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渡琼始祖夫妻分葬原因探析*

2016-11-23 03:07王海燕周洁何晶娇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海南海口570228
丝绸之路 2016年4期
关键词:墓葬阴阳

王海燕周洁何晶娇(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海南海口570228)



云氏渡琼始祖夫妻分葬原因探析*

王海燕周洁何晶娇
(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海南海口570228)

[摘要]云海夫妻墓址选择及彼此的位置关系暗藏玄机。以琼山为圆心,云海夫妻墓为“鱼眼”,在海南岛东北部的海面与陆地上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圈,有虚有实的太极阴阳图加上装饰墓体的八卦纹饰,共同构成了完整的“太极八卦图”。貌似东西相隔,实则“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以夫妻分葬契合“一阴一阳之谓道”。通过“分阴分阳”,将家族亲情凝聚于“道”和“五行”力量,在更广阔的空间和更深层次上合二为一。

[关键词]云氏;墓葬;太极八卦;阴阳

*本文为海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海南云氏蒙古家族与海南的文化融合与发展研究”(HNSK(GJ)13-124)、海南文化软实力科研创新团队(01J1N10005003)成果。

云海夫妇系云氏渡琼始祖,元代湖广行省参政云从龙之父母,其墓葬建于元代早期。《正德琼台志》、《万历琼州府志》均有记载。

云从龙祖籍陇西,据元姚遂《湖广行省左丞相神道碑》记载,他是阿里海牙所荐“参政十三”中的最后一位,①元代初期曾出任海南海北道宣慰使,其后代在海南繁衍730余年,并扩散至广东、香港、台湾以及东南亚等国,后裔近5万人。每年3月末,分布在海内外的云氏后裔都会集中到海南祭祖。

海南《云氏族谱》记载的“东墓”与“西墓”,②分别是云氏渡琼一世祖云海与其原配苟夫人的墓地。云海墓位于文昌紫贝岭,文革中被毁,已无遗存;“西墓”位于今海口西秀镇荣山村,属元代早期墓葬。苟夫人墓所在地先后隶属澄迈、琼山,③2012年3月列入海口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云海先于原配苟夫人去世,云从龙却将父母分葬两地,父亲云海之墓位于云氏居住地文昌,母亲苟夫人墓则位于远离云氏居住地的澄迈(今属海口)。

现存苟夫人石质墓系依照元代古墓原样重建,八角形八层墓庐呈蒙古包状,八角攒顶。以《易经》之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相叠的复卦,以及与之对应的八种树木花卉作为主要装饰,莲瓣及蒙古云纹装饰底部。

一、地方志与云氏族谱中的有关记载

明代唐胄《正德琼台志》记载:“云从龙,宋咸淳间钤辖,入元为海北海南道宣慰使。至元十六年(1279)按琼,抚绥有方,兵民悦服。十七年(1280),调军至崖收黎,累功至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卒,葬于广之白云山。先,葬母苟氏于琼山那衍地。”④张霈《咸丰文昌县志》:“云从龙原陇西人,由进士任湖广邕州安抚使,历海北海南道宣慰使,湖广、安南等处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征南大将军。卒,赠正一品。”⑤

《正德琼台志》未记录云海墓,明戴熺《万历琼州府志》对云海墓的记载比较简略:“云总管海墓,杨添村,元时云从龙父冢。”⑥相对之下,《正德琼台志》对苟夫人墓则不惜重笔描绘,不仅收录苟夫人八代孙婿定安人王士衡诗《苟夫人墓》,著者唐胄还亲往墓地祭拜,并赋诗一首:“苟夫人墓在县东丰盈都麻练地。元云从龙之母。八代孙婿定安人王士衡诗:胜代凌凌数尺坟,乡人过者亦知尊。祭田喋喋多何在,冢户看看一尚存。南海族惟吝展墓[文昌子孙来展者,辄不吉],西州甥不避由门。可怜世事殊非古,独对青山望白云。唐胄:绕水环山拜此坟,孝思今见大将军。地灵自会埋香骨,天巧今还说旧闻[从龙渡海,舟次烈楼,夜有鹧鸪啼鹿地之梦。次日,有网鹧鸪者,见鹿走焉,遂卜茔地于此]。卵咽神凭玄鸟降,啄残劳有义乌分[石坟精巧]。人生那尽空桑是,翘首漫东望白云[山在广州,从龙葬所]。”⑦

