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快车（科幻小说）

○飞氘



东方快车（科幻小说）

○飞氘

我们在梦中醒来时，那列火车已经停在那儿了。窗外正飘着雪，不知是黎明还是深夜。纤细的车体像一根磁棒，吸附了一层雪白的茧子，车窗透出微暗的光。

天亮之后，有了些消息。最开始好像说是高铁的控制系统出了故障，工程师们正在全力抢修，受困乘客情绪稳定，领导们已经送去了慰问。所幸，列车停泊的位置很合时宜，不影响大局。当时正是新年将至，又恰逢初雪，所以人们的心情是比较好的，个个好似终点线前的长跑运动员，痛并快乐地冲刺着。只有从超市里提着年货出来的大爷大妈才会有兴趣想去围个观啥的，可是警戒线已经拉好了，警察同志好言相劝，请求大家赶快回家，不要围观，那样多不文明。大家就散开了一阵子，到了晚上却又围拢起来。雪还没停。警戒线旁换上了荷枪实弹的特警，五光十色的警灯包围着三辆紧急救护车、两辆消防车和一辆CCTV电视车。热心的群众们簇拥在一起，远远地探头观瞧，好像雪地里的一群帝企鹅。交通已经严重瘫痪，车灯如星河闪烁，喇叭如蛙声赛鸣，气象欢腾。喜闻乐见的阴谋论在网络上铺天盖地。有的说是恐怖分子劫持了列车，正在与警察僵持，有的则说是绝望的上访人员在车里埋了定时炸弹或者致命病毒，还有说是有不少乘客出现了疑似急性传染病的症状……也有技术扎实的考据贴，分析此车采用了最新的超声速非线性气动弹性技术和弗瑞兹安全系统，由此得出令人安慰的结论：不论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麻烦都已经被冻结在列车的局部时空里，绝不会对首都人民的安全造成影响……

当天的《新闻联播》就做出了澄清：不是恐怖袭击，只是一场应急演习而已。确实因此造成了其他车次的延误，不过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恰好也在车上的一个新闻组发来了等待已久的现场报道：轮廓鲜明的小伙子正愉快地和邻座的姑娘聊天，满头一丝不苟银发的老先生聚精会神地看读着《环球时报》，西装革履的商务精英摘了眼镜正在挤按晴明穴，扎着羊角辫的小朋友快乐地吸鼻涕，更多人则专注地在手机和平板电脑上摸来摸去，座椅后背上的小屏幕播放着最新的好莱坞大片儿，免费供应的热腾腾盒饭则有红烧肘子、清炒虾仁和素鸡面可供选择，高姐们身材秀美，满面春风。这一切都说明，我们确乎已是世界强国了，这样一种大国公民的自信和风度，可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那么就算一时半会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同胞们的命运是一定有领导和国家在照顾着，这方面是保证没问题的。请放心就是了。

天黑透了，风雪紧了，围观的群众索然无味，便各奔前程。马路清幽下来，只剩银装素裹世界里的灯红酒绿。警车和消防车也悄没声地离去，车厢的灯光暗淡下来。几个失眠患者趴在自家窗户上用望远镜窥视了一夜，却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后面几天都暖阳高挂，笼罩了数日的雾霾冲洗一净，清爽凌冽的空气透着一丝山泉的甜味儿，融雪剂在马路上留下层层白斑，路边点缀着玉树琼花，大家都可了命地大口呼吸，这时就觉得活着是件挺好的事儿，攒了一年的怨气好歹疏通疏通了。那毕竟还是艰难的时代，许多事光是这个那个的抱怨也没用啊，怨天尤人不可取，奋发图强是王道。大家都很识趣地从体内榨取出种种正能量，卖力地拖着世界这辆老破车前进了。

列车还旁若无人地停泊在那里。它的主角光环便自然而然地黯淡下去了。毕竟，是谈不上什么受害者的。老实讲，比起那些每天发生着的耳熟能详的不公不义来说，列车里的人实在幸福的太多了。党和国家都在努力为他们排忧解难，乘客们也在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坐着睡觉确实有点不舒服，但同志们都发扬了高风亮节，在列车长的安排下，制定了一套合理的轮休制度，重新安排了卧铺车厢的床位，优先照顾老弱病妇，其他人则轮流睡眠。最让被困乘客们感到焦虑的是手机信号和充电的问题，而这很快就搞定了，据说网速可以达到1G/S，这实在够可以的我说。脱节的世界，以比特的方式复位了。于是又专门划分了商务车厢，并设置了隔间，经过心灵手巧的高姐们的精心布置，一点不输那些知名跨国公司人性化的高端办公室，令人心旷神怡，人们在这里聚精会神处理事务，严肃活泼。休闲车厢里则多是老人和儿童，还有一些花枝招展的漂亮女孩，或者是关注股市黄金白银期货的行情，或者在斗地主拖拉机连连看泡泡龙打飞机，或者在看动画片韩剧淘宝购物什么的，总之可谓各得其所。

