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卫婷
(西北大学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00)
诗意侠客,画意江湖
——浅析侯孝贤导演影片《刺客聂隐娘》中的别样江湖
蔡卫婷
(西北大学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00)
2015年侯孝贤导演凭借作品《刺客聂隐娘》荣获法国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这是一部迥异于传统武侠电影之作,将武侠电影的世界由商业片带入了艺术片的领域。本文从影片的叙述方式、对于原著的继承和改变、同传统武侠电影的区别三个角度分别进行了论述。相信随着时光的流转这部作品的意义将会在电影史中被凸显出来。
武侠电影;《刺客聂隐娘》;唐传奇
泱泱中国,巍巍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耀如日华,灿若晨星。但有一种精神,一种风骨,始终流淌在华夏人的血脉之中。这种精神正是中国所独有的“侠”文化。侯导在《刺客聂隐娘》里给我们刻画出了一个别样的侠客江湖。
第一,影片用第三人称视角取代传统的全知视角。侯导颠覆观众传统的习惯。我们都知道在原著中聂隐娘的学艺过程给予了很长篇幅的描述这样一个有阶段性成长的经历,一般都是要进行浓墨重彩的渲染,为之后的情节做铺垫。可是在侯导导演下,这些具有戏剧性的故事却是由人物在对话中交代出来。如:田季安和聂隐娘青梅竹马的情谊,是在重重轻纱叠嶂里田季安给瑚姬讲述自己和窈娘小时候的故事,而意图刺杀的聂隐娘在帷帐外静听。很多的故事都是依靠观众的想象从而达到情节的完善,而不是使用闪回等手法所做到的。
第二,嘉诚公主和嘉信公主带给聂隐娘的二重影响。两位公主双胞胎的身份,就仿佛代表了聂隐娘的两面。在聂田氏的叙述里,嘉诚公主是一个深明大义,自长安嫁到魏博,收田季安为子,终其一生为维持了朝廷和魏博的和平而努力。同胞的嘉信公主则秉承着完全不同的理念。嘉诚希望以仁爱感化田季安解决藩镇割据问题。但是嘉信却希望于刺杀之上,以戈止兵。聂隐娘不得不背负着二人的期望,在仁爱和杀戮之中作出自己的正确抉择。面对幼子在旁的贵胄和田季安,屡屡不忍下手,最后遁出师门,远送镜师返乡。聂隐娘成为了整个故事的矛盾汇集点,导演用长段的对话给我们拉开了一个政治和感情斗争的序幕。
第三,该片在叙述上面产生了一些耐人寻味的空白。首先聂隐娘与聂田氏是母女关系。虽然在电影的诠释里聂隐娘的角色就是孤单的“青鸾舞镜”。在和母亲久别重逢未见欢喜。但在得知嘉诚公主死讯的时,情绪却宣泄了出来,虽然表现的相对克制,但已然是耸肩恸哭。嘉诚公主、母亲和聂隐娘之间有什么样的故事。还有在原著中我们都知道聂隐娘嫁给了一位第一次见面的镜师。而在电影的结尾,聂隐娘因新罗磨镜少年的相救,而千里护送其返乡。根据影片的表演,好似二人之间将会发生什么爱情故事,但却戛然而止。可导演自己却说“她是为了报答妻夫木聪。因为他路见不平救了她父亲。为了报恩,护送他回家。……阿窈不可能嫁的,她自己知道。”①
第四,“写意”的留白富有浓郁的东方美学特色。整个影片欣赏下来,他是包含着很多的冲突和矛盾的。聂隐娘与魏博生活的格格不入。聂隐娘在两位公主的道之间的抉择。聂隐娘对待田季安复杂的情感。魏博和朝廷之间的斗争。田季安和元氏家族的内斗等等。这些错综复杂的段落交织在一起,本来可以拍摄出一部惊心动魄的武侠大片。但是导演用近文言的台词,大量的定格,慢速镜头,空镜头、长镜头等将这些矛盾巧妙的融合在一片静谧之中。从而彰显出道家淡泊宁静的情怀。聂隐娘在追求的是一个完全自由的我的存在,影片最后她卸下责任得到解脱,在一派秋意之中在苇草里渐行渐远,山峦如黛。完成了东方艺术审美的洒脱和空灵。
原著的故事仅千余字,共两页纸的内容。电影剧本对其进行了补充和极大的改动。剧本由导演侯孝贤、京派小说家钟阿城、台湾小说家朱天文及谢海盟共同打造。编剧配置豪华,剧本也不走寻常路线。
首先,编剧将魏博节度使和陈许节度使单方面的对立,改动成为了魏博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关系;魏博内部和元氏家族的斗争。有了内忧外患才会有戏剧性喷薄而出。嘉信嘉诚双胞胎公主秉承的不相同的理念给聂隐娘带来的影响可谓是神来之笔。对于精精儿的人物设定为田季安的正室夫人。一位看似温良淑德的贵妇人和一个脸戴金色面具武功高强的刺客。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的丰富饱满,让观众有继续探究的兴趣。
再来,原著内容诡怪荒诞,聂隐娘可以藏匕首于脑后,闹市杀人于无形,以药将人化水,骑着符纸变化成的驴,可以藏入旁人的口中。这种情节属于“剑侠”一类,是荒诞浪漫型的代表。如1928年改编自平江不肖生的小说《江湖奇侠传》的《火烧红莲寺》或是徐克导演的《新蜀山》一般。但导演对于武术指导的要求上,克制住了奇幻化带来的巨大诱惑。聂隐娘从树上跃下,手起刀落,了结诸人性命。和精精儿的决斗,干脆简单,不见一滴血色,面具掉落,胜负已定。在和田季安的打斗里,也毫不拖泥带水,啪啪啪几下,聂隐娘夺刀横在他脖颈处。克制的武戏使得全篇保持了一种冲淡、平和的东方之美。
虽然编剧对于剧情改动很大,但聂隐娘在原著中许多的精神特质被保留了下来。在原著中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为报答刘昌裔知遇之恩,从旁协助。在影片里,磨镜少年救下她和她的父亲,而自己千里送其还乡。
