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诗歌编年问题探微
——以杜甫在渼陂创作的四首诗歌为例

2016-11-26 13:12
长江丛刊 2016年20期
关键词:编年岑参天宝

韩 琛

杜甫诗歌编年问题探微
——以杜甫在渼陂创作的四首诗歌为例

韩琛

杜甫诗歌的编年是一件极为繁琐的工作,仇兆鳌的《杜诗详注》和萧涤非先生的《杜甫全集校注》在杜诗编年问题上有它们存在的价值,但两部著作也同时存在一些偏颇之处。笔者以杜甫在渼陂创作的四首诗歌为例,分析了两部著作存在的具体问题,对这四首诗歌的先后顺序以及具体编年进行了讨论,并试图得出一个较为公允的结论。

杜甫 渼陂 编年

杜诗的编年是一件极为繁琐的工作,故而对杜诗做编年的学者比之作注的学者更为少见,至于安史之乱之前的杜诗作品,更是缺少系统性的著作。究其原因,一来是杜诗存量比较大,同一时期的杜诗很难确切断定其具体年月;二是除过杜诗之外,缺乏其他具体的材料为之提供佐证;三是“从宋以来,为杜诗编年的学者,对安史之乱前的作品大都采取了宜粗不宜细的想法和做法”①,多数人还认为,杜甫在这个时间内的作品于全集不过十分之一,而且作品的思想内容多是干谒求官之作,因此不为重视。

渼陂,在今陕西省鄠县(今西安市户县)城西五里的涝河岸边,是唐代长安著名的风景胜地。杜甫也不止一次去过渼陂,据文献记载,杜甫在渼陂留下来的诗歌有四首。笔者主要以仇兆鳌的《杜诗详注》和萧涤非先生主编的《杜诗全集校注》为底本,抽绎出这两部巨著在杜诗编年上存在的一些问题。

一、《杜诗详注》在杜诗编年上存在的问题

《杜诗详注》是清人研究杜诗的集大成之作,时至今日,仍旧是研究杜诗必不可少的一部工具书。但对于杜诗的编年问题,仇兆鳌则只是对小部分杜诗有时间交代,而且在做注的同时,仇氏大都没有列出给予时间标注的证据,有些结论不免存在偏颇之处。

例如笔者发现仇氏在《城西陂泛舟》下注有云:“此与后章(《渼陂行》)当是同时先后之作。”②依照仇氏的意见,《城西陂泛舟》与《渼陂行》是同一次游览渼陂之后所做,只是有所做时间有先后之分。笔者通过对文本的分析,发现事实似乎不近如此。

在《城西陂泛舟》中,颔联首句有“春风自信牙樯动”一个“春风”点名了杜甫游览渼陂发生的时间,即为:春季。但有的学者认为“春风”一词只是用来做修饰性的装点③,我们无可否认存在这样的可能,但笔者认为得出问题的结论需要充足的原因,笔者结合自身分析,认为此诗发生的时令正是春季。究其原因,有两点。第一,此诗颈联后句有“迟日徐看锦缆牵”。对于“迟日”一词,笔者查阅文献发现此词出自《诗经·豳风·七月》,其文有“春日迟迟”。第二,杜甫有著名绝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这首诗歌所描写的“迟日”风光也是春天的景色。所以说杜甫在《渼陂西南台》中所用的“迟日”很可能就是春天日渐长的意思。通过以上两个例子大致可以确定杜甫写《城西陂泛舟》的时间是在春季。

而《渼陂行》中第二联有:“天地黯惨忽异色,波涛万顷堆琉璃。”我们知道在北方天气中,气候变化最甚的季节莫过于夏季,能有“忽异色”这样大的天气变化,夏季发生得可能性最大。除此之外,由于夏季多雨,江河湖泊的水流量随之变大,能有“波涛万顷”这样大的水流量,似乎也只有在夏季这样壮观的景象才有可能发生。同时,《渼陂行》第七联有“沈竿续蔓深莫测,菱叶荷花静如拭。”“沉竿续蔓深莫测”说明了渼陂湖水很深,上边我们已经交代了由于夏季多雨,可能会造成渼陂湖“深莫测”这样的景象,这里我们不复赘述。而“菱叶荷花静如拭”一句中“荷花”一词很是值得人推敲。我们知道,荷花一般是在夏季开花,我们古时即有将阴历六月二十四日定为荷花生日的风俗,荷花因而又有“六月花神”的雅号。基于以上两点,我们也基本上可以确定《渼陂行》所做时节不是春季而是夏季。而仇氏说:“此(《城西陂泛舟》)与后章(《渼陂行》)当是同时先后之作。”显然有违事实。

