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永时
(北方民族大学西夏研究所,宁夏银川750021)
20世纪《番汉合时掌中珠》刊印史考述
景永时
(北方民族大学西夏研究所,宁夏银川750021)
《番汉合时掌中珠》自1909年重新发现后,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中外学者致力于这部书的影印和抄写印行。由于20世纪70年代以前收藏单位一直未公布原件,所以罗振玉父子的抄本便是人们研究的主要参考资料。20世纪70年代末美国学者陆宽田从苏联拍得该书原件照片,并将之附于他的《合时掌中珠》一书。此后,中国一些学者依据陆宽田公布的资料,也对该书进行了整理。20世纪末开始,中俄有关单位合作对俄藏黑水城文献进行刊布,《番汉合时掌中珠》照片再次得以公布。然而,无论是罗氏父子的影印和抄写印行,还是70年代以后数次对该文献原件照片的刊布,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憾。
西夏;番汉合时掌中珠;版本
《番汉合时掌中珠》是西夏学者骨勒茂才编撰的夏、汉两种语言相互注音释义的词语集,全书共收入1 000多个词和短句。《番汉合时掌中珠》与其他西夏文文献一样,在西夏灭亡后曾失传。20世纪初,《番汉合时掌中珠》连同其他近万件夏元时期的文献,被俄国探险家科兹洛夫在我国内蒙古额济纳旗境内黑水城遗址中的一座古塔废墟中发现,现收藏于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在黑水城文献运至圣彼得堡后,时任圣彼得堡大学副教授的伊凤阁便开始着手整理和研究这批文献,他从中发现了《番汉合时掌中珠》,并撰文介绍。
1912年,罗振玉在日本会见伊凤阁时,得见他携带的《掌中珠》1叶的照片。罗振玉是学术大家,对《掌中珠》的学术价值自然不会不知道。第二年,罗振玉从伊凤阁手里借得《番汉合时掌中珠》10叶,将之付诸影印。此次影印的虽然只是全书的1/4,但毕竟使人们可以目睹《番汉合时掌中珠》的面目,这也是《番汉合时掌中珠》出土后最早公之于世的影印本。经笔者比对,此次影印的当为ИНВ.№.216*俄藏黑水城出土的《番汉合时掌中珠》原本有7个编号,收藏单位在修复后将原编号打乱,简单按叶序号排列并全部放置在一个盒子里,原编号具体内容失去原貌。本文中俄藏编号的内容是指笔者的复原,具体参见拙作《〈番汉合时掌中珠〉俄藏编号内容复原与版本考证》,载《宁夏社会科学》2013年第6期。之叶7和叶9~17,共10叶20面;加之为巾箱装(64开本,版框高98毫米、宽146毫米),也比后来的罗氏抄本要小,故世人通称之为“小本掌中珠”[1]。
1922年,伊凤阁再次来中国并赴天津拜访罗振玉,罗氏得知其有《番汉合时掌中珠》的全书照片,于是借得后“影写”。其子罗福成在“习业之余”将全书抄录,并于甲子年(1924年)由贻安堂经籍铺作为“绝域方言集第一种”石印发行,但此次刊印的本子缺少叶3、4、5、6、8和26a。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有该版的《番汉合时掌中珠》,其形制、内容与前述完全吻合。在该藏本的西夏文序文叶面钤有藏书印两方,上面一方印文为“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下面一方印文为“东方文化事业总委员会藏图书印”,两方藏书印皆为阳文篆书。
1930年春,聂历山将查赫(E.Zach)博士所贻残叶照片刊于《史林》,即有叶3、4、5、6、8,恰补罗氏写本所缺,但仍缺叶26a。同年,王静如先生将此次公布的缺叶刻成蜡版油印发行[2]。从王静如先生油印本看,此次所公布的应为初编本(ИНВ.№.214)中的叶3、4、5和修订本(ИНВ.№.216)中的叶6、8。聂历山还将这几叶抄写后赠予罗氏[3](482)。台湾大通书局1973年出版的《罗雪堂先生全集》,其中第5编第3册收录罗抄本《番汉合时掌中珠》[4],该书中已补上了原缺的叶3、4、5、6和8。在第3叶第1栏下半部分题有“苏联聂斯克写赠”和“绝域方言集第一种/贻安堂经籍铺刊行”。