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菱
体大思精 勇于开拓
——评赵睿才《百年杜甫研究的平议与反思》
赵海菱
“杜诗学”,自宋代以来,一直是历久不衰之“显学”。然而,犹如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样,不同时代的“杜诗学”,面貌也各有不同,这是学术发展的必然。过去这一百年的“杜诗学”,也呈现出与以往迥然不同的独特景象。赵睿才教授由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出版的《百年杜甫研究之平议与反思》(以下简称《平议》)一书,既注重对大陆及世界各国及地区的杜甫研究成果的搜集与评述,又致力于百年杜诗学史理论框架之构建;既注重展现百年杜诗学宏观之学术流变,又兼顾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一部极具学术价值的“杜诗学”研究专著。
将一百年大陆、台港澳及域外的杜甫研究纳入视野,进行高屋建瓴的评骘分析,这无疑需要具备竭泽而渔般的资料储备和极为开阔的学术眼光。
赵睿才教授所在的山东大学杜甫研究中心拥有国内最完备的第一手杜甫研究资料,从萧涤非先生开始,这里几代人一直致力于杜甫研究,薪火相传,打下了坚实基础。该中心长期同国内及域外同行保持着频繁的学术交流与往来,及时采集和吸收最新发现的研究史料和成果,这一切都为赵教授进行百年杜甫研究的回顾与总结提供了得天独厚的硬件支撑。他本人先后参与撰写过《杜甫大辞典》《杜集叙录》《杜甫全集校注》等多种杜诗整理与研究著作,与杜甫研究结下了不解之缘。翻开《平议》,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裒辑资料之全,分门别类之清,分析归纳之精。此书将百年杜甫研究划分为五大板块:1949年之前的杜甫研究、1949年至1976年大陆杜甫研究、1977年至2014年初大陆杜甫研究、台港澳地区杜甫研究、域外杜甫研究,作者对每一板块的杜甫研究都进行了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纵横交织的评论与反思。该书既深入到杜甫研究成果的文本内部肌理,又能充分顾及到学术研究的时代背景因素之影响,因此,颇能历史地、实事求是地看待特殊时期的一些学者的观点和结论,比如该书第一编论述1949年以前的大陆杜甫研究成果,作者便是立足于20世纪初新旧、东西文化之碰撞以及三四十年代的民族抗战大背景之中,来评析梁启超、胡适、苏雪林、吴经熊、冯至等人的审美观念与学术收获;又如对文革十年中出现的极端“扬李抑杜”之《李白与杜甫》与通篇弥漫着“儒法斗争”意识之《中国文学发展史》这两部著作,《平议》的评述亦非常理性、客观,分寸把握得很好。
《平议》一个突出的特色是注重比较,而且是纵横交织的比较。诸如大陆同时代同类研究成果的比较,大陆不同时代同类研究成果的比较,大陆与台湾同时代同类研究成果的比较,大陆与台湾不同时代同类研究成果的比较,朝鲜半岛与日本列岛杜甫研究成果的比较等,这使得该书总体呈现出立体化、重思辨的特征。以往的杜甫研究成果总结,往往流于资料汇编和概述,缺乏一定的理论深度,而《平议》则不然,作者广泛地占有史料,有效地进行分解整合,并将其融会贯通,提炼出一系列颇具启示性和学术史意义的论题。比如对杜甫之平民性、人民性、人道主义情怀的讨论,由盛唐之浪漫向中唐之现实转变过程中的代表诗人问题,忠君爱国的内涵问题,士人风范及其文化史意义的追问,杜甫在世界文化坐标系中的意义的探寻,杜甫的宗教信仰问题,“诗史”问题,杜诗沉郁顿挫诗风的成因问题,拗体律法问题,李杜优劣论问题,杜诗学的形成问题,杜甫生平行迹及交游问题,多种传记与评传的问世问题等等。该书围绕上述问题展开平议和论述,庞而不杂,纲举目张,推绎出一系列规律性的认识和结论。作者很重视个案研究,对那些研杜大家的成就,《平议》不吝篇幅,给予全方位的展示。而在论述某一个方面的具体问题时,也总是深入学者的文本,详加分析。比如论及冯至的杜甫研究,作者从“把杜诗当作一个有机的整体来研究”“开阔的学术视野”“先进的文学史观”“不被繁琐的考证与论据所累又不轻视考据”“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开创之功”等五个方面进行阐发。而谈及冯至的“开创之功”,作者又从安史之乱之于杜甫创作的意义、杜诗的分期问题、关于“诗史”的阐释三方面分别进行论析。作者认为,与前人相比,冯至先生的“诗史”观点颇为精警,他敏锐地指出了“诗史”与历史的区别:历史是客观地书写,而“诗史”则不仅反映史实,更涌动着诗人的性情。难能可贵的是,冯至赋予“诗史”以新的更丰富的内涵,认为不仅那些“多记当时事”之作是“诗史”,那些歌咏绘画、音乐、建筑、用具以及生产劳动的诗篇,都“可以看作是有声有色的文化史”,此诚为前所未有的新见解,我们亦由此可以管窥《平议》之持论的允惬与深入。
宋代曾出现过“千家注杜”的盛况,各种补遗、增校、编年、笺注、批点、集注纷纷出现,蔚为大观。明末清初,杜诗的整理与研究再现繁荣景象:王嗣奭、钱谦益、仇兆鳌、浦起龙、杨伦等人的注杜、笺杜、解杜之作,更是令杜诗学向博、精、深、细方向跨出了一大步。近百年的杜甫研究,海峡两岸与域外的学者并驾齐驱,共铸杜诗学第三次辉煌,在杜甫生平行迹家世交游考辨方面、在杜甫研究资料整理方面、在杜甫思想内涵疏解方面、在杜甫诗艺寻幽探胜方面、在杜诗区域性及现地性研究方面等等,都有许多突破与创获。赵睿才教授以史料为基础进行研究,但绝不局限于史,而是力求透过表面看实质、通过散点找关联,放眼全局,构建出百年杜诗学的理论框架,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下一个百年杜甫研究有待开拓的领域和解决的问题。诸如杜甫研究资料汇编唐宋部之外的撰写问题,大杜诗学史的编写问题,有关出土文献的研究问题,杜集序跋整理与研究问题,跨文明背景下的文化意义研究问题,杜甫与儒家思想传统问题、杜诗与典章制度问题、杜诗与名物问题、杜甫与中古诗歌的转型问题、杜甫与宋诗风格之形成问题等,这些都是很值得探索和研究的范畴。赵睿才教授还预言处在儒学热的当今世界,21世纪将是中国的世纪,而杜甫作为一面“真实的民族之镜”,必将更加受到世界各地学者的重视,因此“世界杜诗学”的建立,已提上日程。
杜甫研究是文学史、学术史中的个案研究,但杜甫在文学史上的特殊地位决定了这一个案研究在古代文学研究中具有全局意义和引领作用,因此,赵教授的《百年杜甫研究平议与反思》,具有重要的方法论启示和学术史意义。
责任编辑 张月
作者:赵海菱,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25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