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涵协助周恩来纠“左”

2016-11-08 09:13钟兆云
传记文学 2016年9期
关键词:文艺界周扬文艺

文|钟兆云

林默涵协助周恩来纠“左”

文|钟兆云

1992年,林默涵同志在《关心文艺事业,纠正‘左’的错误——回忆周恩来同志》一文中写道:“周恩来同志生前十分关心文艺工作,文艺界的朋友对他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视他为良师益友。我也是这样。由于工作关系,我同他接触的机会比较多,时常亲聆他的教诲,实际体会就更深。”

的确,林默涵同志自1944年即在周恩来领导下从事文化工作,1952年春,在政务院文教委员会任办公厅副主任的林默涵调任中共中央宣传部文艺处副处长(1954年任处长),与周恩来的接触更多,不仅对周恩来同“左”倾错误斗争的情况了解、体会得更深,而且也是协助周恩来纠正“左”的偏差的积极助手。

周恩来同志是位有着丰富文艺实践经验的领导人,早在青年时期就创作过不少文艺佳作,还登台演过戏。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的工作虽然十分繁忙,但仍尽可能地关心和联系一大批文艺界的知识分子。在1953年全国第二次文代会上,他号召文艺工作者要深入生活,创作有正确思想内容的优秀文艺作品。1956年1月14日,周总理在中央召开的讨论知识分子问题的会议上指出“当前的根本问题,就是我们的知识分子的力量,无论在数量方面、业务水平方面,政治觉悟方面,都不足以适应社会主义建设急速发展的需要……”,需要改正“在知识分子的使用和待遇中的某些不合理现象,特别是一部分同志对于党外知识分子的某些宗派主义情绪”。1957年4月,毛主席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讲话中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是促进艺术发展和科学进步的方针,是促进我国社会主义文化繁荣的方针”。

默涵同志贯彻中央的精神,于1957年5月14日在中国作协广州分会上作了《什么是危险 什么是障碍》的讲话,针对一些同志对“双百”方针的疑虑,指出:“在我们的文艺界,今天到底存在着什么倾向呢?‘左’和右的两种倾向都存在。但是,目前的主要危险是‘左’的教条主义和宗派主义。因为(一)教条主义和宗派主义很严重,很普遍。……(二)教条主义总是打着马克思主义的旗帜,容易吓唬人。……(三)教条主义容易和官僚主义相结合……它的影响就更大。因此,要贯彻执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就必须坚决地反对教条主义和宗派主义。”

1958年“大跃进”后,经济领域中的“左”倾错误也影响到文艺工作中。文化部门的一些领导人头脑发热,把工农业生产中的“跃进”做法照搬过来,提出“人人作诗,人人画画,人人唱歌”的口号,要求文艺创作“放卫星”,“县县出一个梅兰芳、郭沫若”。这些情况引起了周恩来的注意。1958年12月28日晚,周恩来召集文化、教育、体育、卫生等部门的负责人到西花厅开会,全面了解并共同分析研究这些部门在“大跃进”形势下出现的种种问题。周恩来鼓励大家消除顾虑,敢讲真话。周恩来指名林默涵汇报中宣部文艺处所了解的有关情况,他听后明确表示不赞成文艺简单配合政策的做法,反对“文艺放卫星”之类的口号。周恩来一番语重心长的讲话,给头脑普遍发热的这些部门的头头脑脑们起到了“降温”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及时纠正了“左”的偏差。

1959年5月3日,周恩来同志在部分人大、政协文艺界代表、委员和部分在京文艺界人士座谈会上作了《关于文艺工作两条腿走路的问题》的讲话,提出:既要鼓足干劲,又要心情舒畅;既要力争完成,又要留有余地;既要有思想性又要有艺术性;既要浪漫主义,又要现实主义;既要学习马克思主义,又要和实际相结合;既要有基本训练,又要有文艺修养;既要政治挂帅,又要讲物质福利;既要重视劳动锻炼,又要注意身体健康;既要敢想、敢说、敢做,又要有科学分析和根据;既要有独特风格,又要兼容并包。在反右以来“左”的干扰笼罩文艺界之时,这个讲话对文艺界纠正“左”的思潮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个讲话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公开发表,但林默涵和所有听到讲话的文艺界人士都受到鼓舞,感到总理的话像春雨,不论是参天乔木或一针新碧都得到了滋润。

