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忠礼 当子扎西
摘 要:2000年,藏区作家阿来凭借《尘埃落定》获得茅盾文学奖,这样的成就使得文艺评论界把焦点转向了藏区文学的研究上来,之后对阿来与扎西达娃这两位藏区代表性作家的评论文章此起彼伏。作为民族作家,阿来与扎西达娃的作品展现的都是藏域的神秘与奇特。但是受时代背景和具体环境的影响,阿来与扎西达娃在小说主题上表现出了迥然不同的创作特点——阿来作品的主题侧重历史的书写与人性的呼唤,扎西达娃小说的主题主要集中在新旧意识下观念的冲突和生存之道的探索上。近年来,对阿来和扎西达娃单个作家作品的研究性文章虽然不能算得上是很多,可也不少。但是相对来说,把扎西达娃和阿来的创作放在一起比较研究的文章是少之又少。文章基于对阿来和扎西达娃小说创作主题的迥异探讨来发掘阿来和扎西达娃创作主题中的强大生命力和当代困境。
关键词:创作主题 历史与人性 探索与冲突
一、阿来——历史与人性
《尘埃落定》是阿来的代表作,也是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代表。阿来也因为这部作品所展现的的巨大魔力——历史的厚重和对人性中真善美的深刻发掘而获得茅盾文学奖。文学作品中对历史和人性的透视一直以来都是作家争相讨论的焦点。而阿来的《尘埃落定》就是直接取材于历史现实。在颁奖典礼上,阿来在题为《随风远走》的演讲辞中曾讲道:“像我这样的写作者所能保证的,只是在这一本书的写作过程中,倾尽我所有的力量,无论是对作品外在形式优雅美感的追求,还是内在的对于人生与社会的探寻,都会本着向善的渴望,往着求美与求真的方向做自己最大的努力”。①在谈到作家创作的终极追寻时,台湾作家林清玄如是说:“什么是作家的终极追寻呢?向外,不断追求生命更高的境界。向内,不断触及心灵更深的感动。并且,把更高的境界与更深的感动,不断地与读者分享,一起携手走向人生的圆满与美好”。②对于阿来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历史新旧交替主题,周克芹曾说:“他给自己选择了一条艰苦的路:直面现实人生,直视社会变革大潮,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上去透视他本民族同胞的心路历程。”“他笔下的人物,乃至他自己面对势必消亡的旧的生活和过往岁月,会流露出真实的惆怅、惋惜、甚至留恋的情绪来。” ③正是阿来内心有这样的渴望,对作品和历史人文都给予了更高的境界和更深的感动,才使得《尘埃落定》整部作品到处充斥着对藏域历史重现的厚重感、真实感和藏域人民人性中真善美图景描画的立体感。
首先,《尘埃落定》是一面还原历史情境的镜子。它的取材就直接来源于藏族旧时的土司统治制度——千百年来土司制在西藏一直扮演着不是法律却胜似法律似的角色,一直在控制和约束着人民。在土司制的捆绑下,人民始终在奴隶半奴隶的状态中艰难生存。奴隶生活和自由生活只是一念之差,高高在上的土司掌握着部族人民的命运 。各土司之间,各部族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不惜使用一切手段来达成目的,在此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物欲、私欲、色欲都淋漓尽致的呈现在历史的长河中。作品由此展开叙述土司制度由强盛到衰弱再到没落。作品中的麦其土司是当地最大、最富有、最有名望的土司家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心欲望的膨胀,各土司之间争夺地盘、财富、权利……内部势力的不断碰撞导致土司制最终的灭亡。《尘埃落定》在宣告土司制必然消亡的同时,也呈现了思想的演化历史进程——由封建固化走向先进开放。傻子少爷是一个被人们看成是脑子不聪明却能做出聪明事的人,在他身上,体现的却是先进积极分子的大智若愚。从之前一心想当土司到最后的暗自发问(过去只想当土司,却没有想过当上土司要干什么,银子、女人、广阔的土地、众多的奴仆,这些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有了。如果是权力,我并不是没有权力,再说了,得到权力也不过就是能得到更多的银子、女人,更广阔的土地和更多的仆人。这就说,土司并没有多少意思)表明了土司作为一种象征所迸发的表层光环对人的思想的诱惑与经过恐惧和寂寞的侵袭(高高在上的土司其实都十分寂寞;“银子有了,要么睡不着,要么睡着了也梦见人来抢夺。