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定兴
和周围人聊天,时常能感到大家的种种无奈。一个朋友写工作材料,先不说内容,光是想排比式的标题就让他焦头烂额了,我说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他说没办法,领导要求这样做。
这种无奈,工作中经常会碰到。还有一些无奈则弥漫整个社会,令人担忧。比如有的落马官员觉得自己走上贪污之路很“无奈”,因为不贪就进不了“圈子”,会受到排挤,影响升迁;有的餐饮店使用地沟油也认为是“没办法”的事,因为现在做生意成本高,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有的学生家长看到别人给教师送礼,尽管不情愿还是送了,因为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受到区别对待……
把类似现象简单归结,就是潜规则盛行、良知缺乏、底线失守。孙立平所说的“社会溃败”与伯尔曼所说的“整体性危机”,则是对这类现象的高度概括。在这样的社会中,谋取个人利益最大化成了最实用的选择,善恶、是非的界限变得模糊,人生价值变得虚无。
面对这种情形,大家似乎都很无奈,所以如果干了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第一个理由就是“没办法,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似与自己的道德、良知毫无干系。如果你对社会的不合理提出意见,有些人还会在一旁冷笑:你这样做有用吗?太阳明天还不是从东边出来?内心里认为你太过天真。
学者徐贲曾从文化视角观察,将此种现象归为“犬儒文化”。他说:“现代犬儒主义虽然有某种不满现实的意识,但却放弃了道德坚持或良心行动。它秉持世界不可能变得更好的彻底悲观主义,因此乐于奉行得过且过、随遇而安、何必认真、难得糊涂,甚至浑水摸鱼的生活状态。”如此之人,当然不会为了社会进步这样的宏愿而努力,因为离自己似乎太远,还是斤斤计较自身的利益得失比较实在。因此我们看到,很多人在埋怨社会、政府、他人,就是从不想自己能为社会进步做些什么。之所以会这样,不全是他们自私自利,而是他们觉得这样做没用。
梁启超在近代看到民众麻木,各人自扫门前雪,对公共事务漠不关心等问题时,就提出只要每个中国人都“一朝悔悟”,培养起公德意识、国家意识,成为“新民”,就会有新的制度产生——“苟有新民,何患无新制度?无新国家?”
然而,梁启超的实践被证明是失败的,他的这种行为被作家张宏杰批评为儒家所谓“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的老套路。胡适则认识到制度更新的重要性,“我们不能使人人向善,但制度的改革却能使人不敢轻易为恶”。
也就是说,个人与社会是种互相影响的关系。社会环境确实会影响着每个人的选择,比如面对当下一些不好的社会风气让很多人在选择上左右为难,尤其当一种社会制度不合理时,容易让人迷失自我。然而,我们不能忽略个人选择对社会的影响,不能将社会的一切问题推给制度,翘首企盼制度变好后,自己再有所行动。况且,也不是面对任何社会问题,自己只能选择随波逐流。
就说餐饮店老板,是可以不用地沟油的;各位家长,也是可以选择不送礼的。这并非什么没办法的事,一个是在钻制度监管不力的漏洞,一个是深谙人情社会后的恶意想象,你选择“不”并不会有什么灾难性后果。拿排队之事来说,既要自己遵守规则,又要对插队的人敢于说不,这样秩序才能维持下去。看到别人不遵守规则,自己也跟着破坏规则,还振振有词地说,谁让警察不时时监管?制度去哪儿了?
胡适一生倡导制度建设,对空喊个人道德之举嗤之以鼻,但他依然注重点滴之功,提倡渐进式改良。他说:“今天正是大火的时候,我们骨头烧成灰终究是中国人,实在不忍袖手旁观,我们明知小小的翅膀上滴下的水未必能救火,我们不过尽我们一点微弱的力量,减少良心上的一点谴责而已。”而面对社会诸多问题,我们不是真的没办法,就算仅为减少良心上的一点谴责,也是大有可为的。
【蒋跃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