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桥上都有故事

陈继明



所有的桥上都有故事

陈继明

一个戴钢丝边眼镜的老人坐在路边，衣服上尽是尘土。河上搭着一座浮桥，大车、卡车、男人、女人和孩子们在涌过桥去。骡车从桥边蹒跚地爬上陡坡，一些士兵帮着推动轮辐。卡车嘎嘎地驶上斜坡就开远了，把一切抛在后面，而农夫们还在齐到脚踝的尘土中踯躅着。但那个老人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是《桥边的老人》的开头。

大概二十年前，我看到了海明威的这个短篇小说。海明威的语气好像变成了我的唾液，难忘的感觉奇怪地延续了很久。说不上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说到底好在哪儿，只觉得它滋味低沉，余韵不散。这篇小说又太短，太“冰山”，初学写作的我，心里有明显的不满足感，像吃了一顿香饭，吃饱了，还有点欠。后来才明白，这篇并不知名的小说，完整地泄露了海明威的“小说美学”。一场战争，一座浮桥，一个老人——“冰山理论”的要害，不在写作中，而在写作前，在选择写什么的时候。这才是“冰山理论”的秘密所在。当时，我认为我发现了不传之秘。我也有了一个野心，自己写一部发生在桥边的小说，符合冰山理论，又超出冰山理论，在尺度上不像海明威那么严格。

这个野心一直到最近才实现。

两年前的暑假，陪女儿去武汉玩，住在户部巷，就近上了武汉长江大桥，无意中看到了桥上的留言，密密麻麻，惊心动魄，拍了上百张照片，发在微信上。本来只是图个好玩，后来想起已经淡忘了的那个野心，就开始着手构思。有了构思后，先讲给几个朋友听，受到了鼓励，获得了一些帮助，于是立即开始写。

周羽这个人物完全是虚构的，周羽的爸爸也不是我自己。让一个故事发生在桥边或湖畔，校园或田间，其实是修辞的一部分。我让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女大学生，一位喜欢穿单色衣服的年轻女孩，也没有必然性，故事中如果涉及了生命、死亡、时代这些因素，仍然不过是修辞而已。说得更明白一点，我写这个故事，不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什么，而是因为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只想写一个桥上的故事。

我认为一个好的小说故事正是如此：它只是一个有可能发生的故事。最多是“有可能”。可能性一目了然，反而不好。一男一女一同投江自杀，就是一个有可能发生的故事。接下来我的任务是，把“有可能”变为“可能”。于是就有了一个爱撒谎的女孩，又有了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同学舍友，有了校园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