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春老师多年来致力于探索“精致语文”,我和他围绕这个话题有过讨论甚至争论,恰如日本学者和辻哲郎讨论季风性气候地区人们的性格特质,认为“他们在忍耐的深处蕴藏着一股斗志”,长江下游自然属季风型风土,晓春果然也有这样的性格基因。他在尽可能集思广益的同时,执着于自己的教学主张,率领他的团队为大家奉献出《精致语文教学论》,这种斗志和努力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王晓春老师说“精致”,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第一,一方水土一方人。“精致”是江苏特别是苏州地区风土文化的一种特征。这个地区的风土文化,在我看来与三个字联系最为紧密,即“湿”“水”“蘇”。潮湿孕育了季风地带的人忍受、顺从和持久的意志力;水的内蕴灵动、丰盈,常常带来深沉和活力;“蘇”,郁郁葱葱,鱼米之乡,富足与精致良性循环,苏州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苏州的吴侬软语,苏州的昆曲、评弹,苏州的刺绣、园林,更有那袅袅婷婷的苏式女性,都在诠释着“精致”的美学内涵。王晓春对“精致”的偏爱,文化基因使然。第二,精致是审美语文的重要表征。晓春引朱光潜先生的诠释:“我所要求的是语文的精确妥贴,心里所要说的与手里所要写出来的完全一致,不含糊,也不夸张,最适当的字句安排在最适当的位置。那一句话只有那一个说法,稍加增减更动,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又引叶圣陶先生谈作文“通”与“好”的见解,叶圣陶先生认为一篇文章“词”使用得合适,“篇章”组织得调顺,便是“通”。文章成为一件“精美的物品”,“能引起观者觉得感兴,并给作者以创造的喜悦”,便是“通”而且“好”。依我看,偏重审美角度看语文,也可分为三个层次,一曰“通”,没有毛病,四平八稳;二曰“好”,功夫到家,成为精品(好东西);三曰“妙”,独具匠心,匪夷所思,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苏州的美食,苏州的小桥流水,都在“好”之列,而苏州的园林、昆曲则常常给人妙不可言的审美感受。好语文自然是“好”,也时常近乎“妙”,精致语文大致是语文教学审美化的一种实践探索。第三,精致是好课堂的特点。我是一直鼓吹“洗课”的,正是在“洗课”的前提下,我也倡导审美语文:精确、精炼、精彩。王晓春老师以“精粹内容和精简形式的统一”作为精致语文的核心原则,诚如朱光潜先生所说,要做到“精确妥贴,需要尖锐的敏感,极端的严密,和极艰苦的斟酌”。课如文,道理亦然,希望课上得精致,是符合课堂教学的美学追求的。第四,精致也可以成为天人合一的境界追求。木心说陶诗:陶渊明的诗是朴素得精致,精致得朴素。这是最为上乘的精致,是天人合一的精致。说江苏的老师教学有精致的味道,是推崇他们讲究自然而然般的精致。比如于永正老师的课,几乎每一个教学细节都经得起推敲。于老师告诉我,很多教学细节自己是反反复复推敲的,追求的是不着痕迹,浑然天成。有人戏称于永正老师是语文教育界的梅兰芳,我曾经调侃于老师,说他是语文教育界梅派唱得最好的,也肯定是会唱京剧的教语文教得最好的。他的精致有天人合一的感觉。以苏州说,黄厚江、薛法根老师,精致都近乎这种自然而然的境界。我当然希望晓春老师和他的团队,在这条路上“悠然见南山”,心向往之。
晓春老师努力在合理性的基础上,探索可能性。他的探索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同时展开。他提出的“精致语文”,试图解决当前语文教学中面临的一些困惑与问题,比如对语文教学价值追求与目标设定过于模糊、不够精确的问题,对语文教学内容选定与教学资源开发过于宽泛、不够精当的问题,对语文教学过程设计与方法运用过于繁复、不够精简的问题,还有对语文课堂师生互动与生生交往过于预设、不够精彩的问题等等。在他对“精致”概念的阐释中,有五个“精致”的下位概念值得重视。一是 “精确”,它关注的是目标,精致语文必须关注精确的教学目标(指向于“为什么教”);二是“精粹”,它关注的是内容,精致语文必须捕捉到精粹的教学内容(指向于“教什么”);三是“精简”,它关注的是形式,精致语文必须设计出与精粹教学内容相匹配的精简的教学形式(指向于“怎么教”);四是“细致”,它关注的是品悟,精致语文必须对精粹的文本开展细致品悟,要去发现文本的“秘妙”(指向于“怎么学”);五是“情致”,它关注的是对话,精致语文课堂上需要开展情致对话,就是在师生间、生生间、学生与文本间积极开展充满情感和情趣的对话(指向于“学得怎样”)。
晓春的精致语文教学,试图在“精致”的理念下建构一种理想的语文课堂教学模式。在这本书稿中,他依次从精致语文课堂教学的目标、原则、意识、过程、特征、策略和评价等诸多要素进行全面深入研究并对其内涵及实践展开具体阐述。在“精致语文”视野下,他在强调一些重要的语文教学的概念。比如精致语文、言语生命、言语品质、语文味、审美味、儿童味、提炼意识、张力意识、对话意识、优化意识、意象点、意象体、意象流、文本主题、主题文本等等,这些体现出他在努力为“精致语文”的创新实践提供重要的支点。
在晓春和我谈论精致语文时,我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担心。我对晓春说,提“精致语文”是有风险的,比如母语学科更注重原始的蓬蓬勃勃的生命的力量,有时语文的产品也许很粗糙,但可能是很有价值的;我自己也主张课堂向四面八方打开,太精致了,会不会有束缚感;精致会不会与雕琢、做作联系在一起,异化教学的本质。晓春是“顺从”的,他不断接受不同意见,努力自圆其说;他又是执着的,能够坚持自己的主张,体现着“持久的意志力”;他更是勤奋的,近几年一直在读书、研究、教学的上坡路上,努力而执着地跋涉。加之,作为一校之长,其工作的繁重可想而知。现在他和伙伴们拿出这样的书稿,是很值得嘉许的。衷心祝愿他们以更宽阔的视野,更艰苦的努力,让精致语文更加字正腔圆,余音袅袅。
(杨九俊,江苏省教育学会会长,江苏省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特级教师,21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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