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55.哈拉毛墩

哈拉毛墩农一团，三营的打麦场上。粮囤子上，挂着一条横幅：每人节约一斤粮，帮助国家渡饥荒。

麦场周围有持枪的战士在巡逻。

打麦子的人里面，有人用麻绳扎了裤腿儿，偷偷的往裤兜子里装麦粒。有三人还是被巡逻的战士发现了。被带离了麦场。

营长吴景柱的办公室。

保卫组长来报告，说：一连的打谷场上，有人偷着往裤兜子灌麦粒子。抓了三个人。

吴景柱：都是谁呀？胆儿这么大呀？拿着枪都看不住啊！

保卫组长：老兵张万福，山东来的迟德宝，外号儿吃不饱，还有一个班长，叫周铁汉。

吴景柱：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往裤兜子里装麦粒子啊？

保卫组长：那还能为什么呀？家里孩子多呗。还都是小子，喂不饱的小狼儿。口粮不够吃呀。

吴景柱：一连的领导，想怎么处理这档子事儿啊？

保卫组长：他们把处理意见报上来啦。全连开大会，严历批判他们破坏大好形势。在他们家的门口，插上白旗。

吴景柱：什么？就拿了那么几斤麦粒子，他们就成白匪军啦？谁肚子不饿，会偷那点麦粒子？三年前，咱们农垦兵团，马、牛、驴、骡，吃生麦子，吃黄豆，撑死了多少？我那时候就是一连的连长。狂得连牛肉都不吃。现在，那儿弄牛肉去？

保卫组长：那你吴营长是什么意思啊？总得有个处理意见那。不然，我这个保卫组不好表态呀。

吴景柱：批评教育，放人。下不为例。

保卫组长：就这么放人啦？

吴景柱：当然不能啊。你和营部的张干事统计一下，看看成了家的官兵，家里有男孩子，两个以上的，每月多给30斤土豆子。土豆子，它不在统购统销的粮食之内，是吧？

保卫组长：吴营长，你可是办了件大好事啊！我家也有两个半大小子，太能吃了。我代表孩子多的家庭，谢谢吴营长！

他郑重敬礼，转身要走。

吴景柱叫住他，道：我还得给你个特殊任务。

保卫组长：吴营长，你下命令吧。

吴景柱：你去找咱们跃进小学校的那个刘校长，让他组织小学生，当然了，小学生的妈妈也成。都到收割后的麦田里，去捡麦穗儿。咱们是机械化作业，丢在田笼里的麦子，至少也得十分之一呀。谁捡的麦穗儿，就归了谁家啦。咱们得藏粮于民那。这个，政策上可是没有规定的呀。

保卫组长竖起大拇指，叫道：吴营长，你这胆儿真是够大！你是咋想出来的招哇？我这就去办。

保卫组长走了。

收割后的麦田上，到处是小学生和妇女，捡拾麦穗的人们。

红星中学门口，漫天大雪。一辆吉普车停下。乔娜娜从校门口跑出来，上了吉普车。

吉普车里，坐着张中宇、楚楠、张一五。

乔娜娜：谢谢张叔叔、楚阿姨，带我回家过年。

她又摸着小一五的脸蛋儿，道：也谢谢一五小妹哦！你不会不欢迎娜娜姐姐，蹭你们家车回家吧？

小一五：娜娜姐，好漂亮哦！我喜欢漂亮姐姐。

车里的人都笑了。

张中宇：我是特意要去天山农牧师过春节的。主要是想慰问一下那里的苏联专家们。当然喽，还得去你们家蹭一顿年夜饭的。尝尝你妈妈，这位西北美食家的手艺哟！

楚楠：我也要露一手了的。我的北京炸酱面，也不是浪得虚名啊！

乔娜娜：那我是最高兴了！北京、西京，名吃荟萃，我可解了馋喽！张叔叔，楚阿姨，你们二位都不知道啊，我们学校现在的伙食，真是太差了。上顿清水炖土豆白菜，下顿是无油干锅儿炒白菜土豆。定量两个馒头，又少了一个，配个玉米面儿的小窝头，眼儿大皮薄，两口就没啦。咱们兵团本来没有玉米，说是用麦子从河北调济来的。这样的日子，得什么年月才有缓儿啊？

张中宇：会好的，要相信党和国家。只要中南海里有毛主席，咱们中国就一定会变好的。

吉普车在风雪中行进。

上海同济大学图书馆。张文翰在给爸爸写信：亲爱的爸爸，楚妈妈安好！春节到了，我在遥远的上海黄浦江畔，祝二位亲人和小妺一五，新春快乐，万事如意！上海和全国的形势一样，社会主义建设正开始一个新的高潮……

秦明月悄悄来到他身边，把一块剥好了的大白兔奶糖塞进张文瀚的嘴里。他不吃也不成。

张文翰：秦明月，你这是干什么呢？这么多人……

秦明月：这么多人怎么啦？你现在是咱们同济大学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年轻的共产党员。我这个资本家出身的学生，靠近你，那就是靠近组织嘛。怎么？资本家的小姐也是可以革命的。陈布雷女儿，傅作义的女儿，不都是共产党员吗？就是我们原来的上海市长，现在的国务院副总理，赫赫有名的陈毅元帅，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嘛！是吧？

