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丽丽 王冬云
摘 要: 严歌苓小说的《陆犯焉识》讲述了一个上海公子哥陆焉识的浮沉一生。前半生的浪荡与浮华和后半生的孤寂与转变交织,精神与政治的碰撞,使人物在这种碰撞中展现出最真实最本质的美好或丑恶的人性火花。本文通过对陆焉识的爱情、亲情进行剖析,探索和挖掘其中的人性之美。
关键词: 《陆犯焉识》 人性 爱情 亲情
严歌苓被中西方誉为“华文世界最值得期待的作家”。人性的展现是她作品的独特魅力。《陆犯焉识》以她的祖父为原型,表现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在动荡变革时代中的浮沉命运和精神追求,是她长篇小说中的上乘佳作,荣获中国小说协会2011年度长篇小说排行榜榜首、第二届施耐庵文学奖、《当代》“2009年-2013年年度五佳”奖、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等荣誉。作品中的爱情与亲情具有独特的人性之美。
一、对爱情的态度变化
1.对冯婉喻的无爱到深爱
陆焉识被恩娘冯仪芳以“关怀”的名义控制,连爱情也失去自主的权利。冯婉喻是恩娘用来束缚自己的另一条线,他想要自由,选择出国留学获得短暂的逃离。恩娘以出国前把婉喻娶进门为要求批准了他的留美签证。从成亲到离开他采用不洞房、不理睬及“空姐笑容”惩罚冯婉喻,“哀莫大于心死,心死莫过于一笑”①,这是陆焉识发自内心的反抗。
陆焉识对接受包办婚姻和享受自由爱情两者之间的冲突从不心虚与愧疚。“那个跟冯婉喻结婚的是另一个陆焉识,没有自由,不配享受恋爱,正因为此他才逃亡万里。他眼下的自由可供他三生开销”②,在陆焉识心中,他把接受包办婚姻的陆焉识定义成另一个陆焉识,自己依旧可以享受自由的爱情。陆焉识是典型的知识分子,但终究摆脱不了文士本质上的怯懦,在妥协中借另一个自己安慰和掩盖自身的懦弱与无能,可悲又可叹。
西北大荒漠劳改的二十年中,匮乏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严苛的政治和淡漠的人情,消磨了他可笑的知识分子的尊严。他开始反刍自己的前半生,挖掘爱情的真谛,在孤寂和绝望中坚守着留给婉喻的一份悔恨、一缕执念。用浪荡反抗不自由的人生,用自由爱情救赎禁锢的心灵,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自由。在永远失去自由后,逃狱向婉喻忏悔出轨,诉说深爱成了他人生的最后愿望。“陆焉识一直在和时间赛跑,试图执著地追赶自己的人生,实现他那总是显得有些滞后的理想——他年轻时极力逃避的家庭生活,却成了他晚年的终极梦想”[1],人总有这样的劣根性,不懂得珍惜易得或强加给的一切,并用可笑且伤人的行为试探爱的底线。在遍体鳞伤后,才想到最初的温暖,懂得爱原来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由不爱到深爱,陆焉识对自由和爱情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不是不爱,不是不自由,只是习惯了她的单方面付出。
2.自由道路上的“野玫瑰”
留美期间,意大利女孩望达第一次撩动了陆焉识萌动的爱情。陆焉识把自己自由的激情、满腹的诗意和冲动的欲望都给了望达,但民族的不平等使得他即使才华横溢也难以真正施展。留在美国,他的学术研究只能做幕后,把自己的成果注上他人的名字,展示于众。学术上如此,爱情上也是如此。望达对于拥有一个中国男友藏掖着不让人知晓。中国人的身份圈住了陆焉识施展才华的天地,让他失去了对自由爱情的天真无畏,他放纵自己尽情享受这份妥协的自由,也意识到“即便把冯婉喻和销魂摄魄的望达并列,让他挑一个做妻子,他仍会毫不犹豫地挑冯婉喻”③。
回国后,陆焉识在重庆的出轨对象韩念痕艳丽、性感、厉害,两人一见钟情,在防空洞中厮磨。在知道韩念痕“不是你们这种人接触的女人”后④,却依旧割舍不开。陆焉识把韩念痕当做承装自己欲望的器皿,把自己所有欲念和肉麻都给了她,却独独不给责任。他贪恋韩念痕的活力、热情和身体,更贪恋这份爱情不是强加的。
两段自由的爱情,两朵野生的“玫瑰”。玫瑰的热情是妻子所没有的,亲手选摘的玫瑰不是送来的,在“野玫瑰”身上,陆焉识可以享受自由的空气和放纵的欲望。陆焉识爱自由,抗拒被控制的爱情。玫瑰似火,燎尽束缚的枷锁,获得身体的放纵和心灵的自由。然而,这不过是他想要逃避作为儿子、丈夫、父亲责任的借口。肩上的责任像一张扯不开的巨网,紧紧缠绕着自己,蚕食着自由的空气。自由的爱情是他依然自由的证据,但他更怕这纯粹是对包办婚姻的叛逆,他怕爱“野玫瑰”是假,爱自由才是真,因为他是没有勇气公开爱自己的自由的。
二、温馨亲情的弥补
1.悔之晚矣的血缘亲情