二、萧涤非先生主编的《杜甫全集校注》在杜诗编年上存在的问题

萧涤非先生主编的《杜甫全集校注》可谓结合前人对杜诗编年研究的一切经验,对杜诗编年做了一个系统地时间顺序上地编排,是一项很了不起的工作。但如果落实到具体的诗篇,萧涤非先生对杜诗的编年仍是语焉不详,缺乏对杜诗编年的具体证据,更没有清楚交代为何杜甫在此诗做此诗。除此之外,编者对于杜诗的编年基本上还是沿袭《杜诗详注》的看法。

笔者还是以杜甫在渼陂创作的四首诗歌为例,试说明其中的原因。《杜甫全集校注》对于杜甫渼陂所创作诗歌的编排顺序依旧沿袭《杜诗详注》,它们的顺序分别是:《城西陂泛舟》、《渼陂行》、《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渼陂西南台》。编者在《城西陂泛舟》下有注云:“观‘春风自信牙樯动’句,当为天宝十三载春作。”④在《渼陂行》下注引黄鹤语有:“以岑参携我来游之句,当是公未荐充近侍前作,又以后篇(按:即《渼陂西南台》)云‘身退岂侍官’乃(天宝)十三载未授官时作”。在《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下注云:“此诗亦天宝十三载作”⑤。在《渼陂西南台》下注云:“此诗作于天宝十三载六月”⑥。笔者能够理解编者为杜诗做具体编年的心情,但笔者同时也认为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给出确切的结论,确实有失公允。

综上可知,仇氏和萧涤非先生在对杜甫渼陂之行所留四首诗的时间断定上似乎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笔者围绕这一问题,试图梳理出这四首诗歌的时间顺序。

三、杜甫渼陂行游诗歌的先后顺序的讨论

根据上文推断,我们大致判断《渼陂行》一诗作于夏季。除《渼陂行》之外,杜甫在渼陂还有一首《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的诗歌,笔者认为这首诗歌与《渼陂行》当时同一时期所做。原因有两点。第一:两首诗歌创作的季节相似。在《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这首诗中有一句“饭抄云子白,瓜嚼水精寒。”我们知道“瓜”的成熟一般在夏季,而《渼陂行》亦作于夏季,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两首诗歌创作于同一时期。第二,两首诗歌所提及的人物相对一致。岑参有一首与杜甫相类似的诗,叫《与鄠县源少府泛渼陂》,这两首诗“两题仅二字不同,前诗自注‘得寒字’,后诗自注‘得入字’,可见他俩一同参加了这次由县尉慷慨做东的盛会了。”⑦夏日时节,《渼陂行》中有岑参兄弟“携我远来游渼陂”和主人“锦帆相为开”,而同样是夏季,《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中杜甫与岑参兄弟酬唱应和,与主人对酒言欢。综上所述,我们发现《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与《渼陂行》里边的人物和时间过于巧合,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两首诗分先后作于同一时间段。所以笔者认为,这两首诗歌极有可能就是杜甫与岑参在游玩渼陂之后,在同一时间段内做所。即使并非同一时间所做,但至少是同一时期所做。

至于杜甫的《渼陂西南台》,仇氏认为“此台前游所未至者,故重游而记其胜”。陈贻焮先生也认为“杜甫第一次来游,人多,热闹,从早到晚,日程又安排得很紧凑,恐无暇独登此台。这诗写独自登台所见所感,似当如仇兆鳌所说,是重游时所作。两诗所述时令都在夏季,两次来游,或是在同时前后不久。”⑧陈贻焮先生从诗人的创作条件和诗歌内容出发,指出《渼陂行》与《渼陂西南台》这两首诗歌不太可能作与同一时间,而《渼陂西南台》的创作时间当晚于《渼陂行》,这样的解释是很有道理得,笔者也很认同。但问题是《城西陂泛舟》与《渼陂西南台》的创作时间可能都晚于《渼陂行》,那这两首诗,又是孰先孰后呢?笔者试图通过梳理二诗中的蛛丝马迹,得出一个较为公允的结论,但遗憾的是笔者最终不能确切判定这两首诗孰先孰后,怀着对文献本身的敬畏之心,笔者也就没必要非要为杜甫渼陂之行做一个无根据的编年。

关于杜甫的《城西陂泛舟》,我们经过上文讨论,知道了此诗作于春季。仇兆鳌和萧涤非先生均将此诗列于《渼陂行》之前,但没有具体说出其缘由,笔者通过对文本的具体考量,并不能发现有力的证据去证明上述结论,同样怀着对文献的敬畏之心,笔者也将此诗不做具体编年。