要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人们都是见过很多世面的。毕竟那么大一个国度，是吧，是不缺少新闻的。至于说本来要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奔驰的钢铁巨兽为何会像冰箱里的冻鱼一样硬挺挺的，这种事真要深究起来，可不是非专业人士能够轻易明白的。牛人们给出了种种有趣的技术分析，但他们毕竟没有身临其境，是难以发生移情的。在危机四伏而又瞬息万变的年月里，类似这种事可并非仅仅通过技术就能说明的，妄下结论并非心智成熟者应该有的态度，凡事还是要再观察观察的好。

鉴于局势的复杂性，考虑到春运迫近，为确保不发生灾难性的连锁反应，经过有关部门的周密考察和专家们的缜密论证，组织上决定：在停泊列车旁边修建一段临时性的替代轨道，这并不需要太大的投入，只要在原轨道上开一个分岔，绕过停泊列车，再回到正轨即可完美地解决问题。为此，需要对附近一些房屋进行拆迁，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经过各个部门的紧密配合和居委会的组织动员，此一工作顺利展开，住户们顾全大局，积极配合，体现了首都人民的素质和觉悟，获得了市领导的高度赞扬。从方案论证到工程立项到竣工验收，仅仅用了十六天的时间，堪称中国速度的一次华丽演绎，连外媒都赞叹不已呢。至此，各方面都妥当了，经济损失也被降到了最小。（也有专家表示：“损失”一说纯属误解，其实这只是拉动经济改善民生的前期投入，中华民族复兴指数曲线的最新波动证实了这一点。）

白天也好，晚上也好，每当呼啸的列车游龙一般摆荡身姿从“停泊号”旁驰骋而过时，便会鸣笛打招呼，乘客们在过山车般的战栗快感中纷纷掏出手机和望远镜。对面的呢，就让每节车厢依次亮起又熄灭，祝愿同胞们一路顺风勇往直前。倘是赶上愁云惨淡雾霾爆表，“停泊号”便消隐不见，只有那闪烁的光点，像是紧急疏散的指示灯，指向浓雾深处。

不能回家过年多少是个遗憾。各界群众都纷纷为他们送去了祝福。在合家欢庆的除夕，“停泊号”也牵动了电视机前亿万华人的心。在春晚的舞台上，我们看到乘客们正在一边包饺子一边收看晚会，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欢笑。“能在火车上过年，也是一次挺难得的经验嘛。”“每年除夕不是都有好多同志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吗？我们这算的了啥，不觉得委屈，挺高兴的。”“今年老板给我发了一个大红包，比去年多多了，买啥了？没有，直接转到老婆的卡上了。”“你们莫要担心我撒，我在这边儿好地很，还上了电视喽！”“爸、妈，我跟她求婚，她答应啦，我们就要结婚了！”大伙儿冲着镜头诉说着心中的喜悦和梦想，并向全国人民拜年。

接下来的多事之春，交织着希望、躁动与忧伤。那位非洲裔的黑人继续成为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美国人的好奇号在火星上钻取了样本，朝鲜人继续热衷于让整个世界头疼的核试验，一块几十吨重的陨石从天而降数百名俄罗斯人因此受伤，从巴基斯坦、巴格达到波士顿、雷伊汉勒的一连串爆炸袭击……禽流感的乌云挥之不去，而在雾霾持久的笼罩下，中国的老年人口达到两亿，相当于美国人口的三分之二，科学家们发现了量子反常霍尔效应，芦山县发生7.0级强烈地震……总之，许多人死去，没听说有谁复活。街上的人们戴着口罩，神色忧郁。就是在这样动荡的格局中，中国人民选出了新一届的领导人，对政府的改革充满了期待。在两会的答记者问上，只有一位外媒记者提到了“停泊之谜”，新闻发言人的回应则沉着有力。

“中国铁路取得的巨大成就有目共睹，它是中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创造的人间奇迹。乾坤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民族复兴的道路上困难重重，也充满机遇，中国人民已经经历了，并还将经受更多的考验，我们必须坚持改革，不断深化技术创新，我们有信心、有决心、有诚心，靠自己的双脚，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我们真诚地希望与各国深化合作、互惠共赢，分享我们取得的成绩和经验教训，使中国高铁成为连接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一道桥梁。我们尊重他人的意见，不介意大家对我们说三道四，但我们也希望有关方面，能够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尊重事实，保持理性，放弃成见。有一句中国成语，叫‘兼听则明’。中国是开放的，许多问题，只要大家多看一看，多想一想，就自会有判断。”

