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哀悼“天才”“毁灭”的人物传记——读《敬隐渔传奇》

2016-11-26 06:03王锦厚
郭沫若学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罗曼罗兰阿Q

王锦厚

一部哀悼“天才”“毁灭”的人物传记——读《敬隐渔传奇》

王锦厚

敬隐渔的名字,我是从读鲁迅和郭沫若的著作中知道的。知道他翻译了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鲁迅的《阿Q正传》,沟通了罗曼·罗兰和鲁迅的心灵;知道因为他一封信引起文坛的轩然大波,加深了鲁迅和郭沫若的恩恩怨怨……仅此而已。

1979年11月,学校和乐山地委市委在凌云山上的大佛寺举办郭沫若逝世一周年纪念暨郭沫若研究学术讨论会。我参加筹备工作,期间,与参会的戈宝权、段可情等老人交谈中,几次提及敬隐渔。戈宝权还嘱咐我想法了解敬隐渔的身世。根据戈宝权的吩咐,我先后托了相关人士向遂宁方面打听。其中,正在我校干部进修班学习的四川省政协干部赵勇同志费力颇多,了解不少情况,搜集到许多信息和材料,遂整理成一篇题为《敬隐渔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的文章,刊发在四川大学学报丛刊《郭沫若研究专刊》(第六辑),文章虽然不完善,但总算提供若干可供参考的线索。

1983年7月,我率队去北京参加郭沫若全集杂文注释讨论会。戈宝权作为顾问也参加了,再次谈到敬隐渔。7月29日,戈夫人打电话称,戈老约我31日去他家一谈。31日,吃罢晚饭,我便和注释组的几个同志一道去到戈家,谈了不少问题,临行时,戈老当场提笔在新作《“阿Q正传”在国外》签名,赠我。此后,我多方留意敬隐渔材料的寻找、搜集,特别是他与罗曼·罗兰交往的资料,但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始终不能如愿,无可奈何?!

今年4月下旬的一天,无意接到张英伦先生从巴黎打来的长途电话,交谈了关于敬隐渔的研究,他告知我,经过五年的努力,撰写一部《敬隐渔传奇》。将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不久,将该书序言和目录寄我,看后,给人一种新的感觉,征得他同意,将其中《一封信水落石出》一节率先在我主编的《郭沫若学刊》(2015年2期)刊发。6月中旬,快递送来了由责编寄给我的七本《敬隐渔传奇》,我以先睹为快的心情阅读了,给我极大的震撼,同时,也给我许多惊喜。一个才华横溢的天才作家、翻译家、中法文化和友谊的使者敬隐渔鲜活地出现在我脑海。张英伦先生为这个几乎使人遗忘的敬隐渔立传,真可谓慧眼识珠。

敬隐渔像流星一样的在中国文坛闪亮而过。但他的名字始终联结着文豪罗曼·罗兰,鲁迅、郭沫若,其生平、事迹,却一直被“隐蔽”,被“遗忘”。张先生沿着敬隐渔走过的足迹:遂宁、成都、上海、维尔纳夫、巴黎,寻访知情者,阅读档案文献,搜集材料,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放过,从而获得大量稀有、珍贵的资料,特别是敬隐渔与曼罗·罗兰来往的材料,尽数发掘。在此基础,按传主生活、学习、工作的地域精心结构了《出生之谜》,澄清世间流传的敬“是一位弃儿”“无名无姓”,“上海垃圾桶旁的弃婴”,“北京大学肆业”诸多无稽之谈;《奇特的才华》,详述了在上海与创造社郭沫若、成仿吾等人的相识和交往,参加创造社,从事写作,介绍并分析了他所写作的诗歌、评论、小说、翻译,颂扬了他的横溢才华;《奇特的贡献》,生动描绘了他和罗曼·罗兰在奥尔加别墅的相见,倾心交谈,成功将罗曼·罗兰的巨著引进中国,又成功将鲁迅的《阿Q正传》推向了世界,从而沟通了两位巨人的心灵,联结了两个民族的奇特贡献,更澄清了因为“一封信”而引起的文坛轩然大波;《奇特的病》,真实地叙说了他的病状,并探究得病的原因,罗曼·罗兰如何无微不致的关怀,千方百计的救治;《奇特的结局》,述说了他的神秘消失,真可谓匠心独具,全书充满了新意:

略举数例,可见一斑。

关于翻译的评论,无疑是五四时期一个最薄弱的环节。那时,翻译成为时尚,外国作品像潮水一样涌向中国,良莠不齐,沙石俱下,如何提高翻译质量,好的评论显得格外重要。张先生注意到这点,因此,特别介绍了敬隐渔对《“小物件”译文的商榷》。该文是敬隐渔唯一的一篇评论翻译的文字,刊发在1924年3月9日《创造周报》第43号上,对李劼人翻译的小说提出准确的批评。张先生怎样评论这篇文章的呢?开头引用了敬文的话:

