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掩映之下的人性悲歌

2016-12-17 04:38黄青青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6年10期
关键词:蛮荒悲歌人性

黄青青

摘 要:严歌苓的小说《倒淌河》是以男性视角审视并叙述的一段来自蛮荒,带着神秘原野气息的女性传奇故事。本文力图通过对小说的深入剖析,从三位主要人物之间情感关系三方面来真实地呈现小说所饱含深刻的人性悲剧意蕴,从而更好地理解并领悟小说所包含的深意。

关键词:蛮荒 《倒淌河》 人性 悲歌

通观女作家严歌苓的小说创作过程,其中最鲜明的特色就是她笔下那些绚烂多姿的女性角色,严歌苓以女性细腻而深刻的笔触为我们的文学世界留下了很多经典的女性形象,这些形象或身染风尘却心有傲骨,大义凌然,如《金陵十三钗》或外形平凡却低徊灵动如《我不是精灵》,但无不透射出作家内心深处对这些女性形象的温暖情怀,本文以严歌苓以男性视角写作的小说《流淌河》文本为例,深入剖析其小说的三位主要人物之间的情感关系,以突显小说中为蛮荒所掩映的人性美丑差异,进而揭示出小说主人公阿尕的质朴而神秘的蛮荒之美,及小说所饱含的深刻悲剧意味。

一、何夏与阿尕——若即与若离的蛮荒爱恋

在小说的开头,作者以小说男主角何夏用第一人称的身份有意味地自述:“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条河,它高贵雍容,神秘地逆流。”[1]这条倒淌河开篇点题,具有多重隐喻意味:一是隐喻有小说男主角何夏人生与情感之路的双重意味,二是隐喻小说女主角阿尕的灵魂的质朴、纯真与高贵。

故事的男女主角因这条倒淌河而相识,男主角何夏作为一个在文明社会人生陷入绝境,无处容生的失意之人,带着濒死的心跳入河中一心寻死,却因死而生,意外遇到神秘的草原少女阿尕,从而被她那鲜活的生命激发出内心深处残存的源于人类原始、本能的生存欲望,可以说故事一开头女主阿尕的出现就带着浓重的神秘和蛮荒色彩,她就像一个来自草原深处的幽灵,突兀地猛然间一头栽进何夏的世界,看似一场意料之外的相遇却处处潜伏着悲剧的因子,在两人缠绵悱恻的情感世界里,被文明世界放逐的何夏却在蛮荒之地的倒淌河处处仍以文明人自居,受文明社会的驯化和熏染,他周身都流淌着文明社会男权主义的血液,在两人的关系中,他始终是主导者和决策者,“他的可悲之处还在于他始终无法认清自己想要和已经拥有的东西,在文明世界的界定中,需要是低级的,只关乎肉体,而与精神无关,但对何夏来说,这种需要关乎生死,是生的根本,可它的存在又如此有悖于文明所给予的教化及对爱情的界定。”[2]正是这种扎根于何夏灵魂深处所谓的生命体认,从最初就引导了两人的感情走向并最终导致了两人的爱情悲剧。正是基于此,小说在两人的相处过程中运用了大量的细节惊心动魄地展现了何夏在接受阿尕感情过程中的曲折与迂回,痛苦与喜悦相互渗透的心路历程,何夏对阿尕那种刻意的靠近与嘲弄的疏远,成心的挑逗与恶意的拒斥,甚至是发自内心的爱与无法自抑的嫌恶,一切都有了符合逻辑的延伸。也正是基于此,对于弱小而单纯的阿尕所给予他的爱情,他始终是居高临下地俯视,有了肆意践踏的资本。小说中何夏过于美化自己的自述;他始终不向外人承认他与阿尕的爱情;始终不肯接受自己深爱阿尕的事实。他诧异她对自然现象“球雷”的懵懂无知;他嘲弄阿尕带着蛮荒气息的质朴歌声,他甚至在内心嫌恶她黝黑的皮肤和夹着牛粪的粗糙发红的脚板。他甚至狠心亲自打断了她的腿。故事经过何夏的自述一一展开。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男性化叙述的视角下,女主人公阿尕的形象却得到了极大的凸显,与何夏对阿尕的游移不定不同,阿尕对何夏的情感从故事开始时就是那么的热情而淳朴,一个十六岁的草原少女,她只是单纯地喜欢一个异域而来的失意人,披着文明外衣的何夏在阿尕的眼中是一个完美的存在,很好的人,他甚至具有草原人所未有的“造太阳”的能力。于是阿尕只是一心地信任他,她一次次赤着脚跑几十里的山路到供销社只为看他,一次次被撵,就掏1毛钱买头绳的细节看着更是让人心酸,她第一次机智地将他从危险的河水中救出,第二次更是用自己柔弱的身体将心爱的他护在身下,她为他甘愿忍受剧痛用粗糙的刷马鬃刷狠命地洗刷身体,只为想要和明丽一样的白皙皮肤,她为他誓死从尼巴和托雷那里守住了贞洁,她为他甚至不惜与生养自己的草原人群决裂,她是为他的安全才撕碎了那张图纸,一切的付出,却在最终只得到了何夏无情的冷嘲与冷漠的伤害。最后还狠心亲手打断了阿尕的腿。小说中何夏与阿尕感情线的最深悲剧意味是雪地上阿尕带着伤腿和幼子所留下的深浅不一离去的痕迹。

