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 局

中篇小说·田茂海/著

一

招商投资有限公司的龚老板被杀的消息很快在平阳市坊间疯传，也着实把宏发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牛治国给震懵了,好几天是睡之不好、食之不香。

龚老板的死，之所以吓坏了牛治国，是因为牛治国刚刚从市政府的招拍挂土地出让项目中，拿下了位置最好的八号地块，已交押金一个亿，另有三点五亿需要在政府规定的两个月内，把余额部分交齐了。龚老板与牛治国是铁哥们，牛治国通过龚老板联系的在市中信信托干董事长的连襟，基本敲定从中信贷款三个亿解决后期向政府缴纳的土地出让金，龚老板在牛治国的八号楼盘基建项目中出资五千多万入股。龚老板这一走，牛治国从龚老板那里周转、腾挪资金，用于缴纳上个月刚刚拿到的那块地的征地款的事情，转眼之间，就成了狗咬尿泡一场空了。

这龚老板是平阳市妇孺皆知的资金超市的大老板，他只用了三四年的时间，就把旗下的招商投资有限公司给弄得风生水起。有人曾经询问过龚老板，为什么公司的名字叫作招商公司？龚老板说，招商就是招尽天下财富，把握社会商机。你看这几年的银行多牛逼，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的三千家公司一年的总利润，银行就占了近七成，从体制到机制，招商银行可谓同行业中的佼佼者。龚老板的公司非要挂上“招商”二字，其实，另有说法。据龚老板的侄子后来跟人说，俺四叔的公司与人家招商银行八竿子打不着，四叔开这个公司时，觉得靠着个大银行的名字起名号，好运还有跑？就叫了招商投资有限公司。为这，还专程去泰山龙须村找了一个大师给算了一下凶吉。那个收了钱的睁眼瞎还对着俺四叔说，你有血光之灾，赶紧改名。龚老板一听还恼了，收了钱不办事，还血光之灾？龚老板还就不信这个邪，拍板就叫招商投资有限公司。人家招商银行牛逼大了，你谁也不敢说人家的名字不好。注册公司时，人家工商局也不同意，说有规定，不能与招商银行名称主体相同，龚老板硬是通过关系给办妥了。几年下来龚老板的公司顺风顺水，牛气冲天。最近房子卖得不怎么好，手头很紧的牛治国，通过龚老板办好了从中信信托公司贷款，余款从龚老板的公司拆借流动资金的手续，可是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到资金。龚老板一趟温州之行丢了性命。听道上的人说，尸体是在郊区河边的车上发现的。车子还是龚老板的车，从温州客户已经收回租借款项的手续，在车上一应俱全，手续上已经与温州客户没有了牵扯，车上五千万元收回的现金却不知去向。这投资公司的人员，带着大额现金独来独往的结算方式，也着实震惊了平阳市大大小小的公司。据说龚老板的尸体是被一个周六来郊外河边上钓鱼的老头给发现的，公安人员是把龚老板的尸体从开着后掀盖的凯迪拉克S U V上给搬下来的，车上流满了血，整个人像个雕塑一样给塑得结结实实。

据说死了至少三天了。

“我操。”第一时间听到龚老板噩耗的牛治国好几次对手下说，“泰山龙须村这个给龚老板算命的主，要火。”

二

牛治国是谁？

这牛治国，用平阳市当地土话说，本来就是乡下光着腚长大的农家娃子，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谁都知道农村孩子跳出玉米地的出路，基本就是两条，一是考上大学，二是考不上大学时再考虑当兵。这牛治国他爹，兄弟三个就牛治国这一个儿，还不得好好重点培养呀！可是这牛治国连续复了三年课，用他奶奶的名言就是，俺孙子最聪明，是命运不济。其实，别人问：“治国奶奶，你那是咋个说法？”凡是问到这个问题，他奶奶总是坚定地举例说：“俺孙子一岁生日，满炕上净东西，首先抓的就是算盘子。”老街坊老妯娌们就闹治国奶奶说：“先抓算盘子就是聪明吗？你孙子咋么抓起算盘子砸你？算盘子上的珠珠子多，你孙子的心眼和珠珠子一样多！先抓算盘子有个屁用，现在考大学人家又不考算盘子，指不定你孙子将来在咱村口杀猪、卖菜呢。”街坊邻居老婆蛋子们的玩笑话，把个治国奶奶气的，手里顺上个马扎子追着人家满街跑。开始几年，治国奶奶还不服气，引经据典地说：“那在早些，人家范进不就是复了十几年课？”是呀，范进是复了课，复了多少年，没有人考证出来，治国奶奶更不知道范进复了多少年课。中国的事情你别说，人家范进最后中举了，中了，肯定就举了，老是不中，你就老是耷拉着头，你无法举起来。牛治国读高中的年代，农村的孩子们考上个大学，考的就是城里的户口。考上考不上大学，那可是馒头与窝头、皮鞋与布鞋、铁碗与瓷碗的分水岭，不就是和当年的范进中举一个样吗？牛治国复课三年不中后，不听家里人这些胡咧咧，在奶奶失落和惋惜的眼神里，把书一烧，冲着奶奶磕了三个响头，就跑到省城他二叔的建筑队上干了壮工。

治国与二叔所在的建筑队是个省级建筑企业，在全国都很有名。治国在建筑队默不作声地干了八九年后，先前治国奶奶给左邻右舍许下的“俺孙子就是聪明”的定论有了应验。

这建筑队上干活的基本都是些农村劳力，干的都是些粗老笨重的力气活，干活的只管听着工头吆喝着干活就是，天天就是水泥沙子、搬砖推车的营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可牛治国毕竟也是个标准的参加过中国高考的高中生，在这农民工里算是个高标准的文化人。

牛治国引起领导注意的还是那次为一个石化企业盖一个大烟筒的工程。工程结束后工地上最后决算，工人们总是觉得按照工程量拿的钱少了。工地上主管决算的小会计，因为成天戴着个小眼镜，跟个文化人似的，都说，你看这小子，戴着个镜子，插着个圆珠笔，不像不识字的，工友们送他个外号“小眼镜”。“小眼镜”平时跟在工地头头身边，监管着施工队的工程量决算，大家认为肯定是“小眼镜”把工程量给算错了。虽然说农民工们不会决算工程量，可是这一车子一车子的物料，他们可是茶壶里倒饺子——心中有数。“小眼镜”不认账，一阵呛呛把“小眼镜”给惹毛了，他把眼镜子一摘，圆珠笔朝农民工们一扔说，有本事你们自己算算。垒惯了房子直线，看惯了火柴盒子工程，习惯了“长乘以宽”的泥瓦匠们，对着大家伙儿盖起来的纵天入云的大烟筒，看着“小眼镜”一同扔过来的密密麻麻的图纸，是大眼对小眼，光看见眼睛发绿，看不见眼睛有神。这个图纸是上头细，下头粗，还中间空空着。牛治国把这个图上的大烟筒竖起来，凑上去瞅了瞅，看了一会儿，也就是一泡尿的工夫，算是给整明白了。这不就是立体几何中的圆柱体吗？建筑石材土方用料数，不就是个圆柱体的体积吗？先算出外圈体积再减去中间空的体积就是工程量。就这么勾三、股四、弦五的一捣鼓，竟然给算出了工程总量。在大家狐疑的眼神里，总工程部派过来的专职决算员带着计算器，三下五除二一计算，竟然和治国算的结果一样。不过工地带班的工头有点小吃醋，与他外甥“小眼镜”商量后，还是对治国说，多少还有点出入。治国问工程总量差多少。工头说：“差着两个土方吧。”治国总觉得自己算得不错，这么大的工程量，差着两推车子的量？就问，差在哪里？俺漏下啥？工地头头说，整个烟筒内有六十多个爬烟筒的铁扶手，这六十多个铁扶手，就是一百二十多个小眼眼插在墙里，也占用土石方，不过，你小子算到这样，不错了，不错了。治国听了就想，几百万方的工程，这几个小眼眼，这不明摆着是在帮着他外甥挤兑大爷我呀？

几天后，总公司来了通知，把正在工地上搅拌三七比例灰的治国给调到了总公司预算部工作。还在工地上的治国他二叔，就满带精神头的对身边的工友们又拾起了家里的老话来，给吹上了，还是俺娘，治国他奶奶说的准，俺家治国就是聪明，就是聪明。由于治国已经在总公司干上了预算员，治国二叔也不再干和泥、搬砖的累死人不偿命的活计，被提拔到工地上的卷扬机工作面任卷扬机副机长。话说这个行当，就是工地旁若有大树，就在大树阴凉地按下卷扬机；没有大树，就用毡布或者是草席子扎个顶子弄出个阴凉地来。干这活计的总是坐在阴凉地里，手里拿着电把子，看着前头的小旗子，只管扳过来扳过去，不出力气。这个差事，原本卷扬机正机长是工地头头的老婆，头头的老婆要回家给头头生儿子去，回家坐月子，还一时半晌地回不来，工地上的头头就正式把治国叔叔给提拔了，主持了卷扬机工作面的工作。

话说这社会上的事情，你没法说。几年下来，治国已经是省集团公司驻平阳市的区域经理。干过一线泥瓦匠，搞过预算管理，又在总公司领导机关干过，知道知识重要性的牛治国，在机关工作期间，还拿到了建筑本科文凭、市场管理研究生学历，在系统内也算是年富力强的技术派实干家。总公司所在地的平阳市分公司，大大小小的工程接了不少，牛治国还捣鼓出来五六个业内建筑最高奖鲁班奖，事业很是红火。现在的牛治国早已经脱离了基本富裕的那个区间了，那也是出门前呼后拥，天天歌舞升平。老家修路，村主任让二叔领着来找牛治国，牛治国一出手就是捐助三十万，牛治国在平阳市政商界更是当地土话说的“玩得转”。就在所有人都看好牛治国可能接省集团总公司总经理的时候，牛治国辞职了，在平阳市自己开起了宏发房地产公司，专门承接建筑工程，开发房地产。从推小车开始干建筑，搞过预算、带过队伍、搞过公司管理的牛治国，知道这里面的干货是多少，水货有多大。身边人谁都清楚，给公家干了这么多年的牛治国，精通业内明规则、潜规则，早就明白了现如今的社会现状，更熟悉整个建筑市场、建筑项目的运作程序。建筑市场这么好，盖起房子来就卖疯了，为什么不自己干？自己成立公司七八年的时间，开发的三个大型楼盘，也正赶上房价疯涨的时候，让牛治国挣了个钵满缸流，多少次夜里做梦都笑抽了。最牛的一次运作，当属在刘桥县的“清华苑”楼盘，弄了块好地，找了个高人，打出了卖点，重点推出学区房，其实，这“清华苑”与“清华大学”压根儿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楼盘推出的宣传语很是拿人：在这里，公园拥抱着你的生活；紧邻着财经商务区；中央政务核心地标；更有浓厚的人文学术氛围……以上推出的卖点，只是针对楼盘的附近有个公园，有家社区储蓄所，有个居委会，还有个小学校而进行的宣传策划。楼盘附近还有个社区用来蓄水防火的水池子，本来的宣传语上还有一句是——东方威尼斯，演绎浪漫风情。牛治国觉得这宣传策划说得太过了些，老百姓有几个知道威尼斯的？就给删去了。牛治国甚至还没有把房子盖起来，只是建了个小棚子临时指挥基建，挂上个图纸就把钱给收完了。

前些天，牛治国参加了平阳市的招、拍、挂，大手笔投上押金一个多亿拿到了政府大厦旁八号区块的一块地，业内行话正准备再好好地干他一票，没有想到今年房地产形势突变，什么独立专家，什么国外叫“萝卜丝”的，国内叫什么“牛皮”的，又和有病一样十几年唱空楼市，好像楼市不掉地上，他就死不瞑目一样，这拨人最近又跳出来集中乱喷。政府层面又出台了抑制房价的“国七条”，教人都在观望这房地产的下一步走向，气得牛治国们骂声连天。无数的像牛治国一样的牛治国们，对政府也很有意见，你收的土地出让金那么高，卖房收入的六七成又给交了税，你政府还成天这政策那政策的，什么事儿！这么多房地产的上下游产业，就是完整的一个供应链条，这其中的一个环节上，流动资金运转不畅，就必然会引发连锁效应，如多米诺现象，这个产业就会一连串地出事。这不牛治国刚拿下政府大厦旁八号区块，多少眼睛瞅着这个区块呀，才只是交上了押金，还有三点五亿的后续出让金没有交齐，牛治国正为这事犯愁。今天手机报的几条新闻让牛治国更加不爽：三四线楼市鬼城榜单激增， 众多开发商深度套牢；杭州一楼盘一夜每平大降数千元，老业主怒砸售楼处；全国楼市风向标上海楼盘，每平直降四千元；楼市唱空论再起：2 0 1 4年房地产走势众说纷纭……

三

这房子卖不动让牛治国很是烦心。定好的从招商投资有限公司龚老板这里联合中信信托贷款找钱的事情，这龚老板一走，及时补充流动资金一事又泡汤了，牛治国能不闹心？更闹心的是政府八号区块的三点五亿出让金，平阳市政府土地储备中心和上好了倒计时的钟表一样，五天一次，政府部门叫五个工作日，定时友情提示，打电话提醒。限期两个月的时间，必须交齐所有征地款。

这给的两个月的时间，说快也快。

从哪里去弄到这么一大笔钱呢？三点五亿，不是小数。

这是个问题！

再找以前合作过的银行的汪行长想办法贷款，还是找那个赶着让牛治国用款的吉祥投资有限公司的高总，高息拆借一部分资金先应急？牛治国随手给在政府工作的哥们打了个电话，他要征求一下市政府副秘书长甄桂江的建议。