聂氏所抄叶5a仅有第3栏最后“角宿、亢宿”2组词,第1栏和第2栏全部空缺并题有“悟一妙义若甘露之清心,得一善文若彩霞之悦目”之句;5b面所抄词与俄藏的《番汉合时掌中珠》文献中的ИНВ.№.214叶5b所收词相同,且完整无缺。另外,聂氏所补的叶3~6和叶8书写笔迹风格与其他叶明显不同,这大概也是“苏联聂斯克写赠”之印证。笔者将罗氏抄本与俄藏原件比对,罗抄本是由初编本(ИНВ.№.214)之叶1~6和修订本(ИНВ.№.216)之叶7~36及ИНВ.№.685(仅有叶37a)构成。由于是初编本和修订本搭配而成,因而叶5a所收词就会重复出现在叶8中。聂氏在抄录时,发现叶5中有些词语与叶8有重复,故将重复部分省去[3],又加入一联佳句以填补空白。
1935年,罗福成又将《番汉合时掌中珠》重校一遍,由嘉草轩石印出版。此次重校,罗氏将聂氏所抄的几叶重新抄写,与1924年所抄书叶合在一起,校对中发现的错误则以表格形式附于书后。中国科学院图书馆存有一印本,在书后有“正误表”和“补遗表”。“补遗表”最后一行写有“乙亥二月君美手校一过”的题记,此应是罗福成1935年校对后的印本。这个藏本在封底里叶靠装订处有一行朱笔题记“乙亥四月念五罗君美氏赠”,这与罗福成校对完成的时间相差两个月。
20世纪70年代以前,《番汉合时掌中珠》的影印和抄写石印发行以罗振玉及其子罗福成、罗福葆为主,聂斯克、王静如或油印或抄写,对罗氏抄本予以补缺。迄今我们发现罗福成印行的抄本有3种:第1种是1924年的抄本,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有收藏,此印本缺少叶3、4、5、6、8和26a;第2种是1930年补缺本,台湾大通书局出版的《罗雪堂先生全集》所收并由聂斯克写赠补缺者即是;第3种是1935年的校对本,该种印本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有收藏。罗福成的三次刊印,后两次并非抄写全部书叶,而只是将缺叶补抄;1935年校对本最后虽然说是“手校一过”,实际也只写了原缺叶3、4、5、6、8和“正误表”“补遗表”,其余仍是原来所抄。
1957年,罗福成对《番汉合时掌中珠》再次进行了校订重写,先“谋付剞劂,未能成约”,又与其弟罗福葆相约,准备晒蓝发行,终未能实现[5]。1960年,罗福成逝世。1963年,罗福葆为实现其兄遗愿,将罗福成的再校本重新抄写,并晒蓝发行。罗福葆所抄《番汉合时掌中珠》与罗福成以前的抄本相比,在内容上有一些变化。这些变化究竟是罗福成所为还是罗福葆所作,暂且无从考证。其具体情况是,原在叶3a上所署“苏联聂斯克写赠”,改为“苏联伊凤阁、聂斯克影赠”。另外叶5内容也予以补充,不过此次补充似乎不是按原书叶进行,如“毕宿”“觜宿”两组词,无论是初编本还是修订本,夏、汉的义、音都是完整的,而晒蓝本却是残的。其他“星宿”“张宿”“翼宿”“轸宿”等无论内容还是次序,都与现存原件不同,或许有另外一个叶5?我们认为这些改动很可能是罗福成或罗福葆所为,因为罗氏在抄写中随意改动版式和加入一些原本没有的东西这种情况是有的[6](42),如在空缺的26a面补画了一个类似铜镜背面图案,在莲花线图内书写夏汉对照的“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和“唵阿吽”的三字明咒。
现在流行的《番汉合时掌中珠》晒蓝本是罗福葆根据罗福成1957年的再校本抄写的,书中除了保留罗福成1924年写的“跋”(个别地方有改动*其中将原跋中的“西历”改为“公历”,“津寓”改为“天津”,“津寓之易安堂”改为“天津嘉乐里”,又补原来漏掉的“第四”等。)外,还有罗福成1957年的“补跋”:“苏联聂斯克君将所缺数页由莫斯科寄来,于是西夏国书掌中珠遂告完璧,虽仍缺第廿六之前半页为遗憾,然已属望外之幸,尤不可不记。校订重写既就,因冠之曰‘百衲本’云。公历一九五七年八月君美又志。”罗福成“补跋”之后还有罗福葆的“跋”,其中说“迨一九五七年春,其缺页得由聂斯克君惠寄,但仍缺第二十六前半页”。现在有人受此影响,说1957年春罗福成收到伊凤阁、聂斯克寄出的《掌中珠》缺页影本[7](172)。