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歌的阅读与理解
——以白居易的 《琵琶行》为例

2016-11-25 23:39陈才智
杜甫研究学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琵琶行琵琶白居易

陈才智

古典诗歌的阅读与理解
——以白居易的 《琵琶行》为例

陈才智

阅读和理解古典诗歌,除了知人论世,掌握背景,了解本事,细读文本,疏通诗意,披文入情,因声寻意之外,还须进一步推源溯流,把握后世批评、议论和接受的情形,探究其经典化由萌芽、发展及确立的演变历史。在这一问题上,以 《琵琶行》为例,至少需要留意:以文集文献整理为主体的文本演变史,以历代诗歌选本与评点为主体的选本沉浮史,以文学批评家为主体的作品阐释史,以作品为主体的作品模仿史,以琵琶亭为主要地点的诗迹流传史,以及题材流播史、书画题写史、文本翻译史。这八个方面,大致涵盖了 《琵琶行》阅读和理解的涉及范围。

古典诗歌 阅读 理解 琵琶行

古典诗歌的阅读与理解,并非不言自明。拙作 《唐宋诗词鉴赏纵论》①曾就此略陈管见,而题外尚有馀意,故再接旧文而续论之。乐莫乐兮新相知,欢莫欢兮旧相识。乐自外生,欢从内发。一部作品由陌生而渐成熟识,恰如新知而变为旧交,其间,正是通过有效的阅读与理解。与运动员不同,诗人及其诗歌的价值经常不能立刻获得体现。成功的运动员,可以在赛场上,第一时间享福于观众的欢呼,而大多数诗人则需要默默等待,等待超越空间的传播,等待超越时间的考验,等待超越偏见的评判,等待有效的阅读与理解,很久,有时或许是千百年以后,才会等来知音,得到印可,正所谓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白居易当然是幸运的,没有等那么久。更为难得的是,他拥有持续未断的众多异代知音,他们接受白居易文学遗产滋养、融会于自身创作的同时,也不断提升、拓展了白居易的影响力。那么,是什么因素,何种机缘,哪些标杆,使哪些经典得以成立?成立之后的一部经典作品,读者如何阅读,才能回溯、重构原有的语境?如何理解,才能体会其用意,而共鸣,而深思,而感动?这既是经典化研究的议题,也是接受史研究的意义。因为经典的影响之风,或许来自同一个方向,而不同的接受者,由于自身理解的差异,迎受角度的不同,具体的接受样态自然有别。这里姑以白居易的 《琵琶行》为例。

作家与作品的经典化存在互动关系,有些时候,是作品成就作家之经典,如 《长恨歌》成就年轻的白居易 “《长恨歌》主”的声名,而有些则是作家成就作品之经典,如 《琵琶行》。《琵琶行》,无疑是经典作家的经典作品。它在诗史上,已经与 《长恨歌》齐名,公认为白居易诗中的双璧。即使没有其他作品,只凭这两首诗,白居易就足以千秋不朽。这个观点,出自清代文史兼通的著名学者赵翼 (1727—1814),他在 《瓯北诗话》卷四里说:“香山诗名最著,及身已风行海内,李谪仙后一人而已。……是古来诗人,及身得名,未有如是之速且广者。盖其得名,在 《长恨歌》一篇。……又有 《琵琶行》一首助之,此即无全集,而二诗已自不朽,况又有三千八百四十首之工且多哉。”②今存白集共有诗二千八百馀首、文八百七篇,赵翼所云 “三千八百四十首之工且多”,盖涵括诗文,约而言之。赵翼对白居易和 《琵琶行》的定位,并非仅仅出自偏爱,而是来自对诗史的熟稔和整体考量,来自对唐代诗家的综合比较,足以代表清代中叶以来读者对 《琵琶行》的总体评价。作为白居易诗中的绝唱,《琵琶行》这部作品,字字从心胸流出,词情兼美,声情并茂,不仅当时风靡宫廷里巷,千百年来亦传颂不衰,显示出强大的艺术生命力。许以古今长歌第一或绝作,亦不为过。③

进入二十世纪,《〈琵琶行〉诗化阐释的历史进程》④曾简要勾勒 《琵琶行》在宋元明清的接受历史。《唐诗排行榜》则根据历代选本入选的数据、历代评点的数据、二十世纪研究论文的数据、文学史著作选介的数据,同时搜集网络链接的数据,整理出一份一百首的唐诗排行榜,《琵琶行》位居第二十三,尽管数据的准确性还有待完善,但不无借镜之资。⑤据笔者统计,1931年至今,海内外 (含中、日、韩、英、美等)有4篇学位论文、12部相关书籍、550篇文章评论和研究 《琵琶行》,可谓白诗乃至唐诗的热点。⑥

今天来阅读和理解 《琵琶行》这部作品,除了知人论世,掌握背景,了解本事,细读文本,疏通诗意,披文入情,因声寻意之外,还须进一步推源溯流,把握后世批评、议论和接受的情形。这是研究一部诗歌作品的一般步骤。而就其经典性而言,尤须探究其经典化由萌芽、发展及确立的演变历史。在这一问题上,至少需要留意以下八个方面。

一、文本演变史

白居易在世时,其文集前后经历十次编集整理。⑦宋代初年,白体诗蔚然成风,引领一些白集印本问世,但流传毕竟有限。故周必大 《文苑英华序》云:“是时印本绝少,虽韩、柳、元、白之文尚未甚传,其他如陈子昂、张说、张九龄、李翱等诸名士文集,世尤罕见。”⑧今存白集,有南宋初绍兴刻本,其中收诗三十七卷、文三十四卷,虽已失白氏原编面貌,却为存世最早的白集刊本。明清刊本,影响较大的有明正德十四年 (1519)郭勋 (1475—1542)刻本 《白乐天文集》三十六卷,万历三十四年 (1606)云间马元调 (1576—1645)刊 《白氏长庆集》七十一卷,清康熙间汪立名 (1679—?)编注的《白香山诗集》四十卷 (汪氏一隅草堂刻本)。汪氏参校众本,重加编次,又采诸书相关记载笺注各诗下,虽未称精密,但在陈振孙所编年谱基础上,对白诗编年加以细致考订,并尝试复原白集前后集分编的原貌,程功甚伟。

传承于日本的和刻本白集,价值较高者有两种,第一种是十七世纪江户时代的那波道圆(1595—1648)刊活字本 《白氏文集》七十一卷,这个版本是以朝鲜半岛所传本为底本复刻而成的,《四部丛刊》曾据以影印,虽然其刊刻年代为后水尾天皇元和四年 (1618),仅相当于中国明万历末年,不算早,但其所据覆宋本,则约为南宋高宗时刻本,其源出自五代东林寺本,卷帙顺序与中国通行的 “前诗后笔本”有很大的不同,保存了白集原编 “前集后集本”的原貌,即前集五十卷,先诗后文,皆长庆四年 (824)春以前作品,是 《白氏长庆集》第一次结集时的原貌;其后卷五十一至卷六十、卷六十一至卷七十,分为两个单元,均先诗后文,保存了白氏《后集》前十卷和后十卷分次编辑的面貌。但与绍兴刻本相比,那波本本文的校勘质量要略逊一筹,而且那波本还有一大缺点,就是原夹行小注概行刊落,大概是由于活字排版的技术关系,而非所据原本没有注文。

第二种是金泽文库旧藏本 《白氏文集》,现存二十多卷,已散藏于金泽文库之外。⑨开成四年 (839),白居易编定 《白氏文集》六十七卷,送苏州南禅院收藏。会昌四年 (844),日本僧人惠萼于南禅院钞写 《白氏文集》携归。各卷后往往有惠萼跋语,后转钞时亦得到保留。镰仓时期,丰原奉重主持转钞校勘 《白氏文集》,始于宽喜三年 (1231),完成于建长四年 (1252)。据各卷后丰原奉重跋语,其转钞主要依据博士家菅原家传本,而菅原家传本又系惠萼本之转钞,所以金泽文库本虽系唐钞本之转钞本,但文献价值可与唐钞本相媲美。例如,《琵琶行》诗序,绍兴刻本之 “元和十年”,金泽文库本作 “元和十五年”,因此,有学者据以推断,《琵琶引》不是元和十一年白居易在江州遇到琵琶女所作,而是从贬地回到长安不久的长庆初年创作的虚构作品。⑩其他诸本 《琵琶引》文字之异同,可参见2012年出版的 《白居易研究年报》第13辑“特集琵琶行:天涯沦落之歌”中,陈翀 《白居易 〈琵琶行〉享受的原风景》、下定雅弘 《战后日本 〈琵琶行〉研究一览》二文后所附表格。⑪

