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高潮
卡尔梅克人乐器弹奏
卡尔梅克人是居住在伏尔加河下游里海西北沿岸俄罗斯卡尔梅克自治共和国的居民,多数卡尔梅克人信藏传佛教和东正教,系卫拉特人的后裔。属蒙古人种西亚类型。使用卡尔梅克语,分土尔扈特和杜尔伯特两种方言,属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有斯拉夫字母文字。多数人已改用俄罗斯语文。
卡尔梅克人虽与卫拉特蒙古其他部落群体相距遥远,但是在传统文化上仍与其保持着相当的一致性。在文学艺术方面,卡尔梅克人拥有英雄史诗、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祝词、赞词、谚语、谜语、民间音乐、民间舞蹈等丰富的文化资源,这些都是继承古代卫拉特蒙古各部的传统,但又独具特色,是卡尔梅克人发扬蒙古民族智慧的体现。
在前苏联“十月革命”以前,卡尔梅克人的乐舞艺术都是口传心授的民间艺术,包括:英雄史诗《江格尔》说唱,民间长调、短调,器乐及乐器演奏和伴奏;民间舞蹈按表演场合和用途分为仪式舞蹈和非仪式舞蹈。
卡尔梅克长调①保留了蒙古民族的艺术精华,反映了游牧民族社会制度及传统观念和风俗习惯等内容,卡尔梅克长调和其他蒙古部落群体的长调一样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这个过程是蒙古民族社会生活方式的变革在民歌中的具体反映,在这个过程中,卡尔梅克民间长调既保留了蒙古民歌的传统特色又增添了新的地域风格。
(1)从题材上看,卡尔梅克长调以抒发感情为主,分为历史歌曲、赞颂歌曲、宗教歌曲、怀念歌曲、爱情歌曲、嫁女歌曲等类型。
(2)从演唱风格上看,卡尔梅克长调区别于其他蒙古诸部长调。卡尔梅克长调粗犷平直、某些情况下近似于喊歌的状态,其音域不宽、旋律疏密有序,长调宣叙性强、较少使用装饰音,歌曲具有明显的悲伤、忧郁等情调特点。带有明显的早期蒙古长调的风格特点。
(3)从长调的歌词结构上看,一般属于上、下两大排比句式。上(二句)句多以生动形象做比喻,下(二句)句则引出要抒发的思想感情。歌词多运用比兴手法是其显著特点。
卡尔梅克人是欧洲唯一一个信奉藏传佛教的东方民族。他们迁徙到欧洲仅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在这之前,他们世居东方,其调式结构属于中国五声调式结构的范畴(因其他蒙古诸部均是五声调式,包括回归中国的卫拉特部)。但经过几个世纪与母体文化的隔离,其音乐形态发生了改变,其调式结构也随之改变。
卡尔梅克音乐与毗邻的民族音乐文化有着密切关系,其西部地区的卡尔梅克民歌受到哥萨克音乐的影响,伏尔加河下游卡尔梅克的民歌受俄罗斯影响明显。而且许多卡尔梅克地区是多民族聚居区,因此在这些地方的卡尔梅克民歌则多受突厥及高加索音乐的影响。多元的文化融合促使卡尔梅克的音乐产生了新的调式结构。苏联学者奥戈列维茨认为“五声调式是一个比较原始的音乐体系,它隐藏在其它更为发达的音乐中,是其它较为发达调式体系的骨架”②这说明卡尔梅克音乐原有的、较为单纯五声调式中融入了七声调式或其它调式,并混合为一,其音乐调式的演变主要是在五声调式中加入4、7两个音作为经过音。这导致卡尔梅克音乐的传统调式发生改变,并形成一种区别于卫拉特其它部落音乐(五声调式)的新型调式。
虽然卡尔梅克调式的结构发生了变化,但因五声调式的底蕴并未消失,所以并没有改变卡尔梅克固有的民族音乐风格。在任何一首音乐(歌曲)中,都会感受到来自东方的音乐文化元素。
