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有个“洋中医”
11月14日早晨,冬日的阳光照进成都市新都区中医医院的一间病房,扎在骆大爷穴位上的三根毫针投射出影子。毫针的一端,一只黝黑的手撮着针体,熟练地捻转、提插。
“大爷,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迪亚拉医生用四川话问着骆大爷,然后又为骆大爷搭指号脉,观察病人的面相、舌苔,一丝不苟地“望、闻、问、切”……
凭着精湛的医术,迪亚拉在病人中获得了良好的口碑,大家都知道在新都有一名厉害的“洋中医”。他还是一名成都女婿,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法语,英语,西班牙语,汉语的普通话、四川话、粤语多种语言随口就来。爱吃火锅爱喝茶,用四川话和商贩砍价。
骆大爷是因为突发中风被送到医院的,迪亚拉医生为他医治,一个星期后,就能下地慢慢走路了。“真不敢相信,一个外国人竟然如此精通中医。”骆大爷说。从怀疑这名洋中医到接受再到佩服,其实很多人不知,迪亚拉已经有30年的中医学习和工作经历了。
1964年,迪亚拉出生在非洲马里共和国一个医药世家。1984年,迪亚拉第一次来到中国,潜心学习中医。迪亚拉先是在北京学习了近一年的中文,然后前往广州中医学院学习。
“最初的问题是理解阴阳。”迪亚拉回忆起自己学习时的困惑,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自己足够聪明,但是来到中医学院正式学习中医之后,才发现很多东西不是聪明和勤奋就足够的,没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开窍并不容易。
中医更像是一门哲学,讲究“理”,《黄帝内经》里说:“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府之明也。”在这一套哲学体系里,阴阳是万物运动变化的内在动力,一切事物的变化都可以归结在阴阳里。
“阴阳”为何物?这玄妙的东西,迪亚拉当时可不理解,虽然他对“阴阳”并不算是完全陌生,马里的官方语言是法语,而法语里的词汇是区分阴阳的,对于自然界一切有阴阳性的事物都保留它的性别,对于没有阴阳性的事物也要赋予一个“阴阳”。
“在法语里桌子是阴性的,黑板是阳性的。”迪亚拉指着黑板,又拍了一下桌子,显得挺焦虑,“可是这和中国传统文化里说的阴阳实在不是一回事儿啊。”所有认识论的建立都离不开对《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这些经典的理解,学中医的学生都知道的励志故事是老中医蒲辅周曾停诊闭关三年读经典医术,之后才更得心应手。
迪亚拉必须要过这一关。但是中医的经典著作大多产生在东汉以前,用古汉语撰写,语言精练,内容艰深,“通经致用”需要从文字开始了解,掌握古汉语,理解汉字的结构。想来也算正常,刚刚学会说普通话的迪亚拉第一学期的《医古文》课就没有及格。
“不及格对我来说就是天塌下来了。”迪亚拉怎么甘心,他在异国他乡又找回了很多年前对学习成绩的焦虑感。“我是全省第一,在全国也排到第64名。”拿到《医古文》课的成绩根本接受不了,他转头就跑到书店去,把能买到的字典各买一本,《新华字典》、《古汉语字典》、《康熙字典》背了整整一个书包。“从那一天开始,我整天都拿着一本字典,跟在当时班上学习最好的男生身后,几乎是寸步不离。”
22岁的迪亚拉在那个时候开始对异国的传统医学产生了痴迷,他把孙思邈的“大医精诚”作为座右铭,他对针灸着迷,但不仅仅是以前那样对一种未知的神秘技法的好奇心,而是对手指真实地捏着一根针捻转、提插手法的学习。
“术”的学习比“道”要容易,迪亚拉只需要付出足够的时间和心思就有可能超越同班的中国同学。为了搞清楚经络和穴位,“每天一下课就去实验室,把尸体拿出来做解剖。”
他的脑子里从来没有想过验证,像是阿玛度那样质疑经络和穴位的存在,他反倒觉得很多质疑中医的思维难以理解。“有中国人评论中医‘不科学’,在我们国家没有这样的表达,用现有的科学来衡量所有事情的价值并不见得对吧。”他和中医的“缘分”可能就在于价值观,对于“经验”,他大多选择相信,先去相信,再去理解,之后做判断。他也没想过用西医解释中医,把两套系统撇得干干净净,倒是做到了足够的专心和热情。“这是大炮和手枪的关系,用来打击不同的敌人,你非要它们两个相互对决有什么意义?”他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过,迪亚拉还是用以前学的解剖学知识在这一具尸体上寻找穴位,这显得十分珍贵,在马里,他只能和另外9个同学一起挤在实验室里围着一具尸体做解剖,经常是上不了手也看不清楚,这一次他完全可以做主,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我得熟悉穴位的位置,针下有什么组织,怎么避开,都记在心里才不会扎错。”