另外,京都府立图书馆藏 《长恨歌伝·长恨歌·琵琶行·野马台》,为庆长 (1596—1615)古活字刻本。⑫而日本的选钞本和写本中,也保存了一些已失传的白集古本的面貌,有重要参考价值,如镰仓时代僧人宗性的 《白氏文集要文抄》 (分藏于东大寺图书馆、正仓院圣语藏,抄于1249年和1275年)、醍醐寺僧阿忍的《重抄文集抄》 (斯道文库存,国会图书馆藏,抄于1250年)、关中田中坊书的 《重抄管见抄白氏文集》 (内阁文库藏,抄于1295年)。⑬另外,平安时代书法家小野道风 (894—966)有《琵琶引》书迹,收入江户时代庆安五年(1652)刊行的木户常阳所编法帖 《三国笔海全书》。⑭尊圆亲王 (1298—1356)亦有 《琵琶引》书迹。⑮室町时代末期,清原宣贤 (1475—1550)有 《长恨歌琵琶行》亲笔抄卷,收入川濑一马编 《阪本龙门文库覆制丛刊之四·附册》。⑯三重大学学艺部藏 《长恨歌琵琶行注》,为享禄四年(1531)以前写本。历代白居易文集编纂、抄写和刊刻,与 《琵琶行》文本的演变历史密切相关,是 《琵琶行》阅读与理解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关于 《琵琶行》文本的演变研究,涉及字词语汇、名物意象、训诂考证等,是其他研究的基础。尽管有些流于琐碎,执于一端,但并非都无助于其思想和艺术分析。例如 “幽咽泉流水下滩”中 “水下滩”三字,有四种异文:①作“水下滩”——明万历三十四年马元调刊本 《白氏长庆集》,清康熙四十三年汪立名一隅草堂刊本 《白香山诗集》,清康熙四十六年扬州诗局刊本 《全唐诗》,明隆庆刊本 《文苑英华》。②作“冰下难”——汪立名一隅草堂刊本 《白香山诗集》,扬州诗局刊本 《全唐诗》在 “水”下注“一作 ‘冰’”、在 “滩”下注 “一作 ‘难’”;北京图书馆藏失名临何焯校一隅草堂刊本 《白香山诗集》。③作 “冰下滩”——明隆庆刊本《文苑英华》在“水”下注“一作 ‘冰’”,《四部丛刊》影印日本那波道圆翻宋本 《白氏长庆集》。④作 “水下难”——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宋绍兴本 《白氏文集》,清卢文弨 《群书拾补》校 《白氏文集》。段玉裁 《与阮芸台书》从属对角度认为当作 “冰下难”,陈寅恪取白氏本集及有关之微之诗互证,赞同段玉裁说。宋红《〈琵琶行〉“冰下难”有版本根据》⑰从日本龙门文库所藏清原宣贤笔录 《琵琶行》为 “冰下难”找到了版本根据。蒋礼鸿 《〈琵琶行〉的音乐描写》⑱则不同意段玉裁的观点,认为应作“冰下滩”,“滩”指流动。郭在贻 《关于文言文中某些疑难词语的解释问题·滩》⑲也不同意段玉裁说,认为应作 “冰下滩”,“滩”指气力尽。此后,蒋礼鸿赞同郭在贻意见。⑳景凯旋 《白居易 〈琵琶行〉“冰下滩”新证》㉑认为,就此诗的具体语境考察,作 “冰下滩”而不是作 “冰下难”,将 “冰下滩”的 “滩”字解作水奔而不是水尽,更符合白居易的原意。汪少华 《白居易 〈琵琶行〉“水下滩”训释平议》㉒认为,“滩”不能释为 “气力尽”或 “水奔”,应理解为 “似水从滩上流下的声响”。水下滩,势头急;因而这滩声,声响大,“幽咽泉流水下滩”,形容琵琶声一幽一响。相关论文还有松荫 《关于 “冰下难”》㉓、张立人 《“冰下难”还是 “水下滩”?》㉔、何世英与陈斌 《“幽咽泉流冰下滩”考释》㉕、曹长河 《“冰下难”与 “水下滩”辨析》㉖、林占波 《是 “泉流水下滩”还是 “泉流冰下难”》㉗、徐复、景凯旋 《白居易 〈琵琶行〉“冰下滩”正解》㉘、罗献中与杨继刚 《究竟用“难” 还是用“滩” 好?》㉙、 罗献中《“难”、“滩”之争,孰是孰非?》㉚等。至今亦尚无定论。

二、作品阐释史

经唐宣宗李忱 “胡儿能唱琵琶篇”的帝王级御评以后,《琵琶行》即进入经典化过程。宋代以来,批评家撰写的诗话诗论、序跋笔记中,富含着大量有关 《琵琶行》的评点、赏析、议论与考释。例如赵翼 《瓯北诗话》谓 《琵琶行》情事非居官者所为,“盖特香山借以为题,发抒其才思耳”;同时又据 《夜闻歌者》一诗所述,疑 “闻歌觅人,竟有其事”,颇能启发读者思考诗作的本事与体裁的关系。

作品阐释史方面,不仅涉及 《琵琶行》的诗歌作意,前后承传,艺术赏析,创作时间与地点,叙事与描写的真伪,语词名物的考证解析,思想与格调的评价,还包括与白居易其他作品以及其他诗人的同类作品进行的对比点评,等等。通过对这些问题的探究,学者力图厘清 《琵琶行》创作与传播相关问题,并分析其诗歌文本艺术特色。从经典化的建构来看,也正是由于大量评点赏析的存在,《琵琶行》经典化才有了进一步发展的途径。

近代 《琵琶行》研究的第一篇专文,是1931年戴仁文在 《澄衷半年刊》发表的 《读白居易琵琶行》,作者从 “苍茫万古的事实”和“作者如神的文笔”两个方面谈论了读白居易《琵琶行》的感想和心得,对 《琵琶行》处理景、情、声的高超艺术大加赞叹。严格讲,它与后来的 《琵琶行故事之点滴》《译诗丛话:白居易的琵琶行》一样,并非真正意义上之研究。真正意义上之研究,始于陈寅恪 (1890—1969)发表在 《岭南大学学报》第12卷第2期 (1950年6月)的 《白香山 〈琵琶行〉笺证》。这篇文章,形式是传统的,但思路是现代的。堪称是近代 《琵琶行》研究的奠基之作。尽管在个别细节、个别结论上,后人不乏后出转精之处,但其用思之绵密、学识之博深、见解之独到,却堪称超拔,罕有其匹。而且无论在 “诗史互证”的文化分析方法上,还是在 “比较分析”的发覆与论证上,其思路都具有典范意义,沾溉至今。此外,《陈寅恪 “元白诗证史”讲席侧记》第三节专记陈寅恪在中山大学课堂讲授 《琵琶引》之内容。其中提到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个意思是重要的,但是在诗中它并不是最重要的。更深刻隐晦的感情是存在于下面这句诗里:“弟走从军阿姨死”。这里标明了诗人的反对战争的态度。可以与其论文相互参看。陈寅恪还认为,白居易的 《琵琶行》与元稹的 《琵琶歌》、刘禹锡的 《泰娘歌》、李绅的《悲善才》,都有浓厚的 “自悲身世”,这一见解点出 “长庆体”内容上的共同取向,亦颇有见地。

《琵琶行》语词方面,也是作品阐释史的重要内容。例如 《琵琶行》中的 “瑟瑟”,有三种解释:① 寒冷颤抖。见霍松林 《白居易诗选译》㉛。取义未详。② 风吹草木声。③ 本珍宝,其色碧,故以影指碧字,借以形容秋野之色。此说出自杨慎,鲍维松 《关于白居易 〈琵琶行〉中 “瑟瑟”一词的注释问题》㉜从白居易的用词习惯和 《琵琶行》所描写的环境加以分析,亦认为杨慎之说正确。拙作 《关于白居易诗中“瑟瑟”一词的解释》㉝联系白居易诗集中,凡十五次出现的 “瑟瑟”一词,认为从 《琵琶引》所描写的环境和所烘托的气氛看,皆秋夜送客那种萧瑟落寞之感,并非以乐景衬哀情,释为“碧绿的秋野” (鲍维松文),不仅于词义难通,而且于诗中之境、诗人之情亦有违碍。《琵琶引》所要传达的情感,和鲍维松文中提及的白居易 《五凤楼眺望》一诗,迥然有别,未可相提并论。另外,鲍维松文驳 “夜中何能见出碧色”之论,谓 “夜”字不必拘泥,可视为黄昏到夜晚,或径视为 “暮送客”亦可,此亦嫌牵强。相关论文还有王同策 《且说 “瑟瑟”》㉞、余文佐 《白居易诗中的 “瑟瑟”:兼与 〈“秋瑟瑟”指秋风质疑〉商榷》㉟、何泗忠 《“瑟瑟”非 “萧瑟”——对教材 “枫叶狄花秋瑟瑟”中“瑟瑟”二字注释的异议》㊱、孙雍长 《此 “瑟瑟”非彼 “瑟瑟”》㊲和 《“瑟瑟”定谳》㊳等。

此外,关于 “弟走从军阿姨死”、“青衫”、“欲语迟”、“第一部”、“善才”、“梦啼妆泪红阑干”、“钿头云篦”、“虾蟆陵”等语汇,亦有值得深究者。此类文章可以列举的,还有鲁生《“去来江口守空船”的 “去来”》㊴、陆精康《“越明年”是何年?》㊵、牛钟林 《“五陵”注补》㊶、陶智 《谈 〈琵琶行〉中的 “转”》㊷、袁渝生 《〈琵琶行〉中的 “暂” 字》㊸、董焕金《“却坐” 该怎样理解》㊹、周超《“银瓶”考》㊺、胡林 《也谈 “花朝”》㊻等,以及王京娜《〈琵琶行〉注释补正》㊼、黄志浩 《关于 〈琵琶行〉中一诗句的释疑》㊽、周建成 《〈琵琶行〉注释商榷和补充》㊾、李秉鉴 《“琵琶别抱”小考》㊿、刘亮 《也谈 “商女”的问题》(51)等,皆不无参考价值。

