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3.农一团三营一连的大工棚里

一大碗红烧肉炖土豆放在吴景柱面前。他夹了块特肥的肉放在嘴里大嚼，样子香的不得了。他抬起头，看见全连的战友们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也没法再吃下去了。

连长郝天放走过来，对众人叫着：看什么看啊？王震司令员奖励开荒英雄的猪肉，别人都不能沾边儿，就吴景柱一个人吃。谁都没份儿！有本事，你就12个钟头开出八亩二分地来，那你就能和吴景柱副连长一样，也能吃上十天的红烧肉炖土豆。

战士们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地咽口水。

张中宇来到吴景柱的身边，他问道：吴副连长，猪肉炖土豆味道不错吧？香不香啊？

吴景柱猛然站起身来立正行礼：张师长！

礼毕，把自己碗中的红烧肉，倒进了伙食菜的大木桶里。他叫着：得了得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下这种特殊的肉。剩下那九斤猪肉，也都剁巴剁巴放到大锅里，咱们全连战士一起吃吧。要不然那，我都成了猪肉啦！

张中宇带头鼓掌，掌声四起。

张中宇：我同意吴副连长的做法。虽然这么做，与王震司令员的命令有点儿背道而驰。不过呢，也是可以通融的。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吴景柱能开出八亩二分地，是有它的特殊性的。首先是他身大力不亏啊！

张中宇发现身边有个小个子战士，便问他：小同志，你每天能开多少地呀？

小战士不好意思说。

有人替他答：全连有名的孙二亩。

人们起哄：不是孙二娘啊！

众人都笑了。

张中宇又问身边一个身体很壮的战士，道：你呢？你身体也挺壮的，能开多少地？

战士：报告首长，六亩。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只能开六亩。

张中宇指着吴景柱，道；你们看，吴副连长这个头儿，这身板儿？还有他那个八斤重的大砍土墁。再加上他在山东老家时，就是种地的好手。所以，他能12个钟头开出八亩二分地，而我们更多的同志达不到这样的体力和能力。但是，无论吴景柱多能耐，他也只能开出八亩二分地吧？你们全连是150人，要是每人一天都能多开出半亩地来，那不就是七十五亩地吗？要是全营、全团，都能每人每天多开出半亩地呢？那就是几百亩地呀！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宣布，取消吴景柱和王彪的比赛。变成每个战士自己和自己比。每天，只比原来多开半亩地就成。而吴景柱和王彪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传授他们的经验，帮助各连各营的战士，提高他们的开荒效率，这将是我们最主要的任务。同志们，你们说对不对呀？

大家齐呼：师长说得对！

春风，春水，成群的大雁飞落在月亮湖中。

军垦第一犁的场面：新开的土地上，几十架犁铧，几百人拉犁。六人一架铁犁，拼手抵足奋力前行。

王震、陶峙岳、张中宇，都在奋力拉犁。犁绳，深深地嵌在他们的肩窝里……

24.湖南长沙

长沙明圆街，一座青砖小楼里。门口横幅：有志青年到新疆去。标语：建设大西北，保卫新中国！门前摆了几张桌子。红牌牌：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报名处。几名军人在忙碌。一些女靑年争相咨询、报名。有人拿到表格兴奋地离去。

武汉，汉英街大钟楼，钟声震动汉江。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报名处，也挤着很多人，也多为女青年。

山东，黄县县政府。一个大屋子里，接待人员在宣传。

一个中年男子在讲说：新疆是个好地方啊！一样有大红枣，有薄皮儿水多的酥梨，还有哈密瓜，老甜了！比咱菏泽的大西瓜都甜的多呀！那葡萄干就别说啦。楼上楼下的电灯电话……

河北沧县，张中宇的老家，老屋的院子里。

村长亲自将光荣军属的门牌交到了徐美茹的手里。

村长：县里头的领导交代，张师长是革命军人，你们家呢，就是军属之家了。再说了，张老爷子为人还不错，乡亲们没有人恨他，也就是没啥民愤。组织上还掌握，抗战那会儿他确实为抗日捐过10万大洋。所以，咱们乡农民会决定，给你们家留十亩口粮田，其余的就都得分啦。你们家人口多，这座宅子也留下来，由你们一家老小继续住着。浮财嘛，那是当然要公的，这个就不能再有优待啦。