据目前收集到的曲谱资料显示,现在卡尔梅克民间音乐使用的是自然七声调式,但渗有部分五声调式的成分。调式中较为常见的有两种小调式——爱奥利亚和多里亚调式,和两种大调式——伊奥尼亚和米克索利第调式。
(1)爱奥利亚调式;(自然小调)
音级III III IV V VI VII
结构全–半–全–全–半–全
(2)多里亚调式
音级III III IV V VI VII
结构全–半–全–全–全–半
(3)伊奥尼亚调式;(自然大调)
音级III III IV V VIVII
结构全–全–半–全–全–全
(4)米克索利第调式
音级III III IV V VI VII
结构全–全–半–全–全–半
卡尔梅克自然音列属性经常表现在局部的终止出现在第四度音上,即下属音,典型的现象是旋律的段落终止也常落在下方四度音上。这种形式在次要的调式里也作为旋律的骨干音使用,在有些情况下可以说是四、五度的交替调式;另外一种情况下也可以说成是内部的混合调式。由于使用了混合调式色彩,使得旋律音调丰富新颖。
但根据最近发现的俄罗斯人А.М.李斯特帕德记录的二十世纪初(1909)顿河地区卡尔梅克长调歌曲来看③,其调式结构中显现出的五声调式(包括六声调式)成分更加明显。由此可以说卡尔梅克调式结构的演变是随着历史的变迁逐渐发展而来的。俄罗斯人М·Л·特里图斯20世纪三十年代撰写的《卡尔梅克音乐》一书中,认为卡尔梅克音乐调式的演变主要是受到周边斯拉夫及突厥(高加索)民族音乐文化的影响④。
卡尔梅克人乐器演奏
(1)卡尔梅克长调是人们通过口传心授的方式继承下来的,属于散板体,其节奏形态常常伴随演唱者的情感变化而变化。当演唱者情绪激动时,节奏紧凑,反之节奏冗长。一般长调歌词经常集中在乐句的句头和句尾,与歌词的语言节奏相协调。卡尔梅克长调都是单声部的,旋律进行比较平稳、缓慢,音乐的宣叙性贯穿全曲,旋律在进行上有独特的规律。由于宣叙性较强,三度以内的音程频繁使用。旋律起始与结束多使用向上或向下跳跃的呼唤型四、五度音程结构,长调中较少应用六、七度大跳音。由于长调旋律平稳,音程的跳跃基本不超过八度音程。М.Л.特里图斯《卡尔梅克音乐》一书中曾提到“卡尔梅克歌曲的音域宽广,常超过八度甚至十度”。但据目前收集到的曲谱资料显示,卡尔梅克长调旋律音程跨度几乎不超过八度音程。
(2)拖腔明显突出是卡尔梅克长调旋律的另一特点(拖腔主要在旋律骨干音上),经常使用持续拖腔(包括装饰音)是为了表示情绪的发展。另外,歌词的元音化特点明显,即兴演唱的风格使得同一首歌有着不同的唱法,演唱者在演唱过程中可以随意增添元音,及在曲末增添单音节、双音节和三音节词汇,如拖腔衬词(а、е、й、о、я、)(ой、ей、ай、де、та)(ней、лей、лав)等。
(3)卡尔梅克长调很少像其他蒙古诸部那样善用装饰音——“诺古拉”。他们长调中的“诺古拉”多用喉头颤音、波音(在一段旋律中颤音可以不断再现,甚至出现在一个八分音符的前后)有些演唱者从头至尾都带有喉头颤音(可能是一种习惯用法)。滑音一般在宽阔的尾部拖腔后出现,只是为增加和修饰结束语,属于一种自然的气控现象。另外,受卡尔梅克长调音程跨度不超过八度的影响,演唱者一般都不使用假声泛音唱法的技巧。
(4)卡尔梅克长调诗歌注重押头韵,轻尾音,其歌词一般为四行,也有两行或三行的诗段。在以四行为一段的歌词一般二至六段不等。有时四行歌词并不全押头韵,也会出现第三行或四行歌词不押头韵的情况。如《桑布尔的三个山头上》的歌词第一段:(第四行不押头韵)
原文: 译文:
Самбрин гурвн толгаднь 在桑布尔的三个山头上,
Сайг сеехнерн сайглуллав, 我的马儿在健步行走。
Сеехшг занта мана ахнр 想起我们的兄弟们哟,
Маниг ягтха гисмб? 让我们怎样生活?