三、选本沉浮史

与杜甫相比,白居易诗歌的经典化比率要低许多。这一点在历代诗歌选本中可见一斑。选本是一种古老的古典文学批评方式,与其后出现的诗话、笔记、评点、序跋等,共同承担着重要的批评职能,其影响力往往并不逊色于别集和专集。“选书者非后人选古人书,而后人自著书之道也。”(52)层出不穷的分体分类、家族地域、断代跨代选本中,作家和作品的入选率,从小里说,是关注程度的显示器,从大处讲,乃其文学史地位高低的晴雨表,对接受者的阅读趣尚有很大的导向和牵制作用—— “选者之权力,能使人归。”(53)

唐五代的诗歌选本,选录白居易诗者有韦庄《又玄集》、韦縠 《才调集》等,但均未收 《琵琶行》。宋代的唐诗选本,从体裁方面来看,多以律、绝为主,未见收录 《琵琶行》者。宋代的唐诗选本,从体裁方面来看,主要以律、绝为主,而从时代方面来看,主要以中、晚唐为主。如洪迈 《万首唐人绝句》、柯梦得 《唐绝句选》、刘克庄 《唐五七言绝句》,周弼 《三体唐诗》,等等。除此之外,宋代较为有名的唐诗选本有王安石 《唐百家诗选》,赵师秀 《众妙集》《二妙集》等。其中,王安石 《唐百家诗选》专选大家以外的诗人作品,因而并未选取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等人的作品。赵师秀的两部诗集则主要选贾岛、姚合及相关类似诗人的作品,因此,也未选取白诗。宋代收录 《琵琶行》者,或为 《文苑英华》这样的总集,或为 《事类备要》《事文类聚》这样的类书。(54)元代比较重要的唐诗选本,有方回 《瀛奎律髓》、杨士弘 《唐音》等。其中,《瀛奎律髓》专选唐、宋两代的五、七言律诗。而 《唐音》收录白居易诗七首,未收 《琵琶行》。总之,明、清之前的唐诗选本,尚罕见收录 《琵琶行》者。这主要并非缘于诗歌风尚,或审美倾向的偏好,而与选本尚未全面成熟和风行有关。

《琵琶行》进入选本,主要在明、清时期。明、清以后,诗歌选本与总集数量及种类逐渐增多,其中较为重要的唐诗选本,如果涵盖七言古诗,基本都会收录 《琵琶行》,以之代表其在七言古诗领域的艺术成就。如明代的 《唐诗品汇》《唐诗解》《唐诗选脉会通评林》《石仓历代诗选》《唐诗归》《唐诗镜》等,清代的 《雅伦》《诗法醒言》《全唐诗录》《中晚唐诗叩弹集》《唐诗三百首》《御选唐宋诗醇》《唐诗别裁集》《十八家诗钞》等。在收录的同时,有些诗歌选本还会加以评点,指出 《琵琶行》在内容或艺术等方面的特点。因此,明、清时期,就诗歌选本而言,是 《琵琶行》大放异彩的阶段。

明初比较典型的唐诗选本,首推高棅(1350—1423)《唐诗品汇》。其中卷三十七 “七言古诗十三”,仅选取白居易的古诗一首,即《琵琶行》,以之代表白居易在七言古诗方面的造诣与成就。而在 《唐诗品汇·总序》中,高棅对白居易的评价是 “元、白叙事务在分明”(55),表达了对白居易诗歌叙事特点的总体评价。唐汝询 (1574或1575—1632后)《唐诗解》卷二十收录有 《琵琶引》,并评曰:

此乐天宦游不遂,因琵琶以托兴也。言当清秋明月之夜,闻琵琶哀怨之音,听商妇自叙之苦,以动我逐臣久客之怀,宜其泣下沾襟也。《连昌》纪事,《琵琶》叙情,《长恨》讽刺,并长篇之胜,而高、李弗录,余采而笺释之,俾学者有所观法焉。(56)

周珽 (1565—1645)《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卷二十五、《御选唐宋诗醇》卷二十二引此。《删订唐诗解》卷十略作:“清秋月夜,闻琵琶哀怨之音,听商妇自叙之苦,逐臣久客,宜其泣下沾襟也。《连昌》纪事,《琵琶》叙情,《长恨》讽刺,并长篇之胜,而高、李弗录,余播而笺释之,俾学者有所观法焉。”(57)《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卷二十五 “中唐七古下”收录 《琵琶引》,选录诸家之评并断以己意:

“饮无管弦”,埋琵琶话头。一篇之中,“月”字五见,“秋月”三用,各自有情,何尝厌重!“声沉欲语迟”,“沉”字细,若作 “停”字便浅;“欲语迟”,形容妙绝。“未成曲调先有情”,“先有情”三字,一篇大机括。“弦弦掩抑”下四语总说,情见乎辞。“大弦”以下六语,写琵琶声响,曲穷其妙。“冰泉冷涩”四语,传琵琶之神。“银瓶”二语,已歇而复振,是将罢时光景。“唯见江心秋月白”,收用冷语,何等有韵!“自言本是京城女”下二十二句,商妇自诉之词,甚夸、甚戚,曲尽青楼情态。

“同是天涯”二句,钟伯敬谓:“止此,妙;亦似多后一段。”若止,乐天本意,何处发舒?惟以沦落人转入迁谪,何等相关!香山善铺叙,繁而不冗,若百衲衣手段,如何学得?通篇散缓,末段□□□注水一□,便□更无馀适,惹厌。

□□曰:“‘凝绝不通声暂歇’,以此说曲罢,情理便深。‘门前冷落’二句,唤醒人语,不怕说得败兴。”

陆时雍曰:“形容髣髴。”又曰:“作长歌须得崩浪奔雷、蓦涧腾空之势,乃佳;乐天只一平铺次第。”(58)

曹学佺 (1574—1646)编 《石仓历代诗选》卷六十一 “中唐十五”,钟惺 (1574—1624)、谭元春 (1586—1637)编 《唐诗归》卷二十八“中唐四”均收录 《琵琶行》,《唐诗归》并在批注中多次说到 “情”字,(59)点出 《琵琶行》的一大特点,而 “今取其词旨蕴藉而能自岀者”,(60)也可看作是对于 《琵琶行》的评价。陆时雍(1585?—1640)《唐诗镜》卷四十三 “中唐第十五”评价 《琵琶行》曰:“乐天无简练法,故觉顿挫激昂为难。”并云:“乐天诗浅浅能真,语多近达,佳处不在句内。”(61)指出 《琵琶行》平易真挚又不失蕴藉,句外尚含风情的特点。

清代选本中,《琵琶行》见收于费经虞(1599—1671)《雅伦》卷九,张潜 (1621—1678)《诗法醒言》卷七,徐倬 (1623—1712)《全唐诗录》卷六十二,杜诏 (1666—1736)与杜庭珠 《中晚唐诗叩弹集》卷一,蘅塘退士孙洙 (1711—1778)《唐诗三百首》卷三 “七言古诗”,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 (1711—1799)《御选唐宋诗醇》卷二十二,沈德潜 (1862—?)《唐诗别裁集》卷八,曾国藩 (1811—1872)《十八家诗钞》卷十三等,诸选家也多有评语。

例如,《雅伦》评语曰:“元白之诗,唐人已有议论,而后人亦有学之者,亦有非之者,大抵为诗家一体。其率易轻佻太甚者,固不可为法;若 《长恨歌》《琵琶行》《连昌宫词》,亦是绝物。”(62)《诗法醒言》“本源”评语云:“陆无文曰:声者,歌也;辞者,文也。夫曰无辞,非尽无辞也,谓其不成文也。如琴谱之钩挑剔抹,止图其形,实无其辞,而弹之却有声焉。又如汉乐府 《临高台》之末句曰:‘收中吾。’此后世所谓尾声也,虽传其辞,实不成文。若曰无声,是前调已尽,后调未兴。如白乐天 《琵琶行》‘此时无声胜有声’,馀音袅袅,虽有声,实无声也,又安得有辞。”(63)《中晚唐诗叩弹集》点评曰:“以上琵琶妇自叙;下,乐天自言迁谪之感也 (‘梦啼妆泪’句下)。”(64)《唐诗三百首》评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句作诗之旨。”(65)《唐诗别裁集》的评点,承继《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之评,两次强调点出 “江月”的描写。同时,对全诗主旨加以总结:“写同病相怜之意,恻恻动人。”并分析云:“诸本 ‘此时无声胜有声’,即无声矣,下二句如何接出?宋本 ‘无声复有声’,谓住而又弹也。古本可贵如此。”(66)《御选唐宋诗醇》评曰:“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有同病相怜之意焉。比兴相纬,寄托遥深,其意微以显,其音哀以思,其辞丽以则。《十九首》云:‘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馀哀。’及杜甫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与此篇同为千秋绝调,不必以古近前后分也。”(67)这部乾隆御定的诗选流传广泛,此处的评论涉及诗歌意旨、诗作笔法、声情艺术等各个方面,其“千秋绝调”的定位,遂成后世诗坛之基调。

