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皮影的文化符号学解读*

靳琰王九峰（西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甘肃兰州730070）



庆阳皮影的文化符号学解读*

靳琰王九峰
（西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甘肃兰州730070）

［摘要］甘肃庆阳皮影以环县皮影为代表，是陇东皮影中影响最大的，也是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庆阳皮影雕刻精细，风格古雅，吸收了庆阳民间剪纸、年画、香包、石刻、雕塑等艺术手法，创造了与众不同的艺术造型和风格，而且庆阳皮影具有高超的艺术价值与强大的文化功能。庆阳皮影符号主要有图像符号和象征符号，其所指和能指是丰富的。本文从符号学的角度入手，探讨并阐释了庆阳皮影符号指涉的原始先民以和谐为主的处世哲学和以生殖崇拜为主题的本原哲学观，及以龙图腾和太阳图腾为代表的图腾崇拜，旨在深度解读庆阳皮影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皮影；符号学；文化内涵

*本文是甘肃省教育厅科研项目“符号学视域下的甘肃民族和民俗文化研究”的科研结果之一。

一、皮影及其相关研究概述

皮影戏，又称影子戏、灯影戏，是用皮质人形为形偶的一种民间影子戏，由皮影表演者一边操纵一边配乐演唱。庆阳皮影，民间称“牛皮灯影子”或“牛皮娃娃”，以环县皮影为代表，作为庆阳民间文化的主要形式之一，已成为当地人民倾诉情感、丰富文化生活和承担祭祀、还愿、节庆等习俗的民俗艺术。①庆阳皮影因其精雕细刻的皮影造型、婉转悠扬的道情唱腔和奇异高超的表演方式已成为一种重要的审美艺术与娱乐方式。

目前，对于皮影的研究颇多，如张静（2012）、张凡（2012）等对陕西皮影戏的民俗文化进行了研究。其中也有对甘肃庆阳皮影的研究，如王博颖（2014）对庆阳环县道情皮影戏的民俗文化与造型观念的研究，以及杨懿靖（2008）与刘金歌（2013）等对甘肃庆阳环县的道情皮影戏的研究。但从符号学角度研究皮影文化的为数不多。陈华新（2012）曾对民间艺术中皮影艺术的符号价值和皮影脸谱造型的符号形式和价值作过相关的研究，黄雪（2010）对皮影的艺术符号体系进行了研究。符号学是跨学科的方法论，它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新的了解、分析研究问题的思维方法。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将符号分为能指和所指，能指即符号的表达面，所指即符号的意义面，而符号的本性就在于其对意义的表达。②索绪尔之后，符号学被广泛应用于文化研究。因此本文拟运用符号学思想与分析方法，将符号学思想与本土文化相结合，重点研究和解读甘肃庆阳皮影文化。

二、庆阳皮影的价值与功能

甘肃庆阳皮影是中国影戏中重要的一支，其形成与发展应当与中国影戏的进程同步。皮影戏历史悠久，但皮影戏究竟起源于何时则比较模糊。根据近代史学家顾颉刚的《中国影戏史略及其现状》，皮影戏应起源于周代，是以傀儡戏为基础的。③根据《陕西戏曲志》的记载，庆阳环县道情皮影落户于陕西定边县。而庆阳皮影以环县为代表，因此庆阳皮影的发源地应为陕西。

庆阳皮影的制作极为复杂，从选皮到影人成形上戏，有许多工艺技巧。皮影人物角色的忠、勇、狡、奸等个性特征，分别以红、黑、黄、白色来表现。庆阳皮影服饰的用色非常鲜艳，而且人物不同服饰也不同。设计造型时，人物身份性格不同，相貌也不同。庆阳皮影人物的设计与制作，为美术设计提供了难得的素材和广阔的展示空间。庆阳皮影戏剧目中具有很多直接源于人们日常生活的故事，通过简单的故事情节阐述一些深刻的道理，为人们的日常行为提供一种伦理模式。因此这些剧目所反映出的民俗文化等，可为民俗文化研究提供素材。

