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染红尘

荆方

我从记事起就经常在父亲喝白酒的时候，用筷子头在他的杯子里点一下，然后放进自己嘴里咂摸。一咂摸就是十几年，但我的酒量一直是筷子头的大小，从没越界，更谈不上醉酒。我真正第一次喝醉酒，是在北京中央美术学院进修的日子。

那时候我大学刚刚毕业，思乡让我无比痛苦。跟我同宿舍还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女生叫丽霞，她的情况跟我一样。我们俩惺惺相惜，经常谈起家乡的一草一木，在谈到各种美味时，更是眼泪和口水同时泉涌。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们偷偷去小卖部买了一瓶二锅头，并不是我们喜欢喝二锅头，而是小卖部的酒只有红星二锅头这一种。

二锅头买来以后，我们觉得还需要一些下酒菜，就又跑到学校食堂买了3两卤鸡肝。回到宿舍，我们关上门就开始喝。第一次喝白酒根本不知道怕，我们是用白瓷茶缸喝的，一口就下去半两，然后还像模像样地吃一口鸡肝。二锅头太难喝了，跟我用筷子头蘸爸爸的酒尝到的完全不是一个味，为了躲避酒的冲味，我闭住气大口灌。不一会儿，一瓶二锅头只剩下四分之一，我俩也彻底醉了。我们用毛笔敲着酒瓶子唱歌，大声狂笑，动静惊动了其他宿舍的同学。他们立刻报告了班长。班长火速赶来，他在门外绅士地敲敲门，然后才轻轻推开房门，可他刚一露头，我俩就一声怒吼：“滚出去！”然后我抄起桌子上一个当做笔洗盆用的玻璃罐头瓶子向门口掷去，罐头瓶里还有半瓶洗毛笔的黑墨水。罐头瓶在门框上炸开，里面的墨水淋漓尽致地洒满了白墙和地面。幸亏班长躲得快，不然飞溅的墨水就将他浇成非洲兄弟了。砸完罐头瓶我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半夜醒来吐得翻江倒海，把上辈子的饭都吐出来了。我发毒誓再也不喝酒，再也不吃卤鸡肝。

但是我俩的第二次醉酒仅仅在一年后就又发生了。那是进修的最后一学期，在北京中央美术学院的这一年我过得如梦似幻，已经不想回小城去完成我循规蹈矩的一生，但真的辞去铁饭碗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当北漂，心里又十分没底。而丽霞则爱上了一个北京男孩，两个人即将天各一方，可能永不相见。在这种情绪下我俩又一次醉酒。当时正值槐花盛开的季节，我俩拿着晚上聚餐喝剩下的几瓶葡萄酒，去了操场。坐在校园操场边的长椅上，我们没怎么说话，拧开葡萄酒的瓶盖就开始喝。比起第一次醉酒的理由，这一次的理由里有太多的迷惘和绝望，真正的现实总是让人无语。喝闷酒很易醉，不一会儿丽霞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大槐树下默默流泪，而我跪坐在她身边嚎啕大哭。后来看到我们的同学都说，他们以为丽霞死了，我正跪着哭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