这种现象说明卡尔梅克一行诗可能有不同的音节数,这就为旋律的发展变化提供了可能性,如史诗歌曲中所表现的那样,抒情歌和日常生活类型的歌曲也是同样的。
还有一种情况是,有些长调歌曲较特殊,段落过于冗长。如宗教歌曲《佛光普照的杰尼桑镇》就有12段之长。
古老的卡尔梅克长调歌的形式和他们部落群体的历史、社会生活方式有着紧密的关系。在这一点上,某些长调歌反映的较为突出,如《阿尔泰的地方》《登上阿尔泰山》《我何时能到阿尔泰》《渥巴锡汗之歌》《桑布尔的三个山头》《矮小的灰马》《高鼻子的法兰西人》《1916年的歌》《佛光普照的杰尼桑镇》等。
据中国史料记载,17世纪30年代前后,土尔扈特部(包含少量和硕特部和杜尔伯特部)从中国西北阿尔泰地区(塔尔巴合台山脉)迁徙到了伊济勒郭楞(伏尔加河)中下游地区游牧。土尔扈特人在伏尔加河中下游流域经过140年艰难的生活里程后,于1771年1月,在汗王渥巴锡的带领下17万人不远万里“东归”故里,最后历经艰辛仅剩7万人到达中国新疆境内⑤。而其他未能东归的人留在伏尔加河游牧地,继续受到沙俄统治。1920年成立了卡尔梅克自治州。卡尔梅克人距今已在俄罗斯生活了400多年⑥。几个世纪的漂泊生活并没有使他们忘记对祖先生活过的地方的向往。他们一代代用歌唱的形式传承和保留了对故乡的记忆。《阿尔泰的地方》《登上阿尔泰山》《我何时能到阿尔泰》三首长调就是现今留居在俄罗斯的卡尔梅克人因思念东方的故乡而至今还在传唱的古老长调民歌。这些歌曲可能创作于卡尔梅克人迁徙至伏尔加河之初,从这些所剩不多的古老民歌中可以看到他们的故乡认同感。
《我何时能到阿尔泰》
记谱:М·Л·特里图斯
《渥巴锡汗之歌》是和硕特部落长调,《桑布尔的三个山头》土尔扈特部落长调,这两首卡尔梅克不同部落的长调民歌,记述的是同一个伟大的历史事件,即渥巴锡汗东归事件。都带有低婉哀怨的情绪。
《渥巴锡汗之歌》
演唱:Н·Л·布拉耶娃 记谱:汪高潮
歌词大意:
骑在银灰色骏马上的哟
是我们的“诺音”渥巴锡汗⑦。
为什么你没有想到我们
我们今后该怎么办?
《桑布尔的三个山头》⑧
记谱:Л·И·策伯科夫
歌词大意:
(1)在桑布尔的三个山头上,
我的马儿在健步行走。
想起我们的兄弟们哟,
我们怎样生活?
(2)在伊济力的支流上,
我们的渥巴锡—诺音。
我们的渥巴锡—诺音,
为什么把我们放弃。
以上两首歌曲反映了土尔扈特东归后留居在俄罗斯的卡尔梅克人对回归事件的认识。当时,大部分土尔扈特人东归后,留居在俄国的卡尔梅克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饱受欺压和奴役。这种长期的压抑,给卡尔梅克人的心理造成了阴影,因此歌曲旋律的情调也随之改变。已故卡尔梅克人民歌演唱家、指挥家阿纳托力·策伯科夫说:“我们民族的歌(抒情歌曲)除舞蹈歌曲以外几乎都是悲伤的,无论长调、短调还是爱情歌曲,这与卡尔梅克的东归事件有关系。”⑨
《高鼻子的法兰西人》在卡尔梅克人中影响很大,流传也很广。只要是会唱长调的都会唱。它有不同时期的多种变体。这首歌曲最早是用短调形式记谱的,被称为《矮小的灰马》,“这首歌曲的旋律是由冬不拉弹奏的。节奏是用各种大小的鼓来控制,如‘坎克尔格’鼓,和‘达玛如’。同时歌曲也是用各种管乐来伴奏的,如唢呐、笛子、海螺和大号等。还有军士的吼声等”。1816—1818年在阿斯特拉罕州《亚洲音乐杂志》上,由俄罗斯人И·达伯拉沃利斯基首次将它由卡尔梅克语翻译成俄语发表,据И·达伯拉沃利斯基调查得出的结论,这首歌曲是1812年“俄法战争”期间卡尔梅克人创作的。“当卡尔梅克人听到拿破仑入侵俄罗斯时,整个卡尔梅克“乌鲁斯”行动起来准备参加抗法战争。所有的卡尔梅克部落集合起来做出决定,两个毡房出一个勇士,并自带武器,两匹马(能找到什么武器,就用什么武器)。在第一阶段战争中回来的卡尔梅克人,荣获了‘大公’颁发的金质奖章”。