作为一种表演艺术，庆阳皮影具有审美功能。庆阳皮影的影偶雕刻精美绝伦，本身就是一件绝妙的艺术品。庆阳皮影戏的传统唱腔是“道情”。道情音乐高亢激昂，婉转悠扬，旋律优美，节奏明快，极具审美功能。通过表演，庆阳皮影不仅给人们传授历史文化知识，而且还具有较为强烈的教育教化功能。旧时，由于生活水平低下，人们的娱乐生活非常贫乏，因此庆阳皮影也就成为了当地人们重要的娱乐生活之一。即使是现在，皮影这种民俗艺术表演仍然具有很高的人气，吸引着大量的观众。而皮影所宣扬的忠孝、仁爱、谦让、与人为善等精神，在当今社会生活中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三、庆阳皮影符号的分类

皮影作为一种民俗文化，是在人类社会长期发展的过程中形成的。皮影艺术不仅仅是一种民间自我传承的文化，也是人们用来表达情感愿望的一种行为方式。民俗现象都是由相应的民俗表现体构成的，这些民俗表现体就是民俗符号。④根据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从符号和它所指对象的关系上可将庆阳皮影符号分为图像符号和象征符号。⑤

（一）图像符号

根据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图像符号主要是指符号的载体所具有的物质属性与所指对象之间存在着相似、类比关系。⑥图像符号是通过对对象的模仿或写实来表征其对象的符号。因此图像符号和其所表征的对象必须具有一些相似的特征。庆阳皮影符号经过长期的流传，已形成了相对固定的模式，这些符号已成为人们观念的替代物。这些皮影符号是通过简化、提炼概括出来的，且并不等同于它的现实原形，而是已经超越了物质实体，成为人们观念与认知的替代物，这便是符号的能指。庆阳皮影符号具有丰富的能指。对于民俗符号，“能指”指当人们接触到某一民俗符号时，直观或直感到的东西。这些皮影符号并非完全是其所表现的对象的投影，而是对其对象特点的概括，如皮影中的桌椅板凳、自然动物等皮影符号造型。这些符号与其所表现的对象具有很多的相似特征，因此通过形的相似便可认知对象。

庆阳皮影符号中的图像符号主要是反映世俗生活的皮影符号。这些图像符号主要包括人物造型符号、世俗生活物品以及自然生物等皮影符号。庆阳皮影符号中的图像符号并不是对现实现象原封不动的模仿或复制。比如，皮影符号中的鱼，它并不完全是现实鱼的原形的模仿，而是社会规约和人们的认知与自身意图的表现，这就是皮影符号中鱼的“能指”。因为在符号的创造过程人们根据对现实对象的认识，对其进行适当的美化或改造，从而创造出其所对应的符号。而这些符号就是对现实对象的本质的关注与表达。

（二）象征符号

根据皮尔斯的说法，所谓象征符号就是被符号的解释者如此理解或解释的符号。这种理解或解释不是随心所欲的，而是受到解释者所处的社会共同体的规范。⑦象征符号与所指涉的对象之间没有必然的或内在的联系，它所指涉的对象和对象的表征物及其相关意义是由千百年来人们的历史生活经验感受产生的。⑧它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结果，不是由个人决定的，而是经过长期集体生活的经验感受同化形成的。皮影符号的“能指”只完成了符号传递信息的一半任务。通过对这些能指的推理、理解或联想而得到的民俗含义或概念，即是民俗符号的“所指”。“能指”与“所指”共同完成了符号意义的传达。

庆阳皮影符号中的象征符号主要有脸谱颜色符号、脸谱造型符号和图腾造型符号。在脸谱颜色符号的创作中，从来不以自然主义的写实为主，而以揭露事物本质特点来表现事物的典型特征，如红色象征忠正，黑色象征公正廉明，白色象征奸邪等。因此在庆阳皮影符号中，关羽为红脸，红色象征其忠勇；包公为月牙黑脸，黑色象征其清正廉明；而奸臣秦桧则为白脸，白色象征其奸诈狡猾的性格。而人物脸谱造型符号是根据“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刻以丑形，盖以寓褒贬于其间耳”⑨这种抽象概念的具体化进行符号的创作。因此平长细眼、小嘴巴、直鼻梁的脸谱造型符号一般象征着平和有度，气宇非凡，多指正面人物，一般通过阳刻空脸来雕刻。而面白目小，额突嘴窝等丑陋的脸谱造型符号则象征着阴险狡诈，多指反面人物，一般通过阴刻实脸的手法来雕刻。庆阳皮影中的图腾符号基本都是象征符号，这些符号与其象征意义之间没有必然的或内在的联系，而是由人们长期以来的思维同化形成的，如旋转纹、万字纹、寿字纹等象征吉祥的纹样符号。这些纹样符号与其所象征的吉祥的含义没有必然的联系，它是人们对其共同认知与认可的结果。