市政府副秘书长甄桂江与牛治国是高中的同班同学，可人家甄桂江却是高中毕业的当年就考上大学走了，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一直在市政府从事行政与文秘工作，在领导身边工作多年，也在服务了好多不同性格、不同分管业务的市领导多年后，现在也混成了市政府副秘书长，直接跟曹副市长，为曹副市长服务。曹副市长分管全市的金融与城建工作。甄桂江与牛治国是同学，在校时，一是都忙于高考，二是这学习好的一般也不和比自己学习差的玩，两人的关系也不是多么的好。毕业后，牛治国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考上大学，在甄桂江面前抬不起头来。这种没有考上大学的心理阴影，在他每每见到甄桂江的时候，都是那么的巨大。可是后来随着牛治国事业越做越大，人也见多识广起来，特别是甄桂江好多次在牛治国面前，有意无意地说过多次，这人，在学校就是看成绩；在社会，就是看发展。牛治国也就逐渐认同了这种观点。特别是这几年的同学聚会中，牛治国也发现一个现象，当初在班里学习前几名的，还真是混得一般。还有个基本规律：考上的，不如没有考上的；在外地的，不如在家的；出国的，不如留下的。社会上这种情况，在有些地区还真是符合甄桂江的观点和牛治国的观察。随着与甄桂江的交往越来越多，特别是驻平阳市后，牛治国与甄桂江的关系，一来二去就越来越密切。虽说是甄桂江的副秘书长官衔，在市里工作的同学们中算是老大，但是手头挣的硬通货与牛治国比起来差老鼻子了。所以，什么同学聚会呀，回母校捐款呀，包括老同学老婆生孩子、孩子做满月，社会上请个客、吃个饭，甚至是甄桂江跑省领导时不好处理的费用，也都是由牛治国大包大揽地给处理了。老同学之间，又是本乡本土的，很多事情是相互之间心照不宣。在政府部门工作后，甄桂江也结交了大量的社会人士和市直部门的头头脑脑，也为不同的像牛治国这样的同学、社会朋友办了不少的事情。

四

接到牛治国电话的时候，甄副秘书长正陪曹副市长在省城开会。

牛治国恭恭敬敬又非常亲切地对甄桂江说：“最近房子卖得一般，市民都在观望，年前那些急得嗷嗷叫买房的小年轻，也都和捉迷藏似的，看不见人影，这么个弄法，咱这工地还不得停了呀？”说到工地，牛治国还亲切地称“咱的工地”，这也让远在电话那头的甄副秘书长觉得非常亲切和温暖。

“我看，你还是今晚过来一趟吧，有些事情，电话里不好说。”甄副秘书长亲切自然地对牛治国说，“招商投资的龚老板在温州被害的事情，市里领导很是恼火，也正在让公安部门组成专门破案小组去了浙江，力争尽快破案。政府办公厅的《动态清样》上有个内部的提示性通报，龚老板的公司和他的集资户的后续事情，一旦出事，麻烦就大了，啥麻烦？啥麻烦治国你还不清楚？”

牛治国听甄桂江说到这里，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了，平时自己只关心自己的工地业务、自己的事情，大面上的事情，自己考虑得很少。他急切地对甄桂江说：“我这资金链一断，也是大麻烦，市里的事情由市里去办，你这大秘书长，咱这儿的小事情你说怎么弄呢？”

“好几个亿的资金，也不是小事情。要不你今晚过来吧，也让曹副市长给你讲讲目前的形势，曹副市长你也一起吃过饭的，也都熟悉。”听起来甄桂江也是很关切的样子。

牛治国连忙说：“我就不去了，曹副市长那么大的官，副市长也很忙，你想出什么好办法抓紧告诉我。”牛治国很清楚，尽管甄桂江让他去省城见见曹副市长，但还是觉得不合适，虽说与曹副市长也是通过老同学甄桂江熟悉了，但是有事情了直接去见曹副市长，不怎么在规矩，尽管甄桂江有邀请之意。再说，老同学电话中的那个“要不”，牛治国也能听出个尾音来。有用得着曹副市长的事情，牛治国觉得，还是通过老同学与曹副市长沟通办理更恰当。

最后甄副秘书长在电话中说：“省里这次会议后，银行最近也可能要银根紧缩，短期大规模放贷几乎不可能。市里的各个投资公司以及信托单位，近期也要治理整顿。根据目前的情况，你还是首先立足于抓紧发动销售部门促销，再考虑从银行贷款，最后再考虑从社会投资公司拆借吧。”

五

牛治国在建的新楼盘就在平阳市的市中心偏西区的位置，这是牛治国自己成立房地产开发公司后，开发的第五个大型楼盘。前几个楼盘，牛治国正好赶在时里，整个社会也是人人谈房子，时时买房子，那买房子的前呼后拥的，好像房子就是白捡，谁不捡谁就是傻瓜一样。几千套房子，除了他的老同学甄桂江交了个首付就住进去了，自己留下几套备用以外，其他的卖得精光。可是这房地产行业，占用流动资金太大，先前挣下的几个亿的钱，都扔到这第五期开发中，直接没有个响声。牛治国去年在地价最高的时候，买下了这块市内河边的八号地块，资金更是捉襟见肘，前后不搭。眼下已经拖欠了建筑公司两个月的工程款，建筑队上的项目经理老姜也就和下象棋要将牛治国一军一样，天天带着两个黑眼圈找公司，嚷嚷着要停工。干房地产企业的很清楚，甭管你有钱没钱，你得咋咋呼呼、风风光光地干着才有气势，你这楼盘工程要是一停，那就意味着你的实力和影响将就此打住，你就死翘翘了。再想在社会上缓过神来，没有个三五年，门都没有。只要楼盘建筑工地没有停，欠着几个月，甚至小半年的工程款，建筑队也就不去主动停，顶多是叽叽歪歪地跟腚后头要钱，因为没干完活就停建，也是建筑队的大忌。有的财大气粗的建筑企业，甚至垫上钱给你建完建筑，最后撒手锏就是，工程干完后，留下几个人，小区大门一关，养上几条藏獒，不拨完建筑工程款不交工。而这次，最要命的是八号区块成功招拍挂，牛治国中标后，市里最近又要推出两个区块。这两个地块的招标，听说业内就连国内地产大佬黑城、山水园、华夏集团也来平阳市掺和。牛治国前几天不解地问甄副秘书长，今年房产形势不好，为什么市政府还在这个时候招拍挂连续卖地？甄副秘书长神秘地对牛治国说，不趁着从去年底延续过来的土地市场的好势头，今年再卖一把，以后要是政策一变，政府有地也卖不出呀不是？告诉你老同学，政府也缺钱。唉！

在牛治国中标八号区块后，市政府又要推出两个地块出让，一方面让牛治国觉得，这么弄会增加自己将来房子建成后的供应量，不利于房价的提升；另一方面就连黑城、山水园、华夏集团这些大国企也来平阳市下手房地产，这也说明他们也看好平阳市的房地产前景。

牛治国跃跃欲试的劲头在上升。

牛治国前些天在他的总公司开了会，决定由宏发集团女副总刘湘雨进驻“水榭梅苑”新楼盘，主抓新盘推售。公司增派了一线销售力量，招聘和挖掘了一批年轻貌美的姑娘任命为销售顾问，调整了政策。老同学说的有道理，立足于加大自身业务的促销力度才是有效掌控资金筹集的手法。靠谁也不如靠自己，促进销售最有力的法宝，就是打价格战，先从价格开始，对资产总量不大的中小房企，低价走量也是房产市场一招制胜的法宝。

六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牛治国打了几个电话，叫上司机，直奔他的新楼盘的售楼处。

在新楼盘一期与二期的出口处，牛治国看到有个打着“搜房网看房团”旗号的看房团，正在他的“水榭梅苑”看房。公司的销售高手高经理，正在拿着扩音器喋喋不休向客户夸耀着这“水榭梅苑”的楼房和这个居民区。这个高经理，因为不管什么难以出手的户型，让他一忽悠，没有卖不出去的，人送外号叫“过手走”。

“过手走”说：“这是公司开发的最新的智能数字化小区，现在卖的是小区的二期住房。这里的房子，位置绝佳，空气清新，鲜花和绿草覆盖率达到3 8%。小区注重市民养生，小区的二期，公司主要的特色就是主打养生小区。这里每周开办一次养生讲堂，每个月都根据季节不同，邀请中央台《健康之路》的主讲人，山东卫视《养生之道》的主讲人以及北京卫视《养生堂》的主讲人，分别轮流到咱们小区，与咱们小区的业主直接面对面交流，当然是为小区居民免费讲授、免费指导，所有费用，公司全包。在咱们‘水榭梅苑’这里生活的居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疾病和死亡。”

听到这里，牛治国笑了，“过手走”老高说的这个规划我怎么不知道？

正在这时，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支送葬的队伍，从远处吹吹打打地走来，经过牛治国的楼盘，一路上哭声震天，把个“过手走”的小喇叭的声音几乎给淹没了。看房的人群里一个小伙子高声冲着“过手走”高经理，生猛地喊道：“这不还是死了人吗？”

高经理掂起小喇叭，冲着小伙子和看房团，麻利地把音量旋钮开到最大，大声喊着：“大家看见了没有？你们看，这位可怜的死者，他是咱这小区一期的业主，是个医生，非要在小区开个门诊，被活活地饿死了。”

众人一阵哄笑。

售楼处在楼盘的东北角，是个风格迥异的非常考究的二层小楼。别人家的楼盘，一般是盖个临建，农家孩子出身的牛治国觉得过后再拆很是浪费，就直接规划好了这个二层小楼，现在作为售楼处用，以后就当小区的物业来用，所以就装修得非常考究。抬头望去，楼上在雾霾里藏了五六天的“水榭梅苑售楼处”的招牌，在难得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显得格外耀眼，女副总刘湘雨已经站在门外等候。

一进门，牛治国看到偌大的售楼大厅里没有几个人，问了一下刘湘雨，新进的那些小姑娘呢？刘湘雨告诉牛治国在里面培训。大厅里一个坐在轮椅里的老者，在家人的陪同下在售楼沙盘前正在和售楼销售经理嗷嗷地说着什么，在车后扶着车子的，是围着一条大红头巾的女人，红红的头巾在大厅里格外引人注目。牛治国走近定睛一看，很是面熟，对了，是市里退下来的市统计局城调队的一个老干部。由于老干部正好背对着牛治国，牛治国就对售楼经理做了个手势，在一边悄悄地看。

老干部很明显得的是血栓，左半个身子几乎不能动弹，左眼闭着，左边的嘴角往下耷拉着，时不时地流下串串的口水。身后的女人也就时不时地拿出一块小手绢，给老干部在嘴上那么抹划几下。售楼员把一个计算器递到他的腿上，老干部伸出右手的食指，颤颤巍巍地按着大号计算器的数字键盘，按完后，售楼员拿过来一看：7700。售楼员俯下身子，热情地冲着老干部摇摇头，又微笑着按下8200几个数字递到老干部的腿上。老干部拿不准售楼员又给了个什么价，僵硬的脖子猛一低头，一串口水就直奔着大腿上的计算器上淌了下去。红头巾女人又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小手绢，在计算器上与老干部的嘴上来回抹划了几次，又扶正计算器。老干部又颤颤巍巍地按下几个数字：7800。售楼员一看，又麻利地按下了几个数字8100，把计算器放到了老干部的大腿上，待计算器放稳了才收回手来，随手就用湿巾在手上麻利地转了个圈。老干部慢腾腾地抬着头，看出他是在努力地扭头看着身后的红头巾女人，女人的眼珠子上下微微地动了动。老干部又在计算器上按下几个数字，售楼员一看是7850几个数字，心里有数，她看出来这笔买卖快成了，在计算器上又迅速地按下了7880。老干部看了后嘴里嗷嗷地说着什么，眼睛直盯着售楼员身后那张漆成红色的木头椅子，椅子的形状，就是那种坐在上面，腰后弯弯地环绕着一整条弯后背的太师椅。售楼员连同现场的人，都不知道老干部嗷嗷的是啥意思，老干部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红头巾女人说话了：“他是问能不能再赠送上那两把红木椅子哩。”牛治国心里想，这老干部眼力好毒，前年买这两把红木椅子时，就用了一万五，现在少说也得好几万。售楼员抬头看着轮椅后面的牛治国，牛治国轻轻地点点头，笑了笑。售楼员说：“好吧，好吧，大爷好眼力。这两把红木太师椅是老板放在这里的镇店之宝，是缅甸酸枝木原料做的，您老要好好地保存，下去几年，这两把椅子可能比买的房子还值钱呢。”老干部终于把一直在按着计算器的食指，颤颤巍巍地换成了大拇指朝上竖着，这是买卖成了。老干部右嘴角动了动，左边嘴角一口口水又流了下来。

