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东苗语的连动结构

2016-12-15 00:37李一如
关键词:实义黔东苗语

李一如

(贵州民族学 民族文化与认知科学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黔东苗语的连动结构

李一如

(贵州民族学 民族文化与认知科学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黔东苗语的连动结构是苗语中一种比较常见的语法结构,本文以苗族古歌语料及苗语自然口语材料为语言事实,利用语言描写和语法分析的理论与方法对黔东苗语的连动结构进行深入描写与研究,并从语义结构的逻辑分析进行比较,以此对黔东苗语的连动结构的语法性质、语义结构及语法化趋向等作出判断和认识,探析连动结构的语法变化发展动向。

黔东苗语;连动结构;词汇化

黔东苗语*本文语料引自笔者母语及燕宝译注的《苗族古歌》,均属黔东苗语北部方言;笔者母语是贵州省台江县台盘乡箕簸村苗话,其语音和语调与标准点养蒿苗话有细微差别,但语法与词汇基本一致。引自《苗族古歌》的语句标明页码,其余系笔者母语。中的连动结构,表现形式多样,蕴涵语义丰富,结构类型复杂,能够在句子中构成不同的结构或充当句子成分。连动结构描述的是一个事件的完整的行为动作过程,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行为动作组成相续事件,是对可以范畴化为相互关联。有一定时间或空间顺序结合的行为动作相续事件进行组构和标示。黔东苗语没有丰富的语法形态,连动结构中连用的动词的体、式、人称等范畴,不受不同人称、时、体、式影响,在语法表现和语义结构上有其独特之处。尽管连动结构在各语系、语族中的语言普遍存在,也有诸多相似的共性,而对黔东苗语的连动结构进行深入分析和研究具有一定的探索和实践的意义。

从黔东苗语的语言事实考察,连动结构(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是从语义和语法范畴角度来定义行为动作连续发生组成的动词结构。从语义范畴方面来看,是指同一主体发出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行为动作相续发生,这几个连续发生的行为动作无论在时间顺序、逻辑顺序还是动作行为等范畴上都具有一定的相关性;从语法结构角度来看,是指在一个句子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存在连用关系的行为动词,一个单句的谓语成分由两个或两个以上连用的动词构成,这几个连续发生行为动作的动词一般共同拥有同一施事主体论元(the active agent argument)。

黔东苗语的相关语法类文献材料*此类文献包括王春德(1986)《苗语语法(黔东方言)》、潘元恩与李锦平等(1987)《黔东苗语基础知识》、石德富(2006)《苗语基础教程(黔东方言)》、王辅世(1985)《苗语简志》及姬安龙(2013)《苗语台江话参考语法》等。,都记录有大量连动结构的语言事实,但对其进行论述或研究的相关成果至今未见。本文以苗族古歌语料及苗语自然口语材料为语言事实,利用语言描写和语法分析的理论与方法对黔东苗语的连动结构进行深入研究,并同相关语言作类型上的比较,以此对黔东苗语连动结构的语法性质、语义结构及语法化趋向等作出判断和认识。

黔东苗语的自然交流话语或苗族古歌中,连动结构出现在句中的频率都极高,该连动结构组成类型各异的结构,也能充当不同的句子成分。如:

他去北京读书去了。

王公早就到对面干活去啦。

他起早就在这里收稻谷。

燕宝整理译注的《苗族古歌》[1]一书中,连动结构出现的次数很多,频率极高,其结构中的动词所出现的位置也不固定,如:

姜央留守在家。

连动结构在黔东苗语的自然交流话语和相关文献中比比皆是。下文从结构类型、语义结构分析和语法化趋向等方面进行具体分析,以期了解苗语特殊结构的语法特点及变化动向。

一、语法结构类型*本节结构类型的分类参考李临定(1986),陈建民(1986),胡素华(2010),李泽然(2013)等,并根据苗语事实进行分类。

根据黔东苗语自然口语和文献语料的连动结构中相续连用的两个或两个以上动词之间的语义结构关系的实际语料来概括分类,有以下几种类型:一是两个实义动词连用;二是一个趋向动词与一个实义动词连用;三是一个实义动词与一个趋向动词连用;四是3个动词连用,其中可根据动词词义再细分。因黔东苗语为SVO语序语言且缺少丰富的语法形态,两个连用动词与施事、受事等论元之间无其他语法标记成分,也没有复杂的时、体、态、数、格等标记。