四、庆阳皮影符号的意蕴

庆阳皮影蕴含着丰富的寓意，各种各样的造型、图案、色彩等视觉符号体现了创造者巧妙的构思、丰富的情感以及美好的愿望。庆阳皮影艺术经过千百年的流传已形成了一些固定的模式，这些符号化的模式内在地承载了原始先民的精神情感寄托，体现着汉民族的文化心理，折射着原始先民的哲学观念。对庆阳皮影的研究，必须了解这些符号的文化内涵。以下将从三个方面从符号学的角度阐释庆阳皮影的文化内涵。

（一）庆阳皮影符号指涉的处世哲学——和谐

在庆阳皮影中，除了数量众多的人物符号外，还有许多表现人们日常生活场景的皮影符号，比如花草树木、房屋住宅、桌椅板凳、庭院楼台、水井、笔墨纸砚等日常生活的场景物件，以及花鸟鱼虫、鸡、狗等家禽和老虎、狮子等自然界动物。这些皮影符号与其所代表的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实物基本上是一致的，没有夸张，也没有图腾崇拜。因此它们不属于精神符号而是现实世界的符号。这些能指符号指涉出先民们以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为指导的处世哲学。⑩这些自然事物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而且是人们日常生产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庆阳皮影中，大多数剧目都是表现俗世生活的，因此有很多展示人们日常交往活动的皮影符号。比如皮影戏中嫁娶活动的影戏，就会有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花的新郎的皮影符号，还有其他随从人物的皮影符号。在官员出巡的戏曲中就有官兵随从的皮影符号。这些皮影符号或表示人们真实的日常生活，或表现人们在生活中所见的场景，体现出人们对世俗生活的真实感受，以及对和谐美好生活的向往。

和谐指对自然和人类社会变化、发展规律的认识，是人们所追求的美好事物和处事的价值观、方法论。庆阳皮影的能指是丰富多彩的，而这些丰富的能指目的在于表现所指，阐明涵义。庆阳皮影中的这些符号指涉出，原始先民在俗世生活中的处世哲学，即人与万物和谐相处，包括人与自然的和谐及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一方面，这些事物都与人们的生活密不可分，是人生存的根本。另一方面，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才能创造幸福美好的生活。

（二）庆阳皮影符号指涉的图腾崇拜

图腾崇拜属于原始的宗教形式之一。在原始社会，人们信仰本氏族人都源于某种特定的物种，大多数情况下，被认为与某种动物具有亲缘关系。于是，图腾信仰也就是对祖先的崇拜。

旧时，由于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科学不发达，人们在遭遇灾难时，总寄希望于超自然力量，这就促使图腾崇拜的产生。皮影符号是可以传达意义的符号，因此，皮影将人们内心的这种情感以具体的、形象的符号表现出来，形成各种图腾符号。这些能指符号在民俗中都具有一定的指涉意义。庆阳皮影中的图腾符号具有强大的审美和文化内涵。这些皮影符号已作为一种固定的符号在庆阳皮影中延续。

庆阳皮影中，龙图腾一般出现在人物头部的装饰上。龙，不仅仅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也是尊贵吉祥的象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龙是传说中的灵异神物，是万兽之首。一般认为，龙图腾是以蛇图腾为基础演化而来的。龙是蛇加上其他动物的一部分而形成的，如马的毛、鱼的鳞、鹿的角、鹰的爪等。龙能走，亦能飞，还能游水，能大能小，能隐能现，能翻江倒海，吞风吐雾，兴云降雨。对于农耕民族的先祖来说，雨水滋养万物，对人的生存是非常重要的。⑪对龙图腾的崇拜，反映了人们对丰收的愿望。

庆阳皮影造型中的太阳纹与十字纹体现出先民们对太阳图腾的崇拜。太阳纹的形象是用圆圈表示太阳，并用向各个方向发射的直线表示光线。在古代，十字也代表太阳。在原始农业中，太阳象征着“丰收神”。而且人们也逐渐认识到生命过程和太阳的运动有关，因此人们就形成了以太阳崇拜为核心的原始信仰。如同对龙图腾的崇拜，对太阳图腾的崇拜，反映了人们对丰收的渴望。