未加批评以前我先当求得者劼人君原谅。劼人君我本不认识;但他的两位兄弟却与我相识很久。希望他不要怪我不去批评别人,偏只批评他译的书;须知道在我所见的法文文学译本中,此书译笔是很有希望的。

几句引文足以证明敬隐渔奉行的“不偏、不党、不盲从别人,不拾人牙慧”的批评态度。接下来分析了敬隐渔指出的李劼人译作的七处硬伤的正确,最后结论道:

《“小物件”译文的商榷》开篇伊始的一翻话,既显示了敬隐渔只讲学问不虞私情的耿直性格,也表达了他对译者的尊重。……不但显示了敬隐渔法文知识的深广,更表现了他性格的坦荡和心地的和善。

敬隐渔这个后生评论李劼人译的《小物件》却提供了一个与人为善,以理服人的生动事例,与这些大师的意气用事形成截然对照。

张先生把敬的评论放在当时创造社与文学研究为翻译相互指责的背景中分析,其结论更显得十分正确。也许因为如此,才得到李劼人的积极回应。李劼人当时虽没有公开著文,但却一直铭刻在心。二十年后终于将《小物件》重新翻译,且以《“小东西”改译后细说由来》文中详细说明当时翻译该书的动机及出版的情况、对敬隐渔批评的态度。恕我多引用李劼人的原话,如下:

及至《新青年》杂志兴起,提倡自然主义的文学,介绍左拉、莫泊桑等人。胡适之先生所译的《最后一课》,更成为人众皆知的作品,而后,也才知道亚尔风士·都德之为如何人;不久,更知道了几年前所萦回于脑际,而为主编者不甚重视的《知县下乡》《猎帽记》两篇,原来也是都德的作品。从此,在未能直接阅读法文之前,都德的文章,已是为我所爱好。及至数年后,能够读法文了,故在中华民国十一年(公元一九二二年),作第二部翻译时,(第一部译的是莫泊桑的《人心》,曾于民国二十年改译过。)便选中了《小东西》这部书。当时本应译为《小东西》的,却偶然怀疑东西这一名词,好像不甚偕俗,因而改译成《小物件》。出版之后,许多朋友说及,认为《小东西》一词较妥,可是业已印出了,不好改变。这也和在民国十一年春,匆匆将其译毕,未能仔细校正,便任其印行,及至自己发现了不少可以改易之处,写信去与出版的中华书局编辑部朋友商量时,朋友第一便不赞成修改;其次,不得已时,仅能在每一行改若干字,而不能多一字,也不能少一字,说是如此方好移动版子。倘改多了,而字数与原版不合,则须花钱另排。堂堂书局不能为区区一本小书,费钱费事,乃至费神,这于天理人情,自是应该的。所以自《小物件》出版以来便内疚起,不但名词之须得改正而已也。

也因为这原故,不惟自己不再重看,一如初译本的《人心》一样,甚至在十三年时,敬隐渔先生(真可惜此公竟死去了!)给我指摘出的一处绝大错误,也只好任之,一直到今日才得更正。

敬先生所指摘的,为第二部第八章,一个蓝蝴蝶的奇遇中,蓝蝴蝶所唱的一句:“我的腰肢很健康,我呵!虽没有那样的翅子,葱皮似的一如那般蜻蜓。”当年译至这句Comme Les demoiselles,只知道demoiselle一字,义为姑娘闺秀,便不再去翻翻字典,而竟意会之为“葱皮似的嫩得象那般姑娘”,本已不通了,却因《红楼梦》上,有这么一句赞颂美人的造语,谓为水葱似的娇嫩,倒也强免通得下去;不料我原稿上的“嫩”字,稍为写得潦草,排字先生和校对先生遂一再误为“懒”字,这一下:“葱皮似的懒得象那般姑娘”,真就太不成话了。所以敬先生一连来了三个不可解,而校正曰:“译者乃不知demoiselle一字,尚解为蜻蜓。”这真指教得万分对。同时早一点,还有一位先生,在什么杂志上作了一篇书评,也将《小物件》的译错之处,指出了二十几处。……敬先生的指数,某先生的批评,都只好摆在心里,在内疚上更加几层内疚!