练习扎针是一个苦功夫,初学者最初是在一块对折到没法再折的毛巾上练习,本来柔软的毛巾在团成一团之后变得致密,在手艺的练习上,迪亚拉终于和中国同学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他每天都拿着一块毛巾,走到哪儿就扎到哪儿。“如果捏得不紧会脱手,捏得不稳会扎歪,一切都在练习之中。”这仅仅是第一个阶段,之后的道具是肥皂和海绵,从坚硬再到柔软,都能做到快而稳,针落不歪不倒,下一步就是用自己和同学当道具了。
“针灸之所以不疼,就是因为快速穿过皮肤,这是神经密集的区域,扎的一下子一定要快。” 迪亚拉一直是那种老老实实练习的人,扎针的技术很快就超过了班上很多中国同学。
迪亚拉医生为病人诊脉、扎针等
2012年9月9日,在云南省昭通市彝良县落泽河镇,迪亚拉(图右)作为壹基金的志愿者参加地震救援
放暑假时,迪亚拉回到家乡,以前和他一起学习西医的同学,对他千里迢迢跑到中国学习中医难以理解。
一次偶然的机会改变了大家对他的看法。一天,一个孕妇打嗝非常严重,来到迪亚拉朋友所在的医院看病。朋友一筹莫展。这时他看看旁边的迪亚拉:“你不是说中医很厉害吗?你来试试。”
迪亚拉拿出针灸,先扎了孕妇的两个穴位,打嗝的症状有所缓解。随后又给她扎了两个穴位,半个小时后,孕妇停止了打嗝。中医的神奇从此以后让同学对迪亚拉刮目相看。
现在,只要知道迪亚拉回到家乡,许多病人都会慕名前来就诊。每次离家回中国的时候,迪亚拉只能偷偷摸摸地离开,许多次都是穿着白大褂直奔机场。
迪亚拉在广州中医学院获得学士、硕士学位后,来到了成都,苦读3年拿到了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博士学位。
在中国的医院,他的优势却不明显,一个黑皮肤的人,穿着白大褂,怎么看都显得有一些滑稽。
博士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迪亚拉在成都一家中医院坐诊。“没有一个人找我看病。”他对着空荡荡的诊室守了三天,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隔壁诊室排着长队。终于在第四天,一个患者推开了大门,惊慌地叫了一声就跑出去,诊室总算是有了一点动静,他也没觉得委屈,直接推门追到了挂号台。
“我是来看中医的呀,怎么黑黢黢的呢!”患者对着护士用四川话抱怨了一番。迪亚拉都听懂了,他说:“这样吧,我给你扎针,如果没有效果,我不收你一分钱。”他就这样争取到了第一个病人。把脉、看舌头、分析、扎针,迪亚拉细致而熟练,第二周,这位患者给他又带来了自己的朋友,这样的口耳相传之中,黑人中医迪亚拉慢慢站稳了脚跟。
现在的他每天早晨7点半就来到医院,查房,看病,带学生。有时候去社区义诊,或者到云南大山里面做公益。2012年,迪亚拉获得了由民政部颁发的“中华慈善奖”。
当患者们用四川话,甚至偏僻乡下的土话向他描述病情时,迪亚拉不仅听懂无障碍,还一口流利的四川话往来沟通。那口音,不看本人,没人会怀疑他不是本地人。
4号病房里,患者于兰露出脚踝,迪亚拉熟练地几下按压后,拿出针,刺上穴位。“痛吗?应该不太痛吧?感觉痛的话尽量先不要动哦,忍一下,古人说得好嘛,一忍可以制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
几位临床的病人禁不住笑出声来,他们喜欢极了这位“洋中医”的细心和幽默,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除了中医医术高明,更深谙中华文化之精髓,对中国历史、传统文化、古典文学、文言文等等,精通极了。诗歌古文,张口就来。
从4号病房出来,迪亚拉连忙又转身进入9号病房。病人吕英在等着他针灸肩周。扎针中,迪亚拉不忘安抚病人的情绪,让她放轻松。吕英问:“为啥内服药还要搭配外扎针?”
迪亚拉一边精准地扎着她的肩周穴道,一边用四川话答:“咱们中医啊,就是要讲究内外双修。这就像你吃饭,光喝汤不行啊,还得吃菜不是?”
吕大姐这边儿忙完,一名笑盈盈的护士姐姐找了来:“迪博士,胳膊酸,你什么时候帮我扎两针啊?”“好嘞,现在就行,这就来!”只见一根根细针刺入护士姐的手臂,而后加上艾条加热。“这就叫热灸,通过加热更能够增进疗效……”迪亚拉一边扎针,一边用“川普”跟身边的人讲解针法和疗法。
与中医结缘30年,迪亚拉身上随处都是中华传统的元素。他爱吃水饺、爱穿唐装、爱读古诗、爱说谚语,连平日闲暇时读书,读的也是文言文。迪亚拉说,我爱成都,我享受这里的生活。我爱中医,我享受给病人看病的过程。(成都市外国专家局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