1959年8、9月间,林默涵被任命为中宣部副部长兼文化部副部长。在这年12月12日至1960年1月4日,中宣部召开了全国文化工作会议。林默涵同志作了题为《更高地举起毛泽东文艺思想的旗帜》的长篇发言,系统地论述了毛泽东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文艺思想多方面的重大发展,指出“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和中国革命的实践相结合”,“使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具有了完整的系统性,高度的科学性和强烈的战斗性”。《人民日报》连续刊载后,上海文艺出版社紧接着出版了单行本,发行数十万册。这次会议原本是根据周恩来的指示精神,纠正文化工作中的“左”的倾向。但这年夏天召开的庐山会议提出当前的主要倾向是右,要继续反右。林默涵后来称:“消息传来,我的思想一时转不过弯子。我当时心里想,对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也许有些方面右了,但有些方面‘左’的倾向确是存在的,不能一概而论。”庐山会议后,党内开展反右倾运动,全国文化工作会议改变了议题,提出反对右倾机会主义和修正主义文艺思想。由是,周恩来原先准备亲抓文教工作纠“左”,支持周扬、林默涵制定文艺条文的想法,受到严重干扰。文艺界和其他领域一样,“左”的氛围有增无减,同时还要受到右的思潮夹击。在当时那种大气候下,林默涵就个人认识所及、权限范围之内,还是尽力做到有“左”反“左”、有右反右,先后发表了《继承与否定》《关于题材》《文艺与政治》等讲话,其中渗透了周恩来的讲话精神,尽可能给文艺界营造宽松环境。

1960年,中共中央开始纠正“大跃进”以来经济战线出现的“左”倾错误,贯彻实行中央提出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这年11月14日,林默涵参加了周恩来召集的、有中央文教部门负责人参加的文教工作座谈会。周恩来重申了两年前关于文教工作中纠“左”的意见,对他1959年5月3日所作《关于文艺工作两条腿走路的问题》被封锁表示不悦,说:有不同意见可以讨论,为什么要“打入冷宫”?周扬和林默涵根据周恩来的讲话精神,决心重新提出1959年上半年酝酿的起草一个条例、开一个会、向中央写一个报告的“三一”计划。周扬提议条例的详细条目由林默涵考虑。

1960年,在第三次文代会上

1961年1月至3月,林默涵分别主持召开了话剧、戏曲、电影、美术、报刊五个座谈会,听取各方面意见,深感文艺工作管得太死,存在简单粗暴的现象,“双百”方针贯彻得不好。他和文化部、文联、作协等一些领导在北戴河集体讨论、在广泛征求意见的基础上,以周恩来《关于文艺工作两条腿走路的问题》为指导思想,系统讲了十条意见:一是政治和艺术的关系,二是题材风格多样化;三是普及与提高;四是中外遗产的继承;五是加强艺术实践,保证创作时间;六是加强文艺评论;七是重视培养人才;八是精神鼓励和物质鼓励;九是加强团结,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十是改进领导。5月,林默涵主持起草了《关于当前文学艺术工作的意见》(草案)(即“文艺十条”初稿)。其主要内容是:为工农兵服务可以采取多种多样的文艺形式;文艺单位要发挥艺术家的作用,可以成立艺术委员会,不要党支部包办一切;努力提高创作质量,批判地继承民族文化遗产和吸收外国文化,正确地开展文艺批评等等。其中强调要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注意团结党外作家艺术家;强调贯彻“双百”方针,反对简单粗暴和行政命令;强调尊重艺术规律,防止片面追求数量而不注意质量;强调文艺界批评要实事求是,以理服人,克服简单化、庸俗化倾向。可以说,这是针对当时存在的一些“左”的思想和做法而制定的条例。