《高鼻子的法兰西人》》
记谱:А·Д·鲁德涅夫
歌词大意:
鸟儿向着莫斯科飞翔,
首都莫斯科被法国人占领了,
我们要打败五万个法国人……
骑士们像飞鸟一样朝莫斯科前进。
我们不给法国人粮食、肉、烟袋。
这首歌曲吸收了卫拉特蒙古《江格尔》民族史诗的典型特点,同时也表现了卡尔梅克人英勇不屈的精神和坚强的意志。歌曲虽然最早是以短调形式记谱的,但现在民间流传的却是以长调形式再现的长调歌曲,其短调形式在民间已不存在。
这首长调还有一个版本:
《高鼻子的法兰西人》
演唱:Н·Л·布拉耶娃 记谱:汪高潮
而《高鼻子的法兰西人》歌曲大意:
高鼻子的法兰西人,
我们的战马很强壮。
我们不费多大力,
就能击败敌人。
这个版本同样反映的是1812年的“俄法战争”。在贵族“斋桑”⑩的带领下,卡尔梅克骑兵军团参加了反抗拿破仑侵俄的战争。卡尔梅克人在出征前,全“乌鲁斯”的人民在“达纳其腾格尔”军旗下誓师,“老人们用祝赞词祝福士兵英勇战斗,并送给勇士护身符,如动物和飞鸟样子的模型,他们认为这些护身符能代表控制天上和地下的神力”。俄罗斯大作家Н.В.果戈里评价它说:“这是在特定历史时期里,卡尔梅克人创造出来的经典歌曲。”
据史料记载,法国人看见的第一个攻入法国巴黎的军队是卡尔梅克人,他们骑着马和骆驼奏着奇怪的乐器首先进入了巴黎[11]。就因此事,使得法国大作家巴尔扎克感到无比得惊讶。而多年以后另一位法国大作家亚历山大·大仲马表现出对卡尔梅克人的极大兴趣,专程来到了伏尔加河下游对卡尔梅克进行了采访。
为了迎接法国客人,卡尔梅克人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1858年10月21日,大剧作家亚历山大·大仲马在阿斯特拉罕(州)给儿子的信中写到,在卡尔梅克人的欢迎会上我受到了无比的尊敬:“第一个人演奏了扬琴,第二人演奏了单簧管,第三个人演奏的是海螺,第四个人演奏的是一米多长的管子”。当然,法国作家听到的歌曲中也包括了那些年卡尔梅克士兵进入巴黎城唱过的歌——《矮小的灰马》。这也就成为了卡尔梅克人至今引以为豪的话题之一。
附论:长调宗教歌曲:
史载藏传佛教(喇嘛教)开始传入卫拉特的时间是16世纪,自此以后,格鲁派(黄教)迅速在卫拉特蒙古中传播,几乎渗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在卫拉特长调民歌中,歌颂喇嘛的歌曲不计胜数。由于历史原因,在卡尔梅克的长调宗教歌曲数量极少[12]。在新疆卫拉特蒙古族部落中却流传有许多歌颂喇嘛教的长调。《杰尼桑的村镇》是А·М·李斯托帕多夫1902年在顿河地区收集到的卡尔梅克长调歌曲首中的一首,此曲歌词过长,有12段词。现译其中两段。
《佛光普照的杰尼桑镇》
记谱:А·М·李斯托帕多夫
歌曲大意:
(1)佛光普照的杰尼桑镇,
寺庙里有众多的“布尔洪”。[13]
寺庙的布尔洪,
都是虔诚的喇嘛。
(2)虔诚信奉佛教的喇嘛,
把一切都奉献给圣人“宗喀巴”。[14]
向着这些崇高的喇嘛,
走吧!我们一起去参拜。
由此曲可以说明,卡尔梅克人历史上是信奉喇嘛教的,虽然他们在前苏联时期由于多种原因一度放弃这一信仰,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消除卡尔梅克人的宗教记忆。苏联解体以后,卡尔梅克人又开始重新信仰喇嘛教。遗憾的是,所有的宗教长调却因历史的断层失去了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