⊙ 文 / 简 艾
青铜鼠人
⊙ 文 / 简 艾
简 艾:原名郭艳,安徽舒城人,文学博士,评论家,小说家。发表或出版有长篇小说《第三性》《小霓裳》,中短篇小说《书斋狂花》《帝乙归妹》《绿衣黄里》《牌楼阳光》《明月如霜》等,入选多种选本。现居北京。
西哈特福德是个平常的美国小镇,一眨眼,中国女孩高楠几乎在这里待了一整年。三百多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不是想遇到就能遇到的。高楠恰恰遇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说,特殊经历让一个人成长的话,美国小镇生活的确让高楠大开眼界。当然,这些特殊经历是大人们所无法理解的。
熙尔湖露营是所有意外的开始。
五月,Girl Scouts露营季开始了。露营地址在康涅狄格河边的弗雷德森林。
“康州的全称是康涅狄格州,源于印第安语,意为‘潮汐河流域’。北美大陆的土著是印第安人,他们过着原住民自由自在的日子,直到白种人乘着五月花号驶过来……”
“引自维科:康涅狄格河源出新罕布什尔州北部康涅狄格湖,向南沿佛蒙特、新罕布什尔州界,经马萨诸塞州、康涅狄格州,注入长岛海峡。长655公里,流域面积2.9万平方公里。补给靠雪、雨。汛期4月—5月。河口平均流量606立方米/秒。急流和瀑布用于发电。”
“备注:借助潮汐和运河,小海轮可达哈特福德,河船可达霍利奥克。露营弗雷德森林属于康涅狄格流域,附近有几个幽静的湖泊,其中以熙尔湖最为著名。”
这是高楠爸爸用英文打印出来的小纸条,放在高楠的床头,全英文书写,目的是为了提高高楠的英语阅读水平。高楠再次强烈感受到:大人真的是一个可怕的物种!
露营的第一天傍晚,女孩子们在小木屋中做晚餐。茉莉是个出色的厨师,她指挥着大家一起做晚饭,女孩子们一起做了很多好吃的。饭后,美国女孩玫瑰神奇地拿出一个便携式冰淇淋机,用草莓汁、冰淇淋粉和牛奶给大家做饭后甜点。高楠帮着玫瑰做冰淇淋。高楠给大家一人分了一只,草莓的香味在小木屋中弥散开来。高楠坐在餐桌前,细细品味亲手做出的草莓冰淇淋的味道,心里惦记着好朋友——美国女孩瑞瑞安,她独自一人悄悄去找白尾鹿了。
直到暮色笼罩熙尔湖的时候,瑞瑞安才回到营地小木屋。瑞瑞安显然饿坏了,她拿起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大口,边吃边告诉高楠:“看到白尾鹿了,也看到持枪猎杀白尾鹿的人。如果持许可证,可以猎杀一到两只的!”
瑞瑞安显然不想多解释,她低下头喝着罗宋汤,看起来心事重重。瑞瑞安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高楠给她的冰淇淋都化了,还放在餐盘里,她始终在低头画一幅线路图。
高楠推了推瑞瑞安的胳膊:“赶紧吃冰淇淋,在野营呢,吃上冰淇淋也不容易!——呃——看在我的面子上,吃一点吧!”
瑞瑞安总算拿起冰淇淋,大口吃着。她一边吃一边让高楠看手中的线路图。图上有高大的乔木、小径、湖泊、天鹅、鹿和星星……画得重重叠叠,挺复杂的。高楠看到有星座图,把那张纸拿了过来。她发现线路图上画着上午走过的一段路线。高楠告诉瑞瑞安,线路图上的比例有些不对,星星和芦苇的比例过大,无法显示出路线正确的方向。高楠拿起笔,帮瑞瑞安修改线路图上的比例,画出了一幅非常漂亮的地形图。瑞瑞安伸出右手,向高楠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依然沉浸在那张图里面。
十点钟,瑞瑞安妈妈准时把大家赶到睡袋里。高楠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那些贝壳形的吉利莲巧克力飞向她,她轻轻抓住一个漂亮的扇形,咬下一块,在舌尖细细融化,一种从舌尖传递到全身的快乐。突然,高楠被睡袋外面轻轻的拍击声惊醒,睁开眼睛,透过小木屋的玻璃窗,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天空中的月亮,月光静静地洒在高楠面前。瑞瑞安穿戴整齐,蹲在高楠的睡袋边上,眼睛里闪着星星般的光泽:“高楠,我发现了天鹅蛋!”
高楠和瑞瑞安又一次沿着林中小径前行,湖边的林子里雾气弥漫,高楠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夜光表,刚好是午夜十二点,月亮高高地挂在中天,上弦月像一把射向宇宙的弓。月光从丛林的间隙中洒下来,静静地投射在四周。高楠紧紧跟着瑞瑞安,不时能听到小动物匆忙逃窜的脚步声,高楠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潮湿的空气里隐隐有着湖水的腥味。瑞瑞安有些胆怯地拉了拉高楠的胳膊,高楠拿出口袋里的微型手电筒,查看瑞瑞安手中的线路图,嘴里轻声念叨:“湖边小径步行十分钟,右拐弯,进入浅滩的芦苇丛。”
这时,午夜猫头鹰开始了凄惨的鸣叫,那种声音让她们加快了步子,疾走了大概十分钟,看到月光下静谧的芦苇丛。瑞瑞安小声说:“这里的芦苇丛都生长在浅滩上,没有湿地沼泽,能够在地面上走过去。”
月光非常亮,她们俩顺着茂密的芦苇丛往前寻找天鹅蛋,又走了很久,芦苇丛中已经没有路了,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沼泽地里。又走了大概十分钟,听到三次猫头鹰的叫声,瑞瑞安发出一声满意的叫声:“天鹅蛋!”
高楠和瑞瑞安停住脚步,似乎能听到远处天鹅羽毛轻轻拍打湖面的声音。她们俩看了看彼此的脸,被露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两个人神情困顿,脸色苍白。突然,高楠和瑞瑞安感受到下半夜的阴冷潮湿,一齐打了个寒战。她们慢慢靠近天鹅巢,蹲在天鹅旁边。三颗微微泛着光泽的蛋静静地躺在一个巨大的天鹅巢里。这三颗蛋比一般的天鹅蛋要大,最大的一个天鹅蛋,直径超过二十厘米,有橄榄球大小。
瑞瑞安轻声地说:“下午就是这三个蛋,当时也没有看到天鹅!”
高楠盯着那颗最大的蛋,小声问道:“天鹅不是应该一直看守着蛋吗?”
三个天鹅蛋静静地躺在芦苇编织成的窝里,最小的蛋颜色最深,蛋壳上沾滞着泥浆和杂草,表面有着明显的划痕,蛋壳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瘢痕。中间的蛋是惨淡的白色,蛋壳上裹着一层薄薄的细草。最大的天鹅蛋闪着莹莹的天青色,蛋壳已经非常薄,像一层透明的纸,似乎快孵出来小天鹅了。她们俩对视了一下,高楠用手轻轻碰了一下那颗最大的天鹅蛋。高楠的手指刚刚碰到天青色的蛋壳,面前的天鹅巢穴陡然放大。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鹅巢,水晶天鹅巢穴!
她们顷刻间站在天鹅巢穴中,枯枝和芦苇叶编成的天鹅巢穴一下子变成了一座鸟窝形状的水晶宫殿。高楠脚下是蓝色水晶的地面,水晶里面漂浮着冻原天鹅白色的翼羽,翼羽滑翔在地面的水晶里,带着柔软的啸鸣声,整座宫殿不时能听到从地面传来的柔软叫声。高楠和瑞瑞安不约而同地拉起了对方的手。
金色、蓝色和粉色的水晶条横七竖八地搭起一个倒置的鸟巢,这些水晶条看似随意又排列得很有规律,发出神奇的折射光,这种光让人想起非常辽远的地方——宇宙。水晶鸟巢边缘似乎直接连着暗蓝色的天空,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高楠和瑞瑞安抬起头,水晶宫殿正上方的星星组成了一个闪耀着光芒的星座,鸟巢上方的星星触手可及,她们伸出手,想摸一摸光芒,顿时星星又变得很遥远。突然有一个声音穿过翼羽的鸣叫声传了过来:“上面是金牛星座。”
玫瑰穿着睡衣站在她们身后,左手里拿着露营的夜光手电筒,右手数着星座上的主星:“那颗灰红色的星星是α—Aldebaran(毕宿五,即金牛座α),意思为‘跟随者’。那颗浅蓝色的是β—Elnath(现在的天文学家把它划分给了金牛座),阿拉伯语‘以头抵撞者’……我们似乎进入了距离六十八光年的宇宙!为什么感觉不到热度?”玫瑰拖着露营小屋的木屐,在挂着金牛星座的虚拟穹顶下转悠着。
翼羽飞翔的啸鸣声似乎听不见了。高楠盯着那颗毕宿五,灰红色的星星发出隐忍炽烈的光,不知为什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逼迫着她,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颗神秘的灰红星,无法转移视线。水晶宫殿上方的各色水晶条变成淡淡的灰红色,遥远的乐声从水晶地面响起,那是一种古老的谣曲,缓慢、忧郁而温暖。高楠记得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她闭上眼睛,使劲去想这首音乐的谱曲。
高楠几乎要想起来了,却被玫瑰的声音打断。玫瑰依然在抬头看星座,“虚拟穹顶变了,α星消失,β星不见了,出现了古怪的文字……”
高楠睁开眼睛,发现面前是两片巨大的白色翼羽——两片翼羽大门,在羽毛闭合处似乎还有被风吹动的震颤。
瑞瑞安跑到两扇翼羽前面,用手去推门,羽毛大门纹丝不动,瑞瑞安小声说:“很硬,冰冷,像金属。”
玫瑰跑到翼羽闭合处,发现在闭合处有一个长方形键盘,上面排着从0至9的阿拉伯数字,看起来像密码输入按钮。玫瑰回头看了看闭着眼睛的高楠,转身问瑞瑞安:“按哪几个数字?今天的日期?耶稣诞辰?复活节?不知道啊!”