张文翰：看不出啊，你秦明月同学，对共产党中的人物，还是真有些研究啊！

秦明月：我已经递了申请书了，我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我们系的党总支书记说，作为曾经的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学生，这是非常可喜的进步。我会被重点培养的。

张文翰：那我还真的要祝贺你呀！你真的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他伸出手，两个人两手相握。

秦明月：为了庆祝我的进步，我得奖励一下自己。咱们去吃西餐好不好？

张文翰：吃西餐？现在，国家经济这么困难，饭店都没有什么东西卖的。粮票又这么少。

秦明月：我的张大部长，你呀，身在上海，却不知道上海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一二八抗战知道吧？中国军队四十万，日本军队十五万，打得战火纷飞。霞飞路上舞照跳；跑马场上，马照跑。只要你想吃什么，就是再困难，这如海的城市中，总可以找到地方的。当然了，你需要有钱。

张文瀚：对呀！你说着啦，我没有钱啊。

秦明月：跟我走哇。吃一顿西餐的能力，你这个资本家出身的同学，还是有的。

张文瀚：那我也不能去。这不会是糖衣炮弹吧？

秦明月：你以为你是谁呀？我会腐蚀你这个穷学生啊？我就是要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大上海。你不是自认为通古博今吗？你是从书本上通古。想博今，那你就得什么都见过，体验过。要么，你博什么今啊？不懂得今天的中国，你怎么改造中国呀？

张文翰：还别说，你这小丫头，说话蛮有道理。也是的，我真的不太知道，学校外面的上海是个什么样？

秦明月：那就得让我这个老上海好好的帮助侬，认识认识这个大上海喽！请吧。

56.天山农牧师

乔永江的家。福字、挂钱儿、窗花、春联。外面鞭炮声声。

热腾腾的饺子端到桌上，桌上只有几样素菜。

乔娜娜吃饺子，大叫：有肉，有肉喽！

楚楠夹了个饺子到一五的碟子里，夹开，吹的稍微凉一些，放进她的嘴里。一五吃得特别香。

乔永江：对不住啊，张副政委。咱们天山农牧师，现在也很困难。过年了，每户也就是2斤羊肉。师团干部，虽然有点特供，大部分同志也都交出来，分给了家里人口多的官兵了。我这儿，过年也就这二斤羊肉，包顿饺子，就不剩啥啦。真是白瞎了两个美食高手的本事了。我媳妇儿善长西北菜，你媳妇善做北京菜。结果，全无用武之地。

众人笑，笑中有许多无奈。

张中宇：不管怎么样，这顿年夜饭，咱们老搭档两家人，能在一起吃，那就好哇。

楚楠：天山呢？他是在八一农大，也上大一了吧？怎么？春节不放假吗？

夏云华：他参加了学校的假期战备执勤队，春节期间要值班护校。初三能回来呢。

张中宇：真是时光如梭，转眼之间，孩子们都长大了，都已经有社会责任了。

乔娜娜：我文瀚哥呢？也不知道他在上海怎么样？大年三十，他怎么过呀？

张中宇：不用惦记他。每年春节，他都到咱们兵团驻沪办事处去过，那里就是他的老窝。我前年还去上海，到过办事处。赵启民在那儿当主任，是我的老战友。文翰在他那儿，跟在家一样。

乔娜娜：等我也考上同济大学就好了。我们在一个学校，我会照顾他。

夏云华：人小鬼大。一个小毛丫头，就是上大学，你会照顾谁呀？还不知道谁照顾你呢。

楚楠：你还别说，真有那么一天，还真是女人照顾男人。我比中宇小了十五岁，我不是还得照顾他吗？我工作也很忙啊！可是，家里家外柴米油盐，大人孩子，不是啥都得管着吗？

一五：妈妈管爸爸，爸爸怕妈妈。

几个人大笑。

乔娜娜不觉脸红了，道：你们大人都说什么话呀？不听了，不听了。

她拉上小一五，道：走，一五妹妹，咱们出去放鞭炮。

两个孩子拿上鞭炮出去了。两个女人赶快跟着出去，叫着：你们两个小鬼头，别崩着哇……

张中宇和乔永江端起酒，两个人干了。

张中宇：老乔啊，你也是咱们兵团的党委委员，有个想法，我得跟你说说。

乔永江：你说。

张中宇：三天前，农垦部又来了个文件，要兵团再调七百万斤粮食，支援内地受灾各省。这又是咱们年产量的三分之一呀。我担心，再这样调出粮食，咱兵团一百五十多万人，就真的要有一半人饿肚子了。到那时，问题就大了。万一西北一带有事，将危害国家西北边疆的安全哪。