但是,也曾发过洪誓大愿,愿将所曾译过、自以为极不对的东西,得有机会,必不惜痛痛快快改它一番,以赎前愆,以求睡得着觉。(李劼人:《“小东西”改译后细说由来》《小东西》1943年11月作家书屋版)

李劼人虚心接受批评,重新翻译了这本小说,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翻译家和批评家密切合作的范例,值得点赞。

五四时期,人们更多地注意引进外国作品,却很少注意翻译质量,更很少注意将中国的新文艺推向世界。敬隐渔在这两方都很留心,他丝毫没有满足把鲁迅的《阿Q正传》推向了世界,还决心继续努力将更多的新文艺推向世界。当时陈西滢在他的《新文学运动以来的十部著作》长文中说:“新文艺的作品,算短篇小说的出产顶多,也要算它的成绩顶好了。我要举的代表作品是郁达夫先生的《沉论》和鲁迅先生的《呐喊》”,还有冰心的《超人》(《西滢间话》新月书店1928年6月初版)《黄昏后》,《幻灭》《丽辛小姐》都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敬隐渔便根据鲁迅先生寄给他的三十三种小说,在罗曼·罗兰的指导下,从中挑选了陈炜谟、落花生、冰心、茅盾、郁达夫等人的代表作品各一篇,进行实译、缩译和改译,连自己已译出的鲁迅的《孔乙己》、《故乡》、《阿Q正传》和自己创作的《离婚》,计7人,9篇,编辑成《中国现代短篇小说集》,写了“引言”,由罗兰介绍巴黎厄戴尔出版社1928年3月30日出版,不久,英国、美国、巴西等国的出版商又以英文、葡萄牙文相继出版了这本小说。对此,张先生在书中列了专章详加论述,从选材到翻译,从出版到反响一一给予了介绍。明确指出:这是“把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国新文学推向世界”,值得肯定,值得赞扬。这,的确是敬隐渔将新文艺作品推向世界所作的又一次努力。然而,国内却有杂音,1929年9月15日由水沫书店出版的《新文艺》却刊载了署名伯子的《敬隐渔的〈中国现代短篇小说作家作品选〉》,大加指责,肆意攻击。

把本国的作品这样不负责任地介绍到别一国去,思之真令人痛心,要出风头或是弄钱,别的方法正多着,我不解敬先生为什么取了这种不顾羞耻,抹煞良心的办法。(伯子:《敬隐渔的〈中国现代短篇小说集〉》1929年9月15日《新文艺》第一卷第一期)

多么狠毒的攻击啊!

伯子何许人?了解一下《新文艺》的编辑人就不难知道了。该刊的编者是施蛰存、刘呐鸣、戴望舒等人,以施和戴为主。据他们自己说:所刊文章,多是自己撰写。如此说来,攻击敬隐渔的文章正是出自正在从事法国文学作品译介的戴望舒无疑。这种看法,当然不只施、戴,自然还包括了他们的好友沈从文等人。难怪这位自称“为整个文学运动短篇小说部门作尖兵,打前站”,其作品可以与莫泊桑、契诃夫“比肩”的“多产作家”要急急忙忙向在美国的友人王际真报告。1931年6月2日,他在给王际真的信里写道:

听人说有一本从法文译成英文的《中国短篇小说选》,被人骂过了一阵,很不好,这文章由敬隐渔选译的,这人是不够做这个工作的。(沈从文:《致王际真》,《沈从文全集》18卷144页)

“被人骂了一阵子,很不好”,“这人是不够做这个工作的”,包含着比伯子评论更多的贬意,流露了更阴暗的心理。敬隐渔没作回答,也许不知道此文。张先生替敬隐渔作了回答、辩析,以事实驳斥了伯子们的胡言乱语,认定伯子“将它一笔抹煞。‘见不来人’的毋宁说是伯子的阴暗心理。”这种辩驳是很有意义的。

“一封信”的轩然大波持续半个多世纪,经过戈宝权等几代学者不懈的努力探讨,可以说已经“水落石出”:罗曼·罗兰没有直接写信给鲁迅,而是在给敬隐渔的信中谈到《阿Q正传》。

张先生从鲁迅对敬隐渔的态度微妙变化切入,抓住三个问题:一、“一封信”是什么?二、一封信的内容是什么?三、一封信的下落如何?展开论述。以敬隐渔当年和罗曼·罗兰的通信为据:“一封信”是“罗兰写于一九二六年一月二十三日,敬隐渔一月二十四日收到”的信,其内容:有“罗兰对《阿Q正传》的赞语”,主要是“对敬隐渔翻译的夸奖和评论”,“信”到上海后,由于创造社的变化、搬迁,“投递过程中遗失了。”这是一个有根有据的合理的推论,难得的是张先生还考证出:叫敬隐渔勃然大怒,火冒三丈,大发雷霆,所著《读了“罗曼·罗兰评鲁迅”》文中批驳《京报副刊》刊发的《罗曼·罗兰评鲁迅》一文的作者柏生不是孙伏园,文中所说“全飞”也不是孙伏园的弟弟孙伏熙。这就为“原文”所引起的轩然大波的“水露石出”提供了又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戈宝权先生在其权威著作《“阿Q正传”在国外》一书中曾经这样说过。他说:

