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绿绿
杜绿绿的诗
杜绿绿
他走路与别人不一样
踩在棉花团上,像企鹅伸着脖子觅食。
这里没有海
他无所事事。
蓝色出现在花园里
树早死了,
烂根爬出沙土。
空气熟透了,他从很远处
发现这一切。
眼睛睁开又闭上
他看到一片沙漠,接着
又看到另一片。
他从来也不需要海。
他要捉一只雪地里的孔雀。
它要冻死了。太冷了,他走在大街上
手里握着旅行袋。
孔雀还在昨天的地方,一夜过去
它只挪动了两米
奄奄一息,他肯定。
他蹲下来抚摸孔雀
快掉光的翎毛。
这只蹊跷的鸟儿从哪里来
他有过六个想法。
每一个都被他扔掉。
“最有可能我不在这儿”,
他想起自己难以描述的遭遇,
孔雀低低叫着。
他们共同跪在雪地里,
人们跨过他们的身体。
孔雀正变得透明,他的手也是。
他接近它的地方逐渐看不见了。
他抱住了孔雀。
那些打算对你说的话
在这个女人的小腹里沤烂,
她隔着肚皮用手指与
这些话做过交流,试图和解
字与字之间的矛盾。
这一刻与下一刻的不同。
她安排好字的秩序,整队,出发
她张开嘴唇,深深叹出一口气
这声连绵不绝的气息
从她心里挖出
一个正在叹气的女孩。
一个正在吐出另一个女孩的人。
她们从她的心里走出来,不断
生出更多的女孩。她们在她面前站成一排。
一排叹气的长发女孩。
她们蹲下来,躺下来,
抚摸她的肚皮,用手敲击她组建好的字词队伍
打散已有的秩序。
她们无赖地对着她喘气,胡言乱语。
她们弄砸了这一切。
她们让她变成了口吃的傻瓜。
听,她艰难地想吐出几个
尚能保持完整的字。她说,“我——”
“我”需要什么?“我”会怎样?
“我”正急切地等待与你说话。
这个“我”,在她口中持续了相当长的发音,
以至于再没有第二个音出现。
她们无事可做了,又跳进她的嘴里。
我没有回去,
我留在她身边擦着她的眼泪。
我打开一个人的传记,找到他
记者的文字掩埋了他的轮廓、爱
他的失信与夜晚。
我在冬季找到他,在沉闷的书里
对他说,跟我走。
他已经有了重负,
少时轻快的语言不见了。
我推开那些繁复的修辞,
他嘴中一个缠绕一个的漩涡,跳进去。
我在这虚幻的时刻里,
吃着他遗忘的、简单的、年轻时的话语。
对他说,跟我走。
他从虚构的第三章站出来,
他不为人知的爱人
躺在遥远的热带的河里。鳄鱼的嘴里。
他是否为她写过一个字?还是隐晦描述过丛林与雨季?
涌动的时刻,
止于他们最擅长运用的词汇。
如果这是爱。
请告诉我,为什么他们能够忍受漫长的分别?
在她死之前。
在他死之前。
在季节更替之时,
他们可能有过短暂的重逢。
她对他说出暗藏喉间的话,
跟我走。
我重复这三个字,
苦涩的声调相悖于扉页上他甜蜜的嘴唇。
正如传记所遗漏的,
他没有留意到她暗淡的发音,他正像失控的水汽
上升、变化,
变成云朵、雨、暴风雪。
世人所知的一生。
我合上书,
将他从这无尽循环的夜空里扯下来。
星星。
那里全是她的眼睛。
他在她的自传里出现过一次,作为一位同行
被两三句话提到。
“我对他说,跟我走。”
她解释此句的由来,“我们,
生活在一个奇特的、需要互相鼓励的时代。”
然而这两个
没有一张合影、从未被比较过的
同行,都曾无比仔细地描述过
一个冬日。喜悦的,童话般的,失落的。
以及那被刻意忽略的同行者。
这些节制而又丰富的谈话还不够,我们的生活,
我们在试图求和、退让的今天。
与最初是否有不同的发现,
你认出我的面目了吗?
我自然说不清你的样子,
你的声音
“仿佛是来自另一个尘世”。
尽管,假如,我是说,我只是想解释一种
可能性的存在。
我们依然想谈话,
带着灰心来开启愉快的话题。
我们可以讨论
时髦的宇宙与最朴实的土豆丝。
我喜欢土豆丝,土豆片,土豆块
土豆磨成泥
用盐和黄油搅拌后在火上焖熟,
我们来尝一尝,
是不是像我们期待的那样有滋味。
我们拥有这顿简单的做砸了的饭,
拥有缺乏答案的问题,
我不能在伤心时收拾垃圾,
我伪装了这点。
像个能干的正常人,
我想如此表现。
通往我们之间的词语
被我破坏,我否认使它们单调、无趣,
我将厨房里的凌乱转化成一颗土豆。
我们只讨论土豆是不是圆的,
这个烂话题
像我的蓝格子衬衫一样土气。
虽然它们同样老实可靠。
并且诚实。
这个词不要嫌弃它,
我们现在可以理解它必须出现,也离不开它。
我们对此刻诚实。
我的舌头我的声音
我吞下去的口水与你的口水。
我吻过你。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谎言。不必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