《咸丰文昌县志》则将苟氏夫人放在《纪异》之中:“苟氏夫人,宋总管云海妻,元参知政事从龙母。自陕随任,卒于菟湾今名头苑,葬于澄迈海滨今属琼山烈楼图坟影地。显灵救患,不减天妃。祈祷蒸尝,奉如社姥。乡人称半天婆婆。按:〈郡志〉,从龙梦鹧鸪啼鹿地,后于丰盈都麻练地应梦,乃葬母于此。地灵人杰,夫人其得山川之助耶?”⑧

地方志的多种记载,反映出云氏在元代及后世均有一定影响力,云氏祖墓也为历代史家所看重,对其墓址选择、墓体设计产生的影响均有所关注。

《云氏族谱》记载:“将三载以总管公忧去,民皆悲留,至元二十三年(1286)丙戌,钦授宣命将带已降金牌虎符服阕召还,授昭勇大将军、广东道提刑按察使。”“总管公”指云海,“服阕召还”指其独子云从龙为父亲守丧三年、期满除服,被朝廷召回重新履职。至元二十三年为1286年,以云从龙守孝三年推算,云海去世于1283年。云海去世五年后的1288年,苟氏夫人去世。族谱记载,父母先后过世,独子云从龙均离职守孝三年方“服阕召还”。

《正德琼台志》共记载了12座墓葬,除邱峻、邢宥两座夫妻合葬墓外,其余10座均为独立墓葬,独立墓葬中包括澄迈苟夫人和陵水杨淑人两座女性墓。⑨

云海墓是《咸丰文昌县志》记载的最早墓葬,《咸丰文昌县志》共记载了41座墓葬,夫妻合葬3座,父子合葬2座,其余36座为独葬,女性3座均为独葬“烈女”。⑩《正德琼台志》及其他海南方志中未将合葬或分葬作为问题来质疑或评价,方志与《云氏族谱》延续了这一风格,仅仅记载了云氏渡琼始祖分葬的事实,均未说明原因。方志给予苟夫人及其墓地选择与石工极高评价,但对分葬本身没有任何质疑或评价。

二、分葬及墓址选择的可能原因

云从龙的父母从西北的陇西一路相随来到海南文昌,作为一方大员,恪守孝道的云从龙为何不将父母合葬,反而一东一西、一个山上一个海边,让父母彼此相隔于直线距离将近100公里之外遥遥相对?从当下的公路驾车而行,从紫贝岭到荣山也大约需要2小时。当初二者距离应该远远超过100公里,一行送葬队伍走走停停,大约需要行走两三天之久。700多年间,云氏后裔奔波两地祭祖,由于远离云氏居住地,苟太夫人墓一直委托当地外姓人守墓,朝代更替、风云变换时还曾失去线索,一再查访才找到墓址。

夫妻缘何分葬?处于当下的人们开始质疑。

在中国传统礼制中,比较看重夫妻合葬。王计生《事死如生——殡葬伦理与中国文化》一文指出:“夫妻合葬在殷周开始,只是在政治阶层极少数的一部分人中间流行。这一风俗最终渗透到一般民众中、得到广泛普及,则是战国晚期至西汉墓葬制度发生大转变时期的事情。”⑪

云氏祖籍地陇西,金元时为巩昌府所在地,陇西的汪世显家族掌控陇西上百年,其家族墓地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家族合葬墓地。刘光煜《甘肃漳县汪氏家族墓出土元代釉里红高足杯考析》指出:“汪世显家族墓始建于蒙古海迷失癸卯年(1243),止于明万历丙辰年(1616),历经14代、370多年。据传,原有封土堆200多座,但历年被毁不少。”⑫

