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的经典性是如何获得的

2016-11-26 20:00马新朝
中国诗歌 2016年2期
关键词:新诗杜甫李白

□马新朝

诗评诗论

新诗的经典性是如何获得的

新诗需要经典

□马新朝

【编者按】中国新诗已经有了一百年的历史,有不少的诗人学者都拟编百年中国新诗选,并且投入了很大的精力,这就说明历史上流传下来的新诗作品,还是有许多值得关注的具有经典性的作品,这是中国新诗发展历史的事实,不可否定中国诗人的才华与所做出的贡献。新诗的“经典性”是如何获得的?为什么有的新诗作品可以流传下来而绝大多数的新诗作品不能流传下来?现有的经典作品具有什么样的特点与优势?为什么说每一部作品都要经过历史与艺术的双重选择?本期发表5位著名诗人与学者的相关论文,希望就此展开讨论,以利于未来中国新诗取得更大的成就。(邹建军)

为经典写作,或为文学史写作,这是一些诗人的雄心。他们左冲右突,或向评论家献媚,或开诗歌研讨会,或编辑各类诗选、年选,把自己的诗选进去,并冠之于“经典”字样。有的诗人干脆跑到国外去,想搞出口转内销。许多年之后,他们的诗还是没有成为经典。

为经典而写作的诗人,未必能成为经典,正如为先锋而写作的诗人,未必能成为先锋诗人。经典诗人和经典诗歌应该是那个时代奉献出来的诗歌黄金,那是需要用血来冶炼的。然而,通向经典之路仍然在这些诗人们的脚下。

新诗需要经典,在新诗百年的今天,新诗尤其需要经典。新诗如果有了经典,对于厘清诗坛的乱象是有好处的;新诗如果有了经典,就会减少人们对于它众多无端的质疑;新诗如果有了经典,就会重塑新诗的尊严和诗人的自信。

英国作家蒂姆·洛特说,经典必须“讲出一些永恒的东西,不局限于这个时代”。卡尔维诺也说过:经典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经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具有恒定性的,它就是典范,是一种引领,是一种综合,是一种倾向,是一种权威。经典是高处的东西,我们可以看到但难以企及。经典是一个时代展露出来的真实和精神现象,它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也属于所有时代,因此,带有普遍性。经典不是一个人完成的,但它首先由一个人写出来,再由众多人共同创造,经典必须经过众人包括评论家们的再创造才能完成。

当下,诗歌界争论最多的就是新诗没有标准。新诗为什么没有标准,就是因为经典诗歌尚没有建立,或建立得不结实。一个时代的经典诗歌一旦建立,而且得到众多人的认可,从而变得巩固,诗歌的标准便围绕着这种经典,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展开。

经典可能会改变一些人的审美标准。他们可能原来并不喜欢这类诗,由于经典的产生,经典的光环,他们也会慢慢适应从而认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经典可以迫使一些人或一个时代就范,它包含着某种强迫性。

一百年来特别是近三十年来的新诗写作,优秀诗歌文本被不断地遮蔽。大众读者难以看到真正优秀的诗歌文本。加之,媒体不断地炒作诗坛的负面新闻,丑化诗人,丑化新诗,丑化诗坛,以偏概全,使读者无所适从,多被误导。还有一种现象,一些读者因为新诗看不懂,不是深入地进去研究,而是因为看不懂而加以鄙视,从此远离诗歌。他们不知道现代诗的技术性越来越强,需要学习,需要进入。你不学习就看不懂,即使你是所谓的专家、学者也不行,你不学习,你就是新诗的门外汉,因此,无法体会到现代诗的妙处。

诗歌无序的审美现状和乱象,需要经典的一种优雅的引导。当然,即使在诗坛内部,每一个诗人都有自己的一个方向,都有自己的艺术追求,只是这些方向和追求交叉过多,过于庞杂。同样一首诗,一些诗人或评论家认为是好诗,另一些人可能认为是坏诗。当然,艺术上的分歧永远是存在的,包括对于经典认识的分歧也是存在的。经典就是解决这些分歧的,即使你不认可,时间会认可,最后交由时间去解决。

我们的新诗教育,应该说是不成功的。为什么?因为那么多的教育者本身对现代诗就是无知的,谈何对受教育者进行诗歌教育。如果有了经典新诗,学校的教育者们就有了文本上的依据。当然,教育者、读者、诗人、大众、媒体,评论家,就会因为经典从而有了一个方向,或是看到了某种规范。

就像李贺的诗,即使到了现在,很多人依然看不懂。如果老师站在讲台上讲李贺的诗,即使你不懂,你也不能对学生说你不懂,你不能因为不懂而否定它,说它不好,因为那是经典。这就迫使我们去学习和研究。新诗就不同了,因为找不到一个恒定的经典,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否定一首诗,即使那是一首潜在的含有经典意义的诗。

新诗经典恒定性的缺失,使旧诗写作者们找到了否定新诗的种种理由。他们以此认为新诗不成熟,是一个失败,因为他们没有看到被认可的经典作品。其实,“五四”起,白话兴,就已经宣告了旧体诗的退却。“五四”百年后的今天,难道旧体诗还要重新复活,重新主导中国诗歌,让中国诗歌再次回到百年前的平平仄仄中去吗?当下,旧体诗大有东山再起之势,这种假设虽然不可能,但其势磅礴,影响巨大。中国作家协会这种官方体制,在近年已经重新把旧体诗列入鲁迅文学奖的评奖范畴。这对百年来的新诗,是一个严重的考验。