6月10日至28日,中宣部、文化部在北京新侨饭店召开全国文艺工作座谈会和电影故事片创作会,检查总结几年来的文艺工作,研究调整文艺的方针政策,并讨论“文艺十条”初稿。

6月19日,周恩来到会讲话。他在事前调阅了大批文字材料,听取了周扬、林默涵等人的汇报,并同部分代表亲切交谈,倾听意见。会上,他开宗明义指明会议的主题,是要解决艺术民主的问题。他指出,“现在有一种不好的风气,就是民主作风不够,对别人的话动不动就套框子、抓辫子、挖根子、戴帽子、打棍子,搞‘五子登科’,把一句话的错误、一种想法的错误甚至把那种本来是允许的,可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各种说法想法,全都看成毒草、邪道,那就不对了,这种不好的风气必须加以改变。”他强调要在文艺界树立民主作风,首先要从领导干部做起。他说:“我们常常同文艺界朋友接触,如果我们发表的意见不允许怀疑、商量,那还有什么研究、商讨呢?我们的讲话又不是党正式批准的。即使是党已经研究通过的东西,也允许提意见。”“我们要造成风气,大家都是站在社会主义立场上探讨问题,为了把文艺工作搞好,把文艺政策执行好。在这些方面各有所见,为什么不能讨论呢?”他还讲到,精神产品的生产有自身规律,不能限制时间和数量,强求一致;文艺为政治服务,要通过形象,通过形象思维才能把思想表达出来,没有了形象,文艺本身就不存在,本身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为政治服务呢?标语口号不是文艺。讲话中特别提到,中心问题在于领导,在于教育,在于深入群众,总起来一句话,那就是要实行调查研究。

休会时,林默涵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对文艺界另一位领导人陈荒煤说:这是建国以来文艺界第一次反对“左”倾的会议。会后,周扬、林默涵根据会议提出的意见和周恩来讲话的精神,对“文艺十条”作了几次修改。

8月1日,中宣部把“文艺十条”印发各省市征求意见。各地文艺界普遍拥护,认为这个条例可以作为改进文艺工作的依据,藉此纠正文艺领导中的“左”的毛病。有人甚至激动地提出应该把这个条例刻成碑,世世代代传下去。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它右了。中宣部长陆定一一时“拿不准”,担心出现另一个极端,因此迟迟未将条例正式下发,后来又将之压缩为八条。周恩来对扣发“文艺十条”颇为不满。

这年10月,林默涵参加了周恩来在紫光阁召集的在京文艺家座谈会,话题是曹禺刚公演的历史剧作《胆剑篇》。此剧尚未公演时,林默涵在中国作协召开的座谈会上,对剧本提出了一些中肯的修改意见。周恩来在紫光阁会议上的评说更是高屋建瓴,让人振聋发聩。他说:“新的迷信把我们思想束缚起来了,于是作家不敢写了,帽子很多,写得很少,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曹禺同志是有勇气的作家,是有自信心的作家,大家很尊重他,但他写《胆剑篇》也很苦恼;他入党,应该更大胆,但反而更胆小了,谦虚是好事,但胆子变小了不好;入了党应该对他有好处,要求严格一些,但写作上好像反而有了束缚;把一个具体作家作为例子来讲一下有好处,所以举曹禺同志为例,因为他是党员,是我的老朋友,对他要求严格一些,说重了他不会怪我;过去和曹禺同志在重庆谈问题的时候,他拘束少,现在好像拘束多了,生怕这个错,那个错,没有主见,没有把握,这样就写不出好东西来。成见是不好的,意见要从实际出发,否则是谬见,是主观主义;但要有主见,现在主见少了。”