“停泊号”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作为网络舆论战争的一个过气素材被抛到了边缘。但不久，一个叫斯诺登的美国人又使它重新升温。俄国《真理报》含蓄地暗示，包括中国停泊号在内的一系列全球事件背后都有美国国安局和中情局的影子，在此基础上，民间的一批“停泊之谜”研究者进一步分析认为，在政府换届的紧要关头发生这一事件，必然是敌对势力对我国实施的阴谋破坏，考虑到高铁技术最先源于日本，而中国高铁的后来居上已获得举世瞩目，此事的根源是中美日三大宿敌在亚太地区的博弈。有的还通过分析乘客名单，指出其中的一对亚裔美国夫妇可能是渗透在中情局的日方间谍。而在酒过三巡的饭桌上则悄悄流传着另一种阴谋论：此事与某邻国近来发生的政变失败和大清洗有关，政变领袖化装成普通游客秘密逃亡到我国，邻国首脑以强硬姿态提出交涉，要求交出千古逆贼，鉴于历史上的复杂关系和现实的微妙压力，我方表面上承诺一旦政变者的列车抵达，就将其遣返。这才是列车永远无法进站的关键呢……

考虑到事态可能的持久性和严峻性，列车党支部认真学习了国家领导人有关群众路线的讲话，决定加大力度，长远布局，狠抓思想建设工作，提出了要把良好的车风落到实处的要求，牢固树立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发挥党员的先进性，以积极、包容、稳健的策略做好舆论引导工作。那确实不是一个宁静的夏天，大家的注意力实在不够分配的了。（话说回来，什么时候不是如此呢？）科学家宣布人类正在经历一个半世纪以来最热的十年，前所未有的气候极端事件导致约37万人死亡。韩亚航空的坠机事故，西班牙的火车脱轨，每天都有人成为交通便捷的牺牲，比较来看，避免盲目冒进的“停泊号”，以稳中求胜的姿态而更显得充满人情味了。福岛的核污水滔滔不绝地向大海倾斜，埃及军事政变和广场血洗，伊拉克在枪火中的挣扎，叙利亚乱象纷呈，凡此种种，都在提醒人们这颗漂浮在无尽黑暗中的蔚蓝色星球充满了危险，只有团结一致和心怀信念才能有勇气继续生活。当停泊者们的视线从眼前不断滚动新闻的屏幕上移向窗外密布的钢铁丛林，望着坚毅冷静的工人在高耸入云的脚手架上建设祖国，看着同胞们乘着一列列飞驰的列车从远处的轨道上呼啸着奔向他们朴素的梦想时，便心怀感激，要好好珍惜拥有的一切。尽管许多人不能和家人团聚，但领导们已经承诺一定会替大家照顾好家属，请同志们把心放下，踏踏实实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这是最好的年代，这是最坏的年代。不论好坏，都不能再停留于牢骚，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无益于事。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把这一切当作天赐的契机，让我们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人并不是为自己活着。我所在的地方，就是生活，我所做的一切，和所有你们一起，成就了世界。”这段在网络上广为转载的流行语出自一位年仅19岁的停泊者，他的真诚思考引发了无数网友的共鸣：“从运动的相对性来看，停泊也不过是另一种前行。”“地球正带着所有人在银河里行驶，哪怕是‘静止’的你们，也一样正在划出美丽的轨迹。”“只要能够做有意义的事，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感谢你们的努力，让我明白自己也是一颗星星。”

为了落实中央关于简政放权的制度改革要求，有关部门并没有再增设专门处理“停泊号”的有关部门，而是以列车党支部为领导核心，以群众为主体，以党和国家为坚强后盾，充分发挥基层民主自治的精神。广大乘客积极参与，各尽所能，群策群力，热情投入到了列车生活的改建工作中。各节车厢都得到了合理规划，建成了由指挥室、后勤室、工作室、学习室、娱乐室、睡眠室、疗养室、餐饮室、和谐室等组成的多功能全方位生活工作休闲空间。这里秩序良好，民风淳朴，人们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努力工作，虽然人在旅途，却心系祖国，敢想敢为，发挥才智。老人们得到周到的照顾，小朋友们则每天按时上课学习知识，总之，大家都精神面貌良好。列车上一位已经徒步走过大半个中国的美国青年在微博上连载了自己的每日见闻，对中国人的民主精神、创造能力、高尚品德予以了真切的赞扬，在英语世界引起了广泛的热议。中宣部有关领导高度重视，为进一步树立良好的国际影响，经组织研究决定，将其作为基层民主试验田。

“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我们不会固步自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党和政府充分信任人民自我管理的能力。自贸区和‘停泊号’都将作为改革的先锋，为社会主义建设提供宝贵的经验。”