女人有了,但到后来,好的女人要支配你,不好的女人又唤不起睡在肥胖身体深处的情欲。”)后的坦然与清醒。土司制在西藏历史上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不管它带来的是福祉还是罪孽,不管是对于过去的西藏还是现在的西藏,都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其次,《尘埃落定》也是一幅展现人性真善美的画卷。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傻子少爷,他除了前文提到的大智若愚。还有“傻子”般善良、和蔼、真诚(……当他故意把雪踢到我脸上,我也不怪罪他。即便是奴隶,有人也有权更被宠爱一点……;)的品格。作为高高在上的土司家的少爷,即便是傻子,也应是气势凌人。可他却是与土司的高傲、残忍、冷漠大不相同,他表现出来的都是一颗向善的心。对异类传教者的欢喜,对妻子塔娜几次三番背叛自己后的原谅,对手下的体贴,对自己哥哥的仇视下的容忍,对仇敌报仇时的平静心态、为了解决土司之间的利益争斗,他果断作出决策,建立商业贸易、他把一切高高在上的权利施法者所表现出来的丑陋、暴力、好色……尽收眼底但却藏在心里,不随意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他抛弃传统,有自己的想法,敢于向着内心的想法出发、他的身上布满“傻子”气息,少有世俗尘埃。他心灵深处的真善美成就了他。在《尘埃落定》中,阿来让哥哥的精明能干、父亲的盛气凌人、塔娜的美丽世俗与傻子少爷的善良真诚形成鲜明的对比,意在表达厚重历史之外的人性美。此外,作品中侍女桑吉卓玛的温顺贤惠、银匠的憨厚老实、索郎泽郎和行刑人小尔伊的天真无邪、传教者翁波意西的正义与坦率、仇人复仇时对仇家的尊重……都淋漓尽致得突显了阿来对人性中真善美主题的表达。除了《尘埃落定》之外,阿来在《永远的嘎洛》、《老房子》、《旧年的血迹》等中短篇小说中也多次展现了历史与人性这一宏阔的主题,进一步承接和增加了阿来作品思想的厚重感和审美感。
二、扎西达娃——探索与冲突
扎西达娃的小说创作从主题和内容看可以分为两个时期。1985年以前的创作视为早期小说,主要以《沉默》、《朝佛》、《没有星光的夜》、《江那边》、《闲人》等为代表。创作主题主要表现为对现实生活困顿与迷茫过后的探索,从中寻求一种“身心的安顿”,1985年以后的视为后期小说,主要以《西藏,系在皮绳结上的魂》、《骚动的香巴拉》等为代表。创作主题主要表现为由新旧意识形态所撞击出的传统与现代的火花。
扎西达娃前期的小说在主题思想上表现出一种轻微的忧伤和沉郁感。这种忧伤和沉郁主要体现在小说主人公在面对现实生活中各种事理时所表现的困惑和迷茫。[1]《沉默》一文凸显了藏族人民对受迫害的汉族人民的深切同情和对当时生活无厘头的迷茫,揭示和控诉了“四人帮”的丑恶罪行,把当时所处的阴暗面赤裸裸地展现在了藏族人民面前,暗含了扎西达娃对“文革”所带来的迫害的批判与反省。《朝佛》中的珠玛姑娘尽管内心有困惑与迷茫,但对前途与未来,她仍有着许多渴望,同时也不停地追求着。《 江那边》中的单增和卓玛为了美好的生活和爱情一直处于困惑与迷茫之中。《 闲人》通过旺多这一失足青年的消沉、苦闷和最后的振奋,反映了新旧时代转型时期的年轻人的困惑与迷茫,表现了扎西达娃对人生与现实问题的深入思考。
“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当我国这些年对外开放,各种外来的东西纷至沓来时,遥远的高原古城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这股潮流的冲击。现代物质生活开始影响着西藏青年,并且不自觉地改变着他们的宗教信仰,哲学,道德观念。” ④20世纪70-80年代的中国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改革开放思潮滚动全国上下,各种新思想、新科技、新文明时时刻刻影响着西藏人民的生活习俗和观念。“也许,我当初写《归途小夜曲》的创作动机很简单,或者只是想告诉读者,今天拉萨青年不都是清一色的穿长袖袍,唱民歌,跳踢踏舞,而仅仅是这种生活习俗的改变反映了他们内心深刻而微妙的变化,反映着时代的变迁,其中包含千百年的民族传统习惯与现代生活方式的冲突与渗透。” ④在后期的创作中,扎西达娃热衷于表现新旧意识形态下的各种矛盾在青年人心中的冲突。