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即将来临

⊙ 文 / 杨红旗

春天即将来临

⊙ 文 / 杨红旗

杨红旗：云南临沧人，写诗和小说，出版有诗集《旗山帖》《玫瑰的马车》。

眺望

寒风正盛，我们坐在院子里

眺望未来，去年我们也是如此

一边饮酒，一边说着旧年的失落

比如北方下雪，比如未尽的理想

虚掷的时光，偏狭的眼界

你说过不跟我扯这些，现在又忘了

我也说过少喝酒，多赏景。但新年

一杯不能在手，就太不像话了

任何高大上的说辞，终究无用

就像你爱过的人，只能生活在回忆里

被忘掉的旧历，有不可磨灭的细节

像从前的勇气。有没有记起

这种寒冷日子，我们怎样打开自己

你疼痛过的，最后都自我救赎

曾经生活在灰烬里，又从灰烬里

开出新鲜的花朵。太多的虚无

占据我们的生活。偏安一隅

偏要将成败当春风，苟活到最后一天

冷眼望断四季。这檐下总有不灭的意趣

樱桃花就开得灿烂活泼，绰约多姿

那细碎芬芳的花瓣之间

藏着鲜活的汁液，藏着清脆的喉舌

飘离

春天即将来临，像我热爱的

冬天正在衰老。在冬天的深处

万物重新清醒，众生刮骨疗伤

从微弱的喘息中勃发。在破晓的南方

有靓丽的天色，恰如对生命的新仰望

在暮霭里，收缩的身体像饱含怜悯的心

敏感、脆弱、虚无。在病入膏肓的时光

每一棵树都必须卸下枯枝，抛撒落叶

对春光的仰慕，一如对冬天的忠诚

那些下雪的地方，更得时光的偏爱

爱得深刻，透彻，入于骨髓

早晨我看见一点薄霜

像爱意初萌时的留言，语焉飘忽

言辞闪烁，而初心纯正

所有诗意盎然的时光，都是用来虚度的

登山抚云，临河观水，轻风缓流

蜂蝶自适。坐等一年春光

犹如细数过往的每一天，庸碌，琐细

芜乱，冗杂，意义被抽空。在无始

无终里飘荡，既往前，其实也是向后

将一切悲恸，重新来过，重新梳洗

眺望的雪景不会来临

穿过寂寞的长街，到城市的另一边

寻找未知的生活。

晚云低垂，到底是更像年关了

那沉郁的神色，加重了

空气的不安。借冷风的羽翅

飘来的白雪，落在了他乡的窗外

早起的人踩着窸窣的积雪出门

紧捂心中涌动的欣喜

美已铺张得太多，花草、树枝、

道路、湖岸、阳台，被轻薄之舞

围困。另一些则惊慌失措

说好的雪花到底没有失约，失约的

是奔向春天的希冀。时光僵死

谎言流布。我步履沉重，仿佛春天

只为他人而来。长街，依旧是

别人的天下。烤肉者，患上舌疮

踏雪而歌者，声音苍凉而空旷

围炉饮酒者，凛冽之光四溢

小范围里酝酿时光政变。檐下的

木瓜树已开出小花，它的春天

从小心脏里迸发，每一朵都那么

纯粹、精致、安静，哪一缕冷风

可以扰乱它的心事？残阳收紧柔波

眺望的雪景不会来临，它坚硬

而冷酷的心，无法穿越南方的土地

这一阵寒意之后，所有的寒意

必将自动潜伏。高处的柳枝

空荡荡地鞭打北风，孤立无援

又若指点江山，让人忘却它曾经

葱郁柔媚。说好的白鹭鸶和黑天鹅呢

湖面寂静，不见一只鸟影

那来自黑夜深处的光

那来自黑夜深处的光，照着无人的空地

它有一种偏狭的冷漠，以切开黑暗为职分

而不是孤寂之夜的守护者

在淡月忽微的夜晚，门外扶疏的树枝

加重了它的孤独。黑暗之光

每一夜按时亮起，每一夜独自落入沉寂

黑夜掩盖了无数种孤独，而它的光

使孤独迅速堕入深渊

仿佛我，迷恋月光的夜晚

但月光的飘忽，又失去指向

我想知道，黑暗中的灯光为谁而亮

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它加重了黑暗的浓度

每一种孤寂都无法逃脱

我喉管里浮荡着春风的芬芳

春天的身体草长莺飞，桃花开落

私情泛滥，激动的舌头鼓噪不已

相爱的人彻夜幽会

安坐城隅，何如野外踏青

那里春风浩荡，鸟雀翻飞，鸣声上下

连续休眠多月之后，苏醒的身体

重回蓬勃生鲜，落下的黄叶重上枝头

天空湛蓝，白云收心，牛羊自适

遗失爱情多年，何处可以找寻

春天，肉欲横行，广播里

又传来呵责声，似有一股冷气飞掠

有人说，多谈风情，少管远大江湖

却不知，江湖也是百姓的日常啊

这或许正是我的春愁。故乡的山水

渐行渐远，所谓乡愁，不过一纸空文

世界忐忑，哀疾流布

四下里，尽是荒凉，春风独自浩荡

春色引

故国三千里，都埋葬在冷灰堆中

作了春风的浮沫。想想

又何止三千里，每一个流徙之徒

都藏着一片河山。深宫二十年

二十年算什么，既洗白了青春

又阅尽不为人知的浮沉

帝王将相的演义，古来都是一场

粗制滥造的肥皂剧，演下去

不过是翻炒旧有的权谋

春风十里，吹走了旧年的冷寂

新生的青草又将癫狂

南方杨花飘飞，烟柳画桥

莺歌燕舞，裙裾半起；北方

沙尘浮空，山河失色

弱水三千，洗不净指尖的血污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白骨堆起的宝座，再覆以蟒袍

也就华丽而堂皇了。桃花朵朵

是给你趁机绚烂的借口

芳心紧闭，终于等来凌空怒放的一刻

白雪消且尽，春风吹又生

满园关不住，红杏出墙来

繁花满地，东风浩荡，哪一块

才是我心头的春色

又是四月，芳草如茵

春水浅流，却恰如离人清泪

晨曦

“你应该有梦想，并保持

对平庸的足够警惕，放弃幻想

回到日常的细部，那些细节多么美

又多么残酷。”这崭新的一日

不再循环旧时光。我们对世界的认知

多么狭隘，那初阳升起的地方

不曾抵达，蔚蓝色的大海

青苍的森林，静寂的山谷

随着海浪飞掠的海鸟，在山坡

惊逃的小兽，比寻常巷陌更迷人

更让人心地纯洁。“你应该有

更大的眼界，世界空阔，天地高远

我们迷失在琐细冗杂之中。 ”

每一次看到清晨，便放下悲苦

与隐忍，推开门，收拾向生的勇力

白日记

他们都去了远方，游走在

青天白日下，领略河山的缄默

与汹涌，在大地深处

任意撒欢。唯我独困斗室

坐观繁花满天下的阡陌

内心春草芜然，白日放歌

夜间纵酒，衣襟里养着春风

神游故国，萋萋的芳草中间

谁独占春光三分，秀色四两

流水无声，花落有意

我独怜秋天的客子

又艳羡春风里携酒浪荡的远行人

人间芳华，独少醉眼红尘

石榴花下，何处可坐断风流

碧空如洗，多少烟波翠柳

莺语草色，尽收他人行囊

窄城旧巷，那行色仓皇者是谁

我白天怀揣犬马之惧

夜里又恐流年迟暮。无尽河山

都闲在人间，寂然如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