当中国第一个进入太空的女航天员在天上为小朋友们演示失重时，新闻发言人的这段话也通过列车党支部在twitter和facebook上的官方账号发布，引起了全球的注目，就连一向敌视我们的反华媒体也不得不称赞中国高层为推销高铁而“打出了一张漂亮的牌”。

新制度结出了硕果。原本要进京跑项目的几位物理学家们在设备一新的科研室里继续他们的暗物质研究，并在国际顶尖期刊上连续发表多篇重量级论文。一个本来是要去上访告状的农民大伯自学成才，写出了一系列见解独到的历史随笔。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注册成立了IT公司，建成了集征婚交友和资讯发布于一体的网站，实现了良好的经济收益。一位青年舞蹈家创造的欢乐而时尚的列车保健舞在网上点击过亿，风靡一时，后来还在格莱美奖上被LadyGaga、JustinBieber等巨星模仿……凡此种种，都使得“停泊号”成为一个文化现象，它不但被国人寄予厚望（当初因为退票和改签而错过这趟列车的乘客们如今都后悔不迭），并受到了世界各地青年人的追捧，甚至出现在美剧里，后来台湾地区最高领导人来大陆访问时，还专门提出要去坐一回高铁呢（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

当铁道部前部长、高铁第一人被宣判死缓的那天，停泊号上的第一个婴儿诞生了。党委书记为新生儿送上了祝福，并宣布停泊号也将从此告别过去，努力突破旧时代遗留的条条框框，积极推进自我转变，以继往开来的姿态应对新时代的挑战。经过审批，停泊号获准进行大面积扩建，在原有车体的基础上增建了三层车厢。据专家介绍，多层动车技术对动力系统和建筑结构都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即便在世界范围也属尖端技术难题。在外界的支持下，经过日夜奋战，停泊者们终于攻克了这一难题。列车的新造型别具一格，各层车厢错落有致，外表沿用了银白色彩，且由于采用了纳米透光材料而呈现半透明，远远望去，仿若迎风展翼的翅膀，被广大网友亲切地称为“中华之翼”，并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奖，也被《Times》评为年度十大科技发明。

几乎与此同时，“嫦娥三号”首次实现月球软着陆，探月车“玉兔”进行了月面巡视勘察，而中国首个实验型深海移动工作站也完成总装。整个世界为之震动，周边国家深感焦虑。就在印度“曼加里安”号火星探测器成功发射的当天，一家英国媒体发表评论文章，声称中国正在未来国际竞争中展开全维度出击，“停泊号”极可能是与中国人的太空探测、深海勘察同时布局的一盘大棋，列车上的反物质实验室暗示他们或许正在空间探索的同时也试图占据时间维度的战略高地，干脆说，“中华之翼”可能就是一架时间机器。此言一出，举世哗然。日本国会当即通过自卫队法修正案，准许自卫队在四维时空出现紧急事态，可以利用包括但不限于时光机在内的任何交通工具运送日本人。当时还是世界头号强国的美利坚则一度由于民主党和共和党在是否削减军费开支，以便增加基础物理学等科研项目投入的问题上发生严重分歧，以至于未能就新财年政府预算施达成一致而一度迫使政府非核心部门关门……

英国人的那个猜测当然荒诞不经，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想法。从某种角度看，会发现停泊号其实像一颗躺倒在地的火箭。在我们那个年代，有一句流行语叫“你懂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其实你知道，我也知道，而且你也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你也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但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公开说出来，只能心照不宣地并假装互相都不知道，仿佛它一旦涌上舌尖儿，在口腔的震动中化为机械波在空气中传布，就会如法力无边的咒语一样摧毁世界似的。对你们没经历过那些事的年轻人来说，这好像很难理解，这没什么，因为就连我们自己，也并不很能理解。不管怎么说吧，当时就是有很多事儿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但是又没人明确地挑破，好像这样它就能像薛定谔的猫一样，还没被观察者的目光逼入量子塌缩态，就依然在暧昧模糊中有一线生机。扯远了。总之，有很长一段时间，很多人都暗中相信，那只“中华之翼”，其实就是正在建设中的“长征X号”，那扩建的三层车厢事实上是火箭推进器，而原始车厢则是“神州X号”载人飞船，等到万事俱备时机成熟，它就将轰然挺立，腾空而起，把乘客们或者说宇航员们送往星辰大海，让有机单分子膜制造的五星红旗迎着太阳风招展。

在那些雾霾锁城的日子里，一切都灰蒙蒙的黏腻腻的，那支透亮的翅膀在大地上若隐若现，仿若云中大鹏。戴着口罩的人们从它身旁走过，都会默默注目，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中国人漫游太空的一幕，虽然从未得到官方的确认，但是，大家用会意的眼神望着彼此：“你懂的”。