瑞瑞安推了推高楠,高楠这时终于想起旋律来,翼羽吟唱的是《大海和辛巴达的船》中的旋律,高楠脑子里浮现出那组简谱数字,她对着暗蓝色数字键盘按下了613543。
一声微弱的嘀嗒声后,翼羽大门无声打开。
一座巨大的没有边界的屋子,无数的木质书架整齐排列着,一眼望不到边,向着暗黑的空中排列着,这是一座没有边界的图书馆。
银白色的光线从虚拟穹顶上直射下来,穹顶在强光下几乎看不见了,仅仅能够感觉到依然流动着光和气流。瑞瑞安走到最前面的书架,随手拿起一本泛黄的书卷,书名叫《中土纪事之羊皮书时代》,封面是成群的土拨鼠嘴里含着泥土,在莽莽苍苍的美洲大陆上快速奔跑,羊皮书封面的图片色彩饱满,直逼苹果手机的像素。那群土拨鼠在封面上不停地上蹿下跳,似乎很想从书里面跑出来。高楠发现脚底下依然是水晶地面,翼羽悠然地在水晶层里飘来飘去。显然,里面的翼羽比大门外面的翼羽要放松。瑞瑞安仔细看了看,这里的翼羽竟然带着淡淡的蓝色,滑翔时也显示出几分轻巧与灵动。
玫瑰在书架间窜来窜去,她脚上的木屐发出很响的敲击声。她兴奋地喊道:“这里竟然都是羊皮书——帕加马,哦,还有——哥伦布航海图……”
这里所有的书都是羊皮纸制成的,泛黄的页面散发着独特的气味,古老而神秘。然而,整座图书馆一点灰尘都没有,整洁干净就像新建的智能大厦一样。瑞瑞安发现,时常会有一两根淡蓝色翼羽从水晶地面飞出来,在书架之间巡视,或是停留在某一本破旧的羊皮书上轻轻拂拭,一会儿羊皮书就被修复一新。高楠面前的书架上摊开了数百卷羊皮缝制成的书卷,有点像中国的线装书。这些书里有手绘的古埃及星象图、亚述神庙结构图、埃及法老像……她突然想到了瑞瑞安妈妈讲的“天鹅潮传奇”,这里一定有关于天鹅潮的羊皮书。
高楠沿着一排排书架寻找,这个水晶图书馆似乎有着无穷大的容积,进入的翼羽大门关闭之后,她就找不到方向了。无法辨识东南西北,书架上也没有任何标记,怎么找到字母S和O开头的书(S是指天鹅swan的首字母,O是指兽人orcish的首字母)?高楠在书架之间来回翻找,一会儿是A开头的书,什么“亚细亚的龙”。一会儿是Z开头的,什么“零对于整个世界的意义”……高楠翻看了几十个书架,一无所获,无法找出正确的字母排位。
这时,玫瑰踢踢踏踏地走过来,“嘿,我找到天鹅潮传奇了!高楠,抬头看虚拟穹顶,专注想着你要找的单词……”
高楠抬起头,看不到虚拟穹顶的颜色,她的脑子里努力想象着兽人的样子,亚洲矮种马的下身,奋起奔跑的双蹄,上半身是原始人发达的胸部,面部酷似粗犷敦厚的蒙古人种。兽人最突出的是一双电目,那是一种在黑夜里能够发出蓝光的电目。这时候,虚拟苍穹上显现出兽人的样子,兽人奔跑在苏必利尔湖畔,双蹄发出的声音隐隐可闻。穹顶上兽人的皮毛是棕红色的,不是高楠想象的灰色。兽人奔跑着,随着兽人奔跑的足迹,穹顶上有一束光射了下来,光束慢慢移动,高楠跟随着光束在无数的书架中移动着。高楠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眼前的书架越来越破烂,羊皮纸书卷透出霉烂的气息,有时,穹顶上的气流带来轻微的风,风轻轻地吹动着书架顶端的书卷,羊皮纸竟然纷纷化为齑粉,随即飘散到书架的缝隙中,无声地消失在水晶地面。这里的水晶地面里已经没有飘动的翼羽,地面泛着昏暗的灰白色。不知怎么回事,高楠觉得有些冷,射到书架中的光束越来越强,虚拟穹顶又变得暗淡无光,几乎看不见了,只能听到气流奔涌的声音。她看了看四周,自己置身于无数的羊皮纸碎片和粉末之中,光柱停留在靠近穹顶边缘的书架上方。
那是一排黑色的书架,似乎在整个图书馆的边缘地带,这一排书架的边缘连接着虚拟穹顶,看不到任何东西,似乎连接着无边无尽的空旷与虚无。高楠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停在书架旁边,急切地在这一排书架上翻找着,《海洋物种与回流之间的生物学解释》《欧亨利的小说艺术》《石油对于人类及兽人的不同用途》《兽人的社交礼仪与社会习俗》……显然是O开头的分类,还提到了兽人,是自己要找的书架。她不停地在O字母开头的书架中寻找着,她的腿已经像灌了铅一样,实在不想走了。她蹲下身,一屁股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书架最下层的一本书,这是一本不同于其他羊皮书的书卷,颜色泛黄,非常破烂,页面几乎没有完整的,书脊处的牛皮筋也几乎都断裂开了。高楠用手摸了摸书的封面,页面似乎马上就要碎了,封面上赫然写着:兽人时代。一队兽人站在北美大陆上,皮毛闪着棕红色的光泽,手里拿着弓箭,守护在一群群土拨鼠的前面。他们对面是黑压压的另一群兽人,黑色的皮毛像一堆堆乌云在北美大陆上翻滚。在封面的右上方,一队冻原天鹅徐徐飞来,隐隐的鸣叫声和兽人奔突的啼声交相应和。那队天鹅向着极圈方向飞去,渐渐飞成金牛星座的形状,一只硕大的白天鹅变成了灰红色的毕宿五。
这时一片金色的翼羽从灰色地面中飘出,轻轻落到书本的封面上,翼羽用蘸着黑色墨汁的笔尖写出:“时光啊!轮回中的暗星,召回你的跟随者!”
金色的翼羽写完这一行字,黑色从鹅毛管侵染到羽毛部分,像是被污染了一般,瞬间失去金色的光芒,变成了一根黑色的羽毛。接着黑色羽毛极快地枯萎下去,像是突然被碳化了一般,化成黑色的粉末,飘散在空气中,悄悄地融入灰色的地面。
高楠看着消失的翼羽,全身的汗毛倒立,突然感到无比的恐惧。她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羊皮书,破旧碎裂的羊皮书被翼羽修复如初,就连断裂的牛皮筋都接起来了。金色翼羽修复了羊皮书之后,则化成了黑色的粉末!
高楠用手指在色彩饱满的羊皮纸上轻轻摩挲,羊皮纸独特的味道扑面而来,一根蓝色的翼羽艰难地从灰色的地面中飘出来,伴随着轻柔的和鸣声轻轻落在高楠的左手里。高楠翻开羊皮书的第一章《海洋是如何在兽人手中变成陆地的》,第一页是泛黄的羊皮纸,什么也没有,第二页同样如此,第三页、第四页……羊皮书中竟然什么都没有!高楠把整本羊皮纸书翻遍了,竟然一个字都没有!
这时候,远远传来踢踢踏踏的木屐声。玫瑰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高楠!你在图书馆的边缘地带吗?我看到光柱了!”
高楠喊道:“我在黑色书架这边,光柱的正下方。”
远远地,高楠却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是瑞瑞安!瑞瑞安的耐克运动鞋和远处水晶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这种声音显示出某种亲切的真实。
高楠大声喊道:“瑞瑞安,我在这里!”
瑞瑞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高楠之后,一下子扑到高楠身上:“我看到了关于老天鹅国王——的羊皮纸书!”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弹簧般弹了起来:“这里的水晶地面怎么没有了?变成了灰色的冻土地面?”
