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动画的黄金时代

水墨动画的黄金时代

图为段孝萱

1950年初，有一行特别的人，踏上了这片彼时被誉为“冒险家乐园”的土地。他们中，除了日后成为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第一任厂长的特伟是老上海人之外，其余大多来自中国的另一端——东北三省。或许最初，连他们自己也不曾清晰地想过，发展新中国美术片的重任，至此就担在肩头上了。这其中，身为黑龙江富锦人的段孝萱很有代表性，虽是芳龄二八的年纪，却丝毫没有离乡背井的胆怯与陌生；相反，报效祖国的热情已充满于胸怀间，跃跃欲试，想要大展身手一番。

让白石老人的画动起来

亦如今日的“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在上世纪50年代末，随着国家政经环境趋于稳定，全国人民正以无法言喻的动力与激情，投身于热火朝天的生产中。一时间，技术革新与创新创造蔚然成风，吹遍各行各业。自然，刚刚成立的美影厂也不落人后。在看遍日本、俄罗斯、美国等美术片后，作为一名中国人的自豪感，催促着摄影组组长段孝萱开始琢磨，如何拍一部独具中国特色的动画片。当然，国画水墨画是首当其冲的选择。

不得不说，最终促成《小蝌蚪找妈妈》搬上荧幕的，时任副总理的陈毅是关键人物。新中国成立之初，特伟领导的美术片组恰与陈毅的办公驻地同处一幢楼内，如此的缘分，让陈毅对美影厂的成长一直牵挂于心。1960年，美影厂在北京举办美术电影展览会，陈副总理特意举家前来参观。会后，副厂长卢怡浩向其报告了试制水墨动画的设想。“陈毅听罢，非常感兴趣，便说，‘你们能把齐白石的画动起来，就更好了。’”段孝萱说。

就这样，水墨动画的元素，直指齐白石的花鸟鱼虫。那时，美影厂动画组的全体力量迅速集结，分别以“蛙、鱼、虾、马”命名为组，同步进行技术攻坚。当第一个“青蛙从荷叶一跃入水”的镜头实验成功时，整个美影厂沸腾了。大伙儿信心十足，誓言要大干一场。这边厢，唐澄、邬强、徐景达等10多人潜心研究齐老的画风；那边厢，段孝萱、游涌、王世荣，力图在摄影技术上精益求精，将水墨画渲染于纸的效果，最真切地表现出来。同时厂领导特伟、总技师钱家骏分别作艺术与技术指导。

从来都是先有剧本，再来制作。而这部举世之作，恰是反其道行之，先有了“人物”，再找故事。寻寻觅觅，小学课本上一则由方慧珍与盛璐德撰写的《小蝌蚪找妈妈》的科普文，非常符合他们的构想，里面写到的青蛙妈妈、虾公公、螃蟹等，全都能从齐老的画作中找到临摹的原型。

“中国之光”闪耀世界

《小蝌蚪找妈妈》的完成证明了中国动画人突破传统的动画制作方法，创造了唯独中国特色的水墨动画摄制工艺。

鲜为人知，这部15分钟的儿童短片还有一位重量级影人的加盟。今日，若再想拾起有关于这部经典名片的点滴记忆时，或许比灵动的画面浮现脑海更快的，是那位讲述人的声音，因而也会不自觉地提高嗓音，遂来一句“妈妈，妈妈，好妈妈！”。这位隐藏的主角正是上影厂的著名演员张瑞芳。“她是我们美影厂严励副厂长的妻子，两个厂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段孝萱笑道。

1961年，《小蝌蚪找妈妈》正式公映。同年，它作为“中国之光”，即被国家电影局选送参加第十四届瑞士洛迦诺国际电影节，获得短片银帆奖。诚然，彼时的中国对于西方世界仍是谜一样的存在，但透过艺术之窗，世人得以一窥东方泱泱大国的文化风韵。而对于中国影人年年期盼摘冠的法国戛纳电影节，美影人可以豪放地道一句：1964年，我们就在戛纳拿奖啦！纵使没有红毯，没有走秀，得奖都是事后方知，也未见奖杯与所谓的物质鼓励，但段孝萱以及美影厂的所有人都深感无上的光荣。

事实上，水墨动画摄制工艺至今仍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在数字动画诞生以前，制作一部水墨动画是相当费时费力的，单纯绘画的工作量翻倍于常规的动画片，而最核心的技艺就在摄影师的拍摄手法与特殊技巧。今日，当我们总在欣赏别家的月亮比自家圆时，殊不知，别人也在极尽溢美之词赞美着我们的月亮。每每段孝萱访问日本，动画大师都会迫切地追问有关水墨工艺的具体细节。此时，“掌握核心科技”的段孝萱只能抱歉地报之一笑，“这是秘密，不能公开。”

未完待续的后继力量

作为水墨动画的肇始之作，《小蝌蚪找妈妈》开启了中国美术片的新时代。业内，因着油然而生的民族情感，“中国动画学派”的概念被呼之欲出。在收获口碑与奖杯之后，美影厂于1962年又投入到新水墨动画《牧笛》的拍摄中。相较于前者，《牧笛》的元素更多，画面更丰富，水墨画的磅礴之感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厂方还特地请来李可染先生作美术设计，方济众任背景设计，因而大大提升了动画的整体美术效果。与此同时，在第一部中尚未解决的技术难题也被一一攻克，水墨动画摄制工艺趋于成熟。不过，相比它在美国放映时，惊呆迪斯尼的一众动画大师，反而国内的观众对《牧笛》非常陌生。对此，段孝萱无不遗憾，“因为在拍摄完成后，‘文革’的前奏就开始了，所以，它的真正问世，是在上世纪70年代后期了。”

十年动乱之后，美影厂的第二个春天旋即来到。这期间，又拍摄了水墨动画《鹿铃》与《山水情》。而后者，是段孝萱一生格外钟情与满意的作品。即使时隔近30年，但她依然能清晰记得，曾经为《山水情》赴浙江严子陵钓台写生，当登顶山崖纵览富春江时，目睹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绮丽壮景，“天空一点点暗沉下来，乌云逐渐聚拢，但奇特的红光透过黑云反射，不一会儿，大雨点子就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此情此景，恰是剧本中的一幕，令现场的人兴奋至极，浑然忘我地在大雨中按动快门。

应该说，《山水情》是一部非常“文艺范”的水墨作品，表现手法颇具匠心，现场作画、现场拍摄，极尽展现大泼墨、大写意的水墨魅力。全片没有对白或旁白，有的只是画家意境中的气势山河，与古人的完美合一。自不能少的，还有悠扬顿挫的琴声，与大自然的山涧鸟鸣，把人带回梦里的天堂，沉醉、沉醉。正所谓天道酬勤，1988年，这部中国水墨动画中的集大成者，获得了上海首届国际动画电影节美术片大奖，以及后来的10多个国内外奖项。

《山水情》之后，水墨动画沉寂了一段时间。然而，这段横跨50年的动画传奇，依然未完待续，后继者仍想努力续写。就在最近，一部计划完成百集的《水墨京韵》惊喜亮相，制作方在向经典致敬的同时，也立志要超越从前。将两大不同国粹浑然一体的亮点自不待说，且启用国际先进的动作捕捉技术，将京剧表演的神韵完美呈现，至少这一点，就是传统的水墨工艺无法企及的。作为该片的艺术总监，80有余的段孝萱欣慰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我就是他们的头号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