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皮毛的午餐

黄嘉曦

带皮毛的午餐

黄嘉曦

《晨报》第三版右下角：

“即日起，现代艺术家奥本海默的作品 《物品——带皮毛的午餐》将在本馆进行为期十日的展出。欢迎广大游客前来本馆参观游览，地址如下：城郊现代艺术馆二楼……”

六岁孩童

嘻嘻，这个毛绒绒的杯子好可爱啊，是巧克力冰激凌的颜色。可是，这样喝咖啡，里面的皮毛不就脏兮兮湿漉漉了吗？不过，这给了我一个好点子——我的小公主安妮的生日就要到了，对，她是我的同班同学。我要用妈妈做衣服的碎布把我的小瓷杯裹起来送给她，她应该会喜欢我的礼物。哎呀，不和你聊了，我要去找我妈妈了，她在哪呢？

匆忙赶路的游客

唉，你有什么事吗？这个？老实说我走太快都没怎么留意到。哈，真讽刺。这怎么还给咖啡杯和勺子穿上皮毛了呢？难道区区一个杯子还会怕冷吗？难道现在的艺术家都脑子出了问题吗？难道整天除了无所事事地折腾这些极其普通的东西就没别的事做了？依我看，还根本谈不上是艺术，也丝毫没有展出的必要。你难道不觉得这多此一举的皮毛十分荒唐吗？

现代的艺术思想都太古怪，我们大众审美不能接受这般离奇的创作，还是馆那头色彩明丽、线条优美的画作吸引我。我的评价够多了吧！

失恋的女士

我觉得这个作品挺好的，看完以后我的内心得到了一丝慰藉。老实说，我刚从一段失败的感情经历中走出来，内心凉得一如冰冷的咖啡杯与勺子。我不需要午饭，我需要温暖，正如那层质地柔软的毛皮能彻头彻尾包裹起瓷杯，从此它就不会那么轻易地遭受到外界的伤害一样。作为一个女性，我最大的感触是：我不必总把自己晶质透亮的外表露给别人看，我要寻找真正能包裹我的皮毛，来抵御生命的寒冬。

学艺术的学生

大师不愧是大师，敢于打开脑洞，颠覆众人“信奉”的常识。我是在报纸的一个小角上看见奥本海默女士作品展出的消息，然后就被吸引过来了。瞧那咖啡上的皮毛，色泽均匀、质感细腻柔软；瞧那摆放的位置，看似随意却又别有用心。我相信大师一定是用上等的皮毛与精心烧制的瓷杯制成这件艺术品的，虽然颜色朴素，但却带着光环显出别样的高贵。

我学习艺术已经六七年了，在艺术院校里，老师只是循规蹈矩地教我们。比如，油画应当调出怎样的颜色才能烘托出应有的主体？素描时应当怎样注意着笔力度才能使画作更显真实？如今欣赏 《物品》，我看见了满眼的不真实，然而凌驾于不真实之上的是大师异想天开的创意！作为学生，我敬佩不已。

奥本海默

啊！什么？人们觉得我这个作品有问题？抱歉，我觉得你这个提问方式就不恰当。任何人心中都有他们评价美丑的一把尺子，对于一件作品的看法大相径庭也相当正常。

对于我的这件作品，也许我需要解释一下。毕加索先生曾经说过，一切东西都可以套上皮毛。那么我就想，既然如此，那么咖啡杯和勺子也可以穿上皮毛。有了这个创作灵感，我便急忙回到我的创作室，从某个乱箱子里翻出了一缎毛皮，随手把我的咖啡杯、勺子、碟子包裹起来，没想到效果还不错，于是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件作品。

你现在是会记录下我的话么？好，那我想对年轻的后生们说几句：一件作品的创作过程也许可以很简单，但绝不能没有想法而进行看似费心实则机械的创作。学习的过程不只拘泥于课堂，也不应只注重表象。你们真正要做的，是敢于去开动脖子上顶着的那个脑瓜子，睁开澄澈的双眼去发现这个世界。正所谓想象无边，创意无边嘛！

毕加索

我也没想到我的一句话能给奥本海默这么大的启发。但说到底，真正的艺术就是敢于打破常规的美。现在是咖啡杯与勺子穿上了毛皮，将来有可能就是一副眼镜、一条鱼、一辆自行车了。

