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鱼
鼓楼听雨
被推挤着更上一层。在展示大厅
仿古计时模型展现出八成新。导游词旧到了
千百年不换,很难辨别历史和游人谁更世故
沙漏、铜刻漏、屏风香漏……
光阴中水的成分将我分离
这不代表可以兴奋或逃避,现如今
雨水比飘萍薄命。楼檐翘起
强撑着游兴,没人过问
忧国忧民的表情里几分是真
宁可相信,时间的契约中
有过一小段爱情般的诚恳
鼓楼的记忆只有暮鼓晨钟的往事
春风修补断墙,击鼓人如约而至
即便听出,雨声、鼓点缝不到一起
我也不说,怀旧和怀古一样虚无
一些注定生锈的事,细碎而具体
需要到漏斗里去寻找做针线的人
蓝白相见
这是最简单的暗号
在你清早出门的时候
在你开车堵在路上的时候
在你办公室只剩一人的时候
在你推窗晾衣
听见隔壁夫妻争吵的时候
蓝的蓝成天,白的白成云
只有你知道,我说的是你的
连衣裙。我想简简单单
不带一份礼物来看你
北京故事
北京的秋天来得突然
我们的离别不够含蓄
一阵凉风,飞去很远的落叶
寥寥又匆匆
所剩的言语不多,留着下次说吧
那些无端的情绪,你也不必梳理
放任在枯枝上飘啊,愈长,愈乱
愈容易缠住孤独的灵魂。而我
将在冬天向你致歉
我在雪地里说:愿我的身体也留下
假如遗忘比回忆慢,我相信
你能破解来年柳絮的暗语
那里面,是一枚细小的种子
和你的名字谐音
幼 虫
从倒塌的房梁上
我们发现了时光的幼虫
如同灰尘般细小的牙齿
排在空气中的苍伤味粪便
它们吃得多,长得慢
近似一种叫回忆的蚕
我们得以从十年的裂缝中
抽出一小部分童年
那时啊,飞蛾总是绕在
房梁的灯光旁边
我们并不知道,这
与时光有关
如此小事
蝉鸣叠加的早晨
也是夏日递减的早晨
两片叶子掉进光里
两只鞋走在光刃上
我去给铁匠开门
作为消磨时间的学徒,我惊讶于
生活是如此小事
小至,不敢用重锤砸下去
落叶仪式
在街边,简约的落叶仪式
正尝试与秋天宏大的叙述对接
清扫的声音很小,宣传的横幅很长
路客凌乱的、飞驰的目光
高楼,还在拔高着欲望
一只野猫意外登场
它轻松绕开了“禁止随意吐痰”
在不得随性谈吐中陷入迟钝
——夜晚,是否可以学婴儿的哭声?
假如它在文明的阴影中送命
秋天,会不会将它缩写成
随风飘落者之一
高兴的事
零点三刻,公交车载着
许多空位置和一个我
这也许是唯一
令晚班司机高兴的事
他驾驶一条飞鱼
穿越无人上下的站点
黑夜的摩擦比白天小很多
我这样想是因为,她
分享了私藏的音乐
一块石头被人抚摸了一下
黑夜太滑了!我想骂司机
想喝止加快的车速
到站时,我终于大声了
我说:“辛苦了师傅,注意安全”
这也许是我唯一高兴的事
天空长满树叶
和南方的庭院一样,我
留不住晨雾、蝴蝶和枯草
我面前的祖辈的遗像
因此黑白无声
一只麻雀围着天井觅食
一群鱼的亡魂在等待转世
它们的对话,代替了
我和雨水的叙旧
在故乡,候鸟不敢提及远行
因为天空长满树叶,云朵
很久没有来信
油菜花这个女人
大片的油菜花把大门岛
摊成一个煎蛋
海雾隐去了一些色彩
我看到一个女人
黄灿灿的脸
在厨房的油烟里笑着
一点不像开在三月
但她的味道叫醒了
一个又一个早晨
春天只是她的一条围裙
七年江南驿
在咖啡与茶的交集里
我们统称为浮萍
晴天相遇,雨天未必相留
何况旧日的吻不是在城市里安身
不如打伞归去,换一身洁白的长裙
别再用泪汁渲染烟云
纵然江南依旧多情
你我都将老去
岸上生活
如此便安宁了?
桅杆横作晾衣架
船底拆作虚掩的门
风和诗人无需通行证
我的呼吸已剥去了渔民的部分
以至伤感和虚无的鳞片脱落
我不再是鱼群的主人
翻书的水手
比书生更怯懦
我问李煜:江水入海后
该往何处流?
风景明信片
远处的山比近处的游人更拥挤
春意如油,从崖壁的困倦里渗出
为每一次擦肩减少留恋
风景里细节的部分充满暗示
她的感慨具体到一生中、某个人
字迹如描眉,埋下
少女的婉约
寄给一个未曾谋面的诗人
信件还在山水里慢
她已回到家乡小镇上班
植物园
风一吹,各自乱
植物之间似乎有更秘密的语言
比如,两朵花开了
一只蜜蜂飞来传递信件
两棵树紧挨着,等你按下快门
我常常忘记另一株青草的青翠时辰
在秋天,相互交换过去的种子
茫茫飞,各自枯黄
“幸好健忘,幸好幸好”
她说。
在少女的房间里抽烟
我不抽烟
但我在她的房间里
就像我没有房子
但我保存了诸多怜惜
我怜惜那盏挨近床头的灯
在一层楼,经常不分日夜地工作
我怜惜靠着墙壁高高叠起的书
最底下那本,都快哭了
我还怜惜到了前租户留下的粉色小熊
一件不太爱说话的旧礼物
如果她不反对,我还可以怜惜
一些别的事物
但是,她拿来一只碗
用来掐烟头,用来挖出我的心
我想回到刚刚怜惜过的厨房
四年来第一次,为她生起火
蓝色的,跳动的,仿佛可以握住的
“你看,我的房间里没有少女
——请帮我点根烟”
一个瓶子
一个瓶子,在雨中
弹奏自己,光滑也不曾训练
她是空的,就弹了
一个空的事实
一些雨滴落进敏感的腹部
而细长的喉咙消减了内部的回音
她看起来仍旧完好。没有人
再次拎起她一饮而尽,也没有人
将她视为乐器。大雨整夜询问
这条路,是谁的断肠?
趋老说
我有些老了
点上烟,抽两口
就灭了。我已经理解了火焰
但我更愿意安慰灰烬
一个熟练的果农,我想
他喜欢每一朵花,及果
他顺手摘掉娇小的一个时
心里是满树果子的秋天
仿佛没有一个果子曾经掉队
所以,我的选择也许是对的
那些早晨还在燃烧的火焰
我会顺手掐灭,那些后来才
相见的人,我并不是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