不管是外人的众说纷纭，还是自己人的浮想联翩，停泊号都一笑置之，在韬光养晦中继续耕耘自己的命运。在那段风光无限的日子里，它依然是中国乃至全球最时髦和最前卫的标志，许多新鲜事物如雨后春笋从这里冒出，也有许多最新的科技产品在这里首先获得试用。比如，在漫长的革命道路上，停泊者也会常常泛起乡愁。不论分辨率怎样提高，网络如何流畅，亲人的影像都不能代替真实的触摸。每当无意中瞥见随身携带的行李包，往事倏忽翻涌，走出车门的渴望就会化作无意识的焦虑。尤其是在阴雨连绵的日子，豆大的雨点敲打着车窗，迷离的世界令人感伤，心理咨询室里就流淌出种种奇怪的梦境：古老先民的杀戮淤塞了河水，骑兵的机械头颅高悬城楼，娇艳的公主在塞外生出巨人，骆驼商队在绿洲里筑起水晶之城，石佛里蹦出了三头妖怪，孤独的宰相在庭院深处写下一行代码，雄壮的战船在风暴中踏上岛屿的陷阱，驼背的皇帝挂在白绫中飘荡，苍白的黄龙鳞片落尽，三叉戟飞机在荒漠的夜晚燃烧，古墓上投下碟形的巨影，三颗太阳在异星的天空盘旋，幽暗的幕布上圆柱体寂然不动，大光芒陡然照亮虚空……慈祥的医生音调柔和：这是自然规律，适度的忧伤是生命的自我调节，除非病情特别严重，尽可能不要求助于药物，同时他向组织上报告，申请准许建立某种短时离车休假制度。经过逐级审批，答复如下：离车制度的条件尚不成熟，不予批准，但可以考虑某种替代性补偿。

因缘际会，恰好那时政府大力反腐，饱受诟病的公车终于被取消了，百姓交口称赞的同时，领导们的办公活动却也受到了限制，如何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实现自由高效地三维移动成为一个迫切的课题。与此同时，一批为领导开车的司机正面临失业，由于他们掌握了许多“你懂的”的秘密，最初因对其安置不当，出现了一股“司机反腐”的潮流，引发了基层干部的普遍焦虑。后来，还是科技的进步解决了两难。当时，谷歌眼镜正风靡全球，异体操控技术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中国工程师们大胆创新，想出了天才般的创意：凭借多年来跟随领导们积累的经验，并在高科技的协助下，司机们可以成为“阿凡达”，在领导们的远程操控下实现异地办公，不但可以大大提高行政效率，从长远来看还可以起到“传帮带”的效果，并由此成为一种新的干部培养机制，引发一场行政革命也未可知。为此，政府加大互联网建设，提出“宽带中国”的战略方案，并以停泊号为基地，推广试用异体操控技术。按照设想，随着分子生物学、脑波解码、机械制造工艺等相关技术的完善，将逐步实现停泊者无需离开列车，通过仿生机器人代理在外界进行包括夫妻生活在内的绝大多数日常活动。事情起初的发展是顺利的，第一批符合要求的停泊者顺利完成了首次探亲访友，但后来由于发生了“恐怖谷效应”——也就是如果机器人与人类的相似达到相当程度时由于那一点点的不像而引发人类情感上的恐惧，给一些停泊者家属造成了可怕的心理创伤，并且，由于停泊者已经被许多人有意无意地视为某种异类而难以回归常态社会，因此代理人方案便暂时搁置了。虽然如此，诸如此类在停泊号上获得实验的新技术探索，尽管也曾遭遇种种失败，但却提供了科学发展的宝贵经验。

换句话说，尽管有着种种风光，但停泊者们其实也有难以为外人所知的烦恼。在列车上第一位诞生的婴儿二周岁时，死神的使者也终于莅临。令人遗憾的是，第一位离世的停泊者死于自杀。据新闻披露，这位年仅21岁、此前以一系列哲思而红极一时的“火车哲学家”，有精神病家族史，在上车之前既已患上抑郁症并曾接受过药物治疗，在列车生活期间，他的病情一度好转，但仍旧无法战胜病魔，最终留下一句：“早知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遗言便放弃了生命。世界各地的网友为他点上蜡烛，党支部认真翻阅整理了他生前的言论，并在官方账号上发布了电子书纪念。“哪里都是一样。如果某天离开这个次元，肉身一类的，随地处理就行。需要做实验什么的，也请不必客气，反正那些粒子，本来就是借来的。”被重新翻出来的这条微博附带着一张草图说明，作为逝者的心愿而得到了尊重和落实，列车上举行了简朴的葬礼，遗体在告别仪式后，被车上的反物质科学家处理成了等离子烟花，在头七晚上的夜空中绽放。以这样的方式，生命摆脱了一切拘束，而那转瞬即逝的色彩，在乘客们和车外送行群众的视网膜上久久残留。因此即便到今天，反物质和暗物质的研究虽仍未能获得实质性的推进，却贡献了烟花葬礼这一新时髦。