四、作品模仿史

没有谁的成功可以复制,但没有那部名作不可以模仿。模仿者越多,经典化机率越大。宋代以后,以同题或同体方式模仿 《琵琶行》之作,有陈谦 (1144—1216)《续琵琶行》 (今仅存两句)、白玉蟾 (1153?—1243?)《琵琶行》、戴复古 (1168—1250?)《琵琶行》、方回 (1227—1307)《于氏琵琶行》、杨维桢 (1297—1370)《李卿琵琶引》、周巽 (1376前后)《琵琶曲》、胡应麟 (1551—1602)《琵琶行并序》、谈迁(1594—1658)《续琵琶行寄张深之都督并序》、吴伟业 (1609—1672)《琵琶行并序》、杜浚(1611—1687)《琵琶行》、屈大均 (1630—1696)《琵琶行赠蒲衣子》、李兰 (1692—1736)《题琵琶亭即用香山原韵》、桑调元 (1695—1771)《琵琶亭叠白韵》、曹秀先 (1708—1784)《衍琵琶行有序》、陆费瑔 (1784—1857)《江船琵琶曲》、吴寿平 (1808年举人)《续琵琶行》等。

这里单表曹秀先。曹秀先,字冰持,新建(今江西南昌)人。他路过浔阳,寻访琵琶亭,看到有亭岿然,但不闻琵琶之声,想起白司马歌咏,彼时情景,宛然在目。于是引其词而长之,命曰 《衍琵琶行》,将香山 《琵琶行》的每一句衍为四句,依次而下,逐句扩写,把88句616言的 《琵琶行》,衍化成352句2464言的巨篇。诗云:

浔阳江头夜送客,吴楚中间开水驿。儿童报导司马来,名曰居易姓曰白。……夜深忽忆少年事,九枝灯下海棠睡。一刻千金不领春,痴人要堕伤心泪。……同是天涯沦落人,谩言物色尚风尘,汝嫁茶商元寂寞,我官司马剩清贫;相逢何必曾相识,萍水孤踪亦暂即,如此灯前一识君,锦字回文认谁织。……满座重闻皆掩泣,欣慨胡然遽交集。怜渠不早立身名,中流壶系判呼吸。座中泣下谁最多,乐极悲来泣当歌。怀土思乡全不耐,镜中发白影婆娑。江州司马青衫湿,半世豪雄付歌什。酒阑归散客亦行,商妇回向客船泣。(68)

虽若蜜中羼水,倒也敷衍细致,肌理清晰,妙合无垠,颇为壮观。其门人杨复吉 《衍琵琶行跋》云:“浔阳江头,商妇琵琶。自有白傅一诗,遂成双绝;今更得地山夫子引而申之,千秋韵事,鼎足而三矣。”不吝回护其师,情有可原,但在诗史上,《衍琵琶行》实在是默默无闻。历史无言,却述说一切;流水不语,但淘尽尘沙。

道光二十六年 (1846),湖北天门人熊莪(1776至1780—?)又有 《琵琶行分句吟草》,更变本加厉,据 《琵琶行》八十八句,逐句分咏,逐句诠发,分韵五言,如第一首 《浔阳江头夜送客》 (得 “江”字)云:“浔阳今夜永,送客到秋江。派自波分九,灯看影照双。心随明月去,声听远钟撞。鹢舫牵离绪,骊歌按别腔。驿亭杨柳岸,湓浦木兰。此夕权停桨,来朝但系桩。樽将开北海,烛待剪西窗。不尽河梁意,宵吟答石泷。”全部共计排律88首。自叙中云:“七千四十字,同史游 《急就》之章;八十有八篇,仿陆子 《连珠》之体。镂金错采,敢诩龙雕;弄月吟风,难藏鸠拙。白公佳咏,真惭依样之葫芦;黄土香魂,岂类无盐之刻划,质诸同好,请共解嘲。”(69)自谦中有自诩。后附胡德坤《琵琶行分句吟草题词》亦赞云:“八十八章花作字,令人一读一生香。”(70)

总之,《琵琶行》的作品模仿史,在形式上多种多样,既有唱和、续作,也有创作过程中的效仿、模拟,其体裁之接受,大端表现为乐府歌行体与叙事之融合。同时,还有 《衍琵琶行》这样的扩写,《琵琶行分句吟草》这样的改作,更不限于体式体裁上的继承。至于只是在主题上沿承 《琵琶行》天涯沦落之感,或在自己的诗歌创作中,学习 《琵琶行》的艺术风格、写作技法、词语典故等,则更数不胜数。

五、诗迹流传史

以上,以文集文献整理为主体的文本演变史,以历代诗歌选本与评点为主体的选本沉浮史,以文学批评家为主体的作品阐释史,以作品为主体的作品模仿史,主要是在时间线索上展开的,而诗迹流传史则主要在空间领域展开。诗迹指诗人留下的诗歌遗迹。广义上涵盖物质性遗迹和非物质性遗迹,狭义上仅指前者,包括与诗人相关的遗迹遗址、故居旧宅、坟茔墓地、祠堂庙祀、墓碑墓葬、楼阁亭榭、堂舍石窟、石刻壁画,及各种纪念性塑像、雕塑、场馆、建筑物等不可移动或难以移动的名胜遗迹。除此之外,还应包括其本人之藏书、器物、手稿、书法、碑帖、绘画、出土文物,及相关的工艺品、文人画、连环画、版画、年画、版刻、插图、邮票、图书、文档、图片、照片、录音、视频、数字化多媒体等可移动的文献与文物遗迹。

与 《琵琶行》相关的诗迹,主要是江西九江的琵琶亭。宋元明清以降,关于九江琵琶亭遗迹诗歌吟咏的记载和品评,一向不绝于缕。在各种山志、县志、府志、镇志等方志中比较集中。《吴船录》即述及江州琵琶亭、思白堂,及江州吕胜己隶书 《琵琶行》刻石。

据拙编 《白居易资料新编》,以琵琶亭为题之诗词,共计203题234首,还有许多未在题目出现但主题亦为咏琵琶亭者,合计232题266首,涉及作者166人。(71)可见,除仿拟扩续与唱和之外,《琵琶行》主题沿承主要体现在蔚为大宗的琵琶亭诗。

琵琶亭诗,将 《琵琶行》生发出叙写故事与遗迹咏怀两大主题,并逗惹出后世诗人不同的情感接受取向,不妨比附佛教中十二缘起的第七支——受 (vedanā)的三种情形,即苦受、乐受、不苦不乐舍受,(72)约略分为以下三类:

第一类,超然物外,寄托今昔之慨。这是福建人吴处厚 (1053年进士)定下的调儿,其《题九江琵琶亭》云:“夜泊浔阳宿酒楼,琵琶亭畔荻花秋。云沉鸟没事已往,月白风清江自流。”(73)承其调者,有江西建昌人李彭 《小憩琵琶亭呈环中养正》(74),晚年定居九江的安徽宣城人周紫芝 (1082—1155)《琵琶亭二绝》(75),义乌人喻良能 (1119—1190稍后)《琵琶亭》(76),山东汶阳人周弼 (1194—?)《琵琶亭》(77)等。

第二类,微讽乐天未能忘情仕宦。始作俑者,为夏竦 《江州琵琶亭》:“年光过眼如车毂,职事羁人似马衔。若遇琵琶应大笑,何须涕泣满青衫!”(78)继其基调,又有南宋江湖诗人戴复古(1168—1250?)的 《琵琶亭》(79)。同样可以归入此类的,还有宋景祐进士史沆 《题琵琶亭》(80)等。宋濂 (1310—1381)《题李易安所书琵琶行后》开篇基调与夏竦差不多:“佳人薄命纷无数,岂独浔阳老商妇。青衫司马太多情,一曲琵琶泪如雨。”而结尾则已经比较辛辣了:“生男当如鲁男子,生女当如夏侯女。千年秽迹吾欲洗,安得浔阳半江水。”(81)更有甚者,诟詈香山,谓其犯教而败俗。其琵琶之辞,必当毁板,琵琶之亭,及庐山草堂胥拆毁而灭其迹,庶几乎风流种绝。(82)俨然要兴起一桩诗案。

还好,尚有第三类,对乐天报以同情之理解。这一基调是欧阳修 (1007—1072)奠定的。宋仁宗景祐二年 (1036),欧阳修以 “越职言事”,被贬为夷陵 (今湖北宜昌)县令,途经长江,登琵琶亭,写下两首诗,“乐天曾谪此江边,已叹天涯涕泫然。今日始知予罪大,夷陵此去更三千。”(83)“九江烟水一登临,风月清含古恨深。湿尽青衫司马泪,琵琶还似雍门琴。”(84)“雍门琴”用雍门子周以善琴见孟尝君的典故,借指哀伤的曲调。昔雍门子以琴见孟尝君,陈辞通意,抚心发声,孟尝君为之增欷歍唈,流涕交横,韩娥曼声,哀哭十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还为曼声,长歌十里,长幼喜跃抃舞,难以自禁。若非真情流露,何以如此感人?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吧,所以倍感凄凉。南宋四川进士郭明复 《琵琶亭》,更进而赞许乐天左迁司马却恬然自安、放怀适意的情怀。(85)

清九江关督唐英不仅捐俸重葺琵琶亭,自撰大量琵琶亭诗,还在琵琶亭壁间左右皆悬诗板,置笔砚,以征游人过客题咏,后编为 《辑刻琵琶亭诗》一卷,可谓风雅长留,是 《琵琶行》与琵琶亭沿承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六、题材流播史

