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有人形容如今世事变化快,一本书还没读完,这本书的流行期已经过去了。昔日皓首穷经、省身悟道的慢车道,已置换成效率金钱左右的快车道;清人赵翼所谓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也早被“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所取代。要数百年干吗?成功学需要的只是各领风骚三五年。
不过,相较于其他,书籍似乎还算好的。电子产品你这月买到,下月就可能“过季”打折。微信横空出世,微博立马人老珠黄,当初没日没夜刷微博刷到手指痉挛的人,又开始与微信厮混缠绵。原先见面的常用语是“有空关注我微博”,如今则是“你微信号多少,我加你”。然而,假以时日,微信所展现的众生相,恐怕依然是微博曾经固有的———展示、求粉、站队、娱乐化、信息过度且碎片化,当有更新颖、更便捷的一种交流平台出现,其与微博的命运难免殊途同归。
我知道的一对夫妻,结婚前就是“低头一族”,孩子上学住校,两个人一人一屋,用网络视频聊天。一个问:“你那边看得清楚吗?”一个答:“不错不错,信号挺好的。”去饭店吃饭,头一句话俩人不约而同:“有免费WiFi吗?”没有就换一家。倒也好,吵架拌嘴都省了。
如果说行为做派的变化是外在的,那么语言的所谓“与时俱进”就是内在的。电影《大话西游》如今已然被奉为经典,其最大的意义便是颠覆权威和解构英雄,里面的一句台词被反复提及:“哎,随便聊一聊而已,何必这么认真呢!”如果说在最初,解构和颠覆的确能给我们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那么,当解构与颠覆成为一种常态,成为一种语言表达方式,无知成朴素,失礼成率真,低俗成可爱,汉语言的美感只能被粗鄙与乏味所取代。
网络往往与时尚前沿挂钩,网络用语也常被认为是引领时尚的一种语言,但这些“时尚”语言貌似新鲜、出位,但在我看来实则幼稚、乏味,我总觉得用这些语言调情可以,谈恋爱就可疑。我们说到汉字美,往往是说它的字形与美学价值。美学上的一切要素和构成,都可以在汉字书写中得以呈现。然而,拈管临池之外,由汉字所搭建的母语表达体系更加博大精深。但是,如此美好的表达方式却变得看似花样繁多实则乏善可陈。有人因为文字表达能力缺失,只能“看图说话”,网络上浩如烟海的表情图库取代了我们该有的美好文字表达。你可以说一张笑脸的背后包含了千言万语,但更可能的情况却是表达者对汉语言掌握与表述上的匮乏。
张爱玲的小说《少帅》是张爱玲的遗稿之一,也是她最后一部小说。其生前并未打算出版。看张爱玲这部“最后的小说”,发现她的汉语表述即使在身处西语语境几十年后依然那么灵动。她写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初吻,“别过头来吻她,一只鹿在潭边漫不经心啜了口水”;她写赵四小姐面对各种闲言碎语,“人人都在谈论他们,但是她丝毫不在乎。人言只是群众的私语,灯光与音乐的一部分”。这样的文字,岂是那些“时尚”语言表达可以替代的?
汉语是我们最后的庇护,我不反对发展汉语,但我反感那些随意肢解、曲解汉语的行为,说起来,当年苏东坡、辛弃疾的词赋对汉语都有过发展和创造,但却不是戏谑和玩味,而是变化里饱含敬畏。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说:“我对任何唾手可得、快速、即兴、含混的事物没有信心。我相信缓慢、平和、细水长流的力量。”卡尔维诺的话非常适用于我们如今的一些语言表达方式。我去乡下的时候,有老农民对我说,土地要是乏掉了,会好多年缓不过劲儿来。我想,语言就像土地,也会乏掉的,而当语言乏掉了,恐怕比土地更难缓过劲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