此说虽然可以使聂斯克死于1938年和罗福葆“迨一九五七年春,其缺页得由聂斯克君惠寄”的时间节点可以衔接,但问题是1937年寄出的资料如何在20年后还能收到?要知道,1937年正值苏联“肃反运动”时期,聂斯克已经被当作间谍于次年处决,他又怎能向远在中国的罗家寄出资料呢?20年后在中国进行着“反右运动”,实在难以想象罗氏还能收到20年前由苏联寄来的资料。还有,台北大通书局出版的《罗雪堂先生全集》中所收《番汉合时掌中珠》印本和乙亥(1935年)抄印本均已将除叶26a的其他缺叶补入,并且署有“苏联聂斯克写赠”题记。基于以上原因,我们认为罗福成“补跋”应是对前事的追记,罗福葆是将罗福成作“补跋”的时间当成收到资料的时间了。聂斯克向罗氏邮寄所缺之页的事,应该是1930年而非1957年,实际上伊凤阁与聂斯克是分别向罗家提供资料的,并非是一起或一次性的。
罗氏父子在约半世纪的时间里,数次影印、抄写石印《番汉合时掌中珠》,在收藏单位长时间未公布原件的情况下,无论是对人们了解西夏骨勒茂材所编的这部双解词语集,还是利用石印的抄本进行西夏文字和西夏语言乃至12世纪中国西北的汉语方音等研究,均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如著名的西夏学家西田龙雄、龚煌城、李范文等,均是利用罗氏抄本进行研究的。虽然罗氏抄本在字形和版本及具体内容方面与黑水城出土的原件有一定出入,但罗氏抄本在西夏语言文字研究上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20世纪70年代,美国学者陆宽田(Luc Kwanten)访问苏联时,将《番汉合时掌中珠》全部拍成照片。回国后他对该文献进行了研究,其成果于1982年以《合时掌中珠》(TheTimelyPearl)为名,由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出版。该书还将全部拍摄到的书页拼合成A本、B本,余下的散页附在后面。这是《番汉合时掌中珠》的全部原件以照片形式初次公之于世。但将陆宽田公布的照片与俄藏原件照片对照后发现,陆氏遗漏了№.214中的叶2和叶3,№.217中的叶16、叶17和叶34,№.218中的叶15、19,而将№.218中的叶2、叶3在A本和B本中重复使用。
1989年,中国学者黄振华、聂鸿音、史金波根据陆宽田著作所附影印件,对《番汉合时掌中珠》进行了整理[8]。此次整理,“是以陆宽田的B本为甲种本,以A本为乙种本。两本所缺页面,在不与上下文产生矛盾的前提下,以他本配齐”[8]。整理者还编制了“西夏文索引”和“汉文索引”附于书后,便于读者检索。从实际情况看,此种做法主要是求得两种文本内容的完整,而没有完全掌握全部资料和弄清它们的版本关系,而且有新的遗漏,即№.216叶4和№.218叶33,而№.216叶33则在甲种本和乙种本中重复使用。
1994年出版的李范文先生的《宋代西北方音——〈番汉合时掌中珠〉对音研究》[9],也使用了陆宽田公布的资料。但正如聂鸿音先生所指出的,李先生在研究时,是以罗氏抄本为主进行的,而没有将陆宽田公布的原件照片作为主干资料,基本上只是将陆宽田书中所附资料简单整理后附于书中。好在李先生在拼合时对前人的错误进行了一些修正,但此工作并不彻底,仍有缺憾之处。
20世纪末,中俄有关单位合作,以《俄藏黑水城文献》为名系统整理和刊布了来自黑水城遗址的文献,《番汉合时掌中珠》全部内容被编入《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0册。此次编辑时将《番汉合时掌中珠》分为甲种本、乙种本和丙种本,但对原编号只是笼统注为“俄Инв.№.214、215、216、217、218、685、4 777”[10],至于哪一页属于哪一号,并没有具体说明。其中原因还是因为收藏单位将原编号打乱,如果不进行认真细致的考订,短时期内是很难搞清其版本关系的,所以《俄藏黑水城文献》的编者也只是简单编辑而已。