再来就是女性主义特征,无论是原著和影片里聂隐娘都是一个游离于传统社会之外的人。身负绝技,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俨然是一个独立的新女性形象。不需要依托家族和丈夫的庇护,自是卓然独立。仔细的观察原著和影片我们还会发现一个矛盾的问题出现,它一方面似是彰显着女性主义的光辉,但在令一方面又挥举着反女性主义的旗帜。在原著里,聂隐娘忠心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对丈夫磨镜少年上也是“举案齐眉”处处为其着想。暗杀时会因为幼童而发恻隐之心放弃任务。影片中的得知嘉诚公主过世的失声恸哭,相救田季安的宠妾瑚姬。而这种忠君、忠夫、母性的恻隐是女性主义中所不具备的品质。这也使得聂隐娘这个人物角色在内部的矛盾中更加立体,易于接受。她不仅仅是那高高“神坛”上神秘莫测的女侠客,更是一个具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剑道无情”到“剑道有情”。影片中山巅升起袅袅的云雾,白衣道姑凝目远望,一袭黑衣的聂隐娘缓缓从画外走到画中间跪下。叩下三个沉重的头,拜别师门,从嘉信、嘉诚两位公主的道中解脱而出。和磨镜少年牵马同行,消失在一派远山迷蒙之中。在原著里她骑着一匹白驴于蜀地栈道上飘然远去,不知所踪。“细雨骑驴入剑门”的洒脱与从容,只问真君何处有,不向江湖寻剑仙。
回首中国电影史,武侠电影就是其中最为璀璨的一颗明星。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电影类型,它贯穿于中国电影发展的进程之中,继而对美国好莱坞电影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可是当我们观看《刺客聂隐娘》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侯孝贤导演对于传统武侠电影模式的一种刻意的脱离。这样才给我带来了更加奇特的武侠电影观影感受。自1905年的《定军山》再到《车中盗》和《火烧红莲寺》。中国武侠电影自开始以来就有着“影戏一体,武舞同台”的特性。这种电影类型和武侠小说兴起的原因一样,都是为了满足市民阶层对于娱乐的需要。所以我们可以说中国的武侠电影的兴起就是中国商业电影的发展。而精彩的打斗场面和光怪陆离的法术效果是吸引观众眼球的重要看点,也是武侠电影的重要特性之一。
但在侯孝贤导演的《刺客聂隐娘》当中,我前面也有所提及,他对于打斗场面极其的克制,手起刀落,给人以留白的空间想象,脱离了以往武侠片里对于侠客武功天马行空的想象,还原了一个历史上真实的侠客世界。
快速剪辑是武侠电影中常用的手法。而大量的空镜头、慢速镜头、长镜头等通常是缺失的。比如张彻导演的阳刚美学,硬桥硬马、盘肠大战。但在此片之中,候导就是如此的“任性”,给一部武侠电影加注了如此之多中国山水画的写意。可能有人会说,这个传统在胡金铨导演的文人武侠中就有所体现。“《侠女》中的竹林之战,将刀光、剑影、日光交叉剪辑,组成一幅令你目不暇接的光影图像。”②又或李安导演的震惊好莱坞的《卧虎藏龙》竹林之巅,将打斗化作了一幅青黛色的水墨画。但是这些电影都是在让人目不暇接的武术动作下的辅助。而侯导将其颠倒了过来,他的打斗是为了这样冲淡平和的写意服务,继而显得克制又真实。
在叙事上面,一直以来中国的武侠电影有自己的剧作特点,“从剧情冲突而言,武侠片不外乎除霸型、复仇型、比武型和夺宝型几类。”③看似《刺客聂隐娘》是有着除霸型的影子,但是通篇下来讲述的确实聂隐娘如何从纠结中寻找到自我,从而奔向自由的故事。
总之《刺客聂隐娘》作为武侠电影史上第一部文艺片,对于之后武侠电影道路的拓展,起到了承前启后作用。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有其他的导演吸收其中的优点,从而进一步推动武侠电影的发展。
在中国电影的发展史上,中国传统美学对于电影的影响无处不在。《天涯歌女》、《一江春水向东流》、《渔光曲》、《小城之春》等等,都是电影发展过程中的不断尝试和体验。在现在中国武侠电影发展的进程里,我们也在不断地学习好莱坞的剧作模式。在吸收其精华的同时,我们也要学会保存自己本民族的文化特色。才能真正做到和而不同。
一个具有民族特性的电影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受到世界的认可和尊重。侯导在《刺客聂隐娘》中的尝试,是自我艺术水平的进一步升华。也给武侠片的发展带来了新的可能性。“曲高和寡”的人文电影代表着人类更加崇高的艺术、审美和精神追求。相信随着时光的流转《刺客聂隐娘》这部作品的意义将会在电影史中被凸显出来。
注释:
① 滕威 《侯孝贤:拍“聂隐娘”,我就凭一种感觉——电影<刺客聂隐娘>戴锦华、张小虹、侯孝贤三人谈》 南风窗(双周刊)
② 贾磊磊 《中国武侠电影史》 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2005年1月版
③ 曹小晶 《中国影视理论探微》 陕西人民出版社 2006年版
蔡卫婷,西北大学文学院广播电视编导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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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9-007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