二、何夏与明丽——渴望与舍弃的爱情幻影

小说中何夏与前女友明丽的关系在明丽出场时就有精彩的描述:何父临终之际将家传的玉镯硬给明丽带上,明丽心生恐惧,有些不情愿的细节描写似乎就是日后何夏与她之间关系的深刻隐喻。与何夏同为“文明人”的明丽,端庄、文静拥有着白皙的皮肤,是何夏心中带出去挺有面子的女人,明丽身上的文明气息一度使何夏误认为他们才是更适合谈论爱情的一对,他内心将明丽与阿尕作了鲜明的对比,还冷漠地用明丽的照片来刺激单纯的阿尕,以此来增加自己作为“文明人”的优越感。但两人情感的悲剧意味呈现在失意人何夏的内心,他清楚地知道明丽始终站在自己的高处,她始终自信满满地在向自己施与爱情,这种情感关系在两人表面的平静与极力的遮掩面前显得尤为脆弱,真实的事实是明丽在赴藏后就背叛他而答应了其他男人,在男人死后才想到再找何夏结婚,但看到何夏在藏落魄不堪的真实境遇后,已然心生退意,头也未回地离开了她身后的那一边一望无际的蛮荒之地。而何夏没有去追她是因为事实残酷地验证了他内心对明丽感情最后归宿的预知,可以说明丽的文明人特质是何夏最初认为能吸引自己的东西,但到最后也是这种特质里的某些东西狠狠地刺痛了何夏那颗对明丽还抱有幻想的心,也许这就是文明人所拥有的理性、克制与不差毫厘的精细算计。它孕育了最初两人相互之间虚幻脆弱的渴望与最终冷酷无情的舍弃。