《西藏,系在皮绳结上的魂》是扎西达娃魔幻现实小说的发轫之作。也是最能代表扎西达娃创作中冲突这一主题的作品。小说是“我”写完锁进箱子里没给别人看的,原因是“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主人公要去什么地方。”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两个康巴地区的年轻人,它们去找通往香巴拉的路。结绳记事是传统、远古封闭的代表,琼就生活在这种封闭传统的环境下,和现代科技时代形成了非常清晰的对比,琼和塔贝从传统与现代的交叉时代中走来,接触到了了现代科技和现代文明,古老的山区传新与旧并存。小说中的“我”是一个内心始终充满矛盾的人,对西藏未来命运既向往好奇、又忧虑困惑,为了表达这种矛盾的心境,“我”塑造了塔贝和琼两个对现代文明持不同态度的人,一个热衷于追求佛界的理想境界,不顾现世的诱惑而一个由迷恋世俗生活,在面对现代化的物质世界时禁不住动了心。[2]琼腰间的皮绳,是藏民族人们传统思维、生活、历史的代表和象征。在《西藏,系在皮绳结上的魂》中,皮绳其实正是他们欲摆脱但又摆脱不掉的生存现状,而电子表正是他们想要追求的表现,但对此物的接收还需要一个过程,显然这是一种冲突,这种冲突正预示着现代文明对传统文明的吞并和稀释。在《骚动的香巴拉》中,香巴拉是传统习俗中神圣的净土,而扎西达娃却用了“骚动”一词来形容香巴拉,不难看出香巴拉人间净土中的不安分和冲突的频发。
综上,阿来的创作重在展现历史和挖掘人性中的真善美,扎西达娃的创作意在凸显特定时代下繁衍出的传统与现代、宗教与文明……一系列冲突与对现代人对生存之路的一种迷茫式的、渴望式的的追求与探索。创作主题的不同,例证了阿来与扎西达娃两个不同创作主体的不同风格:阿来重视“中庸的现实”,扎西达娃侧重“极端的现实”。阿来在一部作品中可以书写多重主题,可以展现相互交融的思想,这种多角度、多主题的立体展现不仅增加了作品的厚重感,也使作家具备了不断突破的储备。可受学根文学流派和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影响和当时社会环境的限制的扎西达娃,其创作主题在一部作品中却很单一。扎西达娃在这一书写上采用了一种看似探索实则极端的处理方式——即一味的模仿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意图去书写和发现现实,这种写作模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限制了扎西达娃的创作思路,也限制了他创作主题的深度和广度。由此,扎西达娃的创作手法的单一化和创作主题的极端化造成了其创作的当代困境之一,这种单一的、撼动的创作主题势必会使得扎西达娃的创作走向衰弱,要想把藏域文坛的新鲜血液注入自己的创作中,扎西达娃还需更为主动的贴近生活,体验生活,走出魔幻现实主义光环,尝试更为有深度,有广度的历史性主题表达。而阿来的多重主题表达也需要与时俱进,在历史的厚重与人性的真善美的一般主题下,还要敢于突破传统创作主题的思维限制,把大众主题引向圈内主题,使得自己的创作理念在大众主题的铺垫之下愈升愈高。
注释
① 阿来.尘埃落定(后记)[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② 林清玄.林清玄散文精选(自序)[M].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
③ 阿来.旧年的血迹(序)[M].作家出版社,2000.
④ 扎西达娃.和内地朋友谈创作[J].萌芽,1983(2).
参考文献
[1] 阿来.尘埃落定[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2] 阿来.旧年的血迹(小说集)[M].作家出版社,2000.
[3] 扎西达娃.扎西达娃小说集[C].中华书局,2011.
[4] 扎西达娃.骚动的香巴拉[M].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
[5] 胡沛萍.论扎西达娃早期小说的主题意蕴[J].西藏民族学院学报,2006(1).
[6] 刘国娟.扎西达娃和阿来的小说创作之比较[D].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