会后,曹禺对林默涵说:“总理对我的批评,我听了心中热乎乎的,我的确变得胆小了,谨慎了,在创作中感到苦恼,周围好像有种见不到的墙,说不定就要碰到什么,听总理这么批评和鼓励,我倒觉得如释重负了。”林默涵深知,周恩来以曹禺为具体例子,是希望广大作家们把沉重的心灵包袱卸下来,从“新的迷信”中解放出来。

乘着新侨会议的东风,中国剧协想和文化部共同召开一个话剧、歌剧、儿童剧的创作会议。由于当时食品匮乏,全国性会议必须得到国务院的特批。周恩来接到报告后,对此特别重视,亲自和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打招呼:文化部门想要召开个创作会议,我看只有广东有这样的条件,可以招待一两百个作家去开会。陶铸欣表同意后,细心周到的周恩来旋又召集周扬、林默涵、齐燕铭等人,在他办公室谈创作会议的事。他说既然要召开这个会,就一定要开得有意义,真正起到促进创作的目的,你们一定先要做好调查研究,了解全国各地作家的创作情况,特别是思想问题、有关创作的思想负担等,并当场决定要派几个小组到东南、华南、东北、西北等地去了解情况。

1962年初,中央纠正“大跃进”错误的七千人大会后,3月2日至26日,林默涵和文化部党组书记齐燕铭受周恩来的委托,共同主持了以文化部、中国剧协名义在广州召开的话剧、歌剧、儿童剧创作座谈会。这是文艺界一次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重要会议。会上,首先让大家“出气”,批评文艺领导工作中不尊重知识、不尊重人才、发号施令、粗暴干涉等等错误,并将这些问题如实地反映给专程赴会的周恩来和陈毅(他们同时参加在广州举行的全国科学工作会议),请他们作报告。

周恩来在讲话中着重谈了如何团结知识分子的问题,提出要信任他们,帮助他们,改善同他们的关系,提出要为所谓“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脱帽”,称为“人民知识分子”,并向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专家学者“承认错误”,表示“现在利用这个机会,我作总的道歉”。陈毅批评了文艺领导中的简单粗暴现象,比如洞箫为什么不能横吹?还明确提出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指出他的报告录音可以拿回去放。这些讲话,对广大知识分子都是一个极大的解放和鼓舞。

在林默涵、齐燕铭的主持下,广州会议贯彻新侨会议的精神,热烈讨论了促进创作、百花齐放、积极表现人民的新时代和鼓励题材风格的多样化问题,在整个文艺界、知识界产生了极大影响,大大调动了文艺工作者的积极性。

广州会议上,许多文艺家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文艺条例。回京后,林默涵根据周扬交代,又对经陆定一修改压缩、显得过于顾忌的“文艺八条”作了小改动,将之送给陈毅。陈毅对此作了首肯,认为这是完全适合我国社会主义文艺事业的繁荣和健康发展的需要的,是成熟的文件,可以报送中央书记处。4月30日,经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批示,文艺条例以中央名义发至全国各地。广大文艺工作者交口称赞,誉之为“文艺大法”。

在广州会议精神激励和“文艺大法”庇护下,各地文艺工作者精神振奋,进一步解放了思想,放下了沉重的包袱,全国的文艺创作呈现了一个良好势头。但1963年又发生了逆转。

1963年4月,在中宣部召开的一次文艺工作会议上,上海市市委候补书记、宣传部部长张春桥大讲只写建国后13年题材的好处,还说“大写十三年”是柯老(柯庆施)的主张,华东的戏剧会演就只演以13年为内容的戏,不演别的。许多与会者都不同意这个主张,争论得很激烈,周扬要林默涵作总结发言。林默涵当面批驳了张春桥所谓只有写建国后13年才是社会主义文艺的错误论调,指出:作品的性质不取决于作家写的是什么时候的生活,而取决于作家的世界观和作品的思想内容;提出写13年就是写社会主义时期,这没有错,也应该写,但是不能说13年以前的就不能写,近百年来中国人民可歌可泣的英勇斗争,几千年的优秀文化遗产都不能反映么?那就太狭窄了。按照这么个逻辑,反映新民主主义时期的文艺作品不能算是社会主义的作品,连《白毛女》也不算,那么《国际歌》、毛主席作于战争年代的诗词算是什么呢?