这时,玫瑰裹着她的睡袍出现在黑色书架旁边。她在书架之间的空间来回晃悠,还闭上了眼睛。过了大约五分钟,她神秘地低语:“这里有致幻剂的气味,我看过妈妈做致幻剂实验,一模一样的气味。”
瑞瑞安嘴里轻声念叨着:“兽人时代,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文字和图片。”
高楠手中依然拿着那本崭新的羊皮纸书,左手中蓝色翼羽的颜色变淡了,它有些急切地跳到高楠的右手中,高楠似乎握着一支中世纪的鹅毛笔。
玫瑰盯着高楠手中的蓝色鹅毛笔,突然说:“鹅毛笔管中有蓝色墨水。”
高楠发现翼羽末端甚至有蓝色墨水滴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蓝色鹅毛笔,在泛黄的羊皮纸书的第一页上写下了:orcish(兽人)。最后一个字母h刚刚写完,高楠手中的羊皮纸书剧烈抖动起来,羊皮纸书页纷纷挣脱牛皮筋,以几何形状层叠起来,不断在空间延展叠加,等到高楠三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置身于四周全是羊皮纸的密室中。
“这些都是犊皮纸,最好的羊皮纸,书写最重要的书籍。”那根蓝色翼羽竟然发出了声音,流利的美式英语。空气中弥散着更为浓烈的羊皮纸气味,以及——某种玫瑰所说的致幻剂香味。
蓝色翼羽的颜色更淡了,几乎成为白色的羽毛,声音中带着某种飘忽的欢乐:“跟随者们,欢迎来到羊皮纸时光!”
这根翼羽在空中画了个非常小的S形,慢慢变成了白色的粉末,静静地落入灰色冻土地面。
这是高楠看着第二根翼羽在自己面前化为齑粉,她的心莫名其妙很难受,像是失去了一个非常亲近的朋友。玫瑰拽着她的胳膊,让高楠抬头看密室的顶部。密室顶部泛黄的羊皮纸上走着两个灰色的兽人,正是高楠最初想象的颜色——那种惨淡的灰色,一大一小两个兽人,像是父子二人。
瑞瑞安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看,所有的墙面上都出现了兽人……”
她们三个人沿着密室的墙壁,仔细地看羊皮纸上渐渐清晰的画面,墙壁上的画面是流动的,缓缓地向着墙壁里面延伸,画面上的兽人、土拨鼠、驯鹿、天鹅越来越多,他们从羊皮纸墙壁上经过,走向更深的羊皮纸墙壁里面。似乎,每一面墙都通向一个不同的兽人世界。
第一面墙壁上的羊皮纸颜色最古旧,上面有很多被侵蚀的斑驳黑点,羊皮纸墙壁的背景是一望无际的北美地形图。成群的土拨鼠在墙壁上蹦跳着,从白令海峡绵延到五大湖区,每一只土拨鼠身上都背着一个棕红色的布袋子,驯鹿群不时打乱土拨鼠队伍,惹得几只土拨鼠发出恼怒的吱吱声,露出标志性的两颗门牙。棕红色皮毛的普鲁达克兽人则奔驰在北美草原上,来回巡游。
第二面墙上飞翔着无数的冻原天鹅,天鹅成群地在冻原地带徘徊,像潮水一样,显然是讲述著名的天鹅潮。一个壮硕的棕红色兽人拉开一张巨型的弓,将一支黑色的箭射向遥远的北方,沿着弓箭飞行的方向,若隐若现地,似乎能看到一只白天鹅的背影。
第三面墙上显然是比较近的年代,羊皮纸上的颜色非常饱满。棕红色兽人从远古进入近代文明社会,他们都穿着好看的衣服,过着平静的生活。这个时段的羊皮纸时光似乎是快进键,一批批兽人繁衍生息,经历着文明和朝代的更迭。硕大的青铜器皿翻滚在羊皮纸上,有些花纹竟然和中国青铜饕餮纹和蟠虺纹相似。随着羊皮纸的翻滚,高楠看到兽人们开始穿戴华丽的丝绸,在宴会上使用精美的瓷器,一闪而过的,竟然有一只蓝釉白龙纹梅瓶。
第四面墙壁上是黑色皮毛的兽人社会,羊皮纸背景竟然是蓝色的地球。地球上的海洋翻滚着巨浪,波涛汹涌的蓝色海洋中出没着无数的帆船,在帆船发射的枪炮声中,帆船越来越靠近美洲大陆,羊皮纸的光圈定格在一个地点:帕里亚湾。
玫瑰的木屐声在冻土地面上敲击着,她在密室中像一只偶蹄类动物,焦虑地窜来窜去,两只手在密室的羊皮纸墙面上摩挲着。玫瑰发现墙面是光滑的,有着独特的羊皮纸气味,致幻剂的气味消失了,光源从哪里来?画面的动力源在哪里?
一会儿,她向高楠和瑞瑞安招了招手:“快过来,看这里有一个……”高楠和瑞瑞安低下头,看到密室的中央,一根羽毛管正艰难地钻出灰暗的冻土地面,摇摇摆摆地站立着,钻出地面的一刹那,光秃秃的羽毛管使劲地抖了抖,被冻土压坏的银色羽毛回复了翼羽的样子,那根银色翼羽很兴奋地飞了一个小S形,悄悄落到瑞瑞安毛衣Girl Scouts勋章上。接着,又是一根鹅毛管从灰色地面钻出来,变成一根漂亮的翡翠色翼羽,轻轻落到玫瑰的木屐上。第三根鹅毛管比前两根要粗,钻出地面的动作也比前两根要稳固,那是一根金色的翼羽,飞了一个优雅的S形,稳稳地落在高楠的右手上。
这时,靠近三个人的羊皮纸墙上,无数的土拨鼠蹦蹦跳跳跑了过去,三根翼羽不约而同地滑向那群土拨鼠。高楠、瑞瑞安和玫瑰被三根翼羽带着往前滑翔,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跑得非常快。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有一种非常湿润的感觉。那种湿润感持续了很久,风非常柔和,阳光照在头发上,散发出金色的香味,她们似乎是奔向无比湿润的大草原。三个女孩惊异地发现彼此都成了小个子的土拨鼠。变成土拨鼠的高楠的辫子变成了一缕可笑的鬃毛,在后脖颈上滑稽地翘立着。变成土拨鼠的瑞瑞安最突出的是那双擅长园艺的大爪子,比一般土拨鼠的短爪子足足大上一倍。变成土拨鼠的玫瑰的瞳仁依然是翡翠色,她们短短的肩膀上都立着各自漂亮的翼羽。
她们三个发现自己奔跑在北美草原,紧紧跟着拿着弓箭的普鲁达克兽人,奔突在美洲大陆。普鲁达克兽人棕红色的皮毛在草原上闪着油亮的光泽,成群的土拨鼠背着从中土带来的泥土,播撒在新大陆上。驯鹿群则像云朵一样飘然而至,在干涸的五大湖中吐入淡水。显然,这是兽人刚刚到北美大陆的远古时代。三只新土拨鼠也试图用短短的爪子抓住点泥土,可是,她们发现爪子仅仅摩挲在羊皮纸墙壁上。
三只土拨鼠人类因为有着翼羽的帮助,跑得非常快。她们追赶上了一对年轻的兽人夫妇,这对夫妇手里抱着一个小婴儿,这个婴儿在羊皮纸时光中迅速长大,成为一个健壮强悍的部族首领,他在草原上如闪电般飞驰而过,蓝色的双眸澄澈清明。
“凯欧帝,北美大陆的守护者!看,他奔跑的速度,估计时速高达每小时七十公里。”玫瑰几乎喊了起来。
这时,高楠突然意识到,在翼羽的帮助下,她们进入了羊皮纸记录的书籍中。这种书籍的阅读不是文字方式,她们是以全息的方式阅读兽人时代。果然,羊皮纸上随即出现了兽人凯欧帝奔驰到安大略湖,前去保护北美心脏绿宝石。画面上正是瑞瑞安妈妈所描述的远古大火,遥远的火光从北方映射过来,虽然感觉不到热度,那冲天的烈焰几乎照亮了整个极地,草原上的动物狼奔豕突,一片仓皇逃窜,似乎是世界末日。她们躲在一块巨大的石头阴影里,看着眼前浓烟四起的湖面,巨蟒的怒号和天鹅的惨鸣声不绝于耳。
土拨鼠玫瑰用前爪指着更远处的羊皮纸墙壁,墙壁画面上凯欧帝拿着普鲁达克兽人标志性的铁镞弓弩,静静地站立着,他身后是烈焰焚烧中的芦苇丛。她们三个乘着翼羽快速赶到那块羊皮纸墙的前面,巨大的羊皮纸上,健硕的兽人凯欧帝像君王一般威严地站立着,他的双蹄下匍匐着一只硕大的白天鹅。
土拨鼠瑞瑞安说:“那一定是天鹅老国王!”