从没彻底消散过的阴谋论又蓬勃生长了。有人相信少年窥见了停泊号的真相，把他的笔记当作密文，试图破译其中的玄妙。不过，社会学家却指出，自杀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在任何一个社群都存在。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心理压力在人群中形成、转移、聚焦、释放等一系列复杂现象的结果，在加强心理建设的同时，也不应过分夸大案例的意义，相反，从某种程度上，这一现象的存在也提醒我们不要以完美主义的眼光对停泊号提出过高的要求，反而应该以平常心来视之……虽然说了和没说一样，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在不经意间已经逐渐习惯把“停泊号”的存在视为一种自然。每当那里出现一件新的情况，当然还会出现在新闻中，但我们听说的越多，就越觉得，除了国家提供了一些优厚的保障和福利之外，那里和外面也并无根本的差别，停泊者和我们一样，也有着平凡的欲望和烦恼，假若对换一下位置，彼此在对方的立场和条件下思考和行事，很难说谁会比谁表现更好或者更差吧。一切或许只是命运的偶然安排。猜测这些变化万千的世相背后，有某种更高端的有意识的预谋或阴谋，可能只因为我们不愿接受宇宙本无所谓意义和目的这一残酷的想象罢了。

如万物一样，停泊号在享有过诸般荣耀之后，也迎来了自己的衰落期。车外的天地日新月异。世界动荡着，人们焦躁着，却不得不承认国家在以螺旋的方式进步着。当嫦娥五号的返回舱载着月壤回归地球的时候，俄国人的木星探测器进入了预定轨道，诗人们写了多少妙语啊。当中国人举起奥斯卡小金人儿让老百姓扬眉吐气时，印度人研发的脑波游戏《梵音》也在风行全球，为说着不同语言的人们带来了心灵的平静。当腾讯收购微软的消息登上各大媒体的头条而举国振奋时，谷歌的同声传译蓝牙耳机又为全球股市插上一面红旗。当中国的碳纳米管技术团队与欧盟科学家准备联合打造太空天梯时，日本人的仿生机器人大行其道，宅男拥有“完美女友”不再是梦想。当中国富豪千金一掷开发太空旅行和星空葬礼产业时，美国军方的个人飞行服转为民用，又有多少勇敢者因为意外摔得粉身碎骨……每当一样革命性的发明带来天地翻覆时，难免就会有无聊之辈嚷嚷：说好的“中华之翼”呢？

但对大多数人来说，那份曾加在停泊者们身上的种种热望，早已渐渐退潮。

如你们所知，那些新发明改造了我们的生活，但并没有把人间变成乐园。全球变暖、土地沙漠化、超强台风、地震等特大自然灾害继续威胁着人类，每天都有物种加入灭绝行列，而国家间、民族间的、不同宗教信徒间的恩恩怨怨难解难分，老人们发动战争，年轻人冲锋陷阵，世界第一高楼遭遇恐怖袭击，载满乘客的飞机下落不明，极端宗教组织宣布审判日将至，鼓吹用铁与火来纯净人间道德，超级巨星吸入强力致幻剂后开枪杀死数名歌迷，族群独立运动和种族屠杀还在上演，每年仍有几百万儿童死于饥饿，全球经济秩序疲软……这些事竞赛般争夺着人们有限得可怜的注意力，像一层又一层的墙纸，不断地覆盖着神经。不论高不高兴，赶上了这样的年头也没什么可说的。中国经济总量终于跃居世界第一的光芒却被美国宇航员成功登陆火星的荣耀所掩盖，那似乎是“大动荡”前的最后一个好消息了。随后，超级肺结核和从深海油田中释放出的未知病毒在全开始肆虐，以致各国政府不得不开始限制人口流动，经济衰退使得失业人口激增，环境恶化导致各地民众抗议活动呈密集爆发态势，无政府主义运动蓬勃发展，年轻人与防暴警察对垒街头，在艾滋病疫苗的保护下肆意狂欢。政治强人应运而生，中日在钓鱼岛附近发生了小规模的军事冲突，美军太平洋舰队箭在弦上，正当人们以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在即，一颗小行星击中了太平洋的一座岛屿，给了各国政府一个台阶。大海啸和大地震夺取数百万生命，马尔代夫从地图上消失了，与此同时，非洲爆发了大规模的排华浪潮，中国边疆发生有组织的武装叛乱……那真是一个人心惶惶的灰色年代，大家这才体会到，之前那相对和平宁静的生活多可贵，纷纷感叹“好日子已过去了”。幸好，还有党和政府的坚强领导，不管日子再苦再难，人民还是咬紧牙关，默念着“多难兴邦”，忍耐着，坚持着，生育率的逆势而上大概正是人们没有放弃希望的最好证明吧。