四、杜甫渼陂行游诗歌的具体编年的讨论

讨论完杜甫渼陂之行四首诗歌的顺序,我们有必要再讨论一下杜甫做这四首诗歌的时间问题。

《杜诗镜铨》⑨中载杜甫是在天宝五年丙戌到长安,直到天宝十四载乙未十一月返家赴奉先,适历十年之久。这也就是说杜甫在渼陂作的这四首诗也只有可能是天保五年至天宝十四载这一时间段。我们通过分析文本发现这四首诗中《渼陂行》和《与鄠县雨大少府宴渼陂》这两首诗歌岑参和杜甫是在一起的。而其他两首诗歌虽未有明显证据证明二者在一起,但诗中所描绘的场景和诗歌的题材几乎是一致的。我们知道岑参于天宝八年(749年)中进士,随即任安西四镇节度使,三年后岑参回到长安,天宝十三年(754年),又作安西庭节度使封常清的判官再度出塞。也正如陈贻焮先生所说:“杜甫与岑参何时何地开始结识,不祥。天宝五载到八载、十载到十三载二人都在长安,这两段时期内,他们见面和在一起游览、聚会的机会是很多的。”⑩从而我们可以判定,这四首诗歌可能作于天宝五载到八载或者天宝十载到十三载。天宝五载到八载,杜甫初入长安,此时杜甫意气风发,还怀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政治抱负,杜甫天宝六载,李林甫“恐士对诏或斥己”,谗言明皇,使得“御史监总而无一中程者”⑪,即使这样,杜甫的政治理想仍未破灭,天宝八载,还作有《高都护骢马行》等诗歌,依然对仕途抱有幻想。⑫而纵观杜甫在渼陂所写的四首诗歌,要么沉浸于声色之中(《城西渼陂行》、《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要么“身退岂待官,老来苦便静。”,流露出明显的消极色彩。(《渼陂西南台》),与天宝五载至八载中杜甫的诗歌风格很不相符。另外,天宝十三载,“是年公家在长安,居城南之下杜城”⑬,下杜城就是现在西安市长安区郭杜镇附近,距离鄠县的渼陂并不远,这样杜甫才有条件多次去渼陂游玩。同时,天宝十三载秋,杜甫还作有一首《九日寄岑参》⑭,说明此时杜甫与岑参的关系已经很不一般,而此前天宝五载至八载,未见有杜甫与岑参的唱和诗歌;同时,此诗也说明在天宝十三载秋,岑参与杜甫此时已经有了地理位置上的相隔。又,参阅刘开扬先生的《岑参诗集编年笺注·岑参年谱·天宝十二载》⑮知“天宝十三载四月岑参已赴北庭”,所以笔者认为杜甫作这四首诗歌也应该是在天宝十三载四月之前。综合以上证据,所以笔者认为,杜甫的这四首诗歌应当作于天宝十载至十三载四月之间。

五、结论

从以上讨论,笔者得出的结论是:《渼陂行》和《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可能作于同一期,《渼陂行》创作时间应当是在夏季,而《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则创作于夏季或秋季;《渼陂西南台》的创作时间应当晚于《渼陂行》的创作时间,且创作时间也应为夏季;《城西陂泛舟》的创作时间是春季,但笔者不能判定具体年月。同时笔者认为这四首诗歌创作的大致时间段是在天宝十载至天宝十三载四月之间,具体编年,笔者不能做出准确判定。

注释:

①程千帆,莫砺锋,张宏生著.被开拓的诗世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P127.

②[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四部精要本,P375.

③李炎.紫阁峰阴入渼陂——杜甫渼陂纪游诗述评[J].固原师专学报,1993(4),他认为”春风”一词非指时令,而是对微风的形容.

④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1):434.

⑤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1):452.

⑥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1):456.

⑦陈贻焮著.杜甫评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7):199~200.

⑧陈贻焮著.杜甫评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7):202~203.

⑨[清]杨伦注.杜诗镜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⑩陈贻焮著.杜甫评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7):199.

⑪刘文典著.杜甫年谱[M].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7):19.

⑫参见刘文典著.杜甫年谱[M].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7):20.

⑬刘文典著.杜甫年谱[M].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7):27.

⑭参见刘文典著.杜甫年谱[M].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7):27;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1):484.

⑮刘开扬注.岑参诗集编年笺注·岑参年谱[M].四川:巴蜀书社,1995,参见天宝十二载.

[1]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2]刘文典著.杜甫年谱[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

[3]陈贻焮著.杜甫评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莫砺锋著.杜甫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

[5]程千帆,莫砺锋,张宏生著.被开拓的诗世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1990.

[6]刘开扬注,岑参诗集编年笺注·岑参年谱[M].成都:巴蜀书社,1995.

[7]冯至.杜甫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8][清]钱谦益笺注.钱注杜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9][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10][清]浦起龙注.读杜心解[M].北京:中华书局,2010.

[11][清]杨伦注.杜诗镜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12][清]王嗣奭注.杜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8

[13][清]金圣叹注.杜诗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14]全唐诗[G].北京:中华书局,1960.

[15]朱立挺.丝管口雕啾空翠来——历史变迁中的渼陂湖[J].唐都学刊,2006(1).

[16]李炎.紫阁峰阴入渼陂——杜甫渼陂纪游诗述评[J].固原师专学报,1993(4).

[17]任舸.杜甫长安十年心路历程管窥[J].杜甫研究学刊,1996(4).

(作者单位:西北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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