乔永江：是啊，可是不调粮，行吗？

张中宇：粮食还是要调的，总要顾全大局嘛。可是，能不能有别的一些更好的办法呢？比如，我们新疆还是缺人那。我们可以从灾情较重的省份，往新疆招人嘛。到新疆，就能吃饱饭，这不是很大的号召力吗？少往外调粮，多往里调人。这不是很好的办法吗？

乔永江：对呀！老张，你这个想法太好了。我最近正在研究列宁的《新经济政策》。列宁同志说：我们必须用灵活的态度，对待苏维埃面临的经济问题。只要能够促进社会经济增长，任何有效的办法都不应该拒绝选择。所以，我支持你。

张中宇：那好。我明天就给王震部长写报告。

两个人倒酒喝酒。

张中宇：这个春节，苏联专家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乔永江：别列金组长的意思是，实验小组不放假，新棉2号的试验已经开始。如果这个品种能够成功，我们亩产皮棉有望再增加三成。那就真的可以超千斤了。

张中宇：我知道，苏联专家们很努力。但是，目前中苏两党，在对斯大林的历史评价，以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方向等问题上，出现了一些分歧。因此，在这种时候，我们对待苏联专家的态度，需要更多的理解。明天是初一，我参加你们师的新春联欢会。让苏联专家同志们，喝喝酒，跳跳舞。我也借机会和他们谈一谈。

乔永江：我们的周末舞会早就停了。是别列金同志的意见。所以，咱们只有联欢，没有舞会。

张中宇：这不合适吧。都联欢了，还差个跳舞的事吗？你就说，是我张中宇特别批准的。

乔娜娜和小一五跑进来，拉着他们出门去看烟火，放鞭炮。

院子里，张中宇、乔永江、夏云华、楚楠和家属大院的邻居们，一起放鞭炮，看焰火。韩光大过来，硬把张中宇和乔永江，拉到他们家去了。

专家楼小礼堂。新春联欢晚会正在进行。方慧的一曲小提琴独奏《新疆之春》，把快乐和热情带给全场。人们热烈鼓掌。接着是谢尔盖跳的《士兵舞》。全场合唱《共青团员之歌》。

张中宇向苏联专家们敬酒。

别列金：中国同志的热情和优厚的待遇，让我们非常感动。我们必须尽全力，帮助你们培育出新疆最好的棉花品种，世界一流的优良品种。

张中宇：我相信，在苏联专家的帮助下，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一定能够实现这个目标。

方慧翻译。

别列金：我们知道，中国目前在农业上遇到很大的困难，农副产品很缺乏。这个晚会，这么丰富的食品，是过于浪费了。如果按着张副政委的意见，每周的舞会还要办下去，那么，我建议，有红茶就很好。不要再准备这些东西。这样做，中国的普通官兵很有意见，我们苏联同志心里也很歉疚。

张中宇对乔永江，道：就按苏联同志的意见办，物质上简单些，精神上要丰富些。今天就这样吧，下不为例。

乔永江对别列金，道：我们张副政委接受您的意见，这将是最后一次如此规格的晚会。不过，今天是中国人民传统节日春节，我们中国同志家庭大团圆的日子。我们请苏联同志和我们一起共庆春天的到来。

张中宇：今天，我们的新春联欢会，还特别请来了咱们天山农牧师的劳动模范代表。他们是：一个工作日，拾花千斤的山东女农工王招娣同志。月亮湖牧场，新疆细毛羊科研组组长孔德礼同志。农一团机耕作业日均一百公顷的，三八红旗机耕队队长阿依古丽同志。农业机械维修站的维族技师阿列克乌提同志。天山农牧师总医院模范院长夏云华同志。还有，为我们天山农牧师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的科伦寨人民的代表，库尔班、关百户，两位大叔。

几个人走上小舞台。全场热烈鼓掌。张中宇、乔永江、别列金，向劳动模范们敬酒。

舞会开始了……

王招弟看着餐台上花花绿绿的糖果，两眼发直。乔永江看见了，便拿了一块糖递给她，道：小王同志，不要客气，这种糖是从北京来的。你尝尝，很好吃的。

王招弟怯怯地看着乔永江，难为情的道：我……我不吃……我不吃。可是……可是我想拿走几块行吗？三块，就三块。我有三个孩子，他们都一年多没吃过到糖了……

乔永江二话没说，赶快从盘子里，抓起一大把糖果，塞进她的衣服口袋里。

一名参谋来到乔永江身边，向他报告了一件事。乔永江脸色顿变。原来是，从科伦寨逃走的阿依买提巴依的儿子，带着几名疆独分子，潜回哈拉毛敦的喇嘛寺里，胁持了德旺禅师，向他索要藏在喇嘛庙中的财宝。他们还要在各族信众初一进香的新春法会上，历数中国经济困难，人民民不聊生的暴政，煽动暴乱。一个小喇嘛逃出庙来，向农一团求救。

张中宇立刻下令，联欢会结束。他率领师直战备值勤队，赶往哈拉毛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