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静娴
如何呈现一部音乐作品,离不开演奏者对它的诠释。随着时代发展的脚步越来越快,我们越发的远离古典音乐创作的那个年代,演奏者对于古典音乐作品的“诠释”越发变得“模糊又自由”,我们常常可以听到被演奏得混搭又现代的“古典音乐”,似乎特立独行、随性的个性演奏才更能迎合现代人的审美口味。有些诠释带给人耳目一新,但却仅此而已“昙花一现”;有些则如“廉价商品”或“打折商品”般;而有些则是错误地“引领”大家对古典音乐的审美。如果能够放“耳”纵“听”数以万计的唱片和现场音乐会,不难发现诸如肯普夫、鲁宾斯坦、科尔托、柏林爱乐乐团、英国圣马丁室内乐团等演奏家或演奏团体在跨越几个时代的音乐审美后,似乎已成为被各国众人膜拜而屹立巅峰不倒的“永恒经典”的诠释者,若要究其根本的原因,那便是在他们的诠释中所表现出的良好的“修养与品位”。
古典音乐,英语为“Classical”,最早来源于古希腊文,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是指那些从西方中世纪开始至今的、在欧洲主流文化背景下创造的西方古典音乐,主要因其复杂多样的创作技术和承载的厚重内涵而有别于通俗音乐和民间音乐,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指的古典音乐。《牛津英文词典》对“古典”的定义为传统严肃音乐(traditional and serious style),其中,serious除了解释为“严肃”外,还有另一层定义:“指书、音乐等”启发思考的,不仅为消遣的。以此可知:古典音乐不同于其他音乐,它具有深刻的内涵,能够发人深思,更能使人高尚,免于低俗。以此依稀可见要在古典音乐作品诠释中体现“修养”的依据。
古典音乐诠释并不是随便随性的。古典音乐一路发展至今,经历了几个重要时期,其中的种种线索,更可以为我们捋顺诠释中的“修养”,不妨让我们先一同回到古典音乐发展的源头、欧洲音乐的起源——中世纪。当时的音乐大多是为宗教活动而写,鉴于当时的人们对基督的信仰和崇拜,当时的音乐,也仅限于在教堂中演唱,仅为宗教所用。来到文艺复兴后,“为欧洲主流文化背景”创作音乐的局面逐步形成,创作作品的调性和作曲技术开始得到发展。到了巴洛克时期,不少音乐家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巴洛克时期的代表人物巴赫,其作品更是充分地表达了对神的敬仰和赞美,成为了“上帝”的代言人。其实,从这条线索来看,古典音乐诠释中“修养”的首要便是与个人拥有的信仰、素养息息相关。演奏者演奏乐器时,演奏者整个人作为“诠释”的出发点,其人的身、心、神,无不时时刻刻影响着他对作品的诠释。著名的《傅雷家书》中,傅雷先生对儿子傅聪的教诲:先做人,再做艺术家,然后再做音乐家,最后做钢琴家。这很好地说明了演奏绝不是仅仅是手艺,而是全身心、全人格的体现。在诠释古典音乐作品时,无论是演奏者还是听众,如个人素养不够,对于古典音乐作曲家创作的作品,想必也会有似听天书般毫无什么体会与感悟,因为道德使然,使得精神高度不同,自然不要说与古典音乐作品有什么共鸣了,自然诠释的“变味”,庸俗在所难免。
随着巴赫的逝世,欧洲音乐复调后继无人,乐风开始转变,曲式开始丰富,相继出现了海顿、莫扎特、贝多芬三位巨匠,音乐的主题也从几个世纪的宗教音乐,逐步变成了古典音乐。音乐作品的形式虽已无巴赫时那么明显的宗教性,但却更多的升华至人性。以作曲家贝多芬的作品为例:更彰显出了一种神性和人性的交织,在其钢琴奏鸣曲中尤为体现。比如说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创作中的代表性杰作《“热情”钢琴奏鸣曲》(Op.57),作品在当时欧洲人民不屈不挠反对一切侵略、反对一切封建势力的压迫,争取民族自由解放的英雄精神下,展现了人生面临着迢迢的苦难之路,人生充满了矛盾和不停的探索。人虽然最终会走向死亡,但这死亡不同于生物的自生自灭,人在肯定生活的同时,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搏斗,与自然的搏斗,和敌对力量搏斗。此时音乐中体现出了人性所束缚的各种情绪,更让诠释“以人为本”变得丰富。如果诠释这时期的作品,演奏者自然会想要极力展现这些情绪。然而,有些当时的经历是无法亲身体会的,从而使得情绪的体验和表达只能依个人悟性去理解。但不容忽视的是,以当时作品创作的背景来看所展现的情绪,喜、怒、哀、乐都有着一定的时代性,而如仅简单地以现代人的情绪去理解诠释当时作品的情绪,必定会有出入。基于时代背景的不同,当今人们的“高兴和难过”与那个时代人们的“高兴和难过”必定存在一定的差异,音乐所表现的强弱程度也就不同。聆听大师们对那个时期经典的诠释,他们对于人性和神性交织“度”的把握无不体现出良好的拿捏。音乐亦是一门语言,音的强弱、乐句的抑扬顿挫都可以造成诠释上的千差万别,从而带给人不同的感受。如在作品中诠释“高兴”的情绪,较现代,那时的人们相对含蓄内敛,如果从程度来区分那时的喜悦表达的“微笑”,但到了现代可能是放声大笑;现代的幽默和那时的幽默也会有所不同;不同国家、民族的性格又会对不同的事物有不同的理解差别。因此,如何在诠释中体现“修养”也包括了充分了解当时的时代背景,要“穿越时空”,体会那些时期对作曲家产生的情绪影响,把握好“度”。