只见凯欧帝拉开枫木弓,马鬃制成的弓弦发出嘶嘶的震颤声,铁质箭镞上雕刻着普鲁达克部族的符咒。在弓箭射向北方天空的一瞬间,空中闪现出一行闪着绿色荧光的古怪文字。土拨鼠高楠看到那行古怪的文字,唤醒了心中最深处的一种熟悉感。这是古老的马尔都克文字,那行字的意思是:“跟随者”。她暗暗记下那组像楔子一样的文字。弓箭直指极圈方向,老天鹅国王跟随着弓箭,迅疾地飞向极圈,发出长长的哀鸣声。一种大提琴忧伤沉郁的声音回响在羊皮纸时光中。
她们依然乘着翼羽在兽人时代快速前进,老天鹅向极地飞走了。土拨鼠玫瑰用短短的前爪指着更远处的天空,另一只巨大的天鹅从烈焰中振翅高飞,向着西北方向的极地飞去。玫瑰看着飞走的天鹅,喃喃自语:“刚刚在水晶图书馆,那本关于天鹅潮的羊皮书中,天鹅国王被关在阴暗的黑色地窖里,现在有两只天鹅飞向不同的北方:正北和西北。哪一本羊皮纸书上是真实的?”
土拨鼠高楠推了推眼前的另外两只土拨鼠,发现她们是立体的,翼羽也有着三维空间的形状。而所有发生在她们面前的兽人、天鹅、巨蟒、草原和大群的土拨鼠都是二维镜像的。
土拨鼠高楠看着土拨鼠玫瑰,两个人几乎同时点了头:“我们进入了二维镜像的兽人时代。”
土拨鼠瑞瑞安两只短而宽的前爪不安地挠着,面前的羊皮纸被她刨出了一个洞:“我们怎么办?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很显然,羊皮纸书想让我们了解某个真相!”
翼羽果然希望三个人继续进入羊皮纸时光。那根金色的翼羽飞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猛地向土拨鼠高楠的头上飞过来,高楠吓得闭上了眼睛,就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土拨鼠高楠发现自己已经飞越在北美草原的上空,她竟然爬在金色翼羽上凌空飞翔,耳边的气流声呼呼作响,是真实的三维空间。她回过头,土拨鼠瑞瑞安和土拨鼠玫瑰各自爬在翼羽上,紧张地抓着翼羽。
瑞瑞安可怜地挥动着左前爪,喊着:“高楠……”
土拨鼠高楠在暗蓝色夜空中飞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大陆上暗影重重,山川河流湖泊都退为深深的背景,每一处似乎都暗藏着无数的秘密与故事。肥胖的土拨鼠高楠艰难地用前爪抓住翼羽上的金色丝毛,担心自己摔下去。翼羽变形放大之后,纤细的绒毛变成了一缕缕纤细却结实的金属丝,鹅毛管自然凹出一个非常舒适的飞行舱,容下土拨鼠肥短的四肢和身体。等到适应高空飞行之后,土拨鼠高楠发现翼羽自己能够很好地飞行,她渐渐松开了紧紧抓住的金属羽毛,在飞行舱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时候,高楠发现舱前端隐隐约约有闪烁的文字,像电脑屏幕的东西,上面显示着翼羽飞行的航路图,竟然用的是中文!——亲爱的汉字!土拨鼠高楠的眼眶一下子充满了眼泪,她用前爪抹了抹眼泪,发现自己已经飞越格陵兰岛屿的上空,进入极圈了。航路图上有一个红点,闪烁着灰红色的光,是高楠似曾相识的颜色,水晶宫殿上的灰红色,那颗低沉隐忍的灰红色大星毕宿五,天鹅星座……航路图上翼羽飞行的路线眼看着就要和红点相遇了,翼羽迅速地下坠、下坠,再下坠……土拨鼠高楠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破裂了,终于翼羽开始在湖面上滑翔,滑翔,滑翔……土拨鼠高楠扑通一声,坠入了湖底。接着又有扑通、扑通两声,土拨鼠瑞瑞安和土拨鼠玫瑰也坠入了湖底。
不知道下坠了多久,土拨鼠高楠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冻僵了,这时候,突然听到柔软的啸鸣声,那种震动耳膜的美妙和弦,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欢迎追随者!”
土拨鼠高楠睁开眼睛,眼前是空旷的黑色地窖,地窖上方黑水晶横七竖八地搭建成巨大的鸟巢。她身边是另外两只湿淋淋的土拨鼠:瑞瑞安和玫瑰。三只倒霉的土拨鼠站立在地窖的黑色大理石上,冻得颤抖不已。
“尊敬的陛下!”
“尊敬的陛下!”
“尊敬的陛下!”
随着三次清脆的欢呼声,三根翼羽转瞬间飘然坠落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变成了三个英俊的武士。他们同时拜倒在黑色地面上,顺着他们跪拜的方向,土拨鼠高楠使劲地抬起短短的颈脖,在黑色地窖的半空中,黑水晶搭成了一个宝座,一个身穿白袍的青年男子端坐在上面。他面目消瘦,神情忧郁。
“他被绑在宝座上。”土拨鼠瑞瑞安悄悄拉了拉高楠的左前爪。
“他非常英俊,很迷人,像罗伯特·托马斯·帕丁森。”土拨鼠玫瑰喃喃地说。
“他竟然有一对翅膀!”土拨鼠高楠小声叫了起来。
“我是天鹅老国王的儿子!”宝座中的天鹅随即回答道,他的嗓音带着久远的悲伤,低沉的声音在地窖中回荡着。
三位天鹅武士分别挥动着自己手中的宝剑,向宝座上的青年男子致意。宝座上的青年男子示意三位武士抱起三只小土拨鼠。的确,她们实在太矮小了,需要使劲抬起可怜的短脖子才能看清楚宝座上的人。
天鹅王子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三只小土拨鼠:“真没有想到,等到的是三个小东西!我的故事很长,需要点耐心。”
“我是那只吞食了绿宝石的天鹅,罪孽深重的羽人王子。我像所有少不更事的年轻人一样,无所事事地游荡在天鹅所能飞到的地方。我唯一的苦恼就是无法面对我那高大严谨又威严可怕的国王父亲,在他眼里,我是个被女人宠坏了的小子。
“这三位是我的贴身侍卫,从小一起长大。当然,我后来才知道,他们也是护卫羽人王国的死士。
“我最喜欢熙尔湖的芦苇丛,沟壑纵横的迷宫里面隐藏着各种秘密。秘密对于我来说和游荡一样有趣。熙尔湖最大的秘密就是关于永生的传说,据说那是一道古老的咒语,谁破解了这个咒语就可以获得永生。我对永生没有兴趣,但是,我对古老的咒语充满了向往。那是一种充满狂热的向往,因为我像你一样,对语言充满了莫名的热情。”
英俊的天鹅王子看了土拨鼠高楠一眼。他用身后的翅膀扇了一下,地窖中黑色水晶鸟巢上方竟然出现了虚拟穹顶。土拨鼠高楠、瑞瑞安和玫瑰蹲在三个武士的肩膀上,惊讶地看着头顶上空。
虚拟穹顶上出现了暗蓝色的夜空,熙尔湖上方挂着满天的星星,非常明亮。茂密的芦苇丛疯长着,芦苇长得几乎像枫树一样高大,甚至于在远远的湖边,还有几只白尾鹿在静静地喝水。芦苇丛林中,长着一双玉石色翅膀的小男孩穿着白色的长袍,正在丛林小径中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土拨鼠高楠发现小男孩走的路线和她在熙尔湖边寻找天鹅蛋的路线几乎是一致的,高大的芦苇(像乔木一样)、小径、湖泊、天鹅、鹿和星星……小男孩身后是三个同样大小的孩子,正围在芦苇缝隙中低头看着什么。果然,他们轻声地喊着:“路德维克!”
小男孩路德维克转过身,奔向三个小男孩。虚拟苍穹上出现了三个巨大的天鹅蛋,四个小男孩蹲在天鹅蛋旁边,细细打量着这三个巨大的卵。
天鹅王子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三个蛋是羽人宫殿的钥匙!”