太田有子、杨凌《中国古代的夫妻合葬墓》对合葬现象作了深入分析:“在最早的《诗经》中已有了夫妻死后,同墓埋葬的观念。在《礼记》、《周礼》、《汉书》、《后汉书》等文献中,这种观念更加明确化了。”“另外,文献还记载有特殊的合葬。《后汉书》列传五《邓晨传》:‘晨初娶光武姊元……汉兵败小长安……会追兵至,元及三女皆遇害……光武即位……帝又感悼姊没于乱兵,追封谥元为新野节义长公主……(晨)二十五年卒,诏遣中谒者备公主官属礼仪,招迎新野主魂,与晨合葬于北芒。’这是无法找到合葬者尸体时,就以招魂的办法进行合葬。由于墓室内实际只葬有一具尸体,因此,这种合葬不同于一般,而是一种精神观念上的合葬”。⑬

夫妻合葬是中国历史上的主流形式,但夫妻分葬还是时有出现。刘琴丽《唐代夫妻分葬现象论析——以墓志铭为中心》一文中,以29对夫妻分葬的实例总结出了“宗教信仰、妇女结婚后无子嗣、打搅亡灵禁忌、再嫁、占卜和时辰禁忌等”五种分葬因素。除“宗教信仰、妇女结婚后无子嗣、再嫁”几种特殊情况外,“打搅亡灵禁忌”是一个比较普遍的因素。如一方早逝,墓地长满植物,“封树已久”,另一方会主动放弃合葬。⑭

随着合葬成为主流,由于事关伦理礼法,分葬很容易受到质疑,需要找出理由为之辩护。在清代被孝庄太后以“卑不动尊”之说开创了清朝单建皇后陵之先河,陈萍、伍长云《“卑不动尊”说对清东陵陵园格局的影响》一文中对此作了系统分析,孝庄太后的遗嘱貌似入情入理:“我身后之事,特以嘱汝:太宗文皇帝梓宫安奉已久,卑不动尊,此时未便合葬。若另起茔域,劳民动众,究非合葬之义。我心恋汝父子,不忍远离,只于遵化州陵茔近处安厝,我心无憾矣!”⑮

蒋介石的父母分葬也源自同样的理由:“不必因袭旧礼同穴,以余墓之工事,重惊尔父之灵”。⑯曹屯裕、杨华鹏在《蒋介石父母分葬小考》一文中还提到,在蒋介石的故乡夫妻分葬并非个案,列举了蒋介石的祖父母以及蒋介石老师毛思诚的父母分葬的情况。其实蒋介石与宋美龄、孙中山与宋庆龄也都没有合葬。

以“打搅亡灵禁忌”之名分葬多是后亡之人的自愿选择,“占卜和时辰禁忌”因素则属于“占卜不吉”、“岁月非宜”、“合祔未便”而被迫分葬。⑰

郝思德、王大新《海南考古的回顾与展望》一文提到:“海南的宋代墓葬除三亚、陵水等地的伊斯兰教徒墓群外,在北部的海口、琼山、澄迈等市、县也有发现,墓葬形制还存在砖室墓、石棺墓、土坑墓等不同种类,发现的砖室墓多为单券单室。”⑱海南地处边远,史上与中央政权的关系比较松散,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较晚,即使在明清的方志中,也并未将合葬或分葬作为一个问题进行阐释。

云海夫妇系原配夫妻,有一独子。二人并无特殊宗教信仰的记载,亦不涉战乱或灾难离散,不存在“宗教信仰、妇女结婚后无子嗣、再嫁”等问题,二人均过世于文昌。其分葬存在两种可能:一是云海早五年过世,墓地草木繁密,不宜惊动;二是苟夫人生辰或过世时间与云海墓地占卜不合,合祔不吉。

无论出自何种原因,云从龙最终选择了让父母分葬。

元代对《易经》空前重视,取名于易、用易经卦象装饰父母墓庐的云从龙,在墓址选择上必然看重阴阳相合。笔者经过多次实地拜访、文献查询,认为充分利用山川形势,化“分”为“合”可能是分葬两地最主要的原因,以弥补无法合葬的缺憾,在具体位置的选定中融合了政治与家族因素。

三、“夫人其得山川之助耶”

云从龙作为横跨宋元两代的官员,具有深厚的文化素养。其名云从龙、字无心、号维山道人,海南三亚“落笔洞”三字即为云从龙所题,同时还赋诗一首留于崖壁;其母亲墓地用先天与后天八卦垂直重合的复卦来装饰,凡此种种,无不显示中国传统文化对他的深刻影响。传统文化的影响、祖籍地陇西的合葬习俗、海南宽松包容的墓葬文化环境,可以让云从龙从容地进行墓址选择。