“在历史的致命关口,我依然相信亲情体现的伦理是一道不可超克的人之存在底线。舍此,人类没有未来”[2]。然而在动荡年代,血缘亲情真能守住这份底线吗?陆焉识是一个失败的父亲,前半生,他执著地追求自由,将家庭的责任都抛给了“另一个和冯婉喻结婚的陆焉识”,放纵自己寻找自由和爱情。因此,陆焉识在孩子们的成长中是缺失的,更由于他的不谙世事给生活在俗世中的家人造成难以磨灭的伤害。因此,最终陆焉识难以融入家庭的温馨,成为“浪子”的结局也是意料之中的。
陆焉识对子女的爱是在作为“老无期”时才真正衍生出来的。小女儿丹珏出演了一部有关根治血吸虫的教科片在场部礼堂放映,作为“老无期”的老几(陆焉识在劳改期间被叫做“老几”)想要去场部礼堂观影难走正常程序。他察言观色,贿赂领导,想方设法见女儿一面。此时缺失的亲情让他明白了父亲的重量,“老几陷在沙土里的眼睛,那是此刻天地间唯一闪亮的东西,因为两泊泪水鼓在一对老眼里”⑤。老几的眼泪展示了一个父亲的坚强与脆弱,父爱如山,父亲的眼泪是深沉的爱的证明。在雪天前往厂部大礼堂的途中,泥泞的雪地像恶鬼的双手拽着老几的双腿,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气力,近乎气绝的欢乐和无以复加的疲惫交织。“他像一个活了的雪人,连滚带爬地往场部礼堂靠近。如同史前人类那样,此刻对于他,火光的诱惑便是生的诱惑”⑥。影片里的女儿与记忆重叠,此时他才真正感受到血溶于水的亲情,他号啕大哭,遗憾没有陪伴子女成长。哭泣成了他释放情感的最直接的方式,深沉的父爱与无尽的悔恨交织,化作一滴滴晶莹的泪落在雪地里,那么闪亮。
缺失的亲情难以弥补,子女们心中的创伤在恶劣的政治环境下愈发溃烂,老几的逃狱更让这份变质的亲情雪上加霜。劳改犯家属的政治地位,让他们受到不公平的“敌属”待遇。逃狱期间与丹珏的一通电话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地位和身份,“请你不要再来找我的母亲了。假如你对我们还有丝毫顾念,请你尽快去自首”⑦。他们憎恨老几的“不识趣”,没有子女欢迎他的归来。逃狱的经历让老几深刻感受到自己给家人带来的不平等,现在他能弥补的只有这一份迟到的离婚协议书,让家人摆脱掉敌属的称谓,受到社会的平等对待。不连累的爱、成全的爱、守护的爱在老几心中沉淀。
释放后的陆焉识依旧找不到亲情的归属。儿子排斥他、利用他,把他当做佣人使唤,却连一声“爸爸”也不给他。小女儿才貌双全却成了大龄剩女,对他又爱又怨。最爱的婉喻也忘记了他,至死也在等待着丈夫归来。他成了一个讨嫌且多余的人,拼命想弥补这份缺失的亲情,又被无情的社会政治地位打压。“历史的重量和情感的分量轰然撞击,其情其形令人心碎,不忍正视”[3]。陆焉识最终选择成全子女们的幸福,带着婉喻的骨灰流浪,去找属于他和婉喻的自由。
2.被替代的陌生亲情
亲情缺位时,必然有别的情绪填补空隙。被判了死刑的小凶犯梁葫芦不承认自己有父母,他亲手用砍刀砍死了自己怀孕的母亲和她的姘头。梁葫芦和老几的文化、道德观、成长背景等没有一点共同的地方,甚至和知识分子老几相对立。但大西北流放地打破了这种地位、阶级、身份的不平等,重新创造了一个隔绝的小社会。他们在流浪地相遇、磨合,被动地享受陌生的情感,在隔绝的没有道德的地方,懵懂的人性像锥尖一样悄悄刺探着[4]。
梁葫芦从小缺失亲情,他孤独着却也渴望被人温暖。“梁葫芦顺着老几瘦长的四肢形成的拱形躺下去,强行进入老几瘦骨嶙峋的拥抱。被窝里顿时增添了一份体温和体臭”⑧。梁葫芦对老几有着一份父亲的孺慕,两人相依相偎,在孤独中相互取暖,从对方身上感受人性的温度。流浪的人是孤独的,他们渴望得到来自集体的温暖、家人的温暖。因此,老几虽然总是口头上嫌弃梁葫芦,但从未推开他的亲昵。他也渴望这样一份有温度的亲情,让自己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不再寒冷。
严歌苓小说《陆犯焉识》用独特的叙述方式和描写手法,让我们从精妙的语言中感受到特殊时代下的人性之美。陆焉识的爱情和亲情都受到社会的压迫,爱情失去后才懂得珍贵,亲情上只留下难以弥补的缺憾。在历史的碾压之下,陆焉识的爱情和亲情都变得支离破碎,他不停地追寻自由,却被囚禁终生,最终以“浪子”的形象完成对自由的艰难追寻。
注释: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严歌苓.陆犯焉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38,40,42,164,22,68,150,18.
参考文献:
[1]綦珊.灵魂之根的追寻与隐喻——论严歌苓长篇小说《陆犯焉识》[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10).
[2][3]龚自强.“后伤痕”书写的复杂性——论历史与人性深度交织的《陆犯焉识》[J].当代作家评论,2013,(02):178-187.
[4]施玮.螺丝壳里做道场——论严歌苓《陆犯焉识》小说中的细节[J].华夏文学论坛,2015,(02):245-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