牛治国轻轻地走进售楼处台后的走廊，刘湘雨跟在牛治国的后头说着什么。这个刘湘雨还是大前年，牛治国从别的地产公司销售部给挖过来的。刘湘雨长得浓眉大眼腚大腰圆的，冲着你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不笑不说话。还有若隐若现的白白的双下巴，富态得很，牛治国看着很是喜庆。那些瘦得和纸板子一样的女人，牛治国就咋也看不上眼，看着那些很瘦的女孩子，他就想起小时候村里那些吃饭都吃不饱饿得站着就打晃的女人。刘湘雨最让牛治国满意的是，她的酒量惊人，据说在酒桌上都是她先喝一瓶白酒，再开始敬其他人的。在校时，还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很是活跃。参加工作进入房地产业后，无论在哪个公司、在哪个行当上，甭管是卖房子还是与客户搞联谊，说着、喝着、笑着、闹着就把事儿给办好了，是个业务能手。牛治国把她挖过来后，一直留在总公司，眼下为了突击近期销售才不得不把刘湘雨给派过来。今天，刘湘雨请到的是市职业学院市场销售专业的老师来给销售部的销售客户经理们培训。在牛治国的公司里，售楼员对外都统称销售客户经理，这便于工作，其实也就是推销起房子来名堂好使唤。牛治国人还没有进培训会议室的门，在走廊里就听到了一群女孩子齐刷刷的声音：水榭梅苑，你的家园；咬住价格，树立信心；不做第一，就做第二……

牛治国来到培训室门前，弯下腰，回过身来，伸出食指，在刘湘雨的胖嘴上一放，对着身后的副总刘湘雨做了个“嘘”的手势，轻轻地推开了培训室的一小溜门，就这样，对着敞着的一条细细的门缝，牛治国与刘湘雨，一上一下的两个脑袋往里瞧着。

培训师双手一拍：“美女们，要把你们热情似火的一面，要把你们真诚美丽的形象展示给咱们的每一位客户。我们要展示美丽、展示自信。大家看我怎么做。对，就像我这样，要身体前倾，再前倾，把胸口放低，不但要展示我们的美丽和自信，还要展示我们对客户的态度。对，低些，再低些。”

一个高挑的女孩子对培训师说：“老师，胸口已经很低了，再低就像桑拿房的小姐了。”大家一阵笑声。

“桑拿房的服务员不也是工作？”培训师明显不愿意把桑拿房的“小姐”一词用在这里。毕竟售楼处的女孩子们对外都是客户经理，培训师声音柔和，“要学习桑拿房服务员的职业精神，只有这样才能干好你的本职工作，干好工作才能提升你的业绩，业绩提升才能改变你的生活质量。”

高挑女孩从后排兴冲冲地蹿到前排，来到一个胖胖的女孩子面前一下子把她的米黄色的胸罩给拉了下来。胖女孩一对很是丰满的大奶子就露了出来，两个大奶子就在大家面前，像牛治国复课时在同学三强子家看过的，三天没有挤奶的奶羊的奶子一样，扑棱棱地左右摆动着、上下跳动着，突如其来地在大家面前炫耀着她的美丽、丰满和青春。

高挑女孩对着老师得意地笑着，笑得前仰后合地说：“老师，你看，这样行了吧？”胖女孩却早就满脸红成一团……

牛治国心头一热，这是一批多么好、多么敬业的女孩子呀。关门，直腰，起身，回头，正和身后的刘湘雨碰了个面对面，牛治国觉得脸上一阵发热……

牛治国随口安排说，要给这些孩子安排好伙食。刘湘雨说：“安排好了，今天中午吃‘蜂花牌’大蒸包，肉的。”牛治国说：“女孩子要保持体形，别净吃些肉的东西，也要时不时地换成素的。”刘湘雨说：“现在肉的素的一样的钱。”牛治国说：“这样？知道了。”

资金紧张倒逼销售业绩，想要销售业绩快速提升，这些在一线销售的客户经理尤其重要，要想销售上去，对外的宣传就是第一炮，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炮。宣传的重要性，在他全面销售“清华苑”的时候，他就很是感同身受。在企划宣传部，牛治国翻看着一张张最新的楼盘宣传的设计外宣图纸。这都是刘湘雨一个月前布置的面向社会招标的“水榭梅苑”宣传文案，牛治国要从企划部提供的五个获奖者文案中，敲定一个一等奖。

牛治国仔细地观摩着这几个宣传文案。

文案一：

宣传语：钻戒，或许可以捕获她的爱情；而房子，却可以巩固她与你的婚姻！——万元置业计划圆你幸福梦。

【备注：红底黄字；第一行为大四号字体；第二行为小三号字体】

文案二：

宣传语：美人计！——月租大于月供，无论怎么算计，房子都比男人可靠。

【备注：“美人计”三个字，画面面积是后面的五倍，画面右上角为一个食指按着的计算器】

文案三：

宣传语：水榭梅苑，城市公寓——你不能给她一个名分，就给她一套房子。

【备注：画面为水榭梅苑外景图】

文案四：

宣传语：两万！干不干？——水榭梅苑首付两万顶五万。

文案五：

宣传语：主画面上只有一句广告语：实在不能再低了！

【备注：醒目的广告语旁边只有一个下半身皮肤白皙、身材美妙的女子，一条飘逸的透明丝绸游离、遮挡在肚脐下面】

刘湘雨和几个部门的头头在微笑着看着他们的董事长，等待着他们的大老板最后的钦定。

牛治国看得出刘湘雨冲着他笑得最灿烂，也最暧昧。

牛治国显然对文案五很有兴趣。他说：“是呀，价格很关键，咱们这次促销回笼资金，打的就是价格战，房价已经很低了，不能再低了，就用最后一个吧。”他能想象出文案五最后出来的视觉冲击应该有多么大。

七

出了售楼处，一关车门，一个电话就冲了进来。

“你是宏发牛总吗？”来电者气呼呼，牛治国听着耳机里尽是扑哧扑哧的气流冲击话筒的声音。

牛治国也一头雾水，随口说：“是呀，是呀，你是哪个？”这口气和动静，一般接电话时，还很少有，谁呢？

“牛总呀，你让我上个厕所生不如死呀？”来电接着说，“我正在厕所忙着呢，怎么就这么倒霉？我正在门后蹲着看手机，微信上正在派发红包，招你惹你了牛总？啥事？厕所的大门，被外面排队的给挤开砸到里面，我起来不是，不起来也不是，你让我简直他娘的崩溃了，进来的人又他娘的把我给挤到厕所下面去，也没有个人拉我上来，你是怎么干的这个工程？”

“我没有承包过厕所的工程，你找错人了吧？”牛治国连忙对着手机解释着，气呼呼的来电人听声音是个年轻人。

“你说怎么赔吧？”那人电话那头不依不饶地说，看来砸得不轻，“鼻子给我砸出血，微信红包没有抢上不说，‘滴滴’打车软件还没有下载完，把我人给下到尿池子里去了，手机也让尿给泡了。我看了，厕所的墙上就只有你公司的广告，我都问好了才找你，不是你的工程是谁的？你要不好好赔我的损失，我能找到你电话，就能找到你人。”

牛治国的司机是老家的一个侄子，开着车还兼着公司的办公室主任。牛治国随口问司机，哪里的厕所上有咱的广告？侄子告诉牛治国，是企划部看到市服装批发城的人流量很大，就在服装批发市场的公共厕所上了一个楼盘销售广告。牛治国一关手机，对司机说，他服装城厕所大门掉了与咱有半毛钱的关系吗？服装城这帮孙子，逮住个口子就往外送，安排人去把这个广告给我撤了。

司机问牛治国去哪里，牛治国没好气地说，去浦发银行。

八

这几天牛治国一直在考虑，虽然房地产这段时间不怎么热络，房产买卖的势头就像那老家的水泼面的一道工序，刚刚滚起锅来的面，给泼上一瓢拔凉的水一样，立刻歇了菜。

八号区块这么好的地块，自己算是拿到手了，一个亿的押金也交上了，可是两个月之内要是交不上后续的三点五亿的全部出让金，前期忙活的这块地也就成了黄花菜。按照规矩，竞价时的第二名，可就成了这八号区块的新主人了。到那时，自己弄跑了到手的熟鸭子不说，还让自己的那些竞争对手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虽说是通过老同学甄副秘书长先和市土地储备中心打了个招呼，先尽量留足时间调度资金，谁都知道，这调度资金就是个场面上的说法而已。外人不明白，牛治国自己很清楚，自己就是靠一砖一瓦的忙活，十块八块地攒钱的人。快五十的人了，真挣钱也就是最近这十几年的事情，这么大的企业盘子，好几个楼盘占用着大量的资金，今天真刀实枪地拿出几个亿的闲钱来，对像他这样的小规模房企来说，谁摊上，也不是个小数。自己又不是那些央企大佬，全国布局，统一调度，有的是钱，人家是财大气粗，扔了的钱都够牛治国花一辈子的。说到这个方面，牛治国还有自己的见解，就是这些央企房地产商，有钱有的不知道怎么花，有时候就是他娘的有钱没处花瞎糟蹋，买个欧洲的足球队员来国内踢踢球，一出手就是几千万欧元。养的没有事干，几千万欧元得卖多少房子呀？弄个国内或者是亚洲什么的比赛好名次，赛季结束，踢完了，买来的国际球员回国了，咱的球队还是那个熊样。还不如自己赞助、冠名的“平阳市老干部乒乓球比赛”来得实在，前后一共投了三十万，既在市内媒体做了连续一周的赛事报道，又通过比赛、聚餐、发奖，结识了市内那么多的新、老干部。更长脸的是发奖那天自己还和市里的领导们一起吃了饭，照了相，那张大照片还选进了市里外宣画册。想到这里，牛治国还是挺感激他的老同学的，这些事情都是他在市政府工作的老同学给出的主意。这一想到老同学甄桂江，牛治国又自然地想到了那天情急之下和老同学的通话。

那天征求了一下老同学甄副秘书长的意见，尽管他说，找谁借钱也不如自己有钱，你还是抓紧发动销售部门促销吧。可眼下房子卖不动，你也不能满大街上逼人买房是不是？促销卖房也得有个过程，现在过了那个挂张图纸就收钱的时机了。思考再三，还是考虑从银行里找钱最划算，哪里的钱也不如银行的钱好用，一是用量可大可小，二是利息较低，三是有房子抵押物符合银行政策要求。最要紧的是有老同学的关系，汪行长一直很关照，这让牛治国感觉到有点温暖。

牛治国早就在认识汪行长之初，就听甄副秘书长私下介绍过这位汪行长。 尽管牛治国一般急用钱的时候不多，可是，这次却真的是急用了。

九

司机提醒，浦发银行到了。

牛治国让司机去了浦发行的贵宾厅，先去通报一声。不一会就见汪行长像一尊曼妙熟妇的塑像一样，站在了大厅的钢化玻璃门前，朝着牛治国的方向看了一眼，小跑着出了银行大厅。牛治国老远就打量着这位市里的金融精英，美女行长。汪行长热情的目光与干练的身影，像风一样朝着牛治国扑了过来，一块硕大、透绿的翡翠，在她浑圆的脖颈下，白皙的酥胸前，随着她小跑步子的频率跳动着：“牛总，来巡视工作也不事先下个通知？”一团香气朝着牛治国飘了过来。

“谁敢给你大美女行长下通知呀？”牛治国非常客气地说，话语间也不失那种兄妹之间的感觉，他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找眼前这位美女行长为他解决，“我看，也就市领导我老同学，才能够格给你下通知，我一个盖房子卖房子的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当然，也要适当地调侃她一下，这才显得他们关系的亲切和紧密，还要捎带着把老同学甄副秘书长给提一下才好。

“我是临时抱佛脚，有急事了才来找你，怎么也得给你个为你哥服务的机会嘛。”牛治国笑眯眯地不再寒暄，说，“最近手头有点寸，找你大行长弄点寸头用用。”在平阳地面上“寸头”这个词很有意思，有多种解释法，这主要是看用在什么语境中，有点寸，就是指手头钱上紧，或者是指最近办事不顺，从你这里弄点寸头，就成了找点钱用的意思了。

汪行长也笑嘻嘻地说：“牛总，你这大老板净开玩笑，平阳地面上谁不知道你的房地产玩得好着呢。听说外地来的大开发商和你倒腾都玩不转，竞标地块都没有争过你，你还缺钱？”

“这不，今天大哥就是为这事来的嘛。才拿下的这一块地，过些天就得交齐出让金，这不也是一时紧嘛。”牛治国看着刚才汪行长是一路小跑的样子，也许大行长还有别的事情，还是得抓紧几句话把事情给说开。

汪行长关切地说：“是呀。一下子那么大的资金量，是要挪和一下。最近银行也缺钱。牛总，你不知道，最近网络上的余额宝、百度百赚、微信余额通好几个业务，一个月就从我这里划走了十几亿的存款。咱一起想办法，一起想。”

汪行长说的这些网络上的新鲜玩意，牛治国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宝？吃过牛宝，没有听说过，除了银行以外在网络上还有倒腾票子的什么“宝”、什么“通”。“你银行还缺钱，老妹，你这不是和你哥哥闹吗？”牛治国对汪行长的这个说法感到很新鲜也很不解，他也不知道什么余额宝，微什么信，但是他就知道这银行里有的是用不完的钱。有时候牛治国都在想，为什么小时候过生日他坐在炕上，奶奶看他先抓哪个物件的时候，奶奶为什么不把个写着银行的小房子也给摆上，也许一准儿手里就给抓了个银行，这辈子早就开上了银行了，家里开银行，就相当于家里的票号，那是个什么成色？用得着今天跑到你这里借钱？