应当承认,新诗百年后的今天,经典性或者叫恒定的经典性仍然是缺失的。尽管现在有很多新诗选本喜欢用“新诗经典”作为标签,然而,这种做法仍然得不到广泛的认可,似乎“经典”这个标签用得过于随意。然而,新诗的经典正在产生。有人说,“新诗在路上”,其实经典也在路上,经典行走在路上,也许它就在我们身边,也许它就是我们正在阅读着的诗歌。

那么新诗经典是如何建立的呢?新诗经典的建立可能需要三种以上的元素。首先,新诗经典的建立与任何经典的建立都是相同的,它不是一个人的行为,而是一个群体性的自然参与和创作的行为。其次,经典是有时间性的。就像山中的岩石层,层层叠叠的,不仅有岩石,也有时间,时间是经典的组成部分。再次,必须产生经典性的作品。这种经典性的作品,是那个时代的身体内产生出的光和声音,它带有普遍的人性和天空落下来清新的露水。经典性的作品一定含有那个民族的精神活力和生命形式。

经典性的诗歌离开诗人之后,它仍在成长,它在时间和人心中成长,有时可能是缓慢的,慢慢地长成经典。非经典性的诗歌可能缺乏成长性。库切说:“经典就是得以存活之物。”每一个时代都会产生大量的诗歌,有的消失了,有的存活下来,存活下来的未必都是经典,但经典一定是存活下来的作品。我们看看世界上任何的文学经典,大多数都穿着时光的外衣,经过时光的漂洗之后,它们越发光彩。

就杜甫来说,他在他那个时代已经写出了经典,并被他的同时代人读着,然而,他的同时代人并没有看重他,只是把他作为一般性的诗人阅读。一直到宋代,经历几百年时间的洗涤,他的诗在众多的读者、诗歌选家以及文人们的心中成长着,他的光华不是突然显现,而是逐渐显现出来的。宋以后,杜甫成为了经典诗人,你即使不喜欢杜甫,但也不敢说杜甫不是经典诗人。当然,杜甫也写有一些烂诗,即使这些诗被后世的读者当成了经典。

与杜甫相比,李白相对幸运一些,李白比杜甫更早地得到人们的认可,成为经典诗人。这是因为李白式的洒脱与豪华之气,顺应了唐代的豪气与大气。当然,李白之所以成为经典,也是与众人的参与分不开的。李白当时就被众多的诗人、名士推举,并被选入当时最有影响的一些选本,这就是一种对于大众的引导。李白的诗虽然比杜甫早一些成为经典,依然要经过时间的检验。所有的经典都不是一步完成的,尽管它已经是经典,但是,它仍然需要走很长的路。有很多作品当时成为经典,但经不起时间检验,过段时间就沉寂了。李白的诗却是经历时间愈久,愈是光彩。

经典是高处的东西,它有无限的可能性,它是敞开,而不是遮蔽。一个时代诗歌的繁荣,不可能只产生一种经典,经典也是多样的。就像李白和杜甫,他们是两个方向所形成的经典,只会造成丰富性,有着众多的可能。

经典的形成应该有着它自己的规律。既然经典也有着它自己的成长性,那么经典也是可以分类的。它甚至可以细化为:恒定的,普遍的,分时的,局部的,地域的,流派的,团伙的,山头的。我这样细分经典,并不是贬低经典,而是从经典的成长性上来考察经典。我们一般理解或要求经典,都是从恒定性、普遍性的角度上说的。然而,如果对经典进行细化,也许更为符合经典成长的实际。细化后的经典,它的所有分时的,局部的,地域的,流派的,团伙的,山头的,虽然弱小,但可以成长,最后都会走在那个通向恒定的、普遍的路上。当然,大多数的经典在路上就会被淘汰、被忘记,只有少数的才能走到最后,成为恒定的、普遍的经典。如同自然界。大地上分布着众多的湖泊与河流,它们在天空下闪烁,成为那里的一切,然而,能够流到大海的只是极少数,大部分在途中就会枯萎消失。

新诗百年来,每个时期,每个地域,每个流派,其实都有各自推崇的作品和各自的高峰,其实也可以叫作经典。只是这种经典是局部的,或是暂时的,或是弱小的。虽然,它们大多数因为种种原因走不远,或过早地被时间淘汰,但它们在那个时期那个地域是不可替代的。比如地域性写作,口语化写作,神性写作,下半身写作等等,它们各个写作中心内部,都有着它们遵循的原则和写作方向,也有它们的代表作或叫典范作品。这些代表作就是它们那个团体或流派的经典,是它们所一致拥护的,就可以被称作是局部经典,是大地上闪烁的湖泊或河流,它们都会流向大海。

像郭沫若《女神》,艾青《在北方》,郭小川《团泊洼的秋天》,以及延安时期李季长诗《王贵与香香》,以及贺敬之《白毛女》等等,还有北岛《回答》,昌耀《静夜》,洛夫《边界望乡》等作品,都是他们那个时代那个地域不可替代的经典。

当然每个时代,每个团体,甚至每个地域,都会有不同的经典标准,不同的对于经典的理解方式,不同理解方式和不同标准导致了经典的多样性,丰富性,甚至是无效性。那些无效性的作品会像湖泊和河流一样流不到大海,中途就会被蒸发和消失。只有少数的真正的经典,才能走到大海中去,最终汇成经典,成为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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