《琵琶行》的流播,已跨出诗歌文体的局限,远涉诗歌之外的其他文体,此类体裁主要是通俗文体,作者多为无名氏。读者对象主要面向一般民众,在保留 《琵琶行》原有主题的基础之上,内容更接地气,形式更加灵活,从多个角度挖掘并阐释原诗的艺术性,进一步促进了《琵琶行》在民间经典化的进程。如明代佚名所撰 《粉蝶儿·白居易琶琶行》套曲:

[北中吕] [粉蝶儿]送客江头,照浔阳,月明如昼。正荻花,枫叶清秋。客登舟,主上马,相看情厚。欲举离瓯,恨无他,管弦声奏。

[醉春风]悲惨未停歌,凄凉将折柳。忽闻水上响琵琶,早一时,消尽了酒。酒。主已忘归,客犹不发,两情迤逗。……

[二煞]立良久,感我言,坐促弦,泻我忧。新翻旋拨音滑溜。凄凄不似前声喨,满座闻之尽泪流。把欢乐,成僝僽,忧心悄悄,离思悠悠。

[尾声]问座中,泣最多,惟江州司马愁。他把那泪珠儿,揾湿青衫袖。再听拨琵琶,方才个,咽下这酒。(86)

清代佚名所撰子弟书 《琵琶行》,别题 《琵琶记》,全四回。头回怀来辙,二回中东辙,三回言前辙,四回人辰辙。每回五十四韵,均以一首七言诗为开篇。在内容上紧密贴合 《琵琶行》原作,将原诗的 “六百一十六言”衍为四千三百馀字的讲唱作品。其曲辞流利可爱、琅琅上口,代表了清代改编自 《琵琶行》的俗文学的高水准。乐善堂 《子弟大鼓书目录》著录:“子弟书四回起。一吊二。琵琶行。”(87)民国初辑本《子弟书目录》列入 “古诗子弟书目录”。首都图书馆藏金台三畏氏编 《绿棠吟馆子弟书百种总目》卷五著录。道光间,《春台班戏目》有《琵琶记》剧目。清鹤侣 《集锦书目子弟书》(清车王府旧藏本引录)第四十句有云:“沉香亭去听盲女琵琶行。”今存有旧钞本(88)、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同乐堂钞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 (郑振铎旧藏),常见者为清蒙古车王府藏清抄本 (今藏北大图书馆)。(89)

清代佚名所撰弹词开篇有 《浔阳琵琶》:“香山司马谪江州,送客浔阳古渡头。黯然销魂同惜别,荻花枫叶晚江秋。遥望江心湓浦月,更声再度起谯楼。 (忽听得)哀声四起调弦索,(为问那)何处凄凉似诉愁。宾主寻声邻舫近,(命她)移船相近半含羞。 (一见那)秋娘老去馀风韵,座上樽添酒一瓯。(只听那)自叙生平萦旧梦,(怎奈是)春花秋月不能留。鹍弦曲按调银甲,(那知道)鸳帐空悬坠玉钩。往事不堪回首望,几番衷曲话从头。(只落得)残脂剩粉空馀恨,血染罗裙旧石榴。(到后来)车马渐稀悲冷落,(只嫁得)浮梁夫婿去难留。(宛比那)秋风捐弃宫纨扇,月缺难邀玉斧修。 (可见得)自古欢场同宦海,沧桑易变去悠悠。 (我亦是)天涯一样 (的)飘零客,末路知音泪两眸。江上琵琶千载恨,(还劝你)再弹一曲更何求。(都只为)樽前无物重相赠,翻作新腔 (把)歌曲酬。(待到那)曲罢酒阑人去后,一声归去听鸣驺;(只觉得)红粉青衫双泪流。”(90)清雅不俗,颇得原作之魂。

戏曲方面,据庄一佛 《古典戏曲存目汇考》,敷演 《琵琶行》题材之历史剧有宋元阙名之 《琵琶亭》,元杂剧 《江州司马青衫泪》,明传奇 《青衫记》,清杂剧 《四弦秋》《琵琶行》,及清传奇 《司马衫》《琵琶亭》。其中宋元阙名之 《琵琶亭》,清传奇 《司马衫》(清王鑨撰,今佚)、《琵琶亭》未见著录。此外,爱新觉罗·敦诚 (1734—1791)有 《琵琶行传奇》一折(91),题跋不下数十家,曹雪芹诗末云:“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但存世者只有元马致远《江州司马青衫泪》,明顾大典 《青衫记》,清蒋士铨 《四弦秋》,及清赵式曾 《琵琶行》四种。

元马致远 (1250?—1321?)《青衫泪》,题目:“浔阳商妇琵琶行”,正名:“江州司马青衫泪”,由 《琵琶行》敷演而成,虚构白居易与歌妓裴兴奴之悲欢离合故事,中间插入商人与鸨母之欺骗破坏。(92)此外,马致远另有 《南吕·四块玉·浔阳江》:“送客时,秋江冷,商女琵琶断肠声。可知道,司马和愁听。月又明,酒又酲,客乍醒。”(93)足可参观。

明顾大典 (1540—1596?)《青衫记》,大致依据马致远 《青衫泪》,写白居易访善弹琵琶之教坊女伎裴兴奴,以青衫典酒;后白居易因抗疏忤旨,被贬江州,临行访兴奴不遇。浮梁茶客买得兴奴,载至江州;兴奴于月冷风清时自弹琵琶,因此得与白重圆。全剧以白居易之青衫为关目,质衫、赎衫、携衫、赠衫,而以泪衫作结,故名 《青衫记》。不过在曲中加配 “小蛮、樊素”,凡三十出。此剧构想亦多承袭 《青衫泪》,惟河朔兵乱,香山上疏,遭贬至江州,颇接近史实,可得见香山本来个性,较 《青衫泪》有所进步。曲中 “坐湿青衫”一出,多取自 《琵琶行》,然此作尚未免俗恶,有伤雅道。此外,琵琶女形象,《青衫记》中之兴奴已不是 《琵琶行》中 “犹抱琵琶半遮面”之娇羞,而是大胆、自主之女性形象。而白居易形象也与 《琵琶行》有所不同,《琵琶行》白以琵琶女感叹自身身世,而 《青衫记》中,白香山则被庸俗化。梅鼎祚致顾大典书牍中说:“新谱 《青衫》,引泣千古,然胡不一润我耳,使随百兽率舞也。”(94)此剧不仅顾大典家班演出过,明清两代 “梨园子弟多歌之”。

清赵式曾 《琵琶行》一卷四折,有清乾隆间琴鹤轩原刊本,亦演白居易 《琵琶行》诗意,正目作 “白司马寻现在欢,茶商妇梦少年事;设祖饯表故人心,弹琵琶伤迁客事”,作者乾隆丙午 (1786)自序云:“予寓浔阳,谱 《琵琶行》四折,曲皆北调,诗俱集白。”(95)但与其他三剧事同而文不相袭,情节亦颇异,写白居易谪居浔阳,过着隐士生活,因江神冯夷怜惜,使之与商妇相见,剧中人物讽刺九江人势利无情,比九江官为狐鼠狡兔。其第三折前加一楔子,谓风神暗助,使居易闻琵琶之声,亦使场面不过于冷淡,而曲成反为一幕关键。当时作者与弟继曾同客九江,杜门终日,相对愁苦,作曲以自况,其怫郁感伤之意,亦于剧中见之。其第三折白居易云:“凡在九江的人,那个不势利,和尚何足为奇!”讥世亦明。其弟鹤轩评云:“或谓蒋太史清容有 《琵琶亭》杂剧,谓之 《四弦秋》,必沈韶遇郑婉故事。倘亦为迁客商妇写怨,恐彼吴楚人,不能作燕赵语。”(96)抑彼扬此,称许有加。然合二曲观之,觉赵曲确实略胜,亦非夸大之词也。孙楷第 《戏曲小说书录解题》评云:“四折填词,秀逸高爽,实不愧前人。”(97)

清蒋士铨 (1725—1785)《四弦秋》,一名《青衫泪》,或 《江州泪》,作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客居扬州时。据 《琵琶行》本义,杂引《唐书》元和九年、十年时政以及 《香山年谱·自序》,演述白居易贬江州司马,在浔阳江边送客时,闻邻船琵琶声而得识演奏者花退红。花本系长安名妓,人老珠黄,遂嫁于茶商吴名世为妻。吴去浮梁,久无音讯。花言及身世,不胜唏嘘,亦引起白居易自身无限感触,乃为之作《琵琶行》。这一题材,元代马致远、明代顾大典都已写过,但蒋士铨认为以上二剧虚构出白居易与琵琶女相爱情节 “庸劣可鄙”(98),于是依原诗内容,着重表现琵琶女花退红之不幸遭遇和白居易与她同病相怜、自伤沦落之情绪。剧中把二人经历作两条线索交叉描写,互相映衬,产生强烈对比效果。全剧分 “茶别”、“改官”、“秋梦”、“送客”四折,分别以 《琵琶行》“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栏干”“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为全局骨髓而加敷衍。曲词凝炼,抒情性强,乃其代表剧作。虽剧本结构不及元杂剧《青衫泪》完整,但结尾不用朝命恢复白居易原官,较佳。此剧最初由扬州盐商江春家班演出。最后一折 “送客”作为折子戏,长期保留在昆剧舞台上,一方面源于白居易 《琵琶行》家喻户晓,一方面也是蒋剧曲文清丽洒脱。梁廷楠《曲话》卷三 (清藤

