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裁缝,做新衣

2016-12-13 03:13畸笔叟
雪花 2016年5期
关键词:棉絮浙东棉袄

畸笔叟

做衣裳,是浙东过年旧俗,也是上海过年旧俗,而且早在腊月到来之前,就要动手置办。因为要“像一份人家”,春节出客,不管大人小孩,衣裳总要里外三新,穿得山青水绿才行。

小时候,到旧历十一月,家里照例请起裁缝来,而且要请到家来做衣裳。而且这一做就是十天半个月,管吃管睡。因为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所以也像借石磨借捣臼一样,一个裁缝各家轮着转。

也许正因为浙东有这种风俗,那里的奉帮裁缝(奉化人为主)很早就特别的出名。上个世纪,奉帮裁缝们又齐来闯荡上海滩,沪上语杂,以讹传讹,竟变成了“红帮裁缝”,让人以为与上海青红帮有什么关系呢。

也曾问过外婆,何以要阴历十一月请裁缝呢。离过年近,固然是主因。但也还有其他因素。

一则阴历十一月前,家家户户的农活还没干完,不得闲。再则那年头乡下没电,又已入冬,裁缝师傅长时间坐着缝缝剪剪的会很冷,于是家家户户都会在台子底下放一个脚炉,一边烤火,一边热熨斗,齐巧两便。

试想,大热天的,在裁缝师傅身边放个炉子,再搁把火热滚烫的熨斗,便不成道理。

还记得,这样的做衣裳,主要就是做一家老小的棉袄。棉袄是大工程。其实,所谓的“里外三新”,就是指棉袄的面子、夹里、花絮都是新的。后来人还误以为是指外套、毛线衫、棉毛衫这三样的新呢。

浙东人家都很勤俭,说是做棉袄,未必每年都是做“里外三新”的,所以又叫“翻棉袄”。一切要看情况。

或面子尚可,或夹里未破,或旧棉絮弹松了再装回去,就只有“两新”或“一新”了。

家里有点余钱的,买了点新花,扯了些新布,总是先尽着当家的男人。一件大人棉袄至少要1斤2两棉花,这可是要用完一个6口之家全年的棉花供应票证的,每人2两嘛。

艰难岁月里,棉袄的面子只是龙头细布或阴丹士林布,白的,扯来自己染。反正外面要罩罩衫的。夹里也多不用羽纱了,改用仿绸,甚至是旧衣裳拆洗重染了再用。而男人去年穿下来的旧花则重新弹松了,翻孩子们的棉袄时用。因为量小,也舍不得特特会会请弹棉花的师傅,竟是在冬天太阳下面,边晒边自己用手扯松了。

我小时候皮,坐不住,满弄堂跑。但这样的事却很能抓住我。

首先是染。帮外婆用旧脸盆打一盆水来,直接搁炉子上烧,烧开后,放那种几分钱一包的染粉下去,无非藏青、咖啡或者黑的几种颜色,然后搅匀。把缩过水的衣料放进去,再搅匀。因那染料很厉害,粘手了不易洗脱,所以还要到天井里找根木棍来搅。这样的过程,大人大多觉得不胜其烦,我却是乐到不行。

相比之下,扯旧棉絮稍嫌枯燥些。但是扯棉絮时总会有女孩子在,晒晒太阳,说说话,开开玩笑,也就不怎么厌气了。因此,我甚至怀疑,那些旧戏文,如“十八扯”“纺棉花”等,灵感会不会来源于这里呢。

外婆曾问我,你想过没有,这棉花是怎么钻进面子夹里,变成棉袄的呢。那时候我已经会做那种丢着玩的沙袋了。先缝好两面,翻过来,再装上沙或者米,最后缝上口子。对啊,那棉袄的口子该留在哪里呢?想不出,实在想不出,只好观摩。

原来是留在两腋和领口的呢。

但是,裁缝师傅翻转那一下时,老是有意无意地用身体挡着,怎么也看不真。

于是就央着外婆在做小人棉袄时让我也来翻一下。果然,棉花钻进去了,棉袄就这么做成了。

做罩衫长裤就安静得多,我也只有在一边看的份了。

外套的料作也讲究得多了。家父的罩衫,怎么也得直贡呢,家母的,当然要绸缎;裤子么,家父的往往是哔叽,家母则偏爱轧必丁。我们的当然用卡其。

俗话说,新老大旧老二破老三,尽管大哥每年几乎都有新罩衫做,但我们即便当年不做新的,也要改一改,染一染,弄得像新的一样。

接下来的就是无限期待。盼着大年初一的天亮,起床就可以穿新衣裳了!

谁说年纪大了,就不期待过年的新衣裳了?

心底的心底,依然狠狠期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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