云从龙没有选择就近安葬,而是把母亲葬在了远离父亲墓地和家族居住地的澄迈(今属海口)。云从龙母亲为苟姓,为陇西著姓。清谢济韶《嘉庆澄迈县志》记载澄迈古称“苟中”,⑲取“苟氏之中”的意涵显示对母亲的尊崇,或许是云从龙选择澄迈葬母的原因之一,但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是阴阳相合,这是传统墓葬文化中的核心理念。

云海夫妇墓在海南地方志的记载中,除实录其身份、肯定其石工精巧外,《咸丰文昌县志》感叹于苟氏夫人过世埋葬之后的“显灵救患,不减天妃。祈祷蒸尝,奉如社姥,乡人称半天婆婆”,如此“地灵人杰”,难道“夫人其得山川之助耶”?⑳唐胄在《正德琼台志》中为苟夫人墓所赋诗歌中,甚至不惜“僭越”礼制,化用“玄鸟生商”典故,以商祖契的生母简狄隐喻苟夫人:“卵咽神凭玄鸟降,啄残劳有义乌分”。

虽然未按传统与礼制将父母合葬一处,但云从龙巧借山川之势分葬父母于两地,让苟夫人在身后广受赞誉,其中必有缘由。

(一)东南与西北的连线

在云海墓与苟太夫人墓之间画一条直线,恰好是东南到西北的斜线。在后天八卦中,东南属于巽位,西北属于乾位。巽地为吉利之地,巽为风、柔而又柔,属阴;乾为天、刚之又刚,属阳。云海墓从大处看处在巽位,从具体位置紫贝岭论之则位于“山”上,为“阴中之阳”;苟太夫人墓位于海边,为“阳中之阴”。夫妻各在阴阳之位占定“鱼眼”吉地,是阴阳交泰最为强烈之处。“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寓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以夫妻分葬契合《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东西两座云氏祖墓跨越了世俗意义上的“生同寝死同穴”,通过“分阴分阳”,将家族亲情凝聚于“道”。

西北到东南也是云氏一族“人来陇右,族衍天南”所走过的路线。位于西北的“陇右”是云海建功立业之地,也是苟太夫人的故乡,南方罕见的“苟”姓系陇西望族,在陇西的唐代人才摇篮“南安书院”旧址周边,迄今仍有许多苟氏后代居住,“苟”仍是陇西大姓。位居陇西东南方的文昌,则是云氏后代繁衍之地。西北到东南的连线,既阐释着阴阳和合,也连接着云氏的故土与新居、历史与未来。

云海夫妻墓址选择及彼此的位置关系暗藏玄机,貌似东西相隔,实则通过“分阴分阳”合为一体,形分意合、如影随形。以琼山为圆心,云海夫妻墓为“鱼眼”,在海南岛东北部的海面与陆地上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圈,有虚有实的太极阴阳图加上装饰墓体的八卦纹饰,共同构成了完整的“太极八卦图”,将琼州海峡与琼山、文昌都圈了进来,这是云氏家族渡琼早期的基本活动范畴。遥遥相对不仅将云海夫妻合为一体,还将整个海南的云氏子孙都融合在了一起。身为朝廷大员的云从龙以父母的两座墓葬勾画一“太极”,在安葬、祭祀父母的同时,把最吉祥、最圆满的祝福留给了后代。

就两座墓的相对位置关系而言,云海墓处于巽位,苟太夫人墓处于乾位。巽为风、乾为天,巽为柔、乾为刚,巽为仁、乾为义。巽卦与乾卦的对应,在多层意义上与云海及云氏家族契合。