花亭十七种本)评云:“《四弦秋》因 《青衫记》之陋,特创新编,顺次成章,不加渲染,而情词凄切,言足感人,几令读者尽如江州司马之泪湿青衫也。”(99)吴梅评云:“白傅 《琵琶行》事,谱入剧场者,先有马致远 《青衫泪》,以香山素狎此妓,于江州送客时,仍归司马,践成前约。后有顾道行 《青衫记》,即根据马剧,为谐赏园传奇之一。心馀序中,所云 ‘命意敷词,庸劣可鄙’者,盖即指顾作。此记一切删剃,仅就 《琵琶行序》,及元和九、十年时政,排组成章,较马、顾二作,有天渊之别矣。”(100)

七、书画题写史

帮助我们对经典的理解和记忆,有两种好办法,一是入耳之吟诵,二是入目之书写。前者于古人而言,因为没有记录工具,所以影响力不免较后者略逊一筹。就 《琵琶行》的流播而言,其影响力,不仅跨越文体,也跨越艺术形式。作为与音乐密切相关的叙事诗,《琵琶行》具有多层次的艺术魅力,不仅限于音乐和文学领域,更延伸至书法、绘画等图像化媒介领域。因此,后世以 《琵琶行》为主题的书画及题画诗词,也是 《琵琶行》阅读与理解,以及接受史研究需要考虑的重要内容。相对于音乐角度,从绘画角度研究 《琵琶行》相对边缘,论著不多。《琵琶行》题材的绘画作品,其实也是 《琵琶行》传播与接受的重要一翼。已知 《琵琶行》相关绘画作品大约有五十馀幅。诗是有声画,画是无声诗,“诗画一律”、“有声画”、“无声诗”、“无形画”、“有形诗”等语汇,传递着诗画之间难以割舍的联系。作为 《琵琶行》接受史研究之重要一途,形态各异的 《琵琶行》书画 (包括题跋),丰富了原作的内涵,扩大了其艺术表现,跨越时空,不断生发出新的魅力。

书画同源,亲如姊妹。《琵琶行》走入绘画,最迟是在元代,元人张雨 (1283—1350)有 《浔阳琵琶图》诗,张渥 (?—约1356前)绘有 《琵琶仕女》图,熊梦祥 (1299—1390)、郑东、宗本先 (1308—1381)均有题诗,元末明初人平显、洪武间钱逊及祝允明 (1460—1526)亦有 《琵琶士女》诗。刘因 (1249—1293)有《白乐天琵琶行图》 诗,释善住(1278—1330?) 有《琵琶行图》 诗,叶颙(1300—1374后)有 《题浔阳商妇琵琶图》诗,高启 (1336—1374)则有 《白傅湓浦图》《湓浦琵琶图》诗,高得旸 (1352—1420)有 《题浔阳琵琶图》诗,可知,《琵琶行》诗意画创作自元代初见端倪。可惜这些画今已不存。现存最早的 《琵琶行》诗意画是明人郭诩 《琵琶行图》。此后乃蔚为大观,或以书配画,或以画补书,诗书画相得并彰。

在历代书画家笔下,《琵琶行》在诗歌与音乐之外,转化为与诗画并胜的艺术形式,展现出别样的魅力。仅就书迹而言,不仅可以比勘不同书家不同版本文字流传之异同,更可加深 《琵琶行》经典化问题的认知。各色书迹,或隶或楷或行或草,或洒脱或凝重或飘逸或朴拙,各擅胜场,但均围绕 《琵琶行》这一不朽之作,以己之心感受,入笔之意阐释,与不幸贬谪的诗人相共鸣,予飘泊浔阳的歌女以同情。正是这一过程,推动 《琵琶行》逐渐确立其经典地位,同时也促进其由经典走向大众。笔者撰有 《白居易诗歌的图像化传播——以明代 〈琵琶行〉书迹著录与流传为中心》(101),初开其端,而后续之深入研究,尚大有可为。

八、文本翻译史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东亚及东南亚,《琵琶行》的日译本最多,其次是越南。对越南诗歌来说,《琵琶行》是最具有影响力的作品之一,阮朝大诗人阮攸 (1766-1820)《翘传》《龙城琴者歌》是最典型的例证。夏露 《〈琵琶行〉在越南》(102)、林符芳盈 《〈琵琶行〉在越南近现代的传播及影响》(103),均对此有所论述。而在西方,对 《琵琶行》的接受与传播,始于翟理斯 (Herbert Allen Giles)(104)。其 《中国文学史》(105),1897年作为戈斯 (Edmund W.Gosse)主编的 《世界文学简史丛书》 (Short Histories of the Literature of the World)第10种在伦敦出版,是世界上第一部现代意义的、以西方语言写成的中国文学通史。其中这样评述 《琵琶行》:“(《琵琶行》)讲诉一位可怜的琵琶女的悲伤故事。这首诗被后来的评论者林西仲 (LinHischung)给予非常高的评价。林西仲谓,此诗辞情并美,如此令人叹服,其技艺之超绝,已令读者深造三昧 (samadhi)。”林西仲,即林云铭(1628—1697),字西仲,号损斋,福建闽县人。顺治十五年进士。有 《庄子因》《古文析义》《楚词灯》《韩文起》《挹奎楼选稿》等。上述有关 《琵琶行》评述,笔者寡学,未知见于何处。以下翟理斯用韵文完整翻译了 《琵琶行》,占有3页篇幅。

此后的1920年,汉学大家亚瑟·韦利 (Arthur Waley)发表 《琵琶行》译注。(106)韦利认为翟理斯的 《中国文学史》只翻译 《琵琶行》的诗文而没有翻译原序是很不恰当的,他认为序言是理解诗文关键,所以他在此文中翻译了诗作的原序。在译文中,翟理斯将诗中的 “客”理解为白居易自己,而韦利根据序言及两 《唐书》的记载,认为诗中 “客”并不是白居易,而是“主人”。韦利的理解无疑是正确的,也表明他在对诗歌本身及其背景的了解和把握上的精确程度。翟理斯则随即给与回应。(107)而亚瑟·韦利则又作了反回应。(108)作为西方白居易诗歌翻译和研究专家,亚瑟·韦利1949年出版的 《白居易的生平与时代》至今仍是值得学者重视的重要著作,但他对 《琵琶行》并不大欣赏。他这样解释说:“在我看来,这首诗并不能使读者深深沉浸在琵琶女或者白居易本人的情感世界中。出于尊重,《琵琶行》和另一首长篇叙事诗 (指 《长恨歌》)相似,必定也会被称赞为达到了技巧和优美的极致。但是,这首诗中包含了能够保障它在中国流行和成功的所有因素——秋天、月色、被冷落的妻子、被流放的天才。以此为基础写出的那些剧本,甚至都比这首诗本身更好。”这不免令人难以接受。约翰·弗莱彻 (John Gould-Fletcher)就曾这样评价:“韦利放弃了对 《长恨歌》和 《琵琶行》的翻译,并说这是因为作者白居易并不重视它们。白居易在晚年这样想也许是真的,但事实是这两首诗是他写的,而这两首诗更是中文或其他任何语言所写的最好的诗歌。”(109)

1971年至1978年,美国汉学家霍华德·列维(Howard S.Levy,1923—)陆续出版 《英译白居易诗歌》,其中有 《琵琶行》之英译。此后,杨宪益、许渊冲、威特·宾纳 (Witter Bynner)的译本各有胜境。国内关于 《琵琶行》翻译的研究,有李清娇 《〈琵琶行〉两种英译诗探微》(110)、路晓彬 《杨宪益英译 〈琵琶行〉中的审美感知与想象》(111)、陈丽丽 《从 〈琵琶行〉英译试论许渊冲与杨宪益翻译思想的差异》(112)、黄潇颖 《含英咀华,“译”彩纷呈——简论 〈琵琶行〉英译本中的音乐美学意蕴》(113)、徐辉 《从适应选择论的角度分析许渊冲和杨宪益对 〈琵琶行〉的英译思想差异》(114)、胡蓉 《〈琵琶行〉英译中 “月”意象的复现与连贯》(115)、沈昱、袁亦宁 《从及物性角度看 〈琵琶行〉英译中经验功能的传递》(116)等,另外有任榆杭 《中国古代叙事诗的叙事解构与译文构建—— 〈琵琶行〉英译本个案分析》(西南交通大学硕士论文2006年)、刘丽娜 《从许渊冲的 “三美”原则角度论 〈琵琶行〉英译的美感再现》 (内蒙古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可供参考。

翻译首先是一个对原文进行理解的过程,而后才是一个文字转化的过程,为了提高译者的原文理解水平,可以引入一些方法和模式来引导译者对原文的解构。借由跨文化角度的审视,《琵琶行》的叙事特征,得到完整的体现,其深层内涵得到挖掘。通过对不同译本的比较,可见出原文的理解程度,对译文质量起着决定性的影响。

综上,包含以文集文献整理为主体的文本演变史,以历代诗歌选本与评点为主体的选本沉浮史,以文学批评家为主体的作品阐释史,以作品为主体的作品模仿史,以琵琶亭为主要地点的诗迹流传史,以及题材流播史、书画题写史、文本翻译史等,这八个方面,大致涵盖了 《琵琶行》阅读和理解的涉及范围,大概也是历代不同读者与之结缘的可能性的范围。