停泊号早已与周遭那些习以为常而熟视无睹的风景融为一体。即便一颗陨石碎片砸中它的车尾导致两名停泊者死亡，即便随后在它周围搭起了一座巨大的帐篷，周围有卫兵站岗，于是好多年里我们都没再见过它的真容，即便有时附近的居民听到它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即便有一段时间它甚至似乎与外界断了联系，变成了一个寻常人不可感知的“黑洞”，我们都没有大惊小怪。那些年里，发生了太多可怕的事儿，如今你们活在比我们更开明的年代，想知道这些过往，只要肯努力花功夫就可以。当然，我们也会亲自告诉你们的。我们年轻时曾下过决心，绝不像前面的人一样，把历史遮遮掩掩，可如今上了年纪，才知道说出真相是多么不容易，但我们还是会说出来的，只要时机成熟。不过眼下这个时候，似乎应该多给你们一些希望，毕竟永远纠缠于过往就无法真正走向未来……又扯远了。总之，我们挺过了艰难时日（当然，也有很多人没能挺过来，银心保佑他们安息），大规模流行病暂时退潮了，世界经济终于复苏。这时，又到了中国领导人换届的历史性时刻了，此时北京的天空是那么湛蓝，雾霾蔽日已成为模糊的记忆。生怕错过什么似的，那巨大的帐篷也终于撤去了，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停泊号重见天日，却早已沧桑了面容。我们不禁会心一笑：那一身仿旧的草绿色新装，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蒸汽车头，都充满了幽默感，且正符合新时代的复古时尚。

显然，停泊号上也经历了种种变故。照例是要有各种传说的。有的讲，在其中潜藏多年的恐怖分子曾经发动过生化袭击，虽然最终被歼灭，但幸存者中则出现可怕的基因突变，产生了新人类。有的称，是车上的反物质实验室在时间旅行时发生了事故，乘客们经历了六道轮回。比较靠谱和完整的版本源自一部伪纪录片：停泊号上其实已形成一个自己自足的生态系统。虽然初始的男女比例并不协调，但通过引入日本的ips细胞再生等技术，早已实现了性别切换、同性生殖、无性繁殖等多样式繁衍，并通过对性别关系的重建，而极大地颠覆了传统的社会关系和权力结构，人们由此获得了极大的自由。但由于资源配置的有限性，到底还是发生了阶层分化，在矛盾和争斗中，以同性恋为主体的精英们占据了顶层车厢，并与掌权者形成了某种合谋，异性恋原教旨主义者主要分布在二层车厢，一直企图夺取权利，而三层车厢是自我恋的根据地，底层车厢则成为被边缘人和变异人的失乐园。除此以外，人们还分化成不同的政治派别，“前进派”主张修复列车的动力系统，继续上路，抵达先辈们的目的地；“突破派”则提倡冒犯禁忌，到车门外的世界去；而“训诂派”则遵循传统，要求人们心怀敬意，在前人留下的记载中寻觅奥义，最终理解命运的安排，完成未明确的神圣使命。由于各派势均力敌，既互相争斗又彼此利用，因此在数次民主投票中都没能达成一致方案，停泊号也就继续保存在现状了。还有一些诸如主张通过“虫洞”进入其他时空的“跨越派”，并没什么支持者……

虽然这些事听起来也挺有趣，但在我们看来，不免有点孩子气。不少人认为，年轻一代的停泊者太天真，不了解世界的复杂和险恶，说出这些幼稚天真的主张，简直就是过家家罢了。话说回来，他们的命运是值得同情的，也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只要是经过了合法的民主程序，我们都会尊重他们的决定。大多数人就是抱着这种“由他们去吧”的心态。毕竟那是一日千里的年代，还有许多更重大的事情等着我们去操心呢。