和牛治国说说笑笑倒是没有见外，你说是不拿着牛治国的事情给当个事情办，用牛哥的话说，是她汪行长闹他，汪行长还真不会这样做。最近她的银行钱紧是真的。最近国家减少放贷，紧缩银根，又加上国有大行执行央行的规定，那是丁是丁、卯是卯的，已经不再大规模放款，社会上的买房子的贷款申请是一个也不放，全在这各个行里压着哪，这社会上的用款大户，就基本上都压到这些股份制银行和地区银行来。而各种银行、信托、私募基金，为争抢资金流，都纷纷调高存款年化率，有的年化率都到了八个点，造成了像汪行长的浦发银行一样，存款的快速流失。银行间的隔夜拆借利率一度达到1 7%，一个新鲜的网络银行余额宝，就挖走了汪行长十几亿的存款，这些内情，汪行长一时半晌的也和你牛治国说不明白、道不清楚。不过你牛哥本来就是我的大客户，又是政府副秘书长的老同学，汪行长也不能怠慢，她还是一个劲地说着亲切、可人的话。她今天还真有事情，汪行长今天正好在她银行的会所里举办着一个高端精英理财沙龙，正好牛治国来了，也就力邀牛治国上去指导指导。牛治国也想，该说的也点到了，看样子汪行长是真心实意地邀请自己，正好自己也没有其他事情，那就上来高端一下、精英一回。

牛治国跟着美女行长，一直坐电梯升到二十五楼，又曲里拐弯地不知道转了多少弯。汪行长热情地向牛治国介绍着她的内部会所的情况，一方面，牛治国也是这平阳市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二是这牛治国还是市政府甄副秘书长的老同学，也得高看一眼；再就是今天你找我借钱，明天我也就找你存钱的相互都有个依托和支持，不可怠慢。

汪行长介绍说，我的这个会所，基本由平阳市以及平阳市周边的大企业、大客户和银行系统的领导们组成，一般本地企业的入会门槛是资产必须过亿。什么？你牛总当然是我的座上客了，就是怕请不到你。这里既有私密的一面，也有V I P会所尊贵的一面，里面除了设有投资顾问区、交易区、接待休息区之外，还有书画吧、家族会议室等设施，会让人在热闹的中心区感觉到一份宁静和品位。我这会所里的会员，客户在会所的交易室内，就可以通过全省第一家的银行高端迪堡系统，与主管完成结算、授权和票据传输，特别是票据传输方面，是非常便捷、私密。 定制个性化投资理财产品也是我会所最吸引客户的地方。牛总你知道，这几年，平阳市社会上出国游学、留学、定居、移民的现象有上升的趋势，针对这些可能衍生出来的需求，会所开发出一系列的贴心服务。牛总，甭管是你的孩子还是你朋友的孩子，出国、留学的事情，交给老妹，保证给你办得老好了。牛治国听着这美女行长，还是非常认真地给他介绍，讲着讲着这老家哈尔滨“老好了”的东北话都溜达出来了。对了，通过咱这会所办理的出国留学的孩子，还享受这里会员之间的信息交流、分享经历，并享受会所提供的贴心的跨境服务。牛总呀，还有，咱这会所，除了具有投资理财功能之外，还倡导时尚的生活方式。你别成天光忙着挣钱，这里的私人飞机、游艇服务和高尔夫俱乐部都有，有啥需要你就说，你和你老同学，约个时间，我来请客。牛治国一边听着美女行长的介绍，一边迎合着打着哈哈说。心里想，我有啥需要？啥也不需要，我现在就缺钱。嘴上却说，好着呢，这事该办，不过，我就是个搬砖上瓦的粗人，还是你和市领导多休闲休闲吧，你们高端懂生活，我是个粗人，也就是活着。

牛治国还真是第一次来到这浦发银行的内部。搞建筑出身的牛治国，他一眼就明白了，这里面的材料，国内的东西不多。风格是欧式布局，精致到位，一切都是那么的牛气。一个会所就弄得这么有派，这要比我的会所强得多了去了，和汪行长的内部会所比，牛治国觉得自己设在金钻大厦的公司会所就是个小作坊、小饭馆，认为自己的会所做的“酱河豚”应该是一绝，还美滋滋地好几次邀请汪行长去品尝、指导，算了吧，亏着人家没有去。长廊里不时碰到几个着统一服装的小姑娘，长得就像是牛治国在文化广场的别墅区的，邻居家里的那一窝孪生姐妹，一个模子地漂亮。女孩们见了汪行长也都身体前倾，毕恭毕敬。一边走，汪行长一边说，牛总的资金也要好好地理财，要让钱生钱云云。牛治国满眼里都是这高端会所的新鲜劲，心里想着你大行长给我找好钱比啥都强，还理财，没有钱你理个啥？去年听你大行长的买了一仓库的红木，就在那里睡觉，也没见给我长出多少钱崽子来。

牛治国跟着走进一个小型的会议室里，里面已经坐了几十个人。汪行长的目光给牛治国朝着座椅，亲切地示意了一下，抿嘴妩媚地一笑先去忙了。牛治国悄悄地坐在后面，也和近处坐着的几个熟悉的上市公司的老总打了个招呼。一个专家在兴奋地讲着，后面的背景上打着字幕:欢迎独立经济学家郭时平。一个小姑娘不失时机地端上来一杯咖啡，牛治国喝了一口，觉得不是个正味，又苦又涩拖不出舌头来。台上的专家正讲得起劲，牛治国随手拿起一颗美国大杏仁扔进嘴里，一用力“咯嘣”一声脆响，静下心来，听着郭时平的讲课——大家仔细地想一想，自从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以来，真正让平头百姓通过自己的判断和决策而发财的机会，只有两次，是哪两次？大家想一想。牛治国想：两次？哪两次？牛治国想不起来。主席台上的郭时平说，只有房地产和股票。也就是说，在这三十年间，你有幸在全民炒股前，确切地说在2 0 0 7年前入市了，你随便买什么都赚钱，这是第一次给平头百姓的机会。可是现在，这个机会已经不存在了，至少是在平民中已经没有了这个财富增长的机会。大家看看，以前的股票发行时，特别是2 0世纪9 0年代初期的首批国有企业的股份制改造，让大批的职工和社会平民都有得到和买到原始股票的机会，也就有了职工和社会平民财富增长的机会。而现如今，创业板的设立，让一个个股东都成了亿元户，而我们却买不到原始股，原始股在哪里呢？谁持有呢？前天一个刚刚上市的创业板股票，股东名单七十五人中，三十多人是社会名人，社会平民通过现在的股市发财，已经到此为止。任何上市公司的股票发行，与平民百姓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关联，股票上市，已经成为社会名流独乐乐的财富游戏和社会大咖的利益输送的平台。

牛治国咂巴咂巴嘴，咽下了一口美国杏仁，觉得这专家不只是有点意思，是很有点道理，就细细地听下去。——大家想想，这改革开放的三十年间，第二个让平民百姓积累财富的机会，就是房地产。谁在这期间买了房子，谁就拥有了资产快速增值的标本和基础。老百姓买房子增值挣钱，是我们老百姓的错吗？十年前，我来咱们平阳市，那时的房价是八百多元一平米，现在是接近八千一平米。全国各地，形势一样，谁在这两个特定的时间区间里，搭上了这两个机会，谁就拥有了别人没有的财富暴增机会。

牛治国听着不只是觉得很有意思了，更觉得有些道理了，甚或有些佩服和膜拜了。他顺手拿起一粒橄榄丢到嘴里，看了看小包装，是来自地中海沿岸的东西，一边嚼着一边更加饶有兴趣地认真地听着。

专家讲着现在的投资分析，现如今，人们的投资方向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除此之外万万不可涉足。一是银行从业人员，要充分利用与社会企业关系密切的优势，掌握哪些企业要用款，哪些企业有余款。过桥运作，能够让投资的年收益稳稳地站在1 0%以上，达到3 0%以上收益甚至更高收益也是很稳的事情，这个大家都懂得。二是投资房产，这更是大多数人能够做到的资金保值升值方法。市区内的中心区的地产、沿海的地产、优质学区周边的地产，都是稀缺的资源，它们的特性和共性，就是资源的唯一占有与稀缺性，都是开发一块就少一块的唯一标的物，更要大胆地投入。像你们在座的大都是银行系统的专业技术性的投资人，要适当注意利用自己在银行工作的便利和掌握的信息，在银行贷款低息的时候购买房产，在买房利息优惠的时候购买更能够减少投资成本。三是信托产品也是你们高层精英更应该注意的投资品种，我就是用8 0%的资产，去买信托产品，每年的收益能达到近1 0%，这一块占了我投资的大头，你能够跑赢C P I（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就是高手。四是股市的投资也要适时进入，但是，我说的不是中国的股市，大家万万不可再进入中国的股市。在里面的，给我抓紧出来，快跑，快抛，一股也不要留，一刻也不要待，全给我扔了跑出来，跑出来你就先赢了，你跑慢了都是输。中国的股市，就是个融资的市场，证监会每年年底总结时，都是通过股票市场达到融资多少亿，没有听说过一年内给股民发了红利多少亿。国内股市的上市、分红、监管都是大问题，已经糟透了，死定了。大家听我的，跑出来后，要介入规范的欧美股市和欧美的标准普尔和纳斯达克指数基金市场。现在中关村以及陆家嘴的白领们，已经没有人再去做国内的股市，再介入国内股市就是傻瓜。五是除去中国股市不可介入，更不要介入社会集资，听听这些社会集资的回报率，就是贩毒也达不到他的回报，尽量远离。六是黄金、白银以及古玩和红木原材都是可以加大投入的领域，特别是红木原料的收藏，会近期让你资本收益倍增，由于缅甸、菲律宾等东南亚国家限制了红木原材的出口，现在国内市场上的红木原材已经开始暴涨……

手机突然震动，牛治国一看，是甄副秘书长打来的，想着自己去年听了汪行长的建议，存在仓库里的满屋子红木原料，正听得入耳的牛治国连忙起身小跑着出了会场，那头老同学的话就钻了进来：“在哪里？土财主。”

牛治国用手捂着手机悄悄地说着：“在浦发银行的会所里听一个专家的投资策略讲座呢。”

“在浦发？哦！她那里还不错，好好玩，什么？听专家讲课？你比他们做得还好，还用听他们讲这些玩意？”甄桂江接着说，“哦，在汪行长这里，对了，你的调度资金的事情，我都和汪行长和甲午投资的孙岩孙老板讲了，分别去联络一下。好了，你先听专家的讲课，呵呵，有事情再联系。”

牛治国一边回味着甄副秘书长的话，我这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你还有心和我呵呵，一边又回到刚才的座位，准备再听听，看看主讲台边，汪行长正冲着他微笑。滴滴两声，一看，是甄副秘书长来的一条短信，内容是：两只乌龟在田头窝着一动不动，专家问老农乌龟在干什么。老农说：“它们在比耐力，谁先动谁就输。”专家指着龟壳上有甲骨文的龟说：“这只龟已经死了五千年了。”另一只龟伸出头来说：“操！死了也不说一声，害得老子在这里干等！”话音刚落，龟壳上带甲骨文的龟说话了：“你输了吧！靠，专家的话你也信！听口音，好像是中国专家，更加不能信，你傻呀！”

中间休息时，众人品着高档熟食、果品、点心、饮料。牛治国想和汪行长凑凑再敲定一下贷款的事情，看她很忙，就来到走廊，看到一个画室，里面有几个人在围着，就走了进去。

步入画室，牛治国首先看到了一个姓任的画家的自序和个人简介。看着正在聚精会神作画全然不顾周边的这个画家，他完全颠覆了画家在牛治国脑海里的印象。牛治国以前见过的画家大都是长发及肩，面部配以美髯飘飘，外貌看上去都离经叛道，行为兼具放浪形骸的那一种。而眼前的这位任画家却是留着小平头，面部白净，身穿中式服装，儒雅中不失洒脱，飘逸中蕴含着中庸，很像是一位青年才俊。整个画面上，山石裸露，色调充满了暗暗的黄土色。看着画面上的那棵小树，那棵在空旷的范围里，最终顽强地战胜了周边恶劣的环境，已经吐满了新绿的不知名字的小树，它虽不茁壮，却也依然挺立，那样标新立异地傲视着整个怪石嶙峋的山坡。这让牛治国想到了新疆荒漠中的那些不朽的胡杨，在酷热、干旱、大风蹂躏和肆虐面前，用它的坚毅和执着铸就着自己对生命的追求。他不知道这个小平头画家创作的初衷是什么，但是眼前的他和他的画，已经深深地撩拨着牛治国的神经。这幅画，深深地触及牛治国的心灵深处，他看到画中的小树，想起了自己。牛治国已经步入画中，与画面融为一体了，他虽然从来就不认识这个小平头的画家，却开始喜欢上了这幅画。

“很有意境吧，牛总。”汪行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牛治国的身后，声音柔和，“这个画家，是当今最有潜力的画坛新秀，他的画有很大的收藏潜力。”

牛治国尽管高考没有考上大学，但他从来没有放弃对学业和文化的追求，特别是在实际工作中，干上了老总，自己独撑一个企业后，他更知道文化和知识的重要，考上了天津大学的建筑系在职研究生。选修课时，还跟着其他的老总，选修了什么《书画欣赏》之类的课程，平时对什么书画作品也没有什么研究，但看到小平头的这幅画作，还是让牛治国很有感触。

牛治国一招手，会所的小女生微笑着走过来：“先生，请吩咐。”

“这幅画，多少钱？”

“三十万。”

“我要了。”

牛治国倒真不是考虑什么这个画家以及这幅画有什么潜力，将来出手能够变成多少人民币，而是看着画面上的那棵小树，那棵在空旷的山石间，已经吐满了新绿的不知名字的小树，在这些犬牙交错的乱石间，顽强成长，他有些受到激励，更有些感怀……

牛治国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这地中海的东西，看来不怎么好受用。蹲在厕所里，听到两个人在说话，仔细听，其中一个是刚才的郭专家，另一个，听意思该是郭教授的助手或者学生吧。

“老师，你昨天讲的不是说第一条，不可以介入吗”