(一) 两个实义动词连用的连动结构

此类结构由两个实义动词连用,陈述的是两个动作间的接续关系等语义,或凸显行为动作的时空关系。根据动词与施事主体论元(the active agent argument)的关系,该类型又可分如下小类:

一是两个动词的动作行为指向相同的论元。结构式为NP1+V1+NP2+V2。V1和V2均为实义动词,所发生的行为动作具有接续的性质,或具有某一动向、目的或期待的结果。NP1为施事主体论元,NP2为两个动词V1和V2共同指向的受事论元,有时候各有所指。如:

我煮饭吃。

她缝件新衣服穿。

他捡菜煮。

二是两个动词的动作行为指向不同的论元。此类又可分为两小类:

1)结构式为NP1+V1+NP2+V2+NP3。

V1为实义不及物动词,V2为实义及物动词且动作行为指向论元NP3,V2指向的论元常常为V2的行为动作所涉及的对象、处所或方向。两个动词之间有时被NP2隔开,有时连接使用。如:

我赶场买鞋。

妈买布刺绣。

分牛各自坡上守。

分柴各自坑里烧。

话是这么说。

以上结构类型中,V1和V2有时是共现的,作为前后相续的行为动作,其中有的V2+NP3是V1+NP2的趋向结果。由此认为V2+NP3构成的结构像是Vl+NP2的补语。如:

王公起身捡衣服。

他想这样做。

姜央留守在家。

2)结构式为:NP0+V1+NPl+V2+NP2。

V1与V2均为实义动词,V1的行为动作指向做直接宾语的受事论元NP1,V2的行为动作指向做间接宾语的与事论元NP2,NP0为V1与V2共同的主体施事论元,即句子的主语。通常认为,此类结构中的V2是三价的动词,V2能够关涉论元NP0、NP1和NP2(沈阳、郑定欧1996,袁毓林1998、2010,周国光2011等)。如:

多姐拿四本书送给孩子。

瓮哥买谷种送他爹。

例(12)和(13)可以省掉Vl,则此类结构就变成NP0+ V2+NP2+NP1,即作为间接宾语的名词性词组后带做直接宾语的名词性词组,如句子不具有实义动词Vl时,实义动词V2支配整个句子的谓语结构,语义指向直接宾语NP2,可以变换如(12) ′和(13) ′。有时实义动词V2可以用为tio44,但不能变换如下:

2.2 临床操作 常用手术方式有TUPKP和经尿道前列腺等离子切开术(transurethral incision of the prostate,TUIP)两种。TUPKP又分为传统逐步切除法(conventional-TUPKP,C-TUPKP)和经尿道前列腺等离子剜除法(transurethral plasmakinetic enucleation of prostate,TUKEP)。

多姐拿送给孩子四本书。

瓮哥送给他爹谷种。

变换后的句子或结构中,V2就成为句子的主要谓语动词。

但在一些接续的行为动作的连动结构中,V1是一个二价实义及物动词,指向V1的受事论元NPl(直接宾语),V2也是实义及物动词,即从基本及物动词(一价动词)升价为三价及物动词,行为动作语义还是指向NPl,并带一个受益格论元NP2(间接宾语)。此时结构式就变为NP0+V1+NPl+NP2+V2,直接宾语NPl和间接宾语NP2之间没有任何词组或结构隔开,有时会出现趋向介词tio44。如:

妈煮饭给我们吃。

他找钱给孩子用。

这样的结构或变换可以用树形结构图标示,见图1:

图1 树形结构图

此树形结构图说明, V2的行为动作(语义)还是指向NP1这个直接宾语论元,尽管实义及物动词V2处于树形图的最末端。

(二) 一个趋向动词与一个实义动词连用

此类结构由一个有趋向行为动作的动词与一个实义动词连用,或凸显两个动作间的动向、目的、结果关系等语义,或凸显行为动作的时间或空间的顺序。黔东苗语趋向动词有mo11、tA55、lo11,hA35、ɑ35,连用时不用语法标记标示。根据具体语料中趋向动词与实义动词连用的实际情况可分为两个小类:

1)结构式为NP1+Vl+V2+NP2。

8Vl为趋向动词,V2为实义动词,Vl和V2接续连用,表示V2的行为动作一般发生Vl之后或趋于某一目的或结果的动作。V1与V2的行为动作皆由施事论元NP1发出,而V2的行为动作直接指向直接宾语论元NP2,NP1为V1与V2共同的主体施事论元,即句子的主语(非话题)。如:

你去煮饭啦。

李老师来上课了。

我们(来)干活啦。

天才来喊。

姜央去开垦田地。

这些例子中趋向动词的语义不明显,谓语结构的语义重在实义动词;结构中的时序义也很隐含,仅有趋向意味。

2)结构式为NP0+Vl+NP1+V2+NP2。Vl为趋向动词,V2为发生在NP1处并实际指向NP2的实义动词,V2的行为动作与Vl的接续时序不凸显,但V2的行为动作是在Vl趋向之后的某一目的或结果,NP1为V2发生行为动作的处所或地点。V1与V2的行为动作皆由施事论元NP0发出,V2的行为动作指向直接宾语论元NP2,NP0为V1与V2共同的主体施事论元。如:

李哥去北京读博士。

央公来清水江开垦田地。

姚明回中国打球啦

皮特来我们地方教英语。

上例中,Vl趋向意义明显,V2行为动作发生在Vl之后,V2行为动作发生在Vl指向的NP1,但Vl已经有虚化趋向,可以被介词替换。如:

李哥在北京读博士。

央公在清水江开垦田地。

Vl被替换为介词后,句子的句义就没有趋向意蕴,也没有继续行为产生。

(三)一个实义动词与一个趋向动词连用

此类型结构实义动词与趋向动词连用:趋向动词在前,实义动词在后。根据具体语料中实义动词与趋向动词连用的情况可分为两个小类:

1)结构式为NP0+Vl+NP1+V趋+NP2。Vl为实义动词,V趋为Vl+NP1行为动作后的一种行为趋向,而且趋向义有时不凸显,或标示V1的行为动作趋向某一目的或处所,V趋并非一定由施事论元NP0去施行。如:

杨公担水到菜地里去。

岩哥买肉来了。

(好汉)挑鸡笼赶集。

我们要吃肉来了。

他们喝酒来了。

例(28)和(29)的趋向动词tA55的趋向义就非常弱,几乎失去,已有很强的语法化趋势。

2)结构式为NP1+Vl+V趋+NP2。

Vl为实义动词,V趋为Vl行为动作后的一种接续趋向,但趋向义已失去,仅标示V1的行为动作的浮现或发生,V趋没有实际的行为意义。如:

楠竹说来对得很。

他唱来好听极了。

李公扒去中间了。

爆来一把火。

你就拿去啦。

(四)三个动词连用的连动结构

此类结构由一个趋向动词与两个实义动词连用,陈述某一行为动作趋向另一行为动作的动向、目的、结果关系等;或陈述某两个行为动作的时空顺序关系。根据黔东苗语具体语料中动词趋向动词mo11、ta55、lo11与实义动词连用的具体情况可分为三个小类(动词连用时不用语法标记标示):

1)结构式为(NP0)+Vl+(NP1)+V趋+V2+(NP2)。

V趋为趋向动词,Vl、V2为实义动词,V趋连接Vl和V2两个实义动词接续连用,表示V1的行为动作趋向V2行为动作的某一目的或结果。V1与V2的行为动作不一定皆由施事论元NP0发出,且Vl、V2的行为动作并非一定涉及直接宾语NP1及NP2,NP0经常被省略,这是古歌的语言特点。如:

不抓央来审。

不拿央来砍。

抓央来杀。

天爷转来看。

看他来说话。

转来就告爸。

我俩来到看。

拿来接竹节。

央姐拿去洗。

央姐拿去洗。

跟阿央去看。

慢跟我去看。

你拿去犁田。

到天上去住。

做早饭去吃。

告诉小孩去看。

你叫我去看。

他包饭去找。

敲来响唬唬。

此类结构中,V趋+V2中间没有插入任何成分,表明Vl趋向V2的行为动作很凸显,Vl的行为动作必然走向V2的行为结果或动向;而且此类结构在古歌出现频率最高,结构中的词序和位置变换化多样,体现了此类结构在诗歌语言中的盛行,也体现了苗族古歌的语言特点。

2)结构式为(NP0)+Vl+(NP1)+V趋1+V趋2+(NP2)。

V趋1和V趋2均为趋向动词,V1为实义动词,其行为动作指向V趋1和V趋2的某一趋向、目的或结果NP2,Vl的行为动作具有很强的趋向性质,但接续时序不明显。NP0、NP1和NP2经常被省略(承前省)。Vl的行为动作是由施事论元NP0发出,而V趋1和V趋2的趋向行为不一定由施事论元NP0发出。如:

开小门出去。

老二的事情过去了。

跟烟子上天去。

别人抬轿过去。

请客人来接唱。

伸长脖子往下望。

缒下绳子从天降。

例句(58)和(61)是苗族古歌中一种特用的句子,是对唱双方相互接唱所使用的催促和邀请语句。此乃苗族古歌语言的一个特点。例句(61)也可以换为ho33tA55mo11hi44o13(快点唱起来)。

快请客人来接唱。

3)结构式为(NP0)+Vl+(NP1)+V2+(NP2)+V3+(NP3)。

Vl、V2和V3均为实义动词,Vl表示一种行为动作方式,V2和V3的行为动作表示接续行为的目的或结果的动作趋向。V1、V2与V2皆由施事主体论元NP0发出。如:

怎样才管住别人。

干活才能得饭吃。

你替我搓洗。

(他)的话是这样说。

你才看清楚。

以上是黔东苗语里3个动词连用的连动结构语料分析情况,其中的连用动词具体标示复合行为动作的接续趋向。在这些连动结构中,

二、语义结构分析

黔东苗语的连动结构是动词与动词连用组合的语法结构,描述的是一个事件完整的行为动作过程,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行为动作动词组成标示相续事件,是对可以范畴化为相互关联的、有一定时间或空间顺序结合的行为动作进行组构和结合。连动结构的语义关系是动词与动词语义的相互有机结合,而不是结构成员语义的机械相加或任意叠加。洪淼认为,连动结构中的动词性词语是按照时间顺序或事理逻辑顺序排列的,即连动式中动词性词语间的关系包括时序关系和事理逻辑关系,并提出三种时序关系:连续关系、同步关系和同时间没有关系。[6]425下面对以上连动结构两个大的语义结构类型进行简单的分析:

(一)两个或两个以上实义动词连用的连动结构

此类结构由两个实义动词连用,其结构的语义关系应为各实义动词的义域里有相关的义素彼此关联而组构,并具有一定时间和空间顺序关系,连用的动词在时间维度上具有接续的先后秩序,而在空间维度上陈述一种行为动作的位移关系。但每个动词所连接的宾语论元具有不同的结构关系,每个动词也有自己的义域特点,不同结构所凸显出的语义结构关系相异点也很多。

1.两个动词动作行为指向相同论元的连动结构的语义分析

结构式为NP1+V1+NP2+V2的语义结构关系可以看做行为动作的发生在时间维度上具有接续的先后秩序。如例(67),施事主体论元NP1所施发的行为V1的结果,也是动词V2所祈望实现的目的NP2,不同的是两个动词V1和V2所施发的具体行为不同,二者所指向的受事论元的状态和性质可能不同。o33虽然都是V1和V2所施发或祈望达到的结果,但o33的原态和祈望状态是不一样的。然而,V1和V2的语义关系却是相连贯的,也即kA33的语义指向的其中之一义素为[可食的],这也应该是no55所祈望的结果或目的之一义素[可食的],二者的相关点或聚焦点就在这里,这也是V1和V2能够接续连用在一起的缘故和语义结构关系,观察语言的结构或短语可以从语法结构关系和语义结构关系二者进行,但“语义结构关系”是判断某一结构是否真正“合法”的重要依据,所以kA33和no55才发生接续的行为过程。否则,就不会有接续的时空顺序的衔接。如:

他炒菜吃。

2.两个或两个以上动词动作行为指向不同论元的连动结构的语义分析

结构式为NP0+V1+NP1+V2+ NP2+V3+(NP3)的语义结构关系可以看做:行为动作的发生在时间和空间两个不同维度上接续的不同指向。如例句(62),V1-ɛ44是V2-A31的方式之一,也是A31祈望达到的目的,但V1-ɛ44尽管只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方式,但缺少了却不能实现目的;而V1-ɡo13仅仅是A31的一种状态或结果,起补充说明或凸显作用。如例句(68),V1和V2所施发的行为或指向的论元不相同,其相关性也不大,但V2所施发的行为或结构,却是V1所施发动作行为的目的之一,V1-hA35的目的之一义素为[购买物品],V2-mɛ11所达到的结果之一义素为[物品(谷种)],义素[物品(谷种)]就成为V1和V2接续的连接点或焦点。也就是说,V1和V2能够实现成为一个句子的谓语成分,是因为它们具有共同的义素来实现“链接”在一起的功能,而且具有一种“实现”和“行为转换”的实现义。这就是曾传禄所说的从位移义转到结果义的语义转换。[7]16从苗语的语料分析,动词的位移义转到动词的结果义,是一种普遍存在的语义接续现象。

怎样才管住别人。

我们赶台江买谷种。

(二)趋向动词与实义动词连用的连动结构

此类结构由一个有趋向行为动作的动词与一个实义动词连用,或凸显两个动作间的动向、目的、结果关系等语义,或行为动作的时间或空间的顺序。黔东苗语趋向动词有mo11、tA55、lo11,hA35、ɑ35,连用时不用语法标记标示。根据具体语料中趋向动词与实义动词连用的实际情况可分为两个小类。

1.趋向动词与实义动词连用

结构式为(NP0)+(Vl)+(NP1)+V趋+V2+(NP2)。V趋为指向目的或方向性的趋向动词,Vl和V2为可以施发行为动作的实义动词,但在一些实例中Vl没有出现。趋向动词V趋-mo11、V趋- tA55或V趋- lo11在实际语例中,经常表示“去向”或“目的”。如例句(21),V趋-mo11的目的到底要干什么, V2+(NP2)(读博士)就是其目的,或者是一种结果。同理,例句(35)和(36)的V趋- lo11也是Vl的行为所接续发生的目的或动向,或者是其某一目的或结果。但从分析中看出,V趋+V2的语义相关性不是很强,只是在目的性上表示一种“必须”具有某一目的或结果,这就是趋向动词存在结构中的必要性,因为其词义就是这个结构的语义结构至关重要的趋向义所必须的。

2.实义动词与趋向动词连用

此类语义结构为实义动词与趋向动词(一个或两个)连用的连动结构,含以上(三)中的1、2和(四)中的2、3个小类:实义动词在前,趋向动词在后,结构式综合为(NP0)+Vl+(NP1)+V趋1+(NP2)+V趋2+(NP3)。V趋1和V趋2均为只有趋向语义的趋向动词;V1为可以施发行为动作的实义动词,其实际语义或词义,即其行为动作可能指向V趋1和V趋2的某一种趋向、目的或结果NP2或NP3,在语句中添加了两个趋向动词V趋1和V趋2,凸显Vl的行为动作更具有很强的趋向性质,而实义动词V1所施发的行为动作与V趋1和V趋2接续时序义已不明显或虚化以致弱化,仅仅标示了一种趋向和语义走势。NP0、NP1、NP2和NP3之中经常有某几个被省略(承前省)。黔东苗语具体语料中的趋向动词也只有mo11、tA55、lo113个,另外有一些实义动词也趋向弱化如hA35、ɑ35等。虽然这些原来是实义动词,但在实际语句里与其他实义动词连用后,其词义就被削弱,这个结构的语义中,只有在主要单位的实义动词的词义得到凸显,而趋向动词和弱化的实义动词的词义只能被挤兑成为标示语法功能的符号标记。尽管趋向动词已渐弱化,但整个结构的语义结构是一种位移与结果互加的走向。郭霞认为,由实义动词与趋向动词(一个或两个)连用组成的连动结构具有3种语义:移动义(含基本和抽象)、结果义和状态义。[8](96-121)