虚拟穹顶又亮了起来。三颗天鹅蛋还是有所不同,最大的那颗蛋颜色偏深,青到发涩,不是透明的。最小的那颗蛋壳非常薄,几近透明。小路德维克的手很自然伸向了那颗最小的蛋。
一瞬间,四个小男孩进入了一个堆满陶土块的房间,每一块陶土上都刻满了楔子一样的文字。土拨鼠高楠能够认出陶土上的很多文字,是年代久远的楔形文字。上次中国世博会上,小姨还给她买了一个刻有这种文字的徽章。回到北京之后,研究中亚学的小姨和她一起玩过这种文字的游戏。小男孩进入了陶土块房间,这个房间像她们进入的水晶图书馆一样,似乎是无穷大的。陶土一排接着一排,上方连接着虚拟穹顶,有气流涌动。小男孩不知道走了多久,渐渐有似曾相识的歌谣声响起,是那首《大海与辛巴达的船》。路德维克终于停在一块非常大的陶土碑块旁边,那是一块烧制得非常精美的巨大陶碑,有两米多高,一米左右宽度,呈长方形。整个虚拟穹顶上放大了这块陶瓷碑块,高楠看到上面的马尔都克文字记录着北美大陆的创世纪,上面有一句反复出现的话,意思是“跟随者,跟我进入吧”。在陶碑的左右下角分别印刻着两根精美的翼羽。路德维克显然认识这些字。他在这行字上停留了很久。他伸出自己的双手,几秒钟之后,他的两只手掌渐渐变成翼羽形状,接着他把自己的两只翼羽状手掌轻轻地按压到陶土的两根翼羽上。
天鹅王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不是真正的天鹅,我们和兽人一样,是羽人,那些游动在五大湖的天鹅是我们在现世的影子。这块碑是羽人从普鲁达克兽人那里接受的铭文,记录着北美大陆创世的过程,铭文中似乎还暗含着关于后世的隐喻。当我寻找古老咒语的时候,意外发现了翼羽上的秘密。”
羽人王国的路德维克王子的双手幻化成翼羽,他很快消失在陶土碑块里面。接着,虚拟穹顶上又出现了路德维克王子,他站在一个洞穴里,非常像某种动物的地下洞穴,洞穴中央是一株古怪的树,显然是某种金属做成的树。土拨鼠高楠看到这棵树的时候,惊讶地用短短的前爪捂住了自己的两颗大门牙,太像三星堆的神树了。路德维克眼前的这棵树因为年代久远已经锈迹斑驳,泛着悠悠的霉绿色。树干笔直,共有三层树枝,每一层三根枝条,全树共有九根树枝。所有的树枝都柔和下垂。枝条的中部伸出短枝,短枝上有镂空花纹的小圆圈和花蕾,花蕾上各有一只昂首翘尾的小鸟,枝头有包裹在一长一短两个镂空树叶内的尖桃形果实。在每层三根枝条中,都有一根分出两条长枝。在树干的一侧有四个横向的短梁,将一个身体倒垂的羽人定在树干上。路德维克王子细细地打量着这棵神树,对着倒垂的羽人看了很久,那是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羽人。他沿着青铜神树向上,在树的最顶端,发现一个小小的龛,龛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绿色的石头,石头下面垫着三根翼羽,翼羽的颜色分别是金色、翡翠色和银色。他的手伸向那颗绿色的石头,石头在手中像一颗小小的樱桃,泛着绿莹莹的光。小路德维克拿着石头凑近了仔细端详,他要寻找的是神秘的咒语。
这个时候,一个浑身长着灰色皮毛的小矮人突然出现在洞中,他发现了路德维克,似乎并不吃惊,而是静静地坐到了洞中的地上。路德维克转过身,也发现了那个小矮人。
小矮人说:“我是鼠人——葛雷德家族的迪哥,鼠人是绿宝石的地下守护者,真正的看守者。”
路德维克说:“告诉我咒语,就归还绿宝石。”
鼠人迪哥微笑着,露出标志性的两颗大门牙:“亲爱的小王子,永生的咒语是不存在的!”他微笑着,看着这个羽人王子,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自从你离开熙尔湖,我就失去了最好的朋友。父亲又变得难以捉摸。我非常难受,唯一的乐趣就是在芦苇丛中游荡,去寻找你留下的痕迹。”
鼠人迪哥轻轻叹了口气,他站起来,试图摸摸路德维克的头,然而仅仅碰了碰他的腰,说道:“你长得真高。请相信我,把绿宝石还给我,回家吧!鼠人葛雷德家族的人只要到了一定的时刻就会有人被选中,被选中意味着离开家族和亲人,来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守护这颗石头。我不幸被选中!被选中的鼠人都要到羽人王国待上一段时间,在上一任地下守护者离去的时候,及时接替。这就是那只喜欢你的土拨鼠突然消失的原因。而羽人路德维克家族流传着一个古老的预言,有一个王子必将死于绿宝石的隐藏处。你的父亲——那个仁慈的羽人,为了让你远离绿宝石,竟然让人散布了关于咒语和永生的谎言,他希望借此来掩盖真正的魔咒,那种命运的魔咒。命定的东西就是如此让人绝望,你对绿宝石和永生没有兴趣,恰恰对于咒语充满了狂热。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马尔都克文字,通过陶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就意味着找到了绿宝石。”
“我对绿宝石没有任何兴趣!绿宝石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咒语?”
“咒语肯定存在,我在陶土书中多次读到有一条关于羽人家族的预言——看到咒语的人就是那个拯救羽人家族的人。我——唯一一个通晓马尔都克文字的羽人,我就是那个被指定来破解魔咒的人。”
“你无法破解魔咒!”
“我可以改变魔咒!”路德维克王子一边说着,一边将绿宝石放到嘴里,然后,极快地吞下。就在他吞下宝石的那一瞬间,洞穴里闪现出一道非常诡异的绿色荧光,羽人路德维克眼前出现了一行神秘的文字,像楔子形状的一行文字。高楠认出来——
“吞噬者,进入黑暗吧!”
鼠人迪哥惊恐地看着羽人王子,当绿色荧光闪现的时候,他捂上了自己的眼睛。一瞬间,鼠人变成了真正的土拨鼠,在小王子身边急速地转圈,还发出吱吱声。变成土拨鼠的迪哥在路德维克脚下蜷缩着,非常委顿地喘着气。
鼠人迪哥,现在的土拨鼠迪哥痛苦地躺在地上。看着土拨鼠迪哥浑身发抖,路德维克很难过。他弯下腰,拉着迪哥的手:“吞食了绿宝石,我就拥有了改变一切的力量。”
迪哥看着路德维克,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大门牙:“老弟,你什么都无法改变。”
迪哥靠在路德维克的腿边,缓缓地讲起了绿宝石的故事:“在史前时代,绿宝石意味着拥有和上帝一样的能力,还有永生。这个大陆上流传着:谁能吞食绿宝石,谁就能做大陆的王。因为这个缘故,兽人、羽人和鼠人的各个部落发生了史前最大的战乱与纷争。随着绿宝石传言的流布,更多的人加入寻找和争夺绿宝石的战争中,无数人死于这颗不祥的小石头!兽人、羽人和鼠人的各个部落混战着,鲜血、疾病、饥饿甚至于瘟疫在大陆上蔓延,慢慢地,一些人开始怀疑绿宝石是不祥之物,出现了几个视绿宝石为邪恶之源的部落:普鲁达克兽人、路德维克羽人和葛雷德鼠人。这三个部落认定绿宝石给生命带来厄运,给部族带来毁灭,他们联合起来,在伊万达克兽人部族大巫师还未吞食绿宝石之前,打败了伊万达克兽人。他们拿到绿宝石之后,订立了一个盟约,一个永远让绿宝石不出现的盟约。然而,在大陆的传说中,他们竟然成了绿宝石的守护者。在远古的神圣时代,三位拥有神奇力量的部族首领对着这个绿宝石下了最强大的咒语,让它丧失曾经拥有的力量。因为担心绿宝石落入凶狠残暴之人的手中,兽人部落那位强悍的君王拿起那颗邪恶的绿宝石,他对着这颗小石头下了一个非常致命的咒语:吞食绿宝石的人将会在第一个月圆之夜坠入兽人宫殿的黑暗地窖,在黑色地窖中度过暗无天日的永生。——不死不灭,却永远无法走出地窖。”
“陶土书上写的,难道是错的?仅仅记载了绿宝石的前史?”
“路德维克,文字记载的东西有时是真的,有时也可能是假的,有时又可能误以为是真的,但世事难料……”迪哥越来越虚弱,他抬起短短的脖子,看着路德维克,“被选中的滋味,有时候也并不好受!”
路德维克盯着迪哥:“你怎么似乎变小了?”
“羊皮纸时光中的生物,都是以齑粉方式结束生命的。我被选中看管绿宝石,绿宝石消失了,我很快就会死。这是我的命。蒙昧的生物是无法抗衡命运的!”
羽人路德维克看着鼠人迪哥一点点变小,最后变得只有拇指那么大。渐渐地,他在路德维克手掌中化成了灰色的齑粉,静静地飘落在洞穴的地面,融入泥土中。那棵神奇的青铜树也轰然倒塌,洞穴中发出金属片碎裂的声音,青铜碎片在飘落的过程中化为青铜齑粉,无声地落入洞穴中的泥土地面。只有三根翼羽轻轻飘落到路德维克的手掌中,羽毛在昏暗的洞穴中闪烁着一丝光亮。
路德维克盯着眼前空荡荡的洞穴,急切地呼喊着鼠人迪哥。然而,一切都归于寂静,刚才的一切似乎都在做梦,只有手中三根羽毛是真实的。虚拟穹顶上的路德维克颓然地坐在昏暗的洞穴中,手中紧紧捏着那三根翼羽,翼羽在风中震颤着,一丝丝金色、银色和翡翠色的光隐隐闪动。
三只土拨鼠抬着短短的脖子,盯着虚拟穹顶,竟然看呆了!