“昨天？今天听课的大部分是银行的，就得说他们听得懂的语言，第一条就是他们重点的理财方式了，他们听得懂。”

“啊，是这样。”

“讲课费给了吗？”

“给了。”

“那下课就走。”

“汪行长准备好了午宴和休息室了。”

“不在这里吃了，找个大排档随便吃点，平阳的陶罐烤鱼很有味道，下午赶到绥阳市电信公司。”

十

几天后，牛治国还在等着汪行长给他筹措那一笔资金。平阳市浦发银行出了大事了。

汪行长还有她的兼着储蓄部主任的司机牛峰，先后被银监会纪委监察室“双规”了，平阳市检察院随后进入侦查阶段。牛治国听到消息时已是夜里子夜一点了，他正在市里的艳阳天康复中心，休闲地泡着脚，醒着酒呢。知道消息一咕噜坐起来，把个只顾低头服务的小女生吓得一声惊叫，几个不明状况的保安跑了过来，一口四川腔，只问，啥子事情？啥子事情？小姑娘连忙说，没事！没有事！

牛治国连忙让侄子结账走人。

不知道汪行长是什么原因出事时，牛治国还着急上火地打听，等弄明白了以后，牛治国就像是霜打的茄子、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几天后，通过多方打听，牛治国终于大体上弄明白了汪行长的事情。

汪行长死罪没有，牢狱之灾难免。

银监会的一内部人士透露，汪行长的司机牛峰，同时也兼着平阳市浦发银行的储蓄部主任，他通过职务的便利，了解大储户的情况，又在社会企业上凭借着广泛的人脉关系大量地借钱。他借来的钱，一共分两个去处安排。一个去处是在社会上直接放款。牛峰的借款主要集中在城郊区、城中区与环廷区三个工业较发达的区。牛峰来市行以前，曾经在这几个区担任过信贷科长，有广泛的人脉关系，他知道哪些人有钱，哪些人缺钱，他就来回倒腾利息差，三分借来，放出去七分以上。大量借来的钱的另一个去处是通过不间断的票据转换，从银行内部领取大量的奖励金。先将拉来的资金放到他平阳市浦发银行的名下，作为定期存款并由汪行长签名后从单位领取揽储奖金，随后，他又以存款为担保，办理等额的第三方存单质押贷款，再从银行套取贷款。然后又把资金存回银行转为存款，通过票据的转换，如此循环，他个人谋取了巨额收入。这些收入与汪行长有没有关系，牛治国没有听到。牛峰这一并不高明的骗局，运作数年却未被发现，没有被发现是因为这其中必须有一个社会企业或者几个企业为他周转各种手续和票据，他给企业老板的好处费一般是1%左右，在前一拨定期存款到期、后续资金未跟上时，牛峰最后开始了拆东墙补西墙的资本游戏。这个办法就怕链条断裂。可是，怕什么，他就来了什么，其中的一个企业老板铸铁实业集团的董事长，由于本身铸铁企业属于纯粹机械加工生产企业的最低端，处于这次国家兼并、调控的范围之内，自身经营难保。这个董事长在协助牛峰办好票据转过来资金时，他不是留下1%的转换好处费，再通过他的企业的票据将资金转回银行，而是携带最新一笔转到企业的资金，带着他的小姨子跑路走人了。

汪行长在其中是个什么角色，牛治国不清楚。他现在只清楚三件事情。

一是明白了，汪行长的银行储蓄余额为什么这么高的部分原因；二是很是惋惜汪行长这么个银行精英人物，这细皮嫩肉的怎么熬过去这个坎；三是确定、肯定以及一定，从汪行长这里找钱，是门也没影的事情了。

牛治国就在这无精打采中度过了一个周末。一天，刘湘雨告诉了牛治国一件平阳市的花边新闻。著名影星牛巧巧手机遗失后，有内地女星的一个“陪睡门”的名单给曝光了。牛治国问，这个与咱啥关系？刘湘雨说，你不知道，下周三咱这里就要来一个大明星。牛治国问谁来，来干啥。刘湘雨说，咱平阳市的发润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刘董事长花了三百万元，买了个当红明星叫张楚楚的来给他的新楼盘剪彩呢。牛治国随口又问，是请了个吧？怎么还买了个！为什么请这个女明星？刘湘雨说，你不知道，听刘董的司机说，刘董看过张楚楚主演的一部若干人婚姻掺和在一起的很长的电视剧后，迷上了这个女人，准备请她到他开发的楼盘和咱平阳市玩两天，我问了，已经包下了美凤国际酒店的一个楼层呢！刘湘雨接着问，咱们是不是跟进？

牛治国想，这些家伙真是神仙，啥办法都有，动作都挺快的，我这找钱的事情，也不能再沉下去了。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嘛。甄桂江也和甲午投资的孙岩打了招呼了，虽说投资公司的钱利息高些，但是当下也只有这么办了。

抓紧拿到钱应急救火再说。

十一

这几年，平阳市的民间投资机构发展很快，几乎是一夜间，几十家规模不等的投资机构就开始营业，势头很猛。他们在平阳市的经济活动中非常活跃，孙岩的公司几乎是规模最大的一个。招商投资有限公司的龚老板被杀的消息已经在平阳市市井疯传，也给了像孙岩一样的这些公司的老板一个震撼弹，特别是至今没有龚老板案侦破的消息，也让大家心里不着地，像一根绳子一样吊着大家的心。不知道孙老板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对这些公司的资金，牛治国一般情况下是基本不用，能从银行搞到低息贷款就不从他们这里搞钱，因为他知道，这种公司的这种钱，利息较高，不到万不得已，遇到急用，尽量不去融他们的资金用。可眼下，这不是房子卖得不好，政府又要限期缴齐欠缴的土地出让金，资金周转不过来给赶的嘛？以前陪老同学甄桂江和孙老板吃过多次饭，每次孙老板也都嘱咐，用钱时说一声，那时的牛治国也都打着哈哈说，看你孙老板要我多少利息了？孙老板也都回着，免息，免息，我要收你利息，你老同学今天还不用茅台、拉菲灌死我？说归说，闹归闹，牛治国从来没有用过孙岩的钱，可是，这次是临时抱佛脚不得不找孙老板了，好在这个钱用不了多长时间。到了真要用他的钱的时候，利息多少，时间多长，有些事情还是要谈开的好，至少是一种对双方都负责任的态度。牛治国这么想。

牛治国还以为有较高的利息就比较容易拿到钱，用快进快出的办法，好用好还。其实并不是这么个事，孙老板的公司在平阳市规模几乎是最大的公司了，可是，铸铁实业跑路的董事长临跑路前，不光是坑了浦发银行的储蓄部主任牛峰，也从孙岩这里顺走了不小的数，气得孙岩派出三支专职的要款队伍，全副武装，几路队伍齐发，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直撵到边境线上，还是没有捞到人。凭空让铸铁实业集团那个孙子把个孙岩的公司给摆了一道，狠狠地坑了孙岩一把。他孙岩现有资金也是捉襟见肘，转不动了，特别是招商投资的龚老板被杀一事在市面上疯传开后，有些先知先觉的投资人已经开始撤资了。无论是国有银行还是合伙开公司，行里讲就怕“挤兑”和“拆伙”。这一部分先知先觉的一开始撤资，抓紧凑钱也得先给他们，稍微一慢都不行，要不人们认为你的经营出状况了，后续反应会更激烈，要是让其他更多的投资人知道了，这公司就会像是码齐了的木头垛，要是从下头抽了底，可就彻底哗啦了。牛治国找他要用的钱，可不是那些小打小闹的小企业，不是一笔小钱。市里甄副秘书长打了招呼倒不假，对孙岩的公司来说，有钱放给谁也是放，顶多就是顺便给市领导个面子而已，孙岩知道，这牛治国可是一个大客户，拴住这个大户那就是财源广进的节奏，当务之急也是怎么快进一批流动资金，给他牛治国放过去。

在平阳市，这几十家投资公司，实际上，民间形象地说就是“吸金”公司，他们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靠什么吸引投资人？说白了就是提高年息返利，有的年息回报2 5%、3 0%，至少也在1 8%以上，大宗资金短期用款，甚至高的达到8 0%。就连牛治国有时也在想，这种钱，用起来就得快进快出。至于这些投资公司这么高的回报率，牛治国也纳闷，是什么人的买卖，什么样的买卖，有这么高的利润？反正我是达不到。其实，这里面的道道多了去了。他们经营得最多的项目，也是最挣钱的项目是“过桥资金”。所谓的“过桥资金”就是“过桥贷款”又称“借新还旧”，其实就是民间高利贷，在平阳市是一种普遍现象。例如，甄副秘书长借了银行一百万元贷款，快到期了还不了，由中间人(担保机构)牛治国向孙岩借钱，甄副秘书长还贷后继续得到银行贷款，再支付给牛治国本金和利息。这种操作实际上可能形成银行呆坏账，也会滋生高利贷行为，一直为国家银监部门明令禁止。而这些和更多的运作方式，牛治国全然不知，牛治国不知道的内幕，就更多了。为了方便经营，各个投资公司、小额贷款公司、便利借贷公司之间也有业务往来相互拆借。一个公司的业务员中也存在着竞争。一般情况下，一个业务员直接带来的新的投资者，将在投资到账时立刻获得公司5%的业务提成。有不少的客户在带到新的投资人后，投资公司也都会以顾问费的名义给返还费用。如果按照5%返还顾问费的话，投资十万元，就可以一次拿到五千元的顾问费。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新老投资人也都积极性很高。之所以让这些新老投资人参与分成，就是公司本身看中了投资人自身在民间的传播价值和推荐能力。而这些投资人中，老年人基本是投资的主体，因为老年人的特点，一是一辈子攒下了不少的收入和积蓄。二是现在就一个孩子，老年人大都身边没有晚辈人天天守着，说上几句好话，更容易取得业务员的信任。孙老板就说过，一些老年人加入进来就是为了获利，他们再介绍新的老人进来也是顺水推舟的事情。还有的老年人会撇开公司的业务员和他的上层经理们直接接触，这样他们就会拿到更高的提成。

孙岩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知道在现如今的社会上怎么样去运作，才会如鱼得水。他很会在社会上弄山头，很会给自己罩上各种光环。他耗资七十多万邀请平阳市的一部分党政领导干部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分好几批出国旅游，使一些党政干部为他的经营活动摇旗呐喊，既装门面又撑腰壮胆。为了让社会上宣传他的投资理念和投资项目，孙岩花了六十万元竞拍回一名大学生的科技成果，至今一直放在抽屉里，但是这一举动在平阳市传媒的后续宣传效应至今在持续；市直机关有十几个部门为他颁发了证书和奖章，给他罩上了政协委员的光环；他还出手二十万冠名平阳市礼仪小姐大赛，为他的办公室主任捧回一顶“平阳小姐”的桂冠；公司旗下办了八家合资企业，事后查证时都是假公司；在这些假公司根本没有运作的情况下，他还每年上交几百万元的税金。他在没有一分钱的实业利润的情况下，已经支付了七八个亿的高额利息，靠公司下属以及各个区县分公司深入到边到沿地拉款，维持着自己的神话……

还有平阳市迅猛发展起来的“平阳市‘五元租车’投资公司”，旗下一次性购买了五百多辆轿车，租车人向公司交一笔押金，然后每天交五元会员费就可开走一辆轿车。滚雪球一般的押金蜂拥而来，直到后来崩盘，老板跑路。近几年，平阳市区也开始出现寄卖行、典当行、担保公司之类的机构，开始向市民半公开融资，并且各种融资项目、品种，异常活跃，通过亲戚、同乡、同事罗织出的借贷关系网越来越大，一个个关于“发家致富”的传说在平阳市民众间广为流传。

这些，牛治国以及不深入这类公司内部的牛治国们浑然不知。

十二

因为牛治国的资金需求时间紧、数量大，孙岩接到牛治国的求托几天后，在一个离市区三十多公里的半山腰的“峡谷峰山庄”里，召开了一个区域负责人的会议，他要立刻在公司发动手里的“钱串子”们落实资金。“钱串子”就是孙岩直接管理的一级工作人员，这些“钱串子”一般按照公司在平阳市的不同区域划分地盘，找个较为豪华的宾馆、酒店，长期租上两三间房子，然后作为孙岩公司在此区域的代理商，发展下线。“钱串子”的下线是各个生活小区的“坐家”，再之下，就是底层的借款者了。

在“峡谷峰山庄”里，通知会期两天。前一天半，“钱串子”们山珍海味地胡吃海喝，还从山下的各大舞厅里搜来不少的美女陪酒、陪唱。兴趣、爱好不同的“钱串子”们，高尔夫、麻将、扑克、象棋都玩得尽兴。众玩家们还一直以为，玩了一天半了，啥事也没有说，看来这次组织的就是一次甲午投资的“嘉年华”。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就要散会了，孙岩才开始了会议。他把近期需要一笔巨款的具体事项如此这般地作了部署。孙岩最后强调说：“这是一次很好的投资项目，具有好的投资回报的大机遇，力争完胜。”

现场热闹非凡。

在大家建言献策环节，二区“钱串子”业绩明星老尤说话了：“孙董，为了让参加这次投资的市民彻底放心，能不能把他们弄到个投资项目上去看一看？”

“完全可以。”孙岩挺着个大肚子，大拇指上带着的“玉扳指”在主座顶上的射灯下，随着大拇指的来回上下地移动，也来回上下地发着幽幽的蓝光，这幽幽的蓝光，在众人的头顶上扫过来、转过去。他语气非常肯定地说：“要安排最好的豪华大巴，给客户服务好。”