第一,巽卦对于云海及云氏家族的象征意义:一是以巽风之“柔”对男性之刚,以阴辅阳。二是巽利于“武人”,《云氏族谱·冬至祭大宗祠祝文》记载云海为武将身份:“惟一世祖,拥旄杖鉞,镇抚关西”。三是巽为“长女”,可以代表家族年长女性即云海原配苟氏夫人,以示夫妻相守。四是巽为同卦相叠、两风相重,风行百里而不停,为后来的苟氏夫人墓埋下伏笔,寓意长风相随吹拂不断。五是巽取法长吹不断的风,有下达命令、施行统治之义,有益于云从龙身为朝廷官员的身份。六是风代表天之命令,给大地万物带来能量,君王如天、令出而民顺。位于东南巽位的云海墓与位于西北乾位的苟太夫人墓,恰好形成“风”与“天”的彼此呼应。七是“巽”同“逊”,主基调是谦让恭顺、无往不利,是一种人生的大智慧。八是“巽”者“散也”,期待云氏家族散枝散叶、生生不息;“巽”就字体结构而言,上为两个“巳”,下为“共”,表示子嗣一起联合起来,互帮互助。

第二,乾卦对于云氏家族的象征意义:一是以乾之“阳刚”对应女性之柔。二是以“阳中之阴”的鱼眼位置强化苟太夫人的地位。三是乾代表父亲,象征云海与夫人相伴相随。四是乾卦卦辞“元亨利贞”,是最吉祥、最全面的祝福,汇聚所有美好。五是云从龙的名字即来自乾卦爻辞:“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藉此陪伴母亲。六是嵌入来自乾卦爻辞“大哉乾元”的“大元”名号,凸显家国情怀。七是乾卦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激励后代。八是乾为“天”,将母亲尊为“天妃”,在《咸丰文昌县志》中仍可见其影响:“显灵救患,不减天妃”。

(二)“三点一线”连接权力核心

云海墓与苟太夫人墓间的直线为“一”、分在两处的夫妻墓地为“二”、直线连接的两个点与一个中心所代表的父母与独子为“三”;以琼山为“圆心”、两座墓为阴阳“鱼眼”,又在琼山、文昌及琼州海峡的大空间里,画出了一个无形圆圈;东南为“巽”西北为“乾”将无形之圆分出了阴阳,把无形的“阴鱼、阳鱼”嵌入其中。点、线、圆共同构成了一个“太极”,加上两座墓上的八卦纹饰,以广阔视野中的陆地与海洋为背景,用虚实结合的符号与意象,共同形成了一幅完整的“后天太极图”。两地分葬演绎的是易经中最基本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及“阴阳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理念。

云海墓与苟太夫人墓所处的两个“鱼眼”以及二者连线之间的“中心点”,除了方位选择之外,具体点位的选择同样不可小觑。既关联父母、独子及云氏后代,还隐藏着深厚的权力关系。

《正德琼台志》第19卷《兵防中·兵官》载“:云从龙字无心,号维山道人。陇西人,至元年间来崖,为元至元二十年(1283)海北海南道宣慰使。”㉑云从龙任海北海南道宣慰使的同一年,父亲云海去世,而云海墓与苟太夫人墓连线的中心点恰好是琼山,海北海南道分司以及隶属的元代琼州路安抚司治所均在此处。㉒云从龙是以海南的政治中心为圆心,来谋划布局父母的墓地。

父母各自一方的两处墓地,自己效力朝廷的治所,云从龙造就了虚实结合一“太极”。其中的阴阳两个“鱼眼”和一个中心点,与海南历史上归入中国大一统王朝的历史相关联。

据云氏族谱记载,云海墓位于文昌县紫贝岭。海南最初并入西汉,珠崖郡将紫贝县衙设在了紫贝岭。在文昌历史上,它是最早由朝廷实施统治的地方。云海墓的位置与海南第一次进入统一帝国有关。

位于海口西秀镇苟太夫人墓所在地,属于临高人的封地,冼夫人的后代世代居住,与冼夫人衣冠冢临近,冼夫人衣冠冢位于山坡、方向朝南,苟太夫人墓位于海边、方向朝北。冼夫人是第二次将海南带入统一帝国的杰出地方领袖,是得到朝廷封赐、民间祭祀与崇拜的巾帼英雄。云从龙葬母于此,既释放善意、表达敬意,也彰显治理海南、维持和平统一的信念。