“一曲琵琶说到今”(117),从公元九世纪那个深秋的傍晚开始,落于笔墨的 《琵琶行》,即以深挚至臻的抒情,主宾俱化的境界,绘声绘色的描写,和谐铿锵的音韵,流丽优美的语言,成为流传至今的佳作,脍炙人口的经典。仕路坎坷的感触,天涯沦落的愁绪,使得那颗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艺术种子,自彼时开始发酵,一千多年来,从未停止生长。

进入近代教材和教学体系的 《琵琶行》,大大强化了其之前的经典地位。但这样的强化,有时也不免会面临尴尬,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它弱化了读者的自主选择,惰化了读者的自主判断。或许抖落其身上过多的 “经典”色彩,回归和还原其走向经典的过程,才能发挥经典真正的魅力,体现经典真正的价值。经典之为经典,往往无须过多的言说,尤其是仰视性的释读。只需平心静气,在自己的阅读经验中,体会可以体会到的。在这样的体会,或回思中,如果找不到共鸣,那么,不妨且放一放,放至更远,留给未来,等待与经典的下一次结缘;或许换个距离,换个角度,风景就会不同。而以上八个方面的勾勒,也正是希望提供更多样的角度,帮助读者拓宽对 《琵琶行》的理解。愿读者可以从中寻得自己的立足点,与 《琵琶行》的因缘,建立与它的联系,无论深浅,无论远近,无论文本,还是文本背后的故事,无论是与全篇,还是其中某一诗句,只要打动了你,滋养了你,与你有所共鸣,那么,它就是经典。

注释:

①陈才智:《唐宋诗词鉴赏纵论》,连载于 《名作欣赏》2010年第2、3、4期。

② (清)赵翼著,霍松林、胡主佑校点本 《瓯北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37页。

③ (明)何良俊 《四友斋丛说》卷二五称 《琵琶行》为 “古今长歌第一”,赵翼 《瓯北诗话》卷四云:“《琵琶行》亦是绝作。”

④见陈文忠:《中国古典诗歌接受史研究》,安徽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⑤ 《唐诗排行榜》 (中华书局2011年版)谓,20世纪以来以 《琵琶行》为研究对象的论文 “更多达62篇”,实际数量远超62篇。详见拙作 《〈唐诗排行榜〉平议与勘斟》,收入 《中国诗歌研究动态》第11辑,学苑出版社2012年11月。

⑥见拙撰:《琵琶行研究纵览 (日文)》,《白居易研究年报》第13辑,日本勉诚社2012年12月。

⑦详见拙著:《元白诗派研究》 (社科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附编。

⑧ (宋)周必大:《文忠集》卷五十五,《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⑨日本勉诚社1983至1984年影印 《金泽文库本白氏文集》;临川书店2001年影印 《白氏文集》,列为 “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藏贵重典籍丛书”文学编第21卷。

⑩参见下定雅弘:《白居易的 〈琵琶引〉——名作成立的四个谱系》,《白居易研究年报》第13辑;中文版载于 《东华汉学》第20期,2014年12月。

⑪陈翀:《中唐における白居易 「琵琶引」享受の原風景:その原本形態及び歌唱形式について》,《白居易研究年報》第13辑,第71-96页、下定雅弘:《戦後日本 「琵琶行」研究一覧》,《白居易研究年報》第13辑,第315-341页。

⑫详见森上修、山口忠男:《慶長勅版 「長恨歌琵琶行」について-上-慶長勅版の植字組版技法を中心として》,《ビブリア天理図書館報》 (95),第118-171页,1990年11月;森上修:《慶長勅版 「長恨歌琵琶行」について-下-わが古活字版と組立式組版技法の伝来》,《ビブリア天理図書館報》 (97),第36-86页,1991年10月;安野博之:《慶長勅版 『長恨歌琵琶行』 『白氏五妃曲』の刊行について》,《汲古》(36),第30-34页,1999年12月。

⑬参见谢思炜:《白居易集综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

⑭但未见于文献著录,真伪尚有争议。详见小松茂美:《平安朝传来的白氏文集和三迹的研究》(东京:墨水社,1965年10月);神鹰德治:《小野道风法帖 〈琵琶引〉本文の系统について》(《帝塚山学院大学创立两周年记念论集》,1992年3月);神鹰德治:《白居易研究讲座》第六卷 “白氏文集的本文·书迹资料”(东京:勉诚社,1995年12月)。

⑮详见神鹰德治:《尊圆亲王法帖所载 〈琵琶引〉的本文系统》(《高校通信东书国语》第300号,1990年2月,第18-21页);神鹰德治、山口谣司:《法帖:尊圆亲王 〈琵琶引〉影印·翻字·解题》(《白居易研究年报》第4号,日本勉诚社,2003年9月,第239-264页);金木利宪:《日本大学文理学部蔵伝尊円亲王笔 「琵琶行」双钩填墨本について》,広岛中国文学会 《中国学研究论集》(22),1-5,2009年4月。

⑯阪本龙门文库,1962年。详见安野博之:《室町期における 「长恨歌、琵琶行」享受—2つの宣贤自笔本をめぐって》,《国语国文》68(9),第37-51页,1999年9月;《清原宣贤自笔 『长恨歌·琵琶行抄』の成立》,东京大学国语国文学会编:《国语と国文学》80(12) (通号 961),2003年12月,第10-20页。

⑰宋红:《〈琵琶行〉“冰下难”有版本根据》,《光明日报》1983年12月6日 “文学遗产”615期;《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 (人大复印报刊资料)》1983年第12期,第102页。

⑱蒋礼鸿:《〈琵琶行〉的音乐描写》,《语文教学》1957年第3期,1957年2月;又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编 《唐诗研究论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咬文嚼字》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⑲郭在贻:《关于文言文中某些疑难词语的解释问题·滩》,收入其 《训诂丛稿》,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5年版。

⑳蒋礼鸿:《敦煌变文字义通释》 (增补定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㉑景凯旋:《白居易 〈琵琶行〉“冰下滩”新证》,《文史》 (总第49期)1999年第4期,中华书局1999年版。

㉒汪少华:《白居易 〈琵琶行〉“水下滩”训释平议》,《中国语言学报》第11期,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又收入其 《古诗文词义训释十四讲》,上海书店2008年版,第205-236页。

㉓松荫:《关于 “冰下难”》,《语文战线》1980年第1期。

㉔张立人:《“冰下难”还是 “水下滩”?》,《读书》1982年第6期。

㉕何世英、陈斌:《“幽咽泉流冰下滩”考释》,《江西师范大学学报》1983年第2期,又载 《唐代文学论丛》第六辑,陕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21-222页。

㉖曹长河:《“冰下难”与 “水下滩”辨析》,《天津师专学报》1984年第2期。

㉗林占波:《是 “泉流水下滩”还是 “泉流冰下难”》,《松辽学刊》1998年第3期。

㉘徐复、景凯旋:《白居易 〈琵琶行〉“冰下滩”正解》,《中国语文》2006年第5期。

㉙罗献中、杨继刚:《究竟用 “难”还是用 “滩”好?》,《中学语文教学》2008年第3期。

㉚罗献中:《“难”、“滩”之争,孰是孰非?》,《汉字文化》2008年第6期。

㉛霍松林:《白居易诗选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59年版。该书修订本 (1986年2月版)中修订为 “风吹草木声”。其 《白居易诗译析》354页 (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亦释为 “草木被秋风吹动的声音”。

㉜鲍维松:《关于白居易 〈琵琶行〉中 “瑟瑟”一词的注释问题》,《社会科学战线》编辑部编:《古典文学论丛》第3辑,齐鲁书社1982年版。

㉝陈才智:《关于白居易诗中 “瑟瑟”一词的解释》,《中国典籍与文化》1999年第4期。

㉞王同策:《且说 “瑟瑟”》,《吉林师范大学学报》1979年第6期,第113页。

㉟余文佐:《白居易诗中的 “瑟瑟”:兼与 〈“秋瑟瑟”指秋风质疑〉商榷》,《语文教学之友》1985年第12期。

㊱何泗忠:《“瑟瑟”非 “萧瑟”——对教材 “枫叶狄花秋瑟瑟”中 “瑟瑟”二字注释的异议》,《语文知识》1995年第6期。

㊲孙雍长:《此 “瑟瑟”非彼 “瑟瑟”》,《学术研究》2005年第4期。

㊳孙雍长:《“瑟瑟”定谳》,《湖北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

㊴鲁生:《“去来江口守空船”的 “去来”》,《语文学习》1957年第7期。

㊵陆精康:《“越明年”是何年?》,《中学语文教学参考》1998年第11期。

㊶牛钟林:《“五陵”注补》,《语文知识》1994年第7期。

㊷陶智:《谈 〈琵琶行〉中的 “转”》,《语文建设》2007年增刊第1期。

㊸袁渝生:《〈琵琶行〉中的 “暂”字》,《语文园地》1986年第4期。

㊹董焕金:《“却坐”该怎样理解》,《语文教学通讯》1984年第6期。

㊺周超:《“银瓶”考》,《辞书研究》2011年第1期。

㊻胡林:《也谈 “花朝”》,《四川教育》1981年第5期。

㊼王京娜:《〈琵琶行〉注释补正》,《读与写 (教育教学刊)》2010年第10期。

㊽黄志浩:《关于 〈琵琶行〉中一诗句的释疑》,《学术研究》2004年第4期。

㊾周建成:《〈琵琶行〉注释商榷和补充》,《阅读与写作》1998年第10期。

㊿李秉鉴:《“琵琶别抱”小考》,《文史杂志》2008年第5期。

(51)刘亮:《也谈 “商女”的问题》,《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2期。

(52)谭元春:《古文澜编序》,《谭元春集》卷二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601页。