（三）庆阳皮影符号指涉的原生哲学意蕴──生殖崇拜

在原始社会，人类生存状况极其低下，生活条件极端恶劣，因此人的繁衍生存是最重要的。由于对自然现象的不理解，原始先民对生物与人的生理机制的认识非常有限，在原始混沌思想和神话传说的作用下，给生殖和生命蒙上了一层神秘又神圣的色彩。⑫所谓生殖崇拜，就是对生物界繁殖能力的一种赞美和向往，是原始先民追求幸福、希望事业兴旺发达的一种表示。

庆阳皮影中，十字纹表示天宇、乾阳。因为在我国古代十字代表太阳，所以十字纹具有两种图腾崇拜。一种是太阳神崇拜，另一种就是生殖崇拜。庆阳皮影中，植物纹样符号牡丹藤蔓纹样，藤蔓缠绕象征生命的延绵不断。而石榴纹样，石榴裂开后就会露出果实，被称为“榴开百子”，寓意多子多福。

庆阳皮影中，鱼纹多用于装饰。对于鱼的信仰是由古代图腾崇拜演变而来，因为鱼多产子，所以鱼具有很强的繁衍能力。古人以鱼为图腾标志，是因为他们发现一切生物都是阴阳结合、两性结合才使生命繁衍不息的，而鱼类更是繁殖力最强的物种。随后鱼便在传统文化中染上生殖色彩。庆阳皮影常将鱼和莲花置于一个造型中，称“鱼儿钻莲”，即为连生贵子的吉祥寓意。

庆阳皮影中，纹样符号中的十字纹、动物纹样符号中的鱼纹和植物纹样符号中的牡丹藤蔓和石榴等符号蕴含着原始先民以生殖崇拜为主的原生哲学观。

五、结语

庆阳皮影艺术是中华民族艺术殿堂里一颗璀璨的明珠。作为甘肃陇东民间文化的重要形式之一，庆阳皮影的精美之处不仅在于其精湛的艺术表演，还在于皮影本身就是一件绝妙的艺术作品。经过长期的传承与发展，庆阳皮影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造型和风格，以其戏曲化的人物造型、富有吉祥寓意的图案、丰富绚丽的色彩、生动传神的雕刻和独具地方特色的文化在中国民间艺术舞台上扮演着重要角色。运用符号学理论对庆阳皮影进行研究，从庆阳皮影丰富多彩的能指，探索其所蕴含的原始先民以和谐为主的处世哲学、以龙图腾与太阳图腾为代表的图腾崇拜和以生殖崇拜为主的原生哲学观，既可丰富中国本土文化的符号学研究，而且对保护和弘扬甘肃民俗文化具有重大而深远的意义。

［注释］

①彭金山：《陇东风俗》，敦煌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207～212页。

②⑫曹进、张淑萍：《庆阳剪纸的文化符号学解读》，《文教资料》，2007年11月上旬刊，第58～59页。

③顾颉刚：《中国影戏略史及其现状》，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3页。

④白丽梅：《民俗的符号学诠释》，《光明日报》，2004年8月17日。

⑤⑥⑦顾嘉祖、辛斌：《符号与符号学新论》，东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45页、第147页、第149页。

⑧曹又允：《从符号学角度解析中国民间剪纸艺术》，江南大学2009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9页。

⑨王博颖：《环县道情皮影的民俗文化与造型观念》，中国艺术研究院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第48页。

⑩张静：《陕西皮影民俗文化探议》，《西安工程大学学报》，2012年第4期，第463页。

⑪黄雪：《皮影──符号体系的艺术》，《安徽文学》，2010年第7期，第84页。

［参考文献］

［1］巴尔特·罗兰.符号学原理［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2］陈新仁.民间艺术中皮影艺术的符号价值的研究［J］.美术界，2012，（1）.

［3］陈新仁.皮影脸谱造型的符号形式和价值［J］.美术界，2012，（8）.

［4］李幼蒸.理论符号学导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5］刘金歌.陇东道情皮影戏研究——以环县地区皮影戏为例［D］.西北师范大学，2013.

［6］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

［7］杨懿靖.甘肃环县道情皮影戏研究──跟随敬家班的脚步［D］.西北师范大学，2008.

［8］张凡.华县皮影戏的民俗文化研究［D］.青海师范大学，2012.

［中图分类号］K892.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6）4-004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