“上次已经看了市里的文化广场项目，这次去看哪一个？”老尤的提醒很是到位。

看过的项目，再去看，这明显不合适，孙岩想了一下说：“这次就去看市里才开工的光伏发电工程，远远地看就行。看了就走，不要接触工地上的施工人员。”

“还有，”孙岩叫过来六区的“钱串子”老马，“你的‘市民养生堂’发展了多少会员了？”

“六万多人了吧。”

“好了，我看，是时候了，这该派上用场了。把这次的投资项目的优势和利好，明天一天之内传达到这六万会员。”

“能提供一份几个相关部门联合搞社会健康公益活动的通知文件就齐活了。”

“这个，总公司去办。”孙岩明确答复了老马，还特别强调一句说，“重点考虑市区内的，工资收入高一些的老年人，记住。”

为了规范和指导各个“钱串子”在各区域的工作，孙岩又和大家补充和确立了几条拉款融资的原则，一是这次融资，各区域经理以口碑相传为主，朋友介绍朋友、亲戚介绍亲戚，通过免费旅游、项目考察、项目参观、专车接送、提供免费午餐、集中讲课等方式进行。二是务必向资金提供人讲清楚法律依据，就说：国家放开了民间借贷，民间投资、融资这种行为受法律保护，让大家吃上定心丸。三是总公司会安排专门的理财分析师到各个区域讲课，各区域科学调度讲课时间。四是老客户带来的新客户，给老客户的业务提成增加两个百分点。五是根据这次融资特点，再加一条：降低融资门槛，一万元就可以收纳……

临近结束，会议执行主席，孙岩的办公室主任，获得平阳市礼仪大赛的“平阳小姐”萧子格，向大家宣布了一条让参会者肾上腺素蹿升的消息：“孙总为大家准备了厚礼，会后各区域经理到会务组领取银行卡，每人一张，上面有今天参加会议的所有各个区域经理的专项奖金，根据任务有十万至三十万的提成奖励。”

几十个区域经理掌声四起。

一个才由“坐家”升级到“钱串子”的区域经理，首次参加会议的伙计，眉飞色舞地站起来，急切地问了一声：“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平阳小姐”又大声地宣布：“老办法！凡是完成这次融资任务的各个经理，到总公司领取银行卡密码！”

一切安排停当。

十三

晚上七点多，牛治国接到了孙岩打来的电话：“牛哥，你的三个亿的资金，十个工作日内给你到账。”

牛治国摸起手机就给他的老同学甄桂江拨了电话。他要把这个最新的进展告诉老同学，也不只是这笔业务是老同学给孙岩打了招呼，主要是这件事情搞得他牛治国也着实挠头了，今天终于有个眉目了，给老同学汇报一下战果，方便的话，一起去喝个小酒，泡个桑拿。

甄副秘书长的电话没有打通，牛治国扫兴地一扔手机，一看手上的“劳力士”，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又是个吃饭的点。

想想老同学甄桂江，人家这公务员当的，在一个地级市里，官至市政府副秘书长，在平阳的地面上，无论办啥事情，没有进不去的门，没有不认识的人，没有办不了的事，我这成天忙得天晕地转，挣这点辛苦钱，还大事小事的麻烦老同学。电话没打通，先给他发条信息吧，以前的规则，看到信息后，方便的时候会打回来的。牛治国从手机上扒拉出一条信息给甄桂江发了过去，内容是：领导问部下，老鼠为什么会飞？哇噻，部下都吓了一跳，领导笑道：那是因为老鼠吃了仙丹！众人欣然。领导又问：蛇为什么会飞？部下一致答道：因为蛇吃了仙丹！领导怒道：错！因为蛇吃了老鼠！众部下愕然，领导再问：鹰为什么会飞？部下凄凄然答：因为鹰吃了蛇！领导一脸忧虑地说：你们都是傻子呀？老鹰本来就会飞嘛！结论：当领导最大的乐趣是永远正确！永远居高临下！

这一夜，牛治国睡得很香！很踏实！

又是一个难得的自然醒。

这一觉醒来，就到了早上九点多了，牛治国伸着懒腰来到自家楼顶的小训练场。牛治国住的是个三层别墅，他把楼顶的空地改造成了一个带有假山真水的小花园，花园中间的一个二十多平方米的范围，就成了牛治国晨练的场子。

听很多人给他介绍这杨式太极拳的好处，牛治国也跟好好地起着劲地练，自己觉得有点意思了，用他的话说，肯定练得形似神似了。一天，他兴冲冲地让老婆子上来看看，他给老婆子好好地展示了一番他的最新成果。他这里冒着汗忙活了半天，老婆子蹲在地上，两只眼睛和那鞋拔子跟着脚后跟一样，跟着牛治国的套路走下来，牛治国问怎么样。老婆子皱着个眉头对牛治国说：“那些动作搬来搬去的，看着好熟,这些动作我也会。”牛治国问：“啊？你也会？”他老婆说：“这不就是咱俩以前在工地上时，搬砖、上瓦、推小车那些个动作吗？你起来，我做给你看。”牛治国让他老婆子这么一埋汰，有点泄气，就又改换门风，练起了较为复杂、套路与杨式完全不一样的陈式太极拳的套路。

牛治国打了几趟杨式太极拳热热身后，想想老婆子说的话，觉得大有意思。夜里，觉睡得很好，今天兴致也高，他就准备再走两路陈氏太极拳过过瘾。虽说对初学者来说这陈氏太极拳比杨氏太极拳确实有一定的难度，但是打起来很舒服，这动作，做起来，就好像是向你的怀里扒拉钱财一样。这往里划拉东西，就比那搬砖、上瓦的动作要讲究。打着打着，牛治国发现远处的文化广场前门的位置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影影绰绰地看到有几辆警车也过来了。什么情况？牛治国抓紧打开手机，给辖区内的派出所的小老弟安所长打了个电话，啊？有这事？牛治国拽上外套就下了楼。

平阳市这可真摊上大事了。

平阳市能不出大事吗？这件大事，就源自席卷全市的民间集资。自前年以来，传销似的民间借贷在平阳市兴起，几乎是一夜间冒出来的几十家高息揽储的投资公司，跨地产、行政区域、汽车租赁等当地几乎所有的行业。据市银监会的保守估算有三百多亿的民间资金流向非法集资，银行的高息揽储，逐渐见高的理财产品又为这种民间的集资活动推波助澜。特别是自2 0 0 8年以来，由于各种因素的叠加，现行的存款利率水平下降，意味着存款的实际利率已经为负。这无疑刺激了个人和企业将闲置资金运用到更高收益领域的想法。此外，物价上涨也推动了企业成本的迅速攀升。在平阳市，传统产业利润空间已然很薄的情况下，部分企业从事实体经济的动力受到打击。牛治国的小学同学牛玉琴就是这么个情况，本来开着一家公司，是专门做不锈钢餐具出口生意的，可是汇率的变化以及国外经济不景气带来的需求的下滑，让牛玉琴的生意直接关了门。这人做惯了买卖，见过了手里有过日进斗金的日子，就不会作罢停下手来吃闲饭。这做买卖，搞经济一把好手的牛玉琴瞅准了一个买卖，小学文化的她，去年采用借款验资的办法，创办了一家“致远产业公司”，之后开始以高额利息为饵面向社会集资。半年期5%、一年期1 2%、二年期1 3%、三年期2 0%的高额利息，让许多人跳进了一个由致远产业公司编织的神话。她见了牛治国都笑嘻嘻地劝着牛治国，你这房子就别盖了，你的资金我给你运营，保证比你盖房子挣钱。牛治国也就连打带闹地说，你算了吧，你上学时为什么二加二等于四，二乘以二等于四，二的平方还等于四你都没弄明白，交给你运营？无论牛玉琴们怎么做工作，牛治国从不向这些公司投一分钱。牛治国就是觉得，这么个倒腾法，这个买卖长不了，很“山水”。“山水”,是牛治国老家的一种口头语，就是不靠谱、不着调的事情或样子。至于他向招商投资的龚老板和甲午投资的孙岩借钱，那资金的往来不是一个方向，用处也不是一个方向。牛治国是从他们这里借钱来用，应急用款，资金是投到钢筋水泥的实事上，有他的楼盘在这里竖着呢。牛玉琴们这个弄法，早晚要出事。刚刚牛治国看到的，与在电话中安所长给他简单介绍的，就是要发生大规模的群众聚集事件了。

这次平阳市的大规模群众聚集事件的导火索，就是几件事情给凑巧弄到一块了。一是招商投资龚老板温州市郊被杀一案，两省合作之下已经破案。龚老板是在办好所有的五千万资金收回手续后被高利贷合作伙伴设套追上枪杀的，破案通报已经由省公安厅电传到平阳市，一部分通过党政机关和公安局内人士早一步知道的投资人，开始要求从招商投资公司撤资。二是平阳市浦发银行的汪行长与她的储蓄部主任牛峰，已经正式批捕，市浦发银行原来的巨大的储蓄余额，是一个虚高的储蓄额，行里并没有那些存款。铸铁实业集团董事长的跑路，引发了人们的恐慌。三是昨天中午十一点多，国有大银行的平阳市工商银行，全市的各个分行有三十多分钟提不出款来，尽管市人民银行通报是系统升级改造，但是，市民不这么认为，六大国有银行啥时候有过提不出钱来的时候？用平阳市政府事后的报告说，就是几个因素的叠加，这才出现人群大规模聚集事件的发生。平阳市仿佛是一夜之间，从全民借贷变成了全民讨债。有细心人士观察到，凡是这几天请客不到、面带愁容的机关干部，十有八九是一辈子的积蓄甚至是一辈子不敢见人的灰色收入给套死了。要命的是，群众还可以到各个集资点上去掏、去闹、去发泄、去上访，而这些机关干部却无法这么做，有苦难言，有话不能说，有屁不敢放。

十四

牛治国来到平阳市文化广场上的时候，工人文化宫前的十字路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排列整齐的警察，紧盯着每一个走近的行人。安所长已经在牛治国之前赶到此处。此前，今天市民上街请愿的消息，早就通过网络和手机短信，在平阳市疯传。只是牛治国的手机，除去一部在司机那里外，他随身的手机上只有几个常用和必要的号码，其他号码都设在屏蔽状态，这几天，他自己的事情还忙得焦头烂额的，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大的动静。

远处突然停下三辆卡车，牛治国一看，车号是外地号码。车上跳下一批批年轻警察，一听全是临近绥阳口音，传闻今天的集会地点，不只是文化广场，还有火车站、吉祥立交等好多处。看来是平阳市的警力不够，又从外地求援的。文化广场的主入口左侧是一溜的各类公司。门前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有人在发表演说。牛治国看见两名警察从聚集的人群中架着一个中年女子的胳膊往外走，他上前一看是孩子的初中老师，连忙拦住说：“我与安所长是朋友，放开她吧，要抓就抓我。”警察放开了中年女子，也没有为难牛治国，对牛治国说，“她有些虚脱，让她到旁边的指挥部去休息一下，劝她赶快回家。”

人们聚集越来越多，走过的几个年轻人说，网络上已经开始直播了。火车站那边闹得才他娘的“生猛”，市民要去卧轨，还要进京，拦停火车。牛治国看到所在小区以及附近小区居委会的干部们在做思想工作，劝导人们散去。人群中突然扯出的几幅白底黑字的标语格外扎眼，什么“还我血汗钱”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还钱，让你永无宁日”等。牛治国心想，这和尚们都带着钱跑了，你守着个庙有个屁用。广场上循环播放着这次临时查封的公司的名称，牛治国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甲午投资公司！

牛治国心里一紧，孙岩！他一个缩位拨号打过去，一个熟悉的声音慢声细语地对着牛治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牛治国一摔手机，急愣愣地朝人群里大喊了一声：“我操，孙、孙、孙岩，你他娘的怎么不姓儿？”一下子就软如泥巴地倒在了广场的草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牛治国觉得有人在给他喂水喝，还在拍打着他的肩膀和他说话，他睁开了眼睛，努力地扭着头看着广场远处的半山腰上，努力找着他家别墅的方向，雾霾迷眼，啥也没有看见。一对老夫妻在好心地照看他，对他说：“小老弟，别气着，咱慢慢来，有政府呢，咱怕啥？”

“谢谢老哥！”

“谢啥谢，醒过来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弟，你让他们给诳走了多少？”

牛治国一听，这才知道，这老两口是把他当作同命人给照顾了，随口说道：“好几万，好几万。”

“你算不错了大兄弟，我们有三十多万元要不回来，不光是俺老两口，俺缫丝厂退休的那些老哥、老姐，光在美好集团一个公司就好几百万元呢。”

老伙计对牛治国说着话，鼻梁上架着个老花镜，其中的一条眼镜腿是用一条老式的松紧带给套在耳朵与眼镜框上，鼻翼下的两个大鼻孔冲着牛治国呼呼地出着粗气，粗气一喘，一侧的松紧带就直晃悠。还没说了几句话，老伙计的镜片上就“吧嗒吧嗒”地挤满了老泪。

老婆子一边劝着老头子，一边对着牛治国急切地诉说：“去年买的股票，给赔掉了腚，俺老头子听了别人的劝，就赔着卖了股票才改入的投资公司，入的时候给俺宣传说是‘投资改变生活’。这倒好，这生活真改的，唉，啥也没有了，这还想有钱后给儿子买个房子呢。”老婆子说完，也呜呜地哭起来。

听到远处的喇叭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牛治国仔细一听，甄桂江！牛治国连忙对两位好心的老人说，你们放心，政府肯定会给咱做主，说完，从后屁兜里摸索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名片，递给老两口说，看好房子后，给我打电话吧。牛治国谢过两位老者，还有些精神恍惚地走向广场的人群。