徐美茹：好好好，只要有口粮田可以种，有屋子能住，那别的啥都归公就是啦。我们愿意，我们愿意。

村长一摆手，十几个民兵立刻冲进院子，从屋里往外搬东西。

老爷子坐在那张躺椅上，他闭目不语，泪水却从眼角处悄悄流下来。

老太太跪在佛堂前，念念有词。

徐美茹给老爷子擦去眼泪，在他耳边轻声说：爹，破财是福哇。如今改朝换代了，共产党是为穷人打天下的，咱们也只有变为穷人才能成为未来新社会的成员，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民兵都走了。徐美娟和哥哥、妹妹，把老父亲扶进了屋里。然后，又走到院子里，院子里一时变得空空荡荡。

这时，两个青年女教师来到院子里。个子较高、相貌姣好的叫陈春晓，秀气端庄的叫冯迪。她们两个人是来找校长报名的。

陈春晓：徐校长，听说您要去新疆了，我们两个人都愿意跟着你去新疆建设大西北。我们在这小地方也没啥大作为，我们知道，你的丈夫是天山农牧师的师长，要建军垦第一座小学校，我们愿意到那里去工作。

徐美茹：我知道你们这个想法，你们昨天在学校里已经跟我说过了。可是我得告诉你们，据我所知啊，那地方还很荒凉，不像宣传的那样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去新疆是因为我男人在那儿。俗话说，秤杆离不开秤砣，老头儿离不开老婆儿。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是遭多大的罪，受多大的苦，我都得去新疆。因为王震司令员有要求：营职以上干部的家属必需随军到新疆去。

冯迪急忙道：这些我们都知道。只要徐校长能去新疆，我们自然也去得。新中国需要教育，新疆更需要教育。有志青年志在四方嘛！

徐美茹笑道：你们实在要去，我当然愿意有个伴儿喽，可到时候遇到吃不了的苦，你们可不能后悔哟！

三个人说说笑笑，往院子外面走。

徐美茹又停下脚步，对陈春晓，道：春晓老师，你响应党的号召，愿意去新疆这当然好。可是，我听说你妈妈的身体不太好，走得了吗？

陈春晓犹豫了一下，道：徐校长，说实在话，是父亲一定要让我走。我们家也被定为地主成分。父亲说，如果我去了新疆，也能算参军的话，那我们家就是军属了。将来日子恐怕会好过些。刚中学毕业的小弟弟，也许能在县里找到个工作。