黑水晶宝座上的羽人王子说:“我非常愚蠢!你说得非常正确。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结尾,你们坐下来听吧!黑暗中发生的事情,即便是虚拟穹顶也无法真正窥探。”
当路德维克静静凝视那座巨大的陶土碑的时候,在一行行古老文字的间隙,还存在着更小的字,这些字每隔五行就出现一次,如果竖着念,就会形成连贯的意思。路德维克误读了关于史前绿宝石的文字,但是关于羊皮纸时光中的秘密却在阅读中被他所获知。陶土碑预言中写道:羽人部落的老国王将会被兽人流放,鼠人将会在首领迪哥去世之后永远遁入黑暗的洞穴,而棕红色兽人则会沦为黑色兽人的奴隶。路德维克吞下绿宝石,就是为了能够拯救三个部落,让高大威严的父亲看看自己的能力。
羽人路德维克在宝座上平静地说:“我吞下了绿宝石,让所有的预言都成了现实。我的父亲因为我吞食了绿宝石,愧疚自责中甘愿流放到极地。迪哥其实是羊皮纸时代鼠人部落伟大的王,他因为我吞食绿宝石而化为齑粉,棕红色兽人部落从此不再眷顾五大湖区,随着黑色兽人部落的强大,他们现在正沦为奴隶。这一切都源自于我自以为是的无知。”
虚拟穹顶上出现了刚才的洞穴,羽人路德维克不知道在洞穴中待了多久,从画面上来看,他似乎在一夜间长大了很多,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青年。
“我没有在第一个月圆之夜坠入黑暗地窖,因为熙尔湖的毁灭开始了,战争持续了一个多月,最后是普鲁达克兽人赶来解决了争端。老父亲自罚流放极地,而我则被搁置在洞穴里,直到有一天……”羽然王子悲伤的声音在地窖中回响着。
虚拟穹顶上,正值盛年的羽人国王出现在洞穴里,他五官精致如雕刻,有一股说不来的威严。在他身后,是一位优雅的女士。他们满脸悲伤,静静地看着陡然间长大的儿子路德维克。“今天是第二个月圆之夜,你注定会进入兽人宫殿的黑暗地窖。我们无法留住你,希望你能够坚韧地等待,等待获得重返羽人世界的机会。”
路德维克的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无限悲伤地看着他们父子。羽人国王走到羽人王子面前,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着什么……这时,国王夫妇身后的翅膀渐渐扇动起来,他们飞起来了,一边飞向洞穴的深处,一边缓缓地向路德维克挥手,洞穴中传来他们的声音:“再见了,我们的儿子,你一定要重返羽人王国。”
就在他们消失的一刹那,洞穴中突然陷入黑暗。路德维克不停地下坠,下坠,再下坠……他落到了黑暗地窖的黑色宝座上,一根结实的牛皮绳极快地将他绑定在宝座上。
“陶土碑最大的秘密在于:让我等待跟随者。这么多年来,在阴暗的地窖中,在黑色的宝座上,我生不如死。更让我生不如死的,是对无知和自以为是的愧疚……父亲走的时候,也让我等待跟随者。没有想到是三只小土拨鼠!”
路德维克露出了疲惫的笑容:“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羽人路德维克突然使劲地扇动着他那依然有力的翅膀,渐渐地,他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天鹅,那是一只巨大的黑天鹅,黑天鹅发出柔软的啸鸣声,在张开嘴的一刹那,一颗绿色的宝石径直飞到了土拨鼠高楠的手掌中。绿色的光像一道闪电,割破了牛皮绳,黑天鹅从宝座中振翅起飞。他飞到三只土拨鼠面前,蹲了下来。三只土拨鼠人类爬上了黑天鹅巨大的翅膀上,黑天鹅一边发出柔和的鸣叫声,一边绕着黑暗地窖飞了一个巨大的S形。这时黑暗地窖上的黑水晶隐隐发光,无数黑色的翼羽在黑水晶中穿梭飞翔,黑天鹅极快地飞向虚拟穹顶。
这是一次真正骑着天鹅的飞行,黑天鹅在黑色水晶中穿行,飞过黑水晶地窖之后,是无边的黑暗,四周有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像是遥远星系的星星。不知道飞行了多久,只有气流和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接着渐渐出现了一丝亮光,隐隐闻到熟悉的羊皮纸气味,土拨鼠高楠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依然是晦暗不清的虚拟穹顶,穹顶上渐渐出现模糊的影像,影影绰绰的,像是无数的兽人。
土拨鼠玫瑰回头悄声告诉高楠:“致幻剂的气味,似乎回到了黑色书架区域。”
瑞瑞安叫道:“看穹顶!”
虚拟穹顶上出现了在羊皮纸密室顶部的两个兽人,一大一小,这次是在沙漠上,年轻的兽人非常痛苦地躺在地上。黑天鹅路德维克突然发出尖厉的叫声,他一头飞向虚拟穹顶的两个兽人影像。三只土拨鼠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三只土拨鼠从黑天鹅的背上慢慢滑下来,她们被抛入一个无形的轨道上,急剧下滑。土拨鼠高楠回过头,看到巨大的虚拟穹顶在暗夜中坍塌,黑天鹅路德维克拍着自己的翅膀,优雅地飞了一个S形,慢慢地向着正在坍塌的穹顶飞去,就在接触到穹顶的那一刹那,黑天鹅的羽毛纷纷散落,整个身体化成了一片黑色的齑粉,消失在穹顶坍塌的旋涡中……三只土拨鼠看到英俊的路德维克化为黑色齑粉,发出惊恐的叫声。叫声中,她们一下子落到了结实的草地上。三根翼羽跟随着她们飘落在草坪上,羽毛蔫蔫的,十分悲伤。高楠轻轻地拿起那根金色的翼羽,摸了摸,插到自己上衣的口袋里。其他两根翼羽则轻轻地飞到各自主人的手掌中,玫瑰和瑞瑞安也把它们轻轻地放到口袋里。一阵轻微的和鸣声之后,三根翼羽都安静下来,悲伤地躲在口袋里。
暗夜的草地上全是露水,似乎是春天的夜晚。土拨鼠瑞瑞安还看到了一轮金色的月亮,是下弦月。土拨鼠高楠和瑞瑞安转过短短的脖子,发现草坪的旁边是一栋栋的小房子,房子里黑乎乎的,下半夜的房子沉浸在安静的睡眠中。这些房子多是小小的两层别墅,表面涂成红色、棕红色和褐色,像是童话中的城堡。
长满了苜蓿的草地上发生了轻微的响动,三只土拨鼠很快消失在下弦月的月光中。她们悄悄地爬到居民住宅区,瑞瑞安发现,这里非常像自己居住的小镇,整齐的道路有些破旧,但是非常干净。独栋的小楼之间距离很近,既亲密又不互相干扰。每栋小楼的前面都有一个小庭院,种着自己熟悉的花花草草,她凭着空气中的气味就能分辨出来。矮脚爬地柏的松香味,老实的苔藓地被,矮牵牛花在月光中悄悄积攒着花蕾,风中隐隐有着一种铃兰花的气味,风是从遥远的东方吹过来的……紧紧地跟着这种气味,她们悄悄地溜进了一栋二层小楼。和想象中的一样,一层是典型的美式客厅,棕色的组合沙发看起来很舒服。只是所有的东西都有点奇怪,都非常小,小到适合土拨鼠爬上去,舒舒服服地坐下。橡木的餐桌椅同样非常小,再往里就是她们要找的目标——厨房。厨房灶台的金属在月光中闪闪发亮,玫瑰已经直奔冰箱了,冰箱也像预料中的小,以至于土拨鼠玫瑰用细瘦的前爪非常轻松地打开了门。冰箱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玫瑰懊恼地回过短短的脖子,向另外两只土拨鼠耸了耸肩。瑞瑞安冲到冰箱前,极快地从地上爬到冰箱的冷藏室里,她蹲在冷藏室里,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说道:“这里面从来都没有放过食物!”高楠已经迅速地爬到二楼卧室,发现里面除了整齐干净的三个卧室之外,没有一个人或者她们期待看到的兽人!高楠心中非常害怕,极快地爬了下来,她小声地喊道:“没——有一个——人——”
三只土拨鼠人类面面相觑,在厨房里绕着圈子爬来爬去。最后,她们决定到别的房子里看看。她们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小镇的地面长满了杂草,显然很久没有人走动了。小镇一栋栋的房子里似乎没有任何动静,甚至于连睡眠的气息都没有。她们三只土拨鼠手拉手,穿过小镇中心的小广场,夜风中闻到的是田野的生涩气味。她们不得不承认,整个镇子空无一人。
这个镇上唯一的活物,就是三只饥饿的土拨鼠人类。
她们三个太饿了,竟然找不到任何食物,太令人失望了,以至于忘了害怕。三只土拨鼠人类嘟嘟囔囔,心怀不满。她们走在小镇的夜晚里,就连瑞瑞安都闻不到铃兰花香味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镇?!”
“人去哪里了?”
“我们怎么回去呢?好后悔摸那个透明的天鹅蛋!”
三只土拨鼠叽叽喳喳地小声说着话,肚子叽里咕噜的声音甚至于盖过了混乱的抱怨。
高楠开始有点后悔,她们是否还能回到露营的小屋呢?