《番汉合时掌中珠》全书仅有37叶,俄藏黑水城遗址出土的该文献数个版本加在一起,共155叶,但在屡次公布中没有一家将之全部收录。如214号的叶2、3,陆宽田和黄振华等未收录,《俄藏黑水城文献》收录了;216号中的叶4、12,陆宽田均收录,而黄振华等只收录了叶12,遗漏了叶4;217号中的叶16、17和叶34,三家都没收;216号中的叶33b,陆宽田、黄振华等收录,而《俄藏黑水城文献》遗漏了;218号中的叶15,三家都遗漏了;218号中的叶19,陆宽田、黄振华等没收,《俄藏黑水城文献》收录了;218号中的叶33,陆宽田和《俄藏黑水城文献》收录了,而黄振华等没收;218号中的叶18b,陆宽田、黄振华等收录了,而《俄藏黑水城文献》没收。作为一种珍贵的古籍文献,在公布照片时,本应全部予以公布,但不知是何原因,造成某些书叶或是你收他不收,甚或有几叶几家都未收入。
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中外学者致力于《番汉合时掌中珠》的整理、刊布者不少,但始终没能搞清其版本关系。人们总有一个印象,这部37叶的小书,不仅版本复杂,而且内容重复。其主要原因或许是发现后的数次搬迁中,该文献的书叶被搞乱了,所以在登记造册时用了7个编号,每个编号的书叶多寡悬殊,从半叶到数十叶不等。后来,收藏者对该文献进行过修补,并且将原来的编号打乱,每一书叶用两张透明胶片夹起来,简单按叶码次序排列。大概因为这一文献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人们会经常翻阅,为了不至于在翻阅时对书叶造成进一步损坏,故用透明胶片将之夹起来,而不像其他文献那样,在修复整理后仍然按原样装订。后来的研究者和编辑者也只是按修复后的大致内容进行研究,始终没有搞清其版本关系。笔者在收集全部书叶后,仔细进行了比对、考证,在复原俄藏原编号的同时,对原叙录数据统计和页码误读等予以纠正,而后进行书页的合拼、调整以及版本的考证,搞清了该文献的版本问题和内容“重复”之原因[11]。
[1]吴峰云.《番汉合时掌中珠》校补[A].中国民族古文字学术讨论会论文集[C].1980.
[2]王静如.王静如文集(上)[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3]龚煌诚.西夏语言文字研究论集[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
[4]罗振玉.罗雪堂先生全集(第5编第3册)[M].台北:大通书局,1973.
[5]罗福葆.百衲本番汉合时掌中珠[M].晒蓝本,1963.
[6]聂鸿音.打开西夏文字之门[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
[7]王旭梁.罗福苌生平及其学术述论(文史哲学集成071)[M].台北:文史哲出版社,2015.
[8]黄振华,聂鸿音,史金波.番汉合时掌中珠[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9.
[9]李范文.宋代西北方音——《番汉合时掌中珠》对音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
[10]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上海古籍出版社,编.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0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11]景永时.《番汉合时掌中珠》俄藏编号内容复原与版本考证[J].宁夏社会科学,2013(6).
【责任编辑李延睿】
2016-05-19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西夏文文献的文献学研究”(14XTQ005)
景永时(1959-),男,甘肃古浪人,北方民族大学西夏研究所研究员,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西夏学及西北民族史研究。
G256.22
A
1674-6627(2016)05-01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