例句(54)中,V趋1和V趋2为Vl-pu24指向的结果,也即Vl+NP1(开小门)后的结果V趋1+(NP2)+V趋2+(NP3)(lo11mo11(出去)),pu24的义域义素之一就是[出去],而lo11mo11的义域义素[出去],恰恰与pu24的义域义素切合。因此,那么pu24能够与lo11mo11结合或接续,就是它们找到了语义相互关联的焦点,但整个结构的语义趋向是往趋向动词方向发展,也就是行为趋向的结果是朝Vl-pu24祈望达到的方向展开,最终使行为动作在达到目的后结束。

关于连动结构的语义结构,从语义关联的角度尝试着手,分析连动结构的结构关系,是观察和探讨结构里各动词的语义,如何联系组合成为一个作用的谓词结构,其实是人类认知事件发生的初始维度。人类认识和观察每一个事件,都是从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和空间位移的改变来定义概念的,而每个动词行为动作的发生也是随着动词的行为动作的先后顺序与时序的改变发生位移,J·Haiman的看法与此相印证。他说:“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叙述的顺序对应所描述的事件的顺序。”[9]516

笔者对语义结构的认识与J·Greenberg从类型学的总结不谋而合:“语言中成分的次序与物理经验的次序或对事物的认识的次序是平行的。”[10]因此,笔者对语义结构的分析,触及了语言结构的一种特殊的“关联”。

从语义的时序对连动结构的语义结构进行分析,是语言学的视角,而海德格尔从哲学视角看语言的时间性,对语言学研究也有很大的裨益:“只有从时间性问题出发把存在与真理的原则联系问题铺开,才能着手分析话语的时间性建制并阐释语言构造的时间性性质。”[11] 398

以上对黔东苗语连动结构中语义结构关系进行的分析,目的是看苗语语法结构中的特殊结构是靠什么东西“链接”起来,考察这些结构最核心的要素—义素—语义结构之间的“距离像似动因”关系,这是期待更多涉足的研究领域。

三、语法化趋向考察

黔东苗语连动结构的结构类型描写和语义分析表明,连动结构中趋向动词已发生语法化的迹象,而且已趋明显。尽管连动结构容易引起语法化的观点被普遍证明和分析,但从具体语料及其语义和语法特点分析民族语言的语法化,目前所见成果还不算丰富,这方面值得深入探讨。

以上论述说明,黔东苗语连动结构的趋向动词的语义和句法地位在自然语言和文献语料中逐渐出现弱化的趋势,而且已弱化的趋向动词又不能从结构中被弃用,它还是作为结构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只是处于结构中语义凸显或陈述的次要地位,也因此,处于次要地位的趋向动词的词义和语法地位就会逐渐发生虚化,其动词性特征也逐渐减弱,从而慢慢产生语法化,甚至与结构中的实义动词凝固成一个固化的词,最后趋向动词只能在连动结构中作为起语法标示作用的标记存在,连动结构的动词连用也走向单个动词运用,在这种情况下,趋向动词就只能起到标示语法功能的标记符号而已,这种趋势表现在实义动词和趋向动词(含两个趋向动词结合)结合的结构中最为明显。

语法化倾向最明显的表现有两种:

一是连动结构演化为谓状结构和述补结构,如:

你才看清楚。

该例句里的lei44(到)已经没有实际词义,语法作用也虚化或弱化,它的存在仅仅是说明pu33(知)的状态,比“mo55lei44vi11ɛ35(你到我家)”句中的lei44(到)的词义弱多了,几乎看不到lei44在句中的实际词义以及它的语法作用(行为接续),仅仅起着补充或说明一种状态,原来的连动结构已趋向谓状结构和述补结构。