江青于1963年插手文艺工作后,到中宣部动辄发号施令,还说,她不是以主席夫人的身份来管文艺,而是主席让她来管文艺。她召开会议,部长、副部长都要到会。她提出要干什么,中宣部部长也很少顶她。同江青打交道,本应是周扬的事,但周扬却不愿意和这位“尊神”多接触,要林默涵同她联系。

在1964年1月3日的会上,江青大反周恩来文艺工作“两条腿走路”的主张,指责有人用艺术性压政治性、革命性。林默涵深感不平。周恩来不仅关心文艺工作的总的方针、政策,对文艺各个部门,如戏剧、音乐、舞蹈等艺术的发展方向,也时有独到意见,艺术性和政治性是兼具的。他后来回忆说:“周恩来同志多次找我们研究音乐、舞蹈的发展问题,并亲自过问《小刀会》《宝莲灯》等剧目的演出,提了很多中肯的意见。他还建议在报刊上发动音乐界的同志对音乐究竟应该走什么道路展开全面讨论。他在给我的信中明确提出音乐要‘革命化、民族化、群众化’的口号。我们根据周恩来同志的指示召集各方面人士座谈,并在报刊上展开了讨论。这次讨论持续了一年,影响很大,对于纠正音乐、舞蹈工作中的错误或偏颇思想,使社会主义的音乐、舞蹈艺术健康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为了繁荣社会主义文艺,周总理倾注了大量心血。作为文化工作的组织者、领导者,林默涵积极配合,努力工作在第一线。《东方红》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京剧《红灯记》和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等的创作,就凝聚了他们和艺术家们的共同心血。

1964年6月5日至7月31日,全国京剧现代戏在北京举行观摩演出。6月23日,林默涵来到人民大会堂,参加了周恩来召集的有中央宣传、文化部门主要领导及部分艺术家参加的座谈会,研究如何全面、正确贯彻推陈出新的问题。

周恩来说:“你们演戏紧张,我讲话也紧张,一个人做一件既没准备又不熟悉的事情,一下登场,不紧张才怪哩!紧张是真实的,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你们别看我60多岁了,我有时也晕场,也要紧张的。”会上,江青抢当主角,不断打断别人的发言,连周恩来讲话也乱插话,弄得会议气氛相当紧张。周恩来顶着江青的干扰,系统地讲了推陈出新的方针,又重申了他过去讲的“两条腿走路”的十点意见,肯定“文艺八条”,纠正了一些“左”的东西。散会后,周扬悄悄地对林默涵说:“江青今天这样做,闹得总理很尴尬,不知她会在主席面前讲些什么?”

林默涵对江青那股大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架势也十分反感。咀嚼着周恩来意味深长的开场白,看到江青在会上的狂劲,再联想到全国文联和各协会根据毛泽东文艺批示进行的整风检查,以及江青的种种表现,林默涵就有了一种不安的预感,一场风暴似乎正在逼近。

全国文联和各协会的整风告一段落后,报送了《关于全国文联和各协会整风情况的报告》。林默涵看后,作了些修改,送周扬看,周扬以报告写得不深刻为由压下。江青问林默涵:“主席批示后文化部和文联为什么没有行动?”林默涵说:“已经进行了学习和检查,并写了一份总结草稿。”江青让林默涵从周扬那里取来稿子,随后未按正常工作程序,擅自把这个并未定稿的报告抢先直送毛泽东。

6月27日,毛泽东在文联和各协会整风报告的草稿上写下批语:“这些协会和他们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数(据说有少数几个好的),十五年来,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执行党的政策,做官当老爷,不去接近工农兵,不去反映社会主义的革命和建设。最近几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如不认真改造,势必在将来的某一天,要变成像匈牙利裴多菲俱乐部那样的团体。”