最后,三只土拨鼠决定还是回到最初的那栋房子。毕竟,那里面的东西看起来最新,楼上有三个干净的卧室,她们用起来方便,先好好睡个觉吧。三只土拨鼠人类刚刚进入那栋房子的餐厅,一下子都呆住了。
迪哥——那个洞穴中的迪哥,赫然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放着一个细亚麻布的大口袋。
“哈哈,你们肯定把我当作葛雷德家族的迪哥,那个葛雷德部落伟大的王——迪哥!我不是他,我才不愿意是他,在黑暗的洞穴里度过余生。你们见过迪哥啦?当然,不见过迪哥,怎么会见到我?我是迪哥平庸的哥哥,迪迪,对了,就是那个贪吃的迪迪。”
三只土拨鼠互相看了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看看我给你们带来的东西。”迪迪的一双大手伸向那个细亚麻布的大包袱,他的手,也可以说是前爪,非常巨大,十个爪子很尖利,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的确不是迪哥,他的脖子比迪哥更短更肥,整个皮毛闪着油亮的光泽。
“给大家带了点吃的,怎么样?铃兰花的香味还挺管用的,你从东边来的风中准确地分辨出了铃兰香。”迪迪朝着瑞瑞安挤了挤眼睛。
迪迪用沾满泥土的爪子解开包袱,哗啦一下子,把所有的东西倒在餐桌上,全是新鲜的,刚刚从地里摘回来的,充满着野味的食品。迪迪抓起几棵草,放到鼻子底下仔细嗅了嗅:“啊,多么美味的苜蓿!嫩嫩的小麦草,美丽的莎草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味。著名的投毒手山艾树的小嫩叶,我的最爱。啊,还有这些饭后甜点……”迪迪又拿出很多又大又红的浆果,看不出是什么的果实。他用那尖尖的爪子捡起一个,放到自己的嘴里,两颗巨大的门齿欢快地嚼着,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瑞瑞安小声叫道:“你是鼠人,鼠人都是素食者。”
迪迪突然停下咀嚼,瞪起眼睛:“素食有问题吗?噢,对了,你们是人类,比鼠人更高等的文明生物。哈哈哈,我总算见到了几个像土拨鼠一样的人……”
三只土拨鼠互相打量了一下彼此,地地道道的土拨鼠啊,哪里像个人?土拨鼠玫瑰急切地说:“我们真的是人,只不过现在饿了,想吃点东西。”
“是啊,人类都吃食品,我这些东西不能算食品。看看,我那些鼠人同类,希望像人类一样吃食品的鼠人,他们现在都吃什么?他们按照人类的标准建造了这个小镇,同样的街道、红绿灯、别墅……甚至于用起了煤气灶、烤箱、电冰箱……可是我们鼠人真的不需要这些!要添置这些无用的东西,盖这些无用的房子,所有的鼠人像奴隶一样工作,为鼠人老板工作、为羽人老板工作,为兽人老板工作、甚至于为了建造一个现代化的小镇,他们竟然不惜向黑色兽人借贷!他们为了所谓的文明,竟然沦为了伊凡达克兽人的奴隶!”迪迪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呜呜的哭声传得很远。土拨鼠高楠从餐桌的纸巾盒里拿了一张纸巾,递给痛苦不已的迪迪。迪迪边哭边接过纸巾:“谢谢你!亲爱的土拨鼠人类!”
土拨鼠玫瑰轻轻地拿起一颗红色的浆果,问道:“我可以尝尝吗?”
“当然可以,美丽的土拨鼠人类!你的眼睛真美!”迪迪依然抽噎不已,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地说,“只有我逃过了伊凡达克人的魔爪!我竟然是那个拯救鼠人部落的人!难道不是像你们三个小东西一样不靠谱!”
土拨鼠高楠从纸巾盒中又抽出一张纸,轻轻地递给迪迪,轻声请求:“给我们讲讲迪哥的事情吧,以及什么是跟随者?”
迪迪用餐巾纸使劲擤了擤鼻子,发出粗俗的呼噜声,让土拨鼠玫瑰的鼻子皱得老高。“我是整个鼠人王国唯一没有债务的人,我曾经被迪哥嘲弄为最懒的懒汉。因为我坚持素食,我没有成为伊凡达克人的奴隶!”
迪迪终于停止了抽泣,他专注地盯着三只坐在餐桌对面的土拨鼠人类:“你们看起来非常饿,除了像三只饥饿的土拨鼠,你们一点也没有拯救者的样子。请原谅我的激动和语无伦次,小镇上多少年来没有别人,见到你们,我——我——太激动了!原本以为会看到真正的人类,那种无毛两足灵长类动物。”
三只土拨鼠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时,迪迪用那只沾着泥的右爪从那个深深的细亚麻布口袋里掏出了几个青苹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从伊凡达克兽人领地里拿的,呵呵,趁他们不注意,从树上摘下来,你们人类叫作偷来的。”
一股酸甜的香味在餐厅里弥散开,三只土拨鼠人类的口腔里又一次充满了渴望的唾液淀粉酶。瑞瑞安眼眶都湿润了,她从迪迪手中接过一个泛着光亮的青苹果,啃了一大口,发出满意的叹息声。玫瑰在五个苹果里面捡了一个微微泛红的,用餐巾纸擦了擦,递给了高楠。高楠对着还在那里细细打量自己的迪迪说了声:“谢谢!”
迪迪看着她们三个吃着青苹果,开心地笑了起来。接着又将右爪伸进深深的大口袋里。这次他拿出的是几块烤焦的面包。迪迪有些羞涩:“我用了一点其他鼠人的面粉,甚至于使用了烤箱,闻起来怪怪的,自从我那个伟大的弟弟预言你们人类要来,我就开始研究你们的食谱……”
土拨鼠玫瑰拿起一小块烤焦的面包,轻轻掰下一块,用细瘦的爪子送到嘴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非常棒!”
“真的吗?使用电或者火的食物果真很不一样?!我……”
土拨鼠高楠一边啃着类似于国光的小苹果,一边打断了迪迪对于人类饮食的探讨,她坚定地说:“请告诉我们,关于迪哥的一切。”
迪迪看着玫瑰手中的焦面包,清了清嗓子,开始回忆关于鼠人王国的往事。
历代迪哥都是鼠人王国的国王,最伟大的王都要去熙尔湖,在地窖看守绿宝石,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尽管会成为伟大的鼠人,却没有谁愿意去那个阴暗的洞穴,苦度余生。每一代都会有被选中的人,迪迪的弟弟迪哥十五世,就是被选中的。历代鼠人国王都非常向往人类社会的文明,他们向往一切和人类有关的东西。鼠人有土拨鼠的功能,又有一部分人的思维,鼠人开始放弃地里刨食的生活,种植苜蓿和蔬菜,开始了换东西的贸易。
迪迪喜欢游荡在草原上,吃上点新鲜的三叶草,晒晒太阳,在地下洞穴的通风口舒服地睡个午觉。很久以前的鼠人都是这样生活的,然而渐渐地,更多的鼠人被国王吸引到建造小镇的狂热中,迪迪这样的鼠人变得让人瞧不起,他几乎找不到愿意和他一起在通风口纳凉的鼠人。
小镇渐渐地繁华起来,充满了人类的气息。他们非常快地从蛮荒时代进入羊皮纸时代。迪哥十五世非常会做生意,甚至于他还发明了一种人类特别爱吃的甜食,据说口感非常接近那个叫作什么冰淇淋的——一种急速增肥的食品。迪哥那样的人成了富人,迪迪这样的人渐渐成了穷人。鼠人谨小慎微,不敢做大生意,往往只能和兽人们做些小生意。大部分鼠人既不像迪迪,也不像迪哥,他们成为一群整日劳作不息的鼠人。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过上所谓的文明生活,现在的小镇、房屋、家具和电器……这些都是鼠人通过辛苦劳作,一点点挣钱买回来的。
迪迪那只沾满着泥的右爪轻轻地向着屋顶的天花板点了一下,天花板一下子变成了虚拟穹顶。迪迪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他的语气几乎带着深深的哀伤:“这是鼠人的记忆仓,现在的鼠人已经没有多少人使用文字了。以前还有一种像楔子一样的马尔都克文字,更是没有人认识了。据说通晓楔形马尔都克文字的人,可以读懂羽人图书馆最深奥的藏书。现在,我们所有的记忆都存储在虚拟穹顶上。”
虚拟穹顶上出现了鼠人小镇,鼠人小镇的集市上摆满了各种商品,鼠人们穿着颜色鲜艳的细亚麻布衣服。手工制品是鼠人最为擅长的,他们那双巨大的前爪可不是白白浪费在刨土上的。鼠人靠着制作手工制品进入羊皮纸时代。两个一模一样的小鼠人跟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大鼠人,他们快速地走在集市上。
“爸爸,我可以看看新鲜的俄罗斯蓟吗?据说贝蒂阿姨新近从兽人那里进口了很多。”
“亲爱的迪迪,去洞穴参加成人礼,这比看俄罗斯蓟更重要!”
“迪哥,你的人类甜筒换回了多少兽人币?”