从国家政权角度看,云从龙身处“四海混一”的大一统时代,以历代统治海南的治所为中心点,以父母墓址对应两次统一大事件,显示出对国事家事的通盘谋划,展现出厚重的家国情怀。将易经的宇宙观、国家的统一、家族的兴旺融为一体。

两座墓在相对关系上以“巽”应“乾”,具体位置都遵循了风水中“背山面水”之说。云海墓位于紫贝岭、面对文昌河,苟太夫人墓位于通潮湾畔、背靠文昌坡。两座墓各自山上水边,以“山”之刚对应“水”之柔,“山”与“水”合成“蒙”卦。蒙卦有启蒙、驯化之意,既包含对子孙后代的教育,也包含对黎民百姓的教化治理。如果了解云从龙当时的身份与地位,便会理解“蒙卦”对他的意义。

作为元初的统治者,肩负“入琼抚黎”之重任,天下初定后被派往南部海疆的朝廷大员心里,安抚百姓、启蒙民众,是海南特定的“抚黎”乃执政要务。南宋末年,云从龙曾作为“钤辖”协助马成旺父子,以武力平定海南“三巴大王”之乱。而元朝初始,云从龙作为行政官员,则更多致力于如何治理海南、弥合战争创伤。《咸丰文昌志》卷9《籍官府名宦》记载:“云从龙字无心。元至元间,由邕州安抚使转抚琼州。时黎乱初平,勤心安集。升海北海南道安慰使。历广东提刑安察使。信义移风,士民悦服,岁时伏腊,咸尸而祀之。迁福建闽海肃致廉防使、广东道宣慰使,教养兼行,思威并济。后以湖广、安南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召赴征交趾。还,卒于都,赐葬于广之白云山蝻蛇坑。留次子铉,家于文,后裔繁衍,为邑著姓。祀府名宦。”㉓

将“山水蒙卦”融入父母墓地,切合云从龙当时所处的环境、地位和心理状态。

综上所述,云海夫妻墓的东西分葬,乃身为朝廷重臣的云从龙刻意为之,融国家统一、边疆治理与家族兴旺为一体,具有浓厚的家国情怀。灵活应用易经之阴阳学说,明分暗合,无论选址还是墓体设计,均具有与众不同的时代与家族特色,体现出对《说卦传》中“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的深刻解读。以各守一方的对望,在更广阔的空间和更深层次上合二为一,成就阴阳、彰显仁义、惠及子孙。

[注释]

①清·永瑢、纪昀等,《四库全书·集部·牧庵集》卷13,国家图书馆藏文津阁本,第22~23页。

②《云氏族谱》卷2,光绪甲午重镌,大宗祠藏版。

③㉒海南省澄迈县史志编纂委员会:《澄迈县志》卷1,海南出版社2006年版、2007年版,第107页、第201~207页。

④⑦⑨㉑明·唐胄:《正德琼台志》,海南出版社2006年版,第679页、第588页、第583页、第419页。

⑤⑧⑩⑳㉓清·张霈:《咸丰文昌县志》,海南出版社2003年版,第327页、第726页、第728~731页、第726页、第386页。

⑥明·戴熺:《万历琼州府志》卷5,海南出版社2003年版,第266页。

⑪王计生:《事死如生——殡葬伦理与中国文化》,百家出版社2002年版,第110页。

⑫刘光煜:《甘肃漳县汪氏家族墓出土元代釉里红高足杯考析》,《丝绸之路》,2014年第24期,第19页。

⑬太田有子、杨凌:《中国古代的夫妻合葬墓》,《华夏考古》,1989年第4期,第103~110页。

⑭刘琴丽:《唐代夫妻分葬现象论析——以墓志铭为中心》,《中华文化论坛》,2008年第2期,第11~29页。

⑮⑰陈萍、伍长云:《“卑不动尊”说对清东陵陵园格局的影响》,《文物春秋》,2012年第4期,第22~26页。

⑯曹屯裕、杨华鹏:《蒋介石父母分葬小考》,《宁波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2期,第7~11页。

⑱郝思德、王大新:《海南考古的回顾与展望考古》,2003年第4期,第291~299页。

⑲清·谢济韶:《嘉庆澄迈县志·杂志》,海南出版社2003年版,第453页。

[中图分类号]K89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6)4-00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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