徐美茹无奈的点点头。

湖南长沙，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报名处。

一个工作人在给一名女青年添一张表格。

工作人员问：年龄？

女青年：17岁，初中刚毕业。

工作人员，：为什么要去新疆？

女青年：我现在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家里又养不起我这张嘴。

工作人员：家长的职业？

女青年：爸爸在脚行，是扛大包的，挣不了多少钱。初中勉强读完，我必须自己挣饭吃。

工作人员：应该说，是为了建设新中国，建设新新疆。

女青年：那你就那么写吧。

工作人员摇头，但还是为她报上了名。

接下来是个青年小伙了。他看着那姑娘的背影，道：这样没觉悟的人，也要去新疆？

工作人员：你也要去新疆吗？

小伙子：我们青年人有颗火热的心，革命时代当尖兵。我一定要去建设祖国大西北，我要去新疆。

工作人员：你有技术吗？是木匠或者是瓦匠，铁匠也行。

小伙子摇头。

工作人员：是工程技术人员吗？懂农业，会开汽车，开推土机，拖拉机吗？

小伙子还是摇头。

工作人员：那我们不要。

小伙子：那为什么刚才那个人，觉悟那么低，你们都要了。为什么不要我呀？

工作人员笑了，道：因为她是未婚女青年。

小伙子愕然。

25.天山农牧师

天山农牧师的院子里，吉普车已经发动，张中宇刚要上车。沈群众从车的另一面转过来，猛然站到张中宇的面前。

沈群众立正敬礼：报告师长，我有重要的事情请示。

张中宇：你这是作什么妖儿啊？有什么事儿，快说。

沈群众挺直腰板儿，给张中宇朗诵了一首诗。说是诗，其实就是几句顺口溜。

张中宇听罢，道：我说沈群众，你给我朗诵诗？什么意思啊？

沈群众：报告首长，这说明我是有文化的人。

张中宇：你有文化？还作诗？就你那点儿文化水儿，我还不知道吗？连你的名字都是我给你改的。

沈群众：我的小学老师给我起个名字，叫沈圣先。你说，什么圣先？才念几天书就能成圣人啦？有点儿群众观点好不好？于是，我就叫沈群众啦。但是，我是读过书的人，这是事实。

张中宇：读了几天小学，那就叫读书啦？

沈群众：那也是读书。

张中宇：你到底要干什么？别跟我这儿兜圈子啦！痛快点儿。

沈群众：报告首长，我要去迪化学习农业机械，不当这个司务长啦。

张中宇：嘿嘿，你小子还真长本事了，要飞呀。

沈群众：不是本事不本事的事儿，我符合条件。我有文化，我都能写诗了，您说我还不够格吗？

张中宇：就刚才那四句顺口溜，就叫诗啊？就叫有文化啦？还有别的理由吗？

沈群众放低了声音，道：我怎么也得弄成二八五团那。28岁，5年军龄，团职干部。那才能想娶谁就娶谁呢。

张中宇：你小子倒是敢说实话呀。

沈群众笑着，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道：过去要想弄成二八五团，靠的是打仗勇敢，不怕死。现在不打仗了，改种地了。那就一定要会种地，多种地，多打粮食。所以，我必须学会开拖拉机，那才能种很多的地，打很多的粮食。那不就能……

张中宇笑道：你小子还算有志气。就是目的不怎么纯。不过呢，条条大路通罗马，你要是真能成了农业机械专家，那前途自然也就会有了。

他拍拍沈群众的肩膀，道：这个事，我可以考虑。等我从前指回来，我会送你一样东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有文化。

吉普车开走了。沈群众高兴地跳了起来。

张中宇来到哈拉毛墩前指的住地。他和乔永江站在这片新开垦土地上，远望落日夕阳。

乔永江：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春播的种子。咱们全师开垦出近两万公顷的土地，可是种子呢？从清海和甘肃调的麦种只有不到二十吨，缺口至少还有十五吨。如果从山东、河北调麦种，没有人能保证，那个地区的麦种在新疆这种寒温带地区能有理想的收成。咱们天山农牧师第一年开荒种地，如果收成特别差，将严重影响今后整个军垦事业的发展。所以，首战必胜，这一条绝不能含糊。

张中宇：这的确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也是日思夜想啊！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情咱们能不能与当地的维族、蒙族，还有丁甲屯的汉族群众好好商量一下？我是这样想的，当地的麦种，已经适应了这片土地的土壤、水质等一切自然条件，要想取得好的收成，用当地的麦种，是最有把握的。

乔永江：这一点，我也想到过，可是当地群众也要种麦子呀，他们能有多余的种子吗？

张中宇：所以要调查，要商量。按照习惯，当地群众会留下相当数量的麦子做口粮。只要这些麦子没有被磨成米，磨成面，我们就可以从中选出种子来，这也比使用其它地区的种子要保险些。

乔永江：那当地群众的口粮又怎么解决呢？

张中宇，解决麦种和解决口粮比较起来，解决口粮会容易得多。我们会有许多办法的。

他问乔永江：阿依古丽和阿列克乌提，都在农一团吧？

乔永江：应该在这儿吧，问一下高团长就知道了。

张中宇：那就先找阿依古丽和阿列克乌提了解一下情况。我连夜就回科伦寨，明天一定要见到库尔班。还要邀请几位蒙、汉群众中有影响的人物商量这件事。

深夜。

吉普车亮着大灯开进了天山农牧师师部院子里，张中宇下车，朝自己住的房门口走去。

来到门前，他看见一团黒影蹲在门边，仔细一看，原来是沈群众，他已经睡着了。

张中宇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沈群众立刻跳起来，立正敬礼：报告师长，沈群众在这儿等您回来。

张中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等我呀，都快天亮了。

沈群众：我知道，师长一定会回来的，无论等到什么时候，我都要等。

张中宇：你小子傻呀？刚刚开春，天还冷得很呐，赶快进屋。

张中宇的房间里，沈群众熟练的捅开炉火，往炉子里加木柈子，烧上开水。

张中宇从自己的小书架上拿出一本康熙字典，道：这是一本康熙字典。用不着读四书五经，大学中庸，你如果能啃明白这本字典，就算你有些学问了。

他打开那本字典，指着上面一个字，问：这个字儿，念啥？

沈群众：智。智慧的智。

张中宇：怎么解呀？

沈群众：就是不傻呗。

张中宇：所谓日有所知，既为智。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平常的老百姓，天天都能学点新知识，长点新见识，那才会真正成为有智慧的人。明白了吗？

沈群众：明白啦！

张中宇把那本康熙字典交到沈群众手里，道：我批准你去参加兵团组织的农业机械操作管理集训班。好好学习，不要给我张中宇丢人。

沈群众立正，大声应答：请师长放心，我沈群众一定好好学习，绝不会给您丢人！也绝不会给天山农牧师丢人！

他转身走了。没走两步他又回来了，他听到了水开的水响声。他熟练找到张中宇常喝的茶，把茶冲好了，把水壶放好了。再次立正、敬礼，退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