艺术源于生活，而创意使艺术高于生活。正因如此，“皮毛包裹的咖啡杯”中盛着的，也不再是我们通俗意义上讲的午餐了。它只给静下心走进这个作品的伯乐提供盛宴，也只为思想灵动的人开启创意的大门。

咖啡杯上的一撮毛

哎哎哎，怎么没人采访我呀？我可是今天的主角呢！说起我的经历，那可就滑稽了。我原是一小农场里一头下等老牛耳朵上的一撮毛，因为老牛老了不中用了，就有人把我和成千上万我的弟兄们胡乱地拔下来，洗去我们身上多年的尘土，然后统一粘在一张与我素未谋面的皮上。偶有一天，我被一个神经兮兮的人买回家，本以为我会“大有用武之地”，谁知一连被扔在角落里好几年——直到被奇怪地裹在了这个咖啡杯上。

如今我由丑小鸭变成了天鹅，安逸地躺在精致的玻璃箱内，接受众人的敬仰与赞美。也好，不用备受磨难，就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我这辈子，你说我幸运不幸运？

后续

一日，一个顽皮的小男孩因没看路而冲撞了摆放《物品》的架子，整个玻璃箱轰然倒塌，完美的玻璃片碎了一地。所幸的是，由于咖啡杯、勺子与碟子有了外层毛皮的保护，落地后竟完好无损。

［作者学校：广东省中山市第一中学］

［点 评］《当代》编辑、著名作家石一枫：

黄嘉曦的 《带皮毛的午餐》可以算是命题作文中少有的机智文章，作者从多个视角对同一主题进行了多元化解读，合情合理而又别开生面，这显示出了相当程度的知识面以及层层剥茧的分析能力。相对而言，记叙文要比议论文更好写，讲故事比直接说道理要更有说服力，因而相当多的作者都会选择记叙文的文体，而本文作者敢于挑战更加理性化、思辨化的议论文体，这说明了他对于自己的思考能力、表述能力都是相当有自信的。

自信需要能力的支撑，作者也非常精彩地完成了这篇文章的写作，条理不乱，层层递进，更加令人赞赏的是，作者在结尾处完成了一次看似幽默的升华，既有画龙点睛之意，又体现了作者本人相当独到的个人思考。尤其考虑到写作的时间有限，作者没有条件去长期酝酿乃至“妙手偶得”，但却能够写出这样一篇无论从结构、层次还是趣味而言都令人眼前一亮的文章，足见他思维的敏捷以及写作时高度的专注。

题目的限制并没有成为作者写作的束缚，反而为作者提供了一个通向未知领域的阶梯，这自然与本次比赛题目的开放性有关，但能够驾驭这样的题目，也是需要相当的写作能力的。这篇文章的写作是符合创意写作精神的，也相信这是一位善于思考而又别出心裁的作者。

湖北大学2016级学科语文研究生周盈蓓：

本文行文流畅，措词简单明快，采用了新颖的分段式文体。作者运用丰富、大胆而合理的想象，通过对不同身份不同立场的人物参观《物品》的侧面心理描写，生动再现了位于 “城郊现代艺术馆二楼”展馆中人来人往的盛况。七个身份迥异来自各阶层的角色产生了符合各自身份的感想与领悟：“六岁孩童”关注 “可爱的外表”；“匆忙赶路的游客”对展物“不屑一顾”地“匆匆一瞥”；还有一位“失恋的女士”不仅欣赏到艺术的美好，还从《物品》中得到了生活中失而未得的温暖与慰藉……就连“咖啡杯上的一撮毛”也觉得幸运。

在几位刻画得形象而细腻的角色中，我们能深切地感悟出作者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及对生活无尽的热爱，仿佛这位沐浴阳光正待高飞的少年正站在读者的面前。

也许是创作时间紧迫的关系，作品中仍存在着些许不足之处。多视角的转化与选取固然让读者感受更全面，但缺乏适当的过渡，稍显突兀，削弱了主题关系的突出与递进，将一个多角度丰满的故事人为割裂开来。“艺术生”“奥本海默”“毕加索”的三段描述中提及 “艺术”“创意”“打破常规”三个方面，贴合角色个性却未将其系统地串连起来，题材背后的深厚内涵与主题挖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