三、阿尕与明丽——灵魂与皮相的终极博弈

在整篇小说的人物设计上,阿尕与明丽间的关系就是情感线上的对立关系,在写作手法上阿尕和明丽无论从外形与内在的灵魂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关系。阿尕来自蛮荒的倒淌河,外貌平凡,皮肤黝黑,衣着简朴还常打着赤脚,但内心却纯真执着,明丽来自文明的都市,温柔可人,皮肤白皙,衣着得体,但内心却虚伪善变。小说对两人形象的对比设计,使明丽的人物形象为主角阿尕做衬托,更深地凸显了阿尕灵魂的质朴与高贵,对草原少女阿尕而言,情敌明丽在自己对何夏之爱渐深时突然出现,第一次只是以一张照片的形式就借何夏的手向阿尕宣告了她作为文明人的强烈存在感。无助的她为守住贞洁从尼巴和托雷手中逃脱,连夜赶到供销社找何夏,却被何夏故意用明丽的照片气走,阿尕因为照片上明丽白皙的皮肤而受到刺激,狠命地在河中用粗糙的马刷刷洗自己黝黑皮肤的情节读来令人潸然泪下,一个纯真的草原少女为了所爱不惜忍受肉体的剧烈痛苦,只为将自己变成心上人所喜欢的模样,第二次是明丽自信地来到草原和何夏谈婚论嫁,在帐篷外阿尕凭着女人的直觉一眼就认出了她,出于对所爱的追求,她本能地向她隐瞒了何夏的真实去向,并设法拖延何夏的归期,但当她真实地看到明丽坐着马车要离去的身影时,内心善良的她还是向何夏说明了实情,并鼓励何夏去追明丽,最后为了成全所爱的人,甚至自己骑马去追明丽,在呼唤无果的情况下,不惜丧失自尊跪在地上流着泪求明丽回去,换回的还是明丽决绝离去的背影。只是善良纯真的阿尕不知道她眼中这位皮肤白皙的文明人的心早已背叛了何夏,她来草原之前已有了男人,却在男人意外丧生后才想起了何夏,并以爱情施与者的心态来和何夏结婚,当她真正地踏足充斥着蛮荒粗野气息的草原时,看到何夏肮脏破败的住所,她便在内心下定了走的决心,这种决心的存在,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阿尕一再苦心挽留,甚至不惜下跪她都能假装视而不见,而无动于衷地离去。两相对比之下,来自蛮荒之地的阿尕为爱不惜一切,爱得执着与热烈,最后奉献出自己鲜活的身躯和灵魂。来自文明之地的明丽对爱游移不定,爱始终以自我为中心,从未舍得为任何人付出过自己的真心。何夏对阿尕而言是生命的全部,而对明丽而言不过是爱情的后备,一旦她发现他连做后备者的条件还不够时,便是果断的舍弃了,这种主动的舍弃使她在多年后对何夏大谈当年失之交臂时还能够故作谈定,伪装得云淡风轻。故事的结局表面上看是明丽舍弃了何夏,实质上是何夏被迫接受被明丽抛弃的现实。小说正是从两位人物塑造的细节处着眼而将这种对比一步步推向高潮,故事的结局蛮荒阿尕与文明明丽两人之间的较量早已突破了人物简单的外在皮相,而直击人物灵魂,正是在明丽文明理性与世俗心机的衬托之下,阿尕那质朴纯真的灵魂才显得是如此地高贵与雍容。

小说《倒淌河》以男主人公何夏的回忆为整个故事的脉络,连缀起远离文明的蛮荒之地的一个少女因为爱情而经历的艰难成长过程。“任何文学创作,都依靠语言的陈述。叙述的角度往往表达了作者的感情取向,叙述者虽然不同于作者,但作者的性别特征仍会不时影响叙事者的视角和价值取向。”[3],在严歌苓的作品中作者以自己女性的身份以及自身对女性人物的特有情怀,采用了“性别置换”的叙述方式,为文明呈现了小说三个主要人物之间复杂的情感关系。在小说构建的时空里对人物身上所持有的文明与蛮荒、顺境与逆境、前进与后退、黝黑与白皙、尊贵与卑贱都做了刻骨的对比,正是在这种毫无遮蔽的对比之中,小说艺术地凸显了女主人公阿尕那透着蛮荒气息的质朴与高贵的灵魂,也逐步揭示了何夏心灵受到阿尕所有付出的感召,从内心里开始尝试接纳阿尕的过程。然而故事的结局,面对阿尕的悄然消失,尽管“我”发誓要找到阿尕,可内心里却很清楚:找到阿尕是为了和这段生活彻底告别,和解与拥有是不可能的。将故事的结局的悲剧意味推向了顶峰。这个故事现实的悲剧是,阿尕倾尽所有经历的磨难最终没有留住何夏的心。何夏在倒淌河岸走去走回兜兜转转之间,虽然经历蜕变但注定永远失去阿尕的纯真爱情。

参考文献

[1] 严歌苓.倒淌河[M].台北:三民书局,1996:201-292.

[2] 李岩,李树棣.《倒淌河》:双重叙述下的两性寓言[J].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013(8):66.

[3] 李仕芬.男性叙述下的女性传奇—读严歌苓《倒淌河》[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3(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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