据了解,写文章的柏生就是副刊的编者孙伏园,“全飞”先生是他的兄弟孙伏熙,当时在法国里昂留学,经常用全飞名字给《京报副刊》撰写有关法国文学的文章。

宝权先生说得十分肯定。然而张先生却从孙伏熙的留学经历发现,敬隐渔得知罗曼·罗兰对《阿Q正传》的赞语时,孙早已离开法国,根本不可能听到敬隐渔谈及此事;《京报副刊》从头到尾并无用“全飞”的名字发表的文章,更谈不上“常用‘全飞’的名字给《京报副刊》撰稿”。看来,宝权先生的“了解”确实是不可靠的。到是孙伏熙在该刊1926年1月27日397号上发表的《介绍韩敖君》一文中透露了“全飞”是韩敖的笔名。孙文说:

韩敖君的名字诸位没有听到过吧,然而你们早已屡谈他的文学了。他就是做《十九世纪法兰西文学》的全飞。译波特莱尔诗的伏睡以及胡然等许多名字都是他。

这一发现与考证相当重要。难怪张先生用了整整一章:《诡秘的杂音》予以详论。它从另一个方面有力的证明了敬隐渔所谓的“原文”不是罗曼·罗兰直接给鲁迅的信件,而是给敬隐渔的一封信,为“原文”是否就是“一封信”的“水落石出”提供了强有说服力的新的旁证,让一封信的风波可以彻底平息了。

敬隐渔的结局是研究者所关心的问题。

郭沫若说:

他到欧洲后,深受罗兰的诱掖,但不久便因神精失常,被送回了中国……有人说他因失恋而踏海。我也不知道他的详细情形。(郭沫若:《伟大的战士,安息吧!——悼罗曼·罗兰》,《文艺杂志》1945年5月25日)

亲近过罗兰的梁宗岱也有过一次回忆。说他访问罗兰时,罗兰曾关心的向他打听敬隐渔回国后的情况时说:

最近敬隐渔给他写了不少的信,一封比一封令人焦虑,罗兰焦虑而气愤地说:“这完全是巴黎毁了他。完全是巴黎毁了他。”(梁宗岱:《忆罗曼·罗兰》《宗岱的世界》,广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敬隐渔到欧洲到底干了些什么事?为什么“神精失常”?得了什么病?写了一些什么令罗兰“焦虑”的信?这是人们很想知道的事情,张先生一一作了披露,让人们清楚地看到罗曼·罗兰,对“天才”敬隐渔父亲般的关爱呵护,如何为他的译作发表、出版作细致而稳妥的安排;如何千方百计为他的奇怪的病寻医问药;以致中法大学将他强行遣返回国的愤怒……这种关怀不仅是对敬隐渔个人,而对中华民族,中国人民的关爱。难怪他后来一直谴责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全力支持中国的抗战。

综观全书,充分占有材料是它的最大优点、最大优势。但作者并没有满足这种优势,而是充分利用这优势,对基本材料和史实也进行了一番认真的研究,缜密的思考,再结合时代,结合环境及人物特点,进行了揣摩,想象,从而勾画出了敬隐渔的奇特经历,奇特贡献,奇特命运,较为准确地写出了敬隐渔这个才华横溢的“天才”如何从辉煌走向了“毁灭”,天才虽然从肉体上毁灭了,但他的著作,他的业绩,他的精神,还存留在人间,郭沫若就曾在《〈伟大的战士,安息吧〉——悼念罗曼·罗兰》文中对敬隐渔的“毁灭”表示了由衷地哀悼,他沉痛地写道:

就这样,当我默祷罗兰先生安息之余,我却由衷地哀悼着我们这位多才的青年作家敬隐渔先生的毁灭。(郭沫若:《伟大的战士,安息吧》1945年2月《文艺杂志》新1卷1期)

敬隐渔的“毁灭”!实在令人深思,更令人警惕!《敬隐渔传奇》的出版发行,有历史意义,也有现代意义,特别是对当今的留学青年,还有那些不重史实,胡编乱造,取悦低俗,追名逐利的作者也都是一剂良药。

二○一五年八月酷暑中

于成都川大花园寓所

(责任编辑:陈俐)

2016-07-27

王锦厚,男,四川大学出版社教授。

猜你喜欢
罗曼罗兰阿Q
想象的空间与经验的几何
致罗曼·罗兰
罗曼·罗曼: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阿Q和老A
被大自然“回收”的豪宅
还有一只鸡
罗兰·希尔与邮票
阿Q森林
阿Q正传
说说阿Q的两句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