“最近大家都在编织新草帽,那种各色藤条的,据说兽人脚球比赛就要开始了,需要大量的遮阳帽。”
“迪迪,愿意帮我吗?只要帮我操作机器就行。”
迪哥沉浸在自己的生意规划中,他非常想让迪迪能够成为他的雇员。
三个鼠人穿梭在小镇中,小镇的街道上似乎没有公共交通,看不见一辆机动车。鼠人走得并不快,他们直立行走的样子非常笨拙,短粗的后肢上面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走起路来有点像企鹅,两颗标志性的门牙显示出和企鹅不一样的喜感。他们父子三人穿着非常正式的黑色礼服,迪迪十四世还戴了一顶礼帽,摇摆着行走在繁华的小镇上,不时和其他鞠躬的鼠人挥帽致意。
虚拟穹顶的记忆仓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很快地切换到另外一个画面。三个鼠人看起来走了非常久,迪迪已经脱下了礼服外套,拿在手里,只剩下一件小背心。小镇的边缘,远远地,草地上有一个明显的凸起。他们三个向着凸起非常恭谨地鞠了一个躬,接着,他们突然趴下来,以土拨鼠爬行的姿势进入了草地下面。洞穴并不大,里面铺满了干燥的沙棘草,洞穴的墙壁上挂着很多风干的浆果,最里面的洞穴墙壁上是彩色的图画,有一个泥土做成的祭坛,上面放着逝去的历代鼠人国王的牌位。
“父亲,今年的浆果很多,我采的这些都是最好的。”迪迪一进洞,就用那双巨大的前爪摩挲着洞中的浆果。
“这是我们居住的古老地穴,鼠人家族最早的洞穴。”迪迪十四世赞许地向着迪迪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做得非常棒!”
大鼠人非常严肃地告诉两个儿子:“自从鼠人直立行走以来,洞穴日渐不能满足鼠人的需求,我们从地下进入了地上。一直以来,鼠人家族有一个最隐秘也最伟大的使命——看护绿宝石,我们是真正的绿宝石守护者。我们要守护着绿宝石永远不再出现!”
高楠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小布袋子,胸口似乎隐隐作痛。
虚拟穹顶上的迪迪十四世接着说道:“每一代葛雷德家族的鼠人都会有一个被选中,被选中的鼠人,会成为最伟大的鼠人国王,去看守绿宝石。我的哥哥迪哥十四世即将进入中微子世界,现在是挑选后来者的时候了。”
“这是鼠人王子洞穴成人礼的真正含义?!”迪哥轻轻地问。
迪迪轻声告诉三只土拨鼠,这些牌位都是进入中微子世界的真正国王,小镇上的鼠人国王不过是一个现世的君主而已,现世的存在是为了延续这个隐秘的使命。
“我死了之后,无法成为真正的君王,被选中的不是我!”迪迪十四世满脸懊丧。
洞穴中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月亮已经爬到了中天的位置。这时候,洞穴中隐隐响起了一阵遥远的乐曲声,辽阔的忧伤从海面上徐徐传来,是那首《大海与辛巴达的船》。洞穴中的彩色图画亮了起来,隐隐地有着一道非常耀眼的光从遥远的地方射过来,迪迪和迪哥已经匍匐在洞穴的沙棘草上,双手合十地跪在牌位前。那束光扫射着洞穴里面的一切,似乎是旧地重游一般。突然,光线转换成一只全息土拨鼠影像,欢快地跳跃在洞穴中。土拨鼠影像蹦跳到洞中风干的浆果上,陶醉地张大了嘴巴。他向着迪迪竖起右爪的第一个尖尖的拇指,又在柔软的沙棘草上打着滚,静静地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回家的感觉真好!”影像土拨鼠的声音非常苍老,像是活了一万年。他接着从草垫上一跃而起,向着两个跪着的土拨鼠跳过去。他先是跳到迪迪的肩膀上,闻了闻,说:“嗯,很原始的味道,像是个老古董,谢谢你的浆果。不过……懒散,随意,没有坚定的意志,估计这种货色在地窖中会等不到接替者,就……”影像土拨鼠做了一个自杀的动作,慢慢摇了摇头。“隔着几千年的时光,闻到一股土拨鼠强烈的体味,优雅的羽人无福消受这样的味道。”
他掉转短短的脖子,闻着对面的迪哥:“这是个现世的君主,雄心勃勃,富有魄力,有坚定目标——建成一座人类的小镇。嗯,欲望很强烈,很难成为守护者。”
影像土拨鼠对着站在一旁的迪迪十四世,冷冷地质问:“你怎么没有生出一个合格的继承者?”
影像土拨鼠一边从迪迪的肩膀上跳下来,一边说:“谢谢!不错的肩膀。”他绕着两只鼠人转着圈,不停地用鼻子闻着,久久地沉吟不语。
“我可以去吗?”迪迪十四世喃喃地蠕动着双唇,“我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守护者。”
“亲爱的迪迪十四世,你依然没有被选中!”影像土拨鼠冷酷地回答。
影像土拨鼠转着圈,最终停在迪哥身旁,一时间,他满脸洋溢着欢乐,激动地说:“原来,你是最后的守护者!”
一道光柱定格在鼠人迪哥身上,迪哥异常惊恐地看着影像土拨鼠:“我对守护者没有任何兴趣,我不要去那个——呃——那个黑暗的地洞……”
“被选中是鼠人王子的命运,你将会和羽人王子生活在一起,直到那一天……”影像土拨鼠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鼠人孪生兄弟惊愕地坐在洞穴中,盯着祭坛上的牌位。久久地,洞穴中没有任何声音。微风吹过来,挂在洞穴壁上的浆果微微颤动。老迪迪拍了拍小迪哥的脑袋,轻轻地叹了口气。
虚拟穹顶暗了下来。
坐在餐桌前的迪迪静默无言,眼神第一次出现了迷离和忧伤。
玫瑰递给迪迪一个青苹果,细声地问:“后来呢?”
迪迪啃了一口苹果,咀嚼的声音充斥着整个餐厅,玫瑰和瑞瑞安几乎要捂上耳朵,迪迪极快地吃完了一个苹果,打着满意的饱嗝说:“迪哥喜欢阳光浴,喷香的烤面包,温暖的泡泡浴……可怜的人。父亲去世后,迪哥依然做了一段时间的鼠人小镇的王——迪哥十五世。他几乎只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就最终建成了现在这座小镇,非常具有人类文明气息,甚至于兽人都曾经派人拜访过鼠人小镇,尤其对小镇排水系统的设置感兴趣。兽人最苦恼的事情之一,就是城市下水道排水不畅。”
迪迪接着说:“迪哥十五世不允许自己的弟弟在野外留宿,我被迫住到了这栋屋子里。非常奇怪的是,这栋房子里的东西都非常小。现在才明白,屋子的真正主人是你们。亲爱的迪哥早就料到你们会来,哦,可恶的预言和命运。迪哥知道我不会住这栋房子,我在这栋房子的地下挖了一个非常地道的土拨鼠洞穴,每天晚上只有在洞穴里,我才能安然入睡。那一天终于到了!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我非常讨厌月圆之夜,好像所有的坏事都发生在这样的夜晚。我和迪哥就坐在这个餐桌前。”
虚拟穹顶上出现了餐厅,两个鼠人兄弟坐在餐桌的对面,窗子外面是一轮金色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高楠想到了中秋节的晚上。两个兄弟坐在一起,餐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青铜王冠。迪迪的样子邋遢,不过显得非常年轻,眼神青涩。迪哥依然穿着黑色礼服,眼神威严。迪哥手里拿着那顶小小的王冠,声音低沉:“迪迪,你即将成为迪迪十六世,鼠人小镇的王。”
迪迪非常惶惑地摆着手,急声说道:“我——我——成不了小镇的王,我是个懒汉!”
“哎,怎么说呢?你真正要做的是守护这座小镇,等待跟随者!”迪哥显然认同迪迪的话。
“等待跟随者!谁是跟随者?”迪迪一脸茫然。
“我也不知道谁是跟随者。我即将去羽人王国,迪迪,你要保护好自己。”
迪迪两只肮脏的前爪不停地敲击着餐桌,发出焦躁的声响:“那个地方不是你想去的地方。不可以不去吗?”
“我答应了父亲。”迪哥轻轻地拨弄着眼前的青铜王冠,“这顶小小的王冠据说是鼠人洞穴最古老的法器,你留着吧。对于一个被人类现代科技洗脑的鼠人来说,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非常荒谬。”
迪哥的眼睛里突然涌上了眼泪,泪水稀里哗啦洒在青铜王冠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非常忧郁,小镇笼罩着不祥,可惜,我却要永远地离开了。”迪哥十五世抽泣着,竟然变成控制不住的哭泣。迪迪递给迪哥一张纸巾,轻声嘟囔着:“我答应你,保留这顶可笑的青铜王冠。”
兄弟俩在月光中久久拥抱着,虚拟穹顶上传来翼羽轻声的和鸣。
“我那个伟大的弟弟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在我的拥抱中。”他向着瑞瑞安动了动胳膊,“要不要试一试?!”
土拨鼠高楠用自己的前爪碰了碰迪迪宽大的右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