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梦军
因为一期一会的牛郎与织女的故事广为流传,大多数人对王母的印象多是喜欢拆散女儿婚事的野蛮的母亲,她以破坏年轻人的恋情为己任,拆散了很多天庭的情侣;或者是《西游记》中喜欢用蟠桃宴宴请神仙的天界的第一夫人,因为漏请了时任弼马温的孙悟空,从而埋下了“大闹天宫”的隐患。
但如果真的往源头追溯,翻开历史的典籍,实际上王母的形象与大众所熟知的固有印象完全不同,甚或说最早的记载与后世的附会完全不相关联。王母在《山海经》中就有记载,是上古之神,而玉帝,作为道教文化的产物,要晚到明朝才有他的完整记载。王母和玉帝之间就像太上老君和如来佛祖,完全不同体系,没有任何关系。
历史上有很多诗人写过与王母相关的诗歌作品,其中最有灵气、流传最广的要数李商隐的《瑶池》。在他的笔下,王母好似一个等待情郎久不至的闺中女子,有着深深的忧愁。但实际上,这是文人的浪漫因子作祟,真正的王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模样呢?
《山海经》是比较完整记载西王母的典籍,里面三次描写西王母:“有人戴胜,虎齿,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大荒西经》)①“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西次三经》)②“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海内北经》)③成书最早的《大荒西经》里的西王母“戴胜”,袁珂先生将“胜”解释为头上插着类似鸡尾的信物,这时候的西王母是一个原始部落的酋长似的形象,而且如虎豹般残暴凶猛;及后,《西次三经》中已经“状如人”,且有了神职“司天之厉及五残”,是一种从人到神的变化。西王母在山海经的记述中主要居于昆仑山(另一居住地为玉山),而昆仑山是上古神话中众多神祇所居之处,与希腊神话中奥林匹斯山的地位相似,居住在昆仑山上的西王母更像是半人半兽的山神,处于神话体系的顶端;到了成书年代最晚的《海内北经》,西王母的形象只保留“戴胜”的特征,而增加一个“梯几”,梯者,凭也,袁珂先生认为“梯几”是西王母“隐然有了雍穆和平的景象”。在《山海经》内部,西王母形象三变其身,由长相丑陋凶猛变得相对半人半兽,渐渐有了神职。
《山海经》中的王母是绝对称不上美的,不仅不美,反而带有原始“兽性”携有戾气。但到了六朝时期,据《汉武帝内传》记载:“(王母)修短得中,天姿掩霭,容颜绝世。”王母已经变得容貌出众,谈吐风雅,善于歌舞,绝不是心理失常的老妇人。这样的容姿才符合李商隐《瑶池》中王母的形貌。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根据《山海经》的记载,王母居住于玉山,山上有美丽的瑶池,所以在这首唐诗中,王母被亲昵地叫做瑶池阿母,很有少女娇态。
“天姿掩霭,容颜绝世”的王母梳着俏丽的发髻,穿着精美的罗裙,坐在雕花绮窗前,期盼着她的恋人周穆王归来。花窗外是美丽的瑶池,一泓碧波,映着满山的繁花,可再瑰丽明艳的景致都比不上花窗前固执等候的身影。
王母与周穆王的故事记载于成书年代不详的《穆天子传》。
《穆天子传》是一本编年体汲冢竹书,根据书中记载,在周穆王西游时,遇见了王母,他与王母相谈甚欢,逐渐生情,可是他毕竟是天子,不能纵情任性不顾社稷,于是与王母约定,他返回国内安顿好臣民,三年之后与王母在玉山重会,可没到约定之日,周穆王就死了。
在碧波荡漾的瑶池畔,美丽的阿母依着花窗,隔着重重关山,眺望着东面,心怀着欢喜与憧憬日日等待,等来的却是“黄竹歌声动地哀”。
王母是如何化解惊天动地的悲痛,书里没有描绘,但书里详细描绘了他们分别时的情节,王母在瑶池畔为周穆王送行。
“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愿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这样的王母恐怕是大众很难想象的。
西王母的形象既不是一成不变的,又不是一蹴而就地改头换面,实际上是经过了一系列很复杂的变化。从《山海经》中长相凶猛伊始,到汉朝时期,为了适应帝王求仙问药的需要,居于昆仑山掌管不死树和不死药的王母粉墨登场④,又开始扮演另一种角色。西王母掌管不死之药,“她”便成为追求长生渴望不死的信徒所疯狂崇拜的对象,到汉武帝时期,武帝与其便颇有交情,《汉武帝故事》和《汉武帝内传》中都记载着武帝从西王母处获得三千年结果的蟠桃。
一旦和求仙问药扯上关系,自然就少不了道教的“参和”。在中国影响最大的三大宗教中,道教与神话之间的联系最密切,得道成仙,追求神仙方术,炼制长生不死之药一直是道家终极追求之一,居于昆仑,掌管不死神药的西王母便成为道家最好依附的对象。从神话女神终于演变为道教女仙,这恐怕就是玉帝配偶王母娘娘的雏形。
当今大众对西王母形象的印象大都定格在《西游记》中开蟠桃盛会的王母娘娘那里,对于上古神话中西王母的面貌知之甚少。但实际上西王母的形象从《山海经》始记开始,至《西游记》问世,主要经过三个时期的变化,从《山海经》中“蓬发戴胜,豹尾虎齿”原始部落首领,到两汉魏晋时期掌握不死神药的神女,再到道教体系中统领群仙的领袖;从相貌恐怖丑陋到美丽雍容;从“司天之厉及五残”的凶神到开宴设蟠桃盛会的吉祥之仙。
在这样的转变过程中,从来就不缺少文人的笔墨加工,除了李商隐对王母有限的一段旖旎情事的描绘外,在他之前的郭璞早已开始了更早的想象:“天帝之女,蓬发虎颜。穆王执贽,赋诗交欢。韵外之事,难以具言。”
注释:
①②③袁珂.山海经校注.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344,45,267.
④根据《山海经》记载,西王母常居住地之一为昆仑山(另一住地为玉山),昆仑山中生有不死树和不死药。战国时期成书的《归藏》和汉初的《淮南子》里也记载着西王母掌管不死之药,“昔嫦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文选》注引《归藏》),“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淮南子·览冥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