(53) (明)钟惺:《诗归序》,见钟惺等 《古诗归》卷首,《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明刻本,第1589册,第351页。又收入钟惺 《隐秀轩集·隐秀轩文昃集序》,明天启二年沈春泽刻本。

(54)《琵琶行》(又题 《琵琶引》),收录于李昉等:《文苑英华》卷三百三十四 (明刻本);谢维新:《事类备要》外集卷十五音乐门(《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祝穆:《事文类聚》续集卷二十二乐器部(《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5)(明)高棅:《唐诗品汇》,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影印本,第8页。

(56)(明)唐汝询:《唐诗解》卷二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369册,第818页。

(57)(明)唐汝询:《删订唐诗解》卷十,《续修四库全书》,第1612册,第154页。

(58)(明)周珽: 《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卷二十五,《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第26册,第111-112页。

(59)例如:“妙在真情不讳”,“以此说曲罢,情理便深”等。

(60)《唐诗归》卷二十八中唐四,《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明刻本,第1590册,第172页;《明诗话全编》,凤凰出版社1997年版,第7册,第7352-7353页。

(61)《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唐诗镜》卷四十三 “中唐第十五”。

(62)(明)费经虞:《雅伦》卷二四 “琐语”,《续修四库全书》第1697册,第448页。

(63)(清)张潜:《诗法醒言》卷一, 《四库未收书辑刊》影印清乾隆刻本,集部第6辑第30册,第658页。

(64)(清)杜诏、杜庭珠:《中晚唐诗叩弹集》卷一,中国书店据采山亭藏版影印本。

(65)吕薇芬校点:《唐诗三百首》,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77页。

(66)富寿荪校点:《唐诗别裁集》重订本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64页。

(67)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御选唐宋诗醇》卷二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8)戊集续编 《昭代丛书》;虫天子编 《香艳丛书》第二集;《中国香艳全书》,团结出版社2005年版,第158-161页。

(69)光绪二十七年天门熊氏广安刻本卷首。

(70)光绪二十七年天门熊氏广安刻本卷末。

(71)拙撰 《白乐天流寓江州的流响——以琵琶亭诗为中心》(收入 《区域文化与文学研究集刊》第3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7月)曾估算为百余首,在此订正。

(72)参见泰国法身寺法胜大学依据泰国巴利藏写本校订的巴利语 《长部》之 《大念住经》。

(73)李裕民点校本:《青箱杂记》卷八,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83页。此诗作者或作宋敏求,又作王安国,非也。详见拙作 《〈题琵琶亭〉 〈送客西陵〉作者考》,《中国典籍与文化》2015年第1期。

(74)《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日涉园集》卷六;《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4册,第15908页。李彭,字商老,建昌 (今江西永修西北)人。因家有日涉园,自号日涉翁。生平与韩驹、洪刍、徐俯等人交善,名列吕本中 《江西宗派图》。《两宋名贤小集》卷一一五存 《玉涧小集》一卷。

(75)《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太仓稊米集》卷三十五。

(76)《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香山集》卷十三。

(77)《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端平诗隽》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江湖后集》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两宋名贤小集》卷二百七十七。

(78)《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文庄集》卷三十六。原编者注:“此诗原本缺,今从 《中山诗话》采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两宋名贤小集》卷二十二题为 《题江州琵琶亭》,诗句略异:“流光过眼如车毂,薄宦拘人似马衔。若遇琵琶应大笑,何须掩泪湿青衫!”

(79)《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两宋名贤小集》卷二百七十三。《石屏诗集》卷一题作 《琵琶行》。

(80)赵与峕:《宾退录》卷三引 《倦游杂录》;《宋诗纪事》卷三十一。

(81)《四部丛刊》影印明正德刊本 《宋学士集·芝园续集》卷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文宪集》卷三十二。

(82)舒梦兰:《天香随笔》 (1757—1835),见宇宙风社1936年重印本 《游山日记》。

(83)《琵琶亭》,《四部丛刊》本 《文忠集》卷五十六 “外集六”;《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6册,第3784页。

(84)《琵琶亭上作》,《四部丛刊》本 《文忠集》卷五十五。

(85)(清)厉鹗:《宋诗纪事》卷五十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346页。

(86)《四部丛刊》本 《雍熙乐府》卷六。

(87)黄仕忠、李芳、关瑾华:《新编子弟书总目》,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70页,据台北 “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藏钞本 《乐善堂子弟书目录》。

(88)傅惜华:《子弟书总目》谓马彦祥藏 (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122页)。

(89)见首都图书馆编:《清蒙古车王府藏曲本》第52册,北京古籍出版社1991年影印版,第226-238页;刘烈茂、郭精锐等编校:《清蒙古车王府钞藏曲本·子弟书集》,江苏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462-470页;北京市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辑校 《清蒙古车王府藏子弟书》,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4年版,第858-865页;黄仕忠、李芳、关瑾华编:《子弟书全集》第3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2年版,第 1278-1290页。

(90)夏史编选:《弹词开篇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年版,第97-98页。

(91) (清)爱新觉罗·敦诚:见其 《四松堂集》卷五《鹪鹩庵笔麈》,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第409页。

(92)见明万历刻本 《元曲选》,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3册;《全元戏曲》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93)(元)佚名:《梨园按试乐府新声》卷下,《四部丛刊》三编景元刻本。

(94)(明)梅鼎祚:《与顾道行学使》, 《鹿裘石室集》卷九书牍,《续修四库全书》影印山西大学图书馆藏明天启三年玄白堂刻本。

(95)(清)赵式曾:《琵琶行》卷首,清乾隆间琴鹤轩原刊本。

(96)(清)赵式曾: 《琵琶行》卷末,清乾隆间琴鹤轩原刊本。参见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中册,第747页。

(97)孙楷第:《戏曲小说书录解题》,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360页。

(98)见蒋士铨:《四弦秋序》,周妙中点校 《蒋士铨戏曲集》,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185页。

(99) 《曲话》卷三,清藤花亭十七种本,见吕天成等著:《曲品》,北京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234页。

(100)王卫民主编:《吴梅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83年版,第451页。

(101)陈才智:《白居易诗歌的图像化传播——以明代 〈琵琶行〉书迹著录与流传为中心》,《安徽大学学报》2015年第3期。

(102)夏露:《〈琵琶行〉在越南》,《东南亚纵横》2002年第9期。

(103)林符芳盈:《〈琵琶行〉在越南近现代的传播及影响》,《中国文化研究》2013年第2期。

(104)一译翟理思 (1845—1935)。出身书香门第,22岁来华,在华生活24年,先后任英国驻华使馆翻译和汕头、厦门、宁波、上海等地英国领事馆官员,返英后,1891—1932年,继威妥玛之后,任剑桥大学第二任汉学教授。

(105)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London:1897.单行本: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00.NewYork:1909. New York&London:D.Appleton&Co.,1901;1923;1928.NewYork:Grove Press,1958;1973.共448页;Frederick Ungar Publishing Co,1967.共510页。关于翟理斯 《中国文学史》的初版时间,郭廷礼:《19世纪末20世纪初东西洋 〈中国文学史〉的撰写》 (载《中华读书报》2001年9月26日)认为是1897年,同时指出,陈伯海:《中国文学史学史编写刍议》所云1900年 (笔者按,陈伯海撰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中国文学史学史》导言,更正为1901年),黄鸣奋:《英语世界中国古典文学之传播》(学林出版社1997年版,第54页)所云1901年,都不准确。但笔者见到的此书1973年版最末的第八章—— “满族统治时期”,标明却是 “A.D.1644-1900”,不知是否为再版时所作之修订。

(106)Notes on the“Lute-girl's Song”.New China Review.2(Dec.1920),pp.591-597.

(107)Mr.Waley and“The Lute grils Song”.H.A.Giles.New China Review 3(August 1921),pp.28l-288.

(108)Notes on the“Lute-girls Song”,response to Herber A. Gilescriticism of this piece.The New China Review,3(1921),pp.376-377.

(109)John Gould Fletcher.“Perfume of Cathay:Chinese Poems by Arthur Waley,” Poetry,Vol.13,No.5(Feb.,1919),pp.273-281.

(110)李清娇:《〈琵琶行〉两种英译诗探微》,《井冈山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第2期。

(111)路晓彬:《杨宪益英译 〈琵琶行〉中的审美感知与想象》,《吉林华桥外国语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

(112)陈丽丽:《从 〈琵琶行〉英译试论许渊冲与杨宪益翻译思想的差异》,《考试周刊》2011年第28期。

(113)黄潇颖:《含英咀华,“译”彩纷呈——简论 〈琵琶行〉英译本中的音乐美学意蕴》,《大舞台》2012年第1期。

(114)徐辉:《从适应选择论的角度分析许渊冲和杨宪益对〈琵琶行〉的英译思想差异》,《神州》2013年第26期。

(115)胡蓉:《〈琵琶行〉英译中 “月”意象的复现与连贯》,《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4年第4期。

(116)沈昱、袁亦宁:《从及物性角度看 〈琵琶行〉英译中经验功能的传递》,《海外英语》2014年第11期。

(117) (清)张维屏: 《琵琶亭》,嘉庆二十五年广东刻本《松心诗集》戊集 《黄梅集》。

责任编辑 李霞锋

作者:陈才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10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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