这个文艺批示下达后,文化部、文联各协会负责人没有思想准备,措手不及,有如被打了一记闷棍。

包括1963年12月的批示在内,毛泽东这两个错估形势、不切实际的文艺批示,被江青、康生所利用,旋即在文艺界掀起了一股大批判浪潮。一大批优秀的文艺作品被否定,一大批文艺界的代表人物和领导干部如夏衍、田汉、阳翰笙、邵荃麟、齐燕铭都受到批判。而且,文艺界的大批判,很快波及到其他领域。

7月下旬,林默涵等人从周恩来那里领受了一项重要的文艺制作任务。

原来,周恩来看了空军政治部文工团推出的《革命历史歌曲表演唱》和上海根据空军思路编排的《在毛泽东的旗帜下高歌猛进》两场大歌舞后,受到启发,想在建国15周年之际,上演一部大型的歌、舞、诗结合的史诗性作品,来完整地、艺术地反映中国共产党的成长历程。他找来周扬、林默涵及总政文化部有关负责人谈了自己的设想。而后,周恩来就大歌舞的领导组织工作,亲自拟定了一个13人组成的领导小组名单,以周扬为组长,梁必业(总政副主任)、林默涵为副组长。

对这场演出的冠名,大家颇费匠心,最后确定以陕北民歌《东方红》为演出总名称。这场集音、舞、诗等多元化文学艺术形式为一体的舞台献礼演出,其创作无疑是对建国以来新中国歌舞艺术的一次巡礼、对广大文艺队伍的一次检阅。林默涵不仅知其一,还知其二。作为意识形态的文艺领域,此时正处在多事之秋,上上下下都紧绷着阶级斗争的弦。在此氛围下,周恩来刻意策划一个有3000多人参加的大型歌舞,除了要证明建国以来的文艺成就外,还有一层深意,那就是藉此带动一些优秀的艺术家参与创作与演出,好给他们加上一层保护色。毕竟,《东方红》是以歌颂共产党、宣传毛泽东思想为主题的,没有人能将此打倒、推翻。知道总理这层用意后,林默涵对抓好此剧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他和指挥部其他领导,以及创作、编导、指挥等组组长对歌舞脚本反复讨论,短时间内拿出了修正稿。周恩来也不时加入他们的讨论。

根据周恩来的指示,《东方红》需要大量选用民主革命时期的音乐作品,其中包括贺绿汀作词作曲的《游击队歌》和田汉作词的《义勇军进行曲》。当时贺绿汀、田汉正受批判,江青说《游击队歌》又松又软,主张拿下这两首曲子。周恩来不同意,他说:“对民主革命时期的作品,要一分为二,民众认可了的东西,可以采用。”

1964年,林默涵随同毛主席会见演员

9月3日,《东方红》在工人体育馆进行初次合乐连排,周扬和林默涵等前往观看审查,14日晚又进行了第二次连排。随后进入人民大会堂彩排,接受最后的审查验收。周恩来一连审看了三场演出,几乎每场都有指示,还把《东方红》朗诵词逐字逐句精心修订。

10月2日晚8时正,中央人民政府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国庆15周年庆祝晚会,首演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深受观众的欢迎,获得极大成功。12月的一天,林默涵和有关负责人、艺术家参加了周恩来召集的一次会议,就《东方红》拍电影一事进行座谈。江青一语惊人:“把《东方红》拍成电影,我非常担忧。”接着又说:“《东方红》自始至终没有东西贯穿,艺术上也平,革命乐观主义不够突出,舞蹈像小孩捉迷藏似的……”

通过几年来和江青的接触,林默涵大致察觉到了她的心事:进入60年代以来,周恩来在文艺界努力纠“左”,为进一步繁荣文艺,还亲手抓起了文艺界的工作,自然就招致了自称是文艺领域“哨兵”、野心勃勃想当“文艺旗手”的江青的不满。江青把毛泽东对文艺界不满的两个批示作为尚方宝剑,到处兴风作浪。就在周恩来召集的座谈会后不久,1964年底,江青约中宣部几位副部长(周扬、许立群、林默涵、姚溱)座谈,要求中宣部通知全国报刊批判《不夜城》《林家铺子》《舞台姐妹》《红日》《逆风千里》《兵临城下》《白求恩》等十部影片。大家都没同意,认为要慎重考虑。