停泊号，曾经的人类先锋，意欲展翼翱翔的透明翅膀，结果也就无非这样了。

再后来，就是你们都熟知的“新纪元”了。2039年，国际联合探索队在火星建成了第一个人类定居地，火星宜居化工程正式开启。2044年，探索队发现了火星人的城邦遗址。2051年，十三国专家组成的小组完成了火星文的全部破译工作，火星人留下的详细资料为人类文明的飞跃发展提供了强大支持。2057年，第一座火星城市“友谊之邦”建成。此后，人类开始了向火星大规模移民，地球上的能源和生态压力获得缓解。从那时直到现在，并且在相当长可预见的未来，去火星重建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成了一个普世的梦想。人类终于对“未来”了共同的企盼。对我们这些旧纪元的遗老来说，你们年轻一代的是值得羡慕的，你们一生下来就有着星际的视野，也没经历过我们经历过的那些奇怪年代。你们的梦想是星辰大海呐！最近听说，火星上的物理学家们根据引力波通讯技术听到了疑似来自银河系深处的召唤，很可能宇宙中遍布着智慧的文明吧！早晚有一天，你们会把陈旧的老黄历丢开，去更远的地方寻找真理呢。等到你们准备好了就出发吧，人为什么活着这种事，我们都没想明白，也许你们能在浩瀚的宇宙中找到更满意的答案吧。当然，宇宙中也可能充满了玄奥和吊诡，而且很可能比地球上的更荒唐和不可思议，有时候不禁会担心，你们太天真太纯洁，对荒谬和冷酷准备不足，当然这只是老头子们的多虑，不过我们还是想把过去经历过的讲给你们听听，哪怕能起一点儿效果也就行了。

最后还是说回到停泊号吧。由于技术的飞跃和火星的分担，地球上的生活总体上比过去好多了。虽然还离着理想世界差的很远，但也不能强求，不能超越历史规定性嘛。我们的祖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它的110岁生日即将来临之际，已经变成了一个全面小康的世界了。看着动画片，玩着电子游戏上大学的80后、90后成了国家领袖，他们的思想更开放，破除了许多迷信和教条，曾经认为不可能实现、不具备条件办成的种种改革，居然都做到了。绝大多数人都能找到正经事做，老人们得到很好的照顾，孩子们受到良好的教育，过去发生的很多可怕和丑恶的事情，很少了，陌生人之间见面也会点头微笑，平均寿命已经达到120岁。在国际乃至星际舞台上，各行各业都有中国人的身影，各国人民都和我们友好，尊重我们的国家和文化。这些事，对你们来说是天经地义，但其实是经过了多少代人奋斗才换取的进步。还是回到主题吧，由于巨型树状城市的发展和空中交通的全面普及，传统的地面交通已渐渐退出历史舞台。轨道列车像昔日的轮船一样，不可避免地没落了，虽然没消失，但主要是作为怀旧古董而得到部分的保存。对今天的人来说，乘坐一次火车，就像我们当年的年轻人骑自行车去一趟西藏一样，主要是一种自我升华吧。大量的铁轨被撤除或合并了，包括停泊号旁边的那条临时分叉铁路也清除了，并以停泊号为中心建造了一座火车主题公园。这也是妥协的结果：在几次大规模的首都城市规划重建中，一直有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提议撤除这条铁路，认为这是旧时代的弊端造成的历史包袱，但反对的声音也存在，将其视为宝贵的历史遗产或某种独特的原生态文化景观，要求予以保留。据说停泊者们也没有一致意见，经过多年的斗争和融合，如今只剩下两大政治派别：主张离开列车的激进派和主张只要继续停留在车上无论是前进还是怎样都无所谓的保守派。专家们对于列车上出生长大的停泊者们是否适宜于回归社会，以及应经过怎样的适当程序，还没有一套成熟的方案，只好在进一步调研得出充分结论之前暂时以稳妥的风格来处理了。

相信你们中的很多人对2059年春节联欢晚会还有些印象吧？在那场地球火星同步直播的晚会中，好戏连台：机器人说相声啦，失重杂技啦，科幻小品啦，虚拟偶像演唱计算机谱写的摇滚乐啦，引力透镜转播的历史现场秀啦，个个都精彩绝伦，不过最难忘的恐怕还是新年倒计时前的最后那个节目吧。来自台湾的魔术师，通过场外摄像机，让观众们一起见证奇迹的一刻：ta（出于尊重，演播组没有注明ta的性别）用一块巨大的红布，将停泊号盖住了。这是它自“帐篷时代”消失于公众视野之后多年来首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春晚了。全太阳系内的观众们都很兴奋，屏住了呼吸，不敢眨眼，他们被告知，一列即将退役的动车正从远方以800公里/小时的速度向这里奔驰，并将精确地在午夜钟声敲响的一刻撞上停泊号。这是唯一一次在春晚的舞台上，不论主持人、现场或场外观众，全都鸦雀无声，只有魔术师中性的温柔嗓音动人心弦：“十五、十四、十三……”电子钟上的数字在跳跃，红彤彤的夜空下，远方的列车尖啸着全速前进。“……九、八、七、六……”那个蒙着巨大红布的物体巍然无声，仿如一块纯净而忠贞的岩石。“……三、二、一！”红布高高飞上天空，如旗帜迎风飘舞，欢快的钢铁怪兽穿越虚空，在新年的钟声和举世的惊呼中，冲进了崭新的时代。

几分钟后，火星那边也爆发出了满堂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