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青亦
女书传播的主体、渠道及其启示
■ 王青亦
“女书”是曾经小范围流传在湖南省江永县上江圩镇的一种特殊文字,被誉为“世界上唯一一种女性文字”。据称女书不但由女性单独创造和传播,其传播方式也和其他文字大异其趣。本文就以女书及女书的传播为研究对象,一方面辨清女书研究中的一些基础性问题;另一方面也正可以借此重新认识并审视当代的性别传播。
一般研究认为女书“由妇女创造,妇女使用”“是当地妇女专用的文字符号”①;但就笔者所接触的材料分析,情况不是这样。
历史材料无法证明女书仅由妇女所创造,女书也更不仅仅为女性所专用。依笔者批阅材料所及,上述学者都以妇女使用女书的现状,推断女书即为妇女所创制的“历史”,但没有任何一位学者可以有力地证明其为且仅为女性所创造。事实上即便从理论上看来,这种证明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除了20世纪80年代尚在世的几位女书老人书写的女书文件之外,几乎已经没有更长时段的女书文物可为物证②;女书的创制年代也尚在争论之中,并无定议;女书在现代妇女当中的广泛使用,并不必然证明历史上女书即为妇女所创制。
女书的使用者历史上并不限于女性,现在的女书习用更是男女共享。唐功伟是当地上江圩中学的老校长,属于本地的知识分子。据他在20世纪90年代的田野调查,历史上可供查找的53位女书使用者当中即有4名男性。唐因之推断,历史上女书不仅只在妇女中流行,它也许更应该是在本地部分人群中男女通用的一种文字。③沈培言也据此批评道,“关于男人对女书不认识也不过问的说法,并不符合客观实际”④。
女书的使用也并不十分刻意地防范男性。姜葳在他20世纪90年代所做的田野调查日记中写道,“在我观察所及,男性只要愿意都可以学习女书,女性并未刻意防范男性对女书的了解。据说上一两代也有一、二男性会女书,所以这种情形可能不限于当代”⑤。他在其博士论文中也提到,据说20世纪40年代还有一位当地的男性教师会使用女书⑥,而这一说法也已为上面唐功伟的文章所旁证。除此之外,当地的女书研究者周硕沂在许多场合都提到,他的父亲早在新中国建立之前就“发现”并意识到这种“男子不认识的文字”的重要性与研究价值⑦。而周作为男性,其本人更是被尊为“女书研究第一人”。当代的女书使用者、传播者与研究者,当然更是消弭了性别的区隔。事实上,女书的命名、使用、传播及其研究都有赖于诸多男性的贡献和参与。
但为什么这种文字在现代中国多为妇女使用,而后又被命名为女书呢?笔者认为这种现象与中国在清末民初发生的现代性转变休戚相关。综合既有材料可以推断,所谓女书在有清一代仿造汉字创造出来,为当地缺少正统汉字教育的部分男性和女性所共同使用。⑧清末民初的现代性进程,使得男性更早也更多地使用汉字,教育的不平衡和性别歧视让当地女性仍只能使用女书这一较为低级的文字形式。正在这一转换时期,外来研究者的进入,他们看到的是“仅为女性所使用的文字”,而将之命名为现今广泛使用的女书。女书多为女性使用是由以前中国女性较低的社会地位所决定的。“女性使用女书较可能是由于在中国文化里社会地位也较低的女性缺乏社会资源学习汉字所致,这包括经济资源(没钱学汉字),教育资源(没有学校教女性汉字),政治资源(社会不允许女性学汉字)等等,因此女性使用较为简单易学、社会地位也较低的女书。”⑨正因为这样,随着近年来女性社会地位的上升,女书也渐渐为当地女性所弃用,而选择了更具有现代性意味的汉字⑩。
如果说女书是由女性与男性共同创造和使用的,那么女书是通过何种渠道来传播的呢?相比较汉字及其文化的传播,女书的传播渠道有哪些特有的属性呢?经过考察笔者认为女书主要有以下两种传播渠道:
女书的这些特殊传播渠道和传播方式有其自身的巨大局限。以人为载体的文化传播的一个后果就是,当老一辈的传承人亡故以后,如果没有更多的新的传承人出现,这种文化形式就会逐渐式微以致消亡。从女书的传播历史我们可以看到,这种传播遗留下的不仅是“人死书消”,更是老的传承人死亡之后,这一文化及其形式的消亡。保留一滴水的最好方式是将其放入大海。现代社会的传播愈发地要求一种开放性,这是我们进行性别传播以及性别传播研究,尤其需要提起警示的。
以上分析说明了,女书不是仅仅由女性创造和使用的,在历史上它更可能是由男女共同创造和使用,而且男性在“发现”、传播、研究女书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以书为载体和以人为载体是女书主要的传播渠道。“人死书消”是女书传播的重要特征,“人”和“书”的消亡切断了女书传承的源泉。女书最终消亡了,这与女书文化传承本身的特性有关,但本质的原因还在于新中国平等的性别政策、汉字的传入以及改革开放所带来的一系列的现代性变迁。因此,当代对女书的研究和保护不应是禁锢和限制,而是要开放和发展。我们希冀,从一个作为历时存在的男性文化基础上发展出来一个富有差异性的多元文化。
(本文系“中国传媒大学优秀中青年教师培养工程”项目〔项目编号:YXJS201537〕的研究成果。)
注释:
① 参见黄雪贞:《后记》,见远藤织枝、黄雪贞主编:《女书的历史与现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91页。这一观点几乎为所有女书研究的主要学者所认可。
② 女书文物的缺乏是客观存在的大问题,许多学者的论断都是主观臆测,并无可能找到实据。这一现象为许多学者所提及,“女书传本资料,目前所见到的一般为上一、两代老人留下的,迄今最早的也不过一、二百年。”见赵丽明:《女书与女书文化》,新华出版社1995年版,第31页。
③ 唐功伟:《上江圩的妇女文字》,见史金波等主编:《奇特的女书——全国女书学术考察研讨会文集》,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5年版,第46-50页。
④ 沈培言:《女书研究之我见》,见史金波等主编:《奇特的女书——全国女书学术考察研讨会文集》,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5年版,第223页。
⑥ William W. Chiang:“WeTwoKnowtheScript:WeHaveBecomeGoodFriends”':LinguisticandSocialAspectsofTheWomen'sScriptLiteracyinSouthernHunan,China. Lanham,MD: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1995,p.48.
⑦ 周硕沂:《我与女书》,见史金波等主编:《奇特的女书——全国女书学术考察研讨会文集》,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5年版,第239页。
⑧ 陈其光提到过清道光年间的一条重要史料:“其从前捏造篆字,即行销毁,永禁使用,如有故违,不行首报,牌内一家有犯,连坐九家,治寨之罪。”(《宝庆府志·大政记六》)陈据此认为,清道光年间据江永不远的湖南邵阳一带曾经有过“宝庆瑶”创制文字的史实。这种文字可能就近传播到江永上江圩一带,后为男性弃用,在女性当中保存。陈其光:《女字的产生和性质》,见史金波等主编:《奇特的女书——全国女书学术考察研讨会文集》,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5年版,第122—123页。
⑩ 一组新鲜的田野调查可以作为证明,比如有村民如是说道,“现在年轻人很少学了,都出去打工了。”其他针对如今女书使用现状的访问所反映出的情况亦皆如此。参见骆晓戈等:《潇水流域的江永女书》,九州出版社2010年版,第256页。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经管学部文化发展研究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潘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