甄桂江甄副秘书长正站在文化广场前的台阶上，穿着便装，手持喇叭大声说着什么：“大家不要急，也不要挤，大家的心情，政府和市里的领导都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公司所做的行为，已经严重搅乱了咱们平阳市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秩序，政府会按照有关规定为大家做主，一定会保护群众的合法权益，对那些损害群众利益的单位、公司和个人，政府查实后，一定会严肃处理……”人群中声音四起，有的问，政府怎么为我们做主？怎么严肃处理？你说！

群众还管你什么市长、什么秘书长的，真金白银的见不到了，谁不急眼？当然，最初拿到几次高利息的时候，也没有人去找、去闹政府，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甄桂江在台子上，拉过一位干部装束的人，递过去手里的小喇叭说：“同志们，乡亲们，今天，他就代表政府，让他再和你们交心、交流。”牛治国踮起脚尖一看，那人是市政府办公厅的维稳应急办的张主任。看到甄副秘书长走了下来，牛治国连忙靠了过去，把老同学拉了出来。

牛治国说：“老同学，找个地方说话。”

甄副秘书长刚刚从人群中挤出来，原来白白净净的脸，现在已经是煞白，不见血色。他扶正了歪歪扭扭的眼镜后又拿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餐巾纸，一边擦着眼镜片，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里就很方便，我也正好有事找你。”

两人走到广场草坪的一角，牛治国说：“昨晚打你电话，你也没有接。”

“出了点事。”

“啥事？不接电话？”

“在省城‘名城酒店’陪曹副市长请客，让省纪委夜查组给撞上了。”

“你没有说，曹副市长……”

“在省城，人家还点你个副市长。”甄桂江说完，也觉得这话不怎么妥当，“碰上到酒店查的省纪委的那一组人，晚上没有认出曹副市长来。”

“后来咋弄的？”

“市委书记给省里领导打了电话，曹副市长交了饭钱。”甄副秘书长接着说，“这反腐给弄的，市领导吃个饭也不消停，回来半夜了，又赶上这事，唉！”

甄副秘书长转而又问：“你找我啥事？”

牛治国急切地说：“这孙岩也打不通电话，到月底就得交齐出让金了，这还有些差距。”牛治国停了停又说，“你看现在房子也不好卖，都在观望，电视上天天喊着政府加大调控力度，你说这下一步，房地产会是什么情况，我这心里也没有底。”

“政府能让房地产崩盘吗？”老同学的脸上眼看着就有了红颜色，看来刚才给忙活得不轻，他随手一扔擦完了镜片的餐巾纸，慢慢地说，“土地财政收入占着政府收入的六成多呢，你没有看到今年的全国‘两会’上说，今年是双向调控，那就不是单独地抑制房价。今年‘两会’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都没有提房价调控的事情。”

“六成多？有这么大？”牛治国又认真问着老同学，“你说政府到底是愿意房价上涨呢，还是愿意房价下跌呢？”

甄桂江说了一句让牛治国后来一直很是崇拜的话：“房价上涨与下跌，政府都静观其变，幅度不大，不引起社会动乱就行。你要是说房价涨跌，只有一个结论——有房的，盼着涨；无房的，盼着跌！”

甄桂江又问：“你的钱找得怎么样了？还差多少？”

“两三个亿吧。”

“抓紧把你存下的红木给趸出去。”

“那能值几个钱？”

“你是买了放着就不管了，光知道搬砖弄瓦的，今年红木原料翻了多少番了，东南亚国家已经颁布了《禁止成材红木原材开伐出口的法律规定》，一方缅甸酸枝木就到了八十万元，一方南非的核桃木到了快一百万元了。对了，我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的事情？还有什么比我找不到钱重要吗？牛治国竖起了耳朵。

“你还记得牛志强吗？”

“牛志强？”牛治国说，“不记得。谁？”

“小名三强子。”

“记得，小时候他家里养奶羊的，怎么了？他家里养奶羊发大财了？你说！”

“这小子有点货，前些天来找我。这几年他开的公司专门销售特种通信电缆，主要供应高速公路的重点工程通信。现在国家经济形势不好，各地政府都投资修高速公路带动经济发展，这小子正好买卖对路，这七八年给他挣老了，找他能解决多少算多少。”老同学凑近牛治国悄悄地说，“还有一件事情，把我从你这里买的房子，趁着没有发证，名字改成小孩他舅，现在市里正在起草领导干部不动产实名登记，咱都是自己兄弟们，别找麻烦，首付后的那些差价，我会尽快给你。好的，我先到那边的临时指挥部忙去。”

听到老同学对那套房子的安排，牛治国觉得，这件事情也很重要。

牛治国还是心事重重：“有事情怎么找你？”

“有事情找机会见面说，尽量不打电话，现在副处以上干部，纪委与组织部都盯着呢。”看来在省城，让省纪委把甄副秘书长吓得不轻。

“这些事情，政府怎么处理？”牛治国看着远处聚集的人群，又想起刚才给他喂水的老两口，特别是眼前那条老式的松紧带，一直在牛治国的脑子里晃着。

老同学话锋一转，指着远处的人群：“以前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民间借贷公司的时候，金融市场好好的，有了它后，简直就是添乱、搅局。可是，这几年，国家的银行也是他娘的不着头，只顾着银行自己挣大钱，根本就不管你企业的情况，这些小微企业不找这些民间借贷公司你根本就找不到钱。哪里挣钱去哪里，真的是嫌贫爱富的就是银行这帮孙子。”

甄桂江把刚才随手擦完了镜片随手扔掉的餐巾纸捡起来放到裤兜里，看着远处乱哄哄闹腾的市民，对牛治国说：“这些事情，不管就乱，一管就死。市政府只能是一刀切。愁人。”

在牛治国眼里，今天的甄桂江才是真正的领导的样子。想想以前给老同学发过那个当领导的好处的信息，今天看来也有些不恰当。不过，刚才老同学嘱咐的那件事情，必须让刘湘雨抓紧去给办了。

十五

很长时间没有到楼盘转转了，这些天，也不知道房子卖到什么程度了，牛治国来到他的“水榭梅苑”。在离“水榭梅苑”的二期楼盘处，牛治国看到他的售楼客户经理老高正背对着楼盘，在向身后的六七个人介绍着什么，客户手里都提着宏发地产的宣传袋。牛治国根据报表看，上个月的销售冠军还是这个“过手走”老高。大会上说过，销售冠军的奖励是辆“奥迪”A 8，抽空让办公室咨询一下老高，看看他是要车还是要钱。要钱实惠，要车有面子，可你要是要了车，再转手，就他娘的跌价。看到董事长牛治国的车子开过来，老高凑近前挡风玻璃俯下身子，冲着副驾驶后面的牛治国伸出两个手指头，这是个胜利的手势。看老高眉毛挤成堆，得瑟的表情，嘴角高挑的样子，牛治国知道，今天老高又有收获，看来真是个“过手走”，今天他又是个“贼不走空”的节奏。

在离楼盘外的巨幅广告牌几十米处，牛治国下了车，在广告牌下的阴凉处，有个农家妇女守着一个卖菜的摊档。

牛治国抬头看了看刚刚安放的、崭新的广告牌，那是他牛治国钦点的获奖广告作品：一个巨大的白色的钢柱上，高举着一个几百平米的广告牌，广告牌上整个是一位只露出肚脐以下、膝盖以上的身段曼妙的白皙女子，在女子的肚脐下的重点位置上，遮盖着一条薄薄的透明的薄纱，若隐若现地露着美丽女人的胴体，女人的两只手，似提非提地往上握着薄纱的样子，一条广告语也衬托得非常醒目——不能再低了！——“水榭梅苑”，你懂的！

不能再低了，五个大大的字体，让人联想……

牛治国笑了笑，正要往几十米外的售楼处走，抬头望过去，售楼处门前的一辆三轮车上，紧紧地拴着两把大弯弧的红木太师椅，牛治国一眼认出那是售楼处的东西。门前，一个头戴红巾的女人从售楼处里推着个轮椅缓缓地走过来了。牛治国看清楚了，这是前些天在售楼处买房子的那个市统计局城调队的老干部。以前，牛治国还在市电视台的电视社教专题节目中听到他的讲课，内容好像是“精选调查样本，准确反映市场”的一个讲座。真是应了那句话，岁月是把杀猪刀，紫了葡萄，黑了木耳，软了香蕉。这才几年没见，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半身不遂坐进了轮椅呢？车子缓缓走近，女人不时地附身和前面的老干部说着什么，牛治国看到老干部的腿上紧紧地压着的是一本粉红色塑封的材料本，他知道这是他公司的售楼合同专用册。

牛治国亲切地询问着：“老领导，你好！”

车子上的老干部怔怔地看着牛治国，眼神有些狐疑、有些不解，看表情他好像不记得眼前的这个人是什么人，他两手食指直挺挺地用力按着腿上的合同材料，嘴角慢慢地嚅动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女人问牛治国：“你是？”

牛治国用手指了指前面的他的楼盘，又指了指那副巨大的广告牌，意思是，我就是这个公司的。老干部费力地抻着脖子往上抬着头，紧紧地盯着广告牌上的逼真、美艳的高画质喷塑画像，两只眼睛一碰到阳光，左眼立马闭合着，右眼本能地眯成一条细缝。

牛治国说：“老领导，有眼力，买了这里的房子。”

女人拍了一下老干部的肩头，老干部的眼神从广告牌上缓缓地挪开，冲着牛治国努力地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嘴角一动，像要说什么，右边的嘴角刚刚露出一条牙缝，左边的嘴角就唰地流下一长串口水，直冲着腿上的塑封合同冲了下去。身后的女人忙拿出那块已经发了黄的手帕，麻利地在塑封合同上旋转着给摸划了几下。看着眼前微微晃动的大拇指，牛治国想,这应该是对他刚才的话表示认同的意思吧。

牛治国一边帮衬着女人扶着轮椅，一边仔细地问老干部：“老领导，你说这房子价格，以后是涨价，还是跌价呢？”

老干部眯着本来就只睁着的右眼，用手费力地指了指巨幅广告牌下卖菜的妇女，气流从喉咙里往上嚅动着嗷嗷地说着什么，那眼神分明是一种自信和得意。

牛治国问推轮椅的女人：“老领导说的什么？”

推车女人回过头来对牛治国说：“他说，也不看看白菜都涨成什么价了。”

牛治国若有所思地想着这老干部的话，琢磨着，连统计局专门做城市经济调查的老干部，都认为房价还要涨。不过，这中了脑梗的老干部说的话，准，还是不准呢？

在“水榭梅苑”售楼处二楼刘湘雨的办公室里，牛治国刚和刘湘雨还没有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吉祥投资有限公司司机小李子，就领着一个穿着棕色皮草的女人，堵上了牛治国和刘湘雨。这让牛治国与刘湘雨非常不悦，这二楼刘湘雨的办公室，一般人是来不到这里的，民企的管理是非常的严格与硬性的，没有事先预约和通报，是不允许任何人闯进经理的办公室的。牛治国的司机，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牛治国解释着，说他们非要闯进来找你，拦都拦不住。牛治国一挥手，他的司机冲着吉祥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司机小李子嘴里嘟囔着什么就下楼了。

这个小李子随着他的老板也多次与牛治国在一起吃过饭，牛治国与小李子也算熟悉。

“皮草女”一进门，冲着牛治国就嚷嚷上了：“牛总呀，你可不能不管俺家老王呀，你们都是多年的好哥们，他今天让人给弄去了，你一定要管呀。”

牛治国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时还摸不着头脑。脸上多了粉子的白与脖子的黑，黑白分明，一条像极了狗链子一样粗的金链子在女人的脖子上一个劲地晃荡，嘴上顶着深红的口红，牙上也有几处红红的口红的斑点，一张嘴说话，格外抢眼。手里提着个L V手袋，天还这么热，就穿着这么个皮草外套，敞着个怀，用手拽着胸前的猩红色内衣，一拉一松地往外送着热气。

牛治国连忙让刘湘雨招呼着“皮草女”坐下，喝口水先歇着。喘口气的工夫，牛治国问了问小李子，这才一来二去的给弄明白了。原来吉祥投资有限公司王总，这次在市里整顿金融秩序、打击非法民间融资的专项活动中，他的公司出现了严重的“挤兑”，集资入股的群众都抢着要把钱给要出来。一个心急的大户，怕钱给打了水漂，等不及了，说是请吉祥投资有限公司王总吃饭，请出去了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皮草女”两天后收到电话，拿钱赎人。牛治国连忙说，这不就是绑架吗？快去报警呀。“皮草女”说，怕你哥出人命，就没有敢去报警，这不就抓紧凑钱的嘛。

“皮草女”是吉祥投资有限公司王总的新媳妇，小李子告诉牛治国：“王总与新嫂子去巴厘岛结婚回来才三个月，就摊上这事。是王总从外面传来的纸条子，让嫂子来找你，她非要让我带她来找你。我不带着嫂子来找你，王总回来后还不收拾我呀牛叔？”

“咱有啥事，就解决啥事，嫂子。”牛治国按照王总的年纪论起来还得叫一声嫂子，就很关切地对“皮草女”说。

他知道，这又是一件挠头的事情。

“人家说了，只要把入股的理财款给还清了，人，就给放出来，你哥要是不快点出来，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牛治国想，集资就说是集资吧，还理财款？给人家还清了肯定就放出来，这还用说吗？这种事情，这个时候，对方肯定得这么办，你能吐出来多少算多少，先往外吐再说，人在他们手里，知道你也不敢报官，你不吐出来，能放人才怪。不过，我这还没有交上征地款，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就又来个借钱的，这事赶得，太寸了，不过，借钱借到门上来了，也得有个态度，牛治国试探着问了问“皮草女”大约用多少。“皮草女”说，牛总大兄弟，你就准备一亿吧，你哥给了我一个名单，其他的我再找他几个老兄弟去。