顶着江青干扰的压力,周恩来还是拍板决定,把《东方红》拍成电影,在1965年国庆节公演。于是,新中国文艺和美学史上的杰作《东方红》,成为文化大革命前舞台和银幕上最后的辉煌、最后的“绝唱”。

“文革”中,文艺界成了重灾区。1966年2月,江青以受林彪委托的名义,在上海召开了一场神秘的所谓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诬蔑建国以来文艺界是“黑线专政”,声称要“坚决进行一场文化战线上的社会主义大革命”,彻底砸烂这条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她还指责有关负责人把《东方红》列为建国以来优秀剧目,说《东方红》的“问题不少”“劳民伤财”“不是方向”。在这个于2月2日开场、2月20日结束的座谈会上,江青大肆诬陷周恩来和文艺界的周扬、林默涵、夏衍等负责人,谩骂周扬、林默涵、夏衍不听主席的,这些人有的原来就是特务,有的叛变了,有的烂掉了,有的掉队了,还提出周恩来应作检讨。

1967年,林默涵作为所谓的“文艺黑线头目”“资产阶级‘权威’”惨遭批斗,被剥夺工作,开始了整整9年的囚禁生活。他们制定的“文艺十条”被定为“修正主义文艺纲领”。

粉碎“四人帮”后,林默涵复出工作,受命担任恢复全国文联及各协会筹备组组长。林默涵抱着无限的希望,希望这支当年曾受周恩来关注和扶持的队伍能重新集结,向新时期迈进。他作为第四次文代会筹备领导小组副组长兼大会秘书长,以理论家的敏锐眼光,认为应从历史的高度来筹备并召开这次会议,为此作了许多具体而细微的工作,得到了当时的中宣部部长胡耀邦的肯定。

在文艺界拨乱反正的过程中,林默涵一方面深刻批判了林彪、“四人帮”关于解放后十七年文艺界有一条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文艺黑线及林彪、“四人帮”实施的文化专制主义,指出他们的目地是由此打开缺口,全面夺权,矛头是对着周总理的,完全是一个罪恶的阴谋。另一方面,他也实事求是地分析了文艺工作中存在的问题。他说:“在十七年中,我们确实犯过许多错误,有右的错误,也有‘左’的错误,主要是‘左’的错误。我们进行过许多所谓反右的斗争,错误地批判了一些人和作品,挫伤了许多文艺工作者的积极性;同时也进行过反‘左’的斗争,具体表现就是《文艺八条》。而周总理正是文艺界反对‘左’倾教条主义的领军人。”

1977年1月8日,周恩来逝世一周年,林默涵挥泪写下一首七律以悼:

英雄一故山河黯,

人民痛哭鬼蜮啾。

滔滔热泪流中国,

赫赫丰功记心头。

乌云压城城不摧,

砍刀断水水更流。

春风举国扫妖氛,

万家欢喜四家愁。

周恩来对文艺事业的关怀和热心支持,有如春天的雨露,点点滴滴都铭记在林默涵的心灵深处。他在《周恩来关心文艺事业纠正“左”的错误》一文中,情真意切地说:“周恩来同志平易近人,同文艺工作者接触较多,他能够实事求是地看待他们的优点和缺点,一贯不赞成用简单化的‘左’的眼光和办法来处理文艺界的问题。为了排除‘左’的思潮对文艺界的干扰,为了尽量减少‘左’倾错误带给文艺界的损害,他做了不懈的努力,为文艺事业的发展呕心沥血。……他为发展我国文艺事业所耗费的心血和经历的种种艰辛,已深深印在我们心里,永不能忘;他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将不断为后人所继承和发展。”

责任编辑/斯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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