对现代人来说,或许会对那些时期发生的事情无从下手,那么现代的网络查阅、书籍阅读和观看当时的电影作品、同时期的其他艺术表现形式,如:画;雕塑等都不失为最便捷的方法。感恩自己曾有幸跟随各国不同学派音乐大师们学习,在采访德国导师皮尔娜(Gitti Pirner)、钢琴家席夫(Andrea Schiff)、齐伯斯坦(Lilya Zilberstein)等世界著名音乐家教育家时,他们无一例外地都会提到阅读书籍对更好诠释的重要性。
来到浪漫主义,钢琴巨匠李斯特的出现,有了标题音乐,背谱演奏的新气象,更使得古典音乐中出现了“炫技”的音乐表现手法。大多数人容易把这种炫技理解为手指可以跑动得特别快,也造成当今许多演奏家在这类作品中往往“落入陷阱”。音乐的炫技并不可脱离音乐,拿李斯特的标题音乐、超级练习曲《鬼火》举例来看,他并不是光用技巧的“木头人”,反而李斯特运用高超的技巧是为了展现“神秘诡异”的意境。另一方面,同时期用民族音乐语言进行创作的民族音乐家的队伍也日益庞大,如挪威的格里格、芬兰的西贝柳斯等,他们的音乐更注重主观感情,对大自然的抒发也愈加突出。在音乐体裁上,则出现了如叙事曲、谐谑曲、幻想曲、夜曲等等,作品风情万种,独具特色。
这条线索告诉我们,诠释中的“修养”是一种,音乐永远是第一位,完美技巧的运用意为最终展现音乐意境而服务,这是每一个演奏者必须甚至的修养理念。与此同时,对于诠释中的修养,更需要一种对各民族、各种人生体验,对世间万物的接纳、包容,这样才能在演奏中更好地反映出来,更好更全面地理解作品。时常有乐迷会说,我只喜欢某某作曲家的作品,也有演奏者只喜欢演奏喜欢的作曲家的作品。无论是演奏家还是音乐大家,一定有着被人奉为范本的经典作品,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能演奏或者不接受其他演奏家的音乐作品。如果切断对于所有人生体验和世间万物的接纳与包容,音乐的诠释就会变得有所局限。聆听大师们的经典作品,无不为他们所捕捉到的人生百味而感叹,如果没有这些体验、接纳和包容,诠释恐怕会是空洞无趣的吧。
跨越几个时期,来到现代。较之其他艺术,现代音乐大多展现给听众一种“无头绪”的诠释,尤为不好听。有人甚至会说:现代作品可以“乱诠释”,反正没人听得懂。试想,如果我们不经历从古至今的发展,现代从何而来?画作无不从横、竖、圈、这些简单的符号开始画起,雕塑也从简单的一笔一划刻画发展。如果不了解音乐的历史,一个音,一种节奏,一种曲式,一种风格,又怎么能打好扎实的基础?诠释“修养”的最后更是一种对古典音乐一路走来的尊重,是一种对古典音乐从内心而发的膜拜与虔诚。曾听过法国钢琴家艾玛尔(Pierre-Laurent Aimard)的现场音乐会,演奏利盖蒂的现代作品,其抑扬顿挫令我记忆犹新,第一次顿悟,“听明白了”其中之道,原来现代派也可以让人明白在“说什么”。记得艾玛尔在一次访谈中曾说:“现代音乐的演奏离不开深厚的古典音乐功底。”如果演奏者、听众失去了对古典音乐历史发展的尊重,又如何能得其精华呢?
古典音乐作品的诠释的确是一门深奥的学问。跟随古典音乐历史长河,了解了它的发展和作品的风格体裁,能为诠释的“修养”奠定良好的基础。从不少访谈录可以了解为数不少的音乐大师们除了自幼受到严格训练外,在其艺术巅峰时也不忘大量阅读,使其获得了不少个人经历外的学识,充实了人生,为音乐的良好积淀增辉。这何尝不是极佳的“修养”呢?
音乐诠释有了“修养”,自然增添了无比的魅力,更使得接触它的人获得平衡、和谐、规范以及正统的人类观念。品位的树立也在修养的基础上获得了精炼,使演奏者犹如拥有了一把“金钥匙”,对于诠释不同音乐作品所应当运用的语气和音色,更快地找到更精准地道的语调之门。
或许有人会问:“按这样遵循,是否每一个人对古典音乐作品的诠释都会变得相似雷同而毫无特色了?”并不是如此,试想我们身边不乏有极高修养和品位的人,难道他们都挑选了一样的衣饰装扮,用着相同的处世法,走着相同的人生轨迹吗?抑或有人说:现代人想怎么诠释都可以。那不得不说,现代赋予了每一个人自由选择的权利,尊重古典音乐的本质则在于个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