少说也得一个亿！这个数把牛治国给惊呆了，牛治国就结结巴巴地对“皮草女”说：“嫂、嫂、嫂子，咱尽量凑、尽量凑……”

牛治国好说歹说着尽最大能力“凑钱”，才劝住了王总媳妇，说好，过几天看看凑钱的情况，王总媳妇再过来一起合计合计，“皮草女”这才脸上有了笑意。

“皮草女”热情地握着牛治国的手，一握一哆嗦，再一握再一哆嗦，一口说出三个“你哥，你哥”来：“你哥就知道你是房地产大老板，‘土财主’有钱，你哥出来，我让你哥先请你，我和你哥，永远忘不了你！”一摔门子，一阵风就冲出去了。

牛治国看着刘湘雨说了句；“这叫啥事呀？一个亿，好像咱就是做的印钱的营生，要我命吧。”说完就在屋里转开了圈。

“他们收了人家那么多的钱，都干啥了？咱这还找不到钱呢。”刘湘雨很是善解人意，盯着牛治国愁容满面的脸，很忧心地问，“这事情，怎么办？”

牛治国在办公室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刘湘雨关切的眼神，也随着牛治国的步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牛治国转了几圈，突然站住，双手往腰后一背，一转身冲着刘湘雨：“给的有，还给的没吗！”刘湘雨知道这是牛治国老家的一句俗语，意思是说，我有，我给你，我没有，我给你啥？

刘湘雨非常心疼地拉着牛治国的手往她办公室的里间里挪着步子，一边走一边善解人意地挽着牛治国的胳膊。这丰满厚实的刘湘雨此时像一只依人的小鸟，让牛治国瞬间把一团火气、晦气给弄到九霄云外不见了踪影。

一屁股坐下，牛治国抚摸着缅甸金丝柚木的沙发扶手，端详着眼前的刘湘雨，这个妹子简直就是自己命里该有的开心果与顺气丸，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么的熨帖，无论工作还是……刘湘雨递过来一条热毛巾，牛治国擦了把脸，又接过来刘湘雨递过来的紫砂杯，用鼻子一闻，一股清香直入鼻腔、进喉、下肺，牛志国轻轻地摇了摇紫砂茶杯，一股茶水与空气相融凝合的水汽，袅袅地升腾在杯口上方，他喝了一口茶。这是牛治国最喜欢的“金骏眉”的味道。

刘湘雨对牛治国说，刚才你来之前，我看着一部日本片子的，一起看看吧！说着就直接打开了电视机。一旁是准备着的泡茶温度极好的高山泉水，看着电视，刘湘雨也轻轻地坐在牛治国的身旁，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画面上，牛治国看到，一个瘦瘦的高高的男人，正与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在一间有着露台的室内泡着温泉，两人赤裸相拥，男人紧紧地拥抱着女人的身子，双手在女人的脖颈、后背、臀部上下慢慢地游走着，女人一对端正、丰硕但稍有下坠的乳房紧紧地挤压在男人的胸前，任怀里的男人随着下面蠕动的节奏，用胸膛把乳房挤成各种各样不同的形状。女人的双手在男人的背后，打开一瓶红酒，倒进高脚杯，端起、入口，又将红红的嘴唇迷人地噘起，把红酒送到男人的口中。下面，两人已是牢牢地融合在一起，相互迎送着，或轻缓，或急切。透过温泉的薄薄的水汽，室外却是冰天雪地……

刘湘雨情绪高涨地麻利地弄好床铺，两人就学着《失乐园》里的场景，进了剧情。这你来我往的，满打满算还没有几分钟的时间，这次，牛治国和前几次一样，还没有走到最好的状态，他就应了那句三字经，本来还是“斗志昂”，这还没有具体行动呢就给“率先垂”了。刘湘雨很不满意，很好的一次铺垫，很好的一次激情，竟然又是半途而废，她非常沮丧。

她幽幽地对牛治国叫了一声：“牛哥……”就倚在牛治国怀里，再也不说一句话。

牛治国也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对怀里的刘湘雨酸楚地苦笑了一下: “这些天，事情太多了。”

过了许久，刘湘雨拉着牛治国的袖口，满眼关怀与温柔，轻轻地说了句：“咱们，最近都太累了，这件大事忙过去以后，找个地方休息几天吧。”

十六

这牛治国正为资金不足找钱给急得头上冒火，刘湘雨把一封快件送到牛治国的手上，牛治国疑惑地打开落款为政府办公厅的邮政快件，一看是这么一件催命的东西：土地出让金催缴告知书。

宏发房地产公司法人代表牛治国：

你与我局签订的市政府2 0 1 4年第二期土地招拍挂，八号区块的《土地成交确认书》和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合同，合法有效。根据合同第七章第三十条约定：“受让人应当按照本合同约定，按时支付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价款。受让人不能按时支付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价款的，自滞纳之日起，每日按迟延支付款项的1‰向出让人缴纳违约金，延期付款超过6 0日，经出让人催交后仍不能支付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价款的，出让人有权解除合同，受让人无权要求返还定金，出让人并可申请受让人赔偿损失”，按照先前签订的合同缴款日期，限你于2 0天内，即2 0 1 4年6月2 8日前交清土地出让金价款,否则我局将解除合同，没收定金并请求受让人赔偿损失。

特此告知

平阳市国土资源局 国土资源交易中心

2 0 1 4年6月8日

牛治国紧锣密鼓地聚拢资金。

坚持打价格战，通过打价格战，以及以老带新送物业管理费等加大优惠力度等多种措施，牛治国在楼盘上回笼了一大批资金。低价走量的销售措施起到特效，特别是刘湘雨精心策划、组织的有六个单位的集中、大额团购活动，团购款到账非常及时。听说牛治国的“水榭梅苑”要搞低价团购，附近的央企楼盘也向北京总部打了报告，也要跟上搞，这报告打上去还没有转完批下来呢，牛治国这里一句话就下了手了。六个单位的团购活动，让刘湘雨给搞得活色生香，效果极好，轰动整个平阳市里的与房子有关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单位的神经。六个团购单位人员挑房时搞摇号，把人全都拢到一起去！那场面，人山人海啊，看得人心潮澎湃，不想买的都动心了！本来，牛治国说，各个单位内部自己挑房就好了，刘湘雨说，那可不行，那么多人聚在一起挑房，人们才能冲动啊，才能毫不犹豫地下手啊！才能觉得买到我们家房子是多么幸运、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啊！最关键的是，明天媒体统一报道：“千人聚集在‘水榭梅苑’参加摇号……”嘿！我们楼盘火了！让其他没有参加团购的人后续再跟上来买，免费的广告啊牛总！牛治国觉得也是个理，就依了刘湘雨，但是，他决定要事先让各个单位要房的领导们，把想要的好位置，先给悄悄地留了出来。

牛治国跑到省城找上了他曾经工作过的建筑集团公司，找他的老东家先暂借一部分款。自己这些年，无论从省公司驻平阳市公司，还是自己离开省公司在平阳市自己开公司，牛治国一直与老东家省公司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无论是省公司在当地平阳市的业务还是牛治国自己的宏发房地产公司，业务上与具体人脉资源上都有相互支持，只是自己从省公司离开的，社会上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牛治国混得还人模狗样牛哄哄的，再回原单位找钱用，有点不好意思，可眼下急用钱，牛治国也顾不得这些东西了。当年在总公司机关预算部一起工作的小齐，也成了省建筑集团公司的总经理。当年大家公认，牛治国不走，这总经理还真没有小齐的事儿，当年的小齐现如今也成了老齐了。老齐领导的省建筑集团公司，越做越大，成为国家特级资质企业，全省建筑业企业十强之一,年完成建筑业总产值近百亿元。老齐成为省劳动模范的时候，牛治国还在平阳市最牛的市委内招部三号楼设宴祝贺了一番。今天，牛治国找上门来急用钱的时候，齐总自然给了牛治国一个人情，给牛治国解决了一大块。齐总也是个敞亮的人，直接谈明白，咱老哥们人情归人情，借钱归借钱，在商言商，这笔钱也不是我的私款，用款前提是，首先办好法律手续，到期若还不上款，就将牛治国的“宏发房地产公司”进入兼并程序，由省有关资产评估机构核定牛治国的资产，省建筑集团公司兼并宏发房地产公司。方案敲定，牛治国很是感激老东家、老领导。其实，牛治国也很清楚，齐总的方案是个“两头吃”的非常精到的方案，若是我牛治国过了这道坎，事业顺风顺水地干下去了，我牛治国永远也忘不了你齐总的救命之恩；若是我过不了这道坎，啥也甭说，以后我的“宏发房地产公司”就成了省建筑集团公司你齐总的了。到那时，我啥话也不好说，在这平阳市，你还把我牛治国收入麾下，也就少了一个和你省公司在平阳市面上搅局的搅屎棍子。

牛治国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批留了几年的红木原材，关键时刻，也给牛治国派上了用场。把囤积了两年的那批红木原料给一把趸给了一个南方的二道贩子。他还真没有想到，有余钱没有投资方向时，听了汪行长的建议，囤积了一批红木原料，今天还真给派上了用场；牛治国觉得，汪行长的市场分析、产品分析还真是很专业。

牛治国找上了老同学牛志强，冷不丁的用钱，牛志强也一时拿不出那么多来。这苍蝇也是肉，牛治国从牛志强那里弄到三千万给补了个缺。

这钱，总算是给找齐了。

连续五六天的雾霾把个牛治国所在的北方城市的人们给搞得心烦意乱，一家人让这不请自到的雾霾，给呛得五迷三道的没有了脾气。选了一个好日子，牛治国在市政府土地交易中心规定时间内，去市国土资源交易大厅，把政府土地出让金的缴纳转账手续给办齐了。

出了政府政务中心，手机一响，低头一看一条信息，内容是——你想无抵押用款吗？你想无利息用款吗？用钱你说话，当天钱到位。你想让你的钱生钱吗？你想获得年息2 0%以上的收益吗？……

牛治国狠狠地关闭了手机，嘴里蹦出俩字：“不想！”

十七

前几天给忙活得都没有心情上来走两趟太极拳，早上起来，牛治国来到别墅三楼顶上，他看到文化广场上，都是三五成群的晨练的人，近处，一群穿着统一T恤服装的老年人，T恤上都印着红红的三个大字：尿路康，在《最炫民族风》的旋律中，有模有样地穿插、变换着队形。牛治国听着这曲子就觉得有些腻味，一首曲子来回捣鼓了五六年，愁人！他一边慢慢地打着太极拳，一边听着平阳市广播电台的早新闻节目，男女主持人正对播着今天的财经资讯，牛治国听出了今天的女播主持，是他非常熟悉的知名女主持晓红。以前牛治国的企业做广告，都是主动找媒体，现在这年头，都给反过来了，都是媒体的人找企业。牛治国听说，市里的广播电台也都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了，自己挣钱吃饭，现在都是市场经济了，都不容易。晓红就是通过甄副秘书长甄桂江的介绍找到牛治国的，牛治国的宏发房地产公司在广播电台的广告业务，都是交给这位晓红来打理。

空旷的楼顶上，广播的声音，格外清晰。

各位听众，现在是本台最新的《财经资讯》节目时间，请听内容提要：（男播）昨天结束的全国城建工作会议，确定今年全国房价的调控基调不再是单纯的抑制房价，改为“双向调控”；（女播）中国工商银行发售的一款信托理财产品出现违约，这是我国近些年来出现的第一款理财产品到期不能支付的违约现象，市民购买理财产品要理性；（男播）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跌1 1 1基点，人民币不再是单边上扬的趋势，境外购买人民币等待上涨，已经出现变数；（女播）今年央行已经投放市场十二万亿人民币贷款，各地银行仍然喊钱紧，大部分银行停发购房贷款；（男播）国家银监会主席尚福林披露，全国已经批复了五家民间银行，国家同时出台了有关民间投融资的相关法律法规，民间融资有望阳光化；（女播）全国已有十个城市房价崩溃，会有更多的鬼城出现;（男播）市民热线投诉，我市服装批发市场人流量过大，公共厕所设计不合理，市民强烈要求改建、扩建；（女播）最后是本台省级好专栏《专家说观点 亮瞎你的眼》节目,播送本台专访经济学家叶檀：叶檀的观点——房地产市场不会大规模崩溃,实体靠它撑着……

牛治国想，等忙过这一阵后，一是约一下老同学甄桂江，去“里头”看一下浦发银行汪行长，想办法问问情况，必要的话给她请一个最好的律师。二是别人请个喜欢的女明星到楼盘上转两天，热闹一下也就散伙了，牛治国想让广播电台晓红出面联系一下，请财经名人、专家叶檀来给公司中层以上经理讲讲课，就讲市场经济与房地产。三是让公司副总刘湘雨，带着上个月的楼盘专项销售大王们，去趟泰山开那个表彰会，把奖发了，“过手走”老高这几天急得嗷嗷叫，说做梦都是清一色的“奥迪”A 8，排着队哭着喊着地争着要跟他走，没有被“过手走”选中的都哭天抢地的不想活了。

牛治国也打算去泰山转一转，散散心，顺便也到泰山龙须村去一趟，去会一会给招商投资有限公司龚老板讲解人生哲理的那位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