二是连动结构中的趋向动词语法化为一个语法标记,其动词词义弱化或消失,以致只能充当语法标记符号,如:

请客人来接唱。

快请客人来接唱。

这两句是苗族古歌传唱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语句,其中的tA55与mo11两个趋向动词已经泛化,失去了本来的语法功能和真正的词义。在结构中出现,是作为一种补充趋向或说明趋向状态的符号标记。曹广顺用大量的语料中分析认为:“‘来’从表示趋向的动词,发展出表示完成、以来、以后等多种用法,使用中又从作动词逐渐演变成跟在动词之后作补语、作助词,再跟在分词后作助词,最终变为在句尾作助词。”[12]107“‘去’本来也是表示趋向性动作的动词,……‘去’的全部功能,完成了从动词和助词转化的全过程。”[12]118从这些个案或语料中已观察到连动结构中的趋向动词,在自然语言或文献中都存在弱化功能,失却原来词义。如果黔东苗语tA55、mo11和lo11等趋向动词在句子中作为谓语主干动词,那它们的语法功能和词义是不会弱化和失却的,而在连动结构中却被“挤兑”成为次要的语法标记符号,成为标示语法或说明状态的语法化标记。

四、结语

黔东苗语作为苗语的一大方言,与汉藏语系及其他语系的语言和方言一样,具有悠久的历史,发展历程长远,其语法发展和变化也有其复杂多样的特征,同样具有复杂的语法体系。

黔东苗语的连动结构是施事主体论元发出的一系列连续的行为动作构成的动词结构,这类结构有别于其他结构,具有相当特殊的性质特征,值得深入探讨。与汉语一样,黔东苗语没有丰富的语法形态变化,两个或三个动词连用,其间并未启用任何连词或语法标记标示语法关系和功能;虽然有些语句用极少的标记标示了时、体和态的部分特点及功能,但不影响和引起连动结构的语法特性的变化,更不改变结构中行为动作的接续发生或时空顺序的变换与位移的语义关系。这是从黔东苗语的自然交流话语和相关文献的语料所观察到的。如果深入地把连动结构和动宾结构、述补结构、谓状结构等一起比较分析,那可能会更深入地认识和阐明连动结构的语法性质及其语义结构的关系,也更能够观察和明晰连动结构的语法化过程。

综上看,黔东苗语的连动结构具有特殊的语法结构关系和语义结构关系,并具有语法化趋势。通过详尽的语料分析和研究其语法化趋向与演变趋势,可以看出黔东苗语的连动结构中趋向动词的语法变化过程,可以看做是苗语语法结构中特殊结构演变的一个实证进程,从中进一步可以观察和认识到更多的词汇和结构语法化所反映的语法功能范畴的演变轨迹,也是深入分析和研究苗语语法的一个突破口,揭示了趋向动词在结构中的词义从实到虚,进而丧失以致褪化,以致成为语法标记的演进历程。

对黔东苗语连动结构的类型、语义结构和语法化趋向等进行分析,对深入认识和研究苗语语法变化规律具有一定的现实指导意义。固然,想比较全面地苗语语法,不仅要从语法结构的形式上作具体分析,而且还应从语义结构的关系角度上作深入研究,把形式和意义二者结合起来,从语义和逻辑上去解释形式的变化发展,更从类型学视野上来反观研究的视域宽窄与深浅,那是以后开展苗语语法研究中值得尝试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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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钟昭会)

2016-05-27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第二批)“中国苗族古经采集整理与研究”(13&ZD137);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苗瑶语核心词研究”(15 xmz019)。

李一如(1974—),男,苗族,贵州台江人,贵州民族大学民族文化与认知科学院博士、副教授,贵州大学清水江学研究中心研究员。研究方向:苗瑶语族语言和藏缅语族语言及文化。

H07

A

1000-5099(2016)05-0156-09

10.15958/j.cnki.gdxbshb.2016.05.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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