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
摘 要:《枕中记》和《南柯太守传》是唐传奇的优秀代表作品,本文从文学人类学的维度关照唐传奇的文学治疗功能,因为对现实的不满而需要宣泄,通过臆想找到幸福,最后回归现实,正视现实,对自我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从而达到文学对自我的治疗作用。
关键词:唐传奇 文学治疗 《枕中记》 《南柯太守传》
沈既济的《枕中记》和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是唐传奇的优秀代表作品。想要了解文学作品的治疗功能,那么了解作者的生平事迹就显得尤为重要。沈既济“博通群籍,史笔尤工”,也因其才华而被当时吏部侍郎杨炎所称道,杨炎当宰相后,即举荐沈既济,“杨炎荐其有良史才,召拜左拾遗、史馆修撰。”[1]沈既济踏上仕途与杨炎的赏识是密不可分的。当然,既然是得杨炎赏识,那么就必然荣辱与共,在杨炎遭贬的时候,沈既济也难以幸免。建中二年,杨炎贬崖州司马,沈既济也“坐贬处州司户参军”。所以,沈既济晚年成文的传奇《枕中记》也是自己经历的一些写照。李公佐在《旧唐书》、《新唐书》中均无本传,只能在其他史料中略有记载。如《旧唐书·宣宗纪》记载:“张弘思、李公佐卑吏守官,制不由己,不能守正,曲福泉陈,各削两任官”[2],李公佐于武宗会昌初年任扬州录事参军,宣宗大中二年因事削官,李公佐虽然进士出生,但因为当时党争激烈,数度被贬,官位卑小,其仕途并不如意。沈既济和李公佐的有共同特点就是他们都曾为官一任,但宦海沉浮,都曾遭受贬责,在心灵上受到了“时不我与”的伤害,而他们的治疗方式就是通过文学创作的形式进行自我治疗,于是有了沈既济的《枕中记》、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
一、逃离现实——自我宣泄的治疗
无论是《枕中记》,抑或是《南柯太守传》,作者都力图通过梦这种虚幻的形式,逃离痛苦的现实。《枕中记》的卢生“衣装弊亵”,也是穷困潦倒,事皆不如意,某种程度上就是作者自己的写照,或许就是作者在被贬时候的经历。但是卢生也如作者并不满足现状,希望能够建功立业,有所建树。“士之生世,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吾尝志于学,富于游艺,自惟当年青紫可拾。今已适壮,犹勤畎亩,非困而何?”[3]卢生的理想是要“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但是实现这种理想是有难度的,所以认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吾此苟生耳,何适之谓?”那么就需要一种自我宣泄的方式,就是逃离这种不能实现自我的现实,希望通过梦境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卢生的形象有封建士人在经历宦海沉浮的共性特征,当代学者在研究时甚至认为卢生是其原型,卞孝萱认为卢生即是对沈既济有知遇之恩的杨[4],丁范镇认为卢生就是开元年间丞相张说[5]等等。但是,无论沈既济以何人作为原型进行的创作,其本意出发点只是自己心中的郁结进行的宣泄,并且是以一种梦的方式逃离党政激烈的现实世界,去追寻那没有党派纷争的理想政治世界。
无独有偶,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也是以梦的形式逃离了现实,以淳于棼的视角观察另一个世界,以淳于棼在槐安国的经历叙写种种。《南柯太守传》成文于晚唐是学界普遍认同的[6],所以不可否认李公佐的创作是受到了沈既济的某些影响。淳于棼“曾以武艺补淮南军裨将,因使酒忤帅,斥逐落魄,纵诞饮酒为事。”[7]落魄的将门之子,终日借酒浇愁,或许这正是被贬后的李公佐真实写照。淳于棼“因沉醉至疾,……生解巾就枕,昏然忽忽,仿佛如梦。”随即在紫衣使者的引导下进入了槐安国,也是逃离了现实世界。李公佐创作《南柯太守传》是贞元十八年(802年),在此之前,李公佐因事削官,也是因为现实的不如意,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又无可奈何,所以他也选择了和沈既济创作《枕中记》一样的范式,以淳于棼的身份逃离纷繁复杂的世界,进入另外一个自我假想的世界(槐安国),并在这个世界中实现自己的价值,达到飞煌腾达的目标。而且淳于棼的出场就非同凡响,“王以驸马远降,令且息东华馆。”表明了身份,淳于棼不再是现实中遭到贬谪的士人,而是身份尊贵的“驸马”。
无论是“目昏思寐”的卢生,还是“沉醉至疾”的淳于棼,都是通过梦的形式,逃离了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去向自己向往的另一个世界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和价值。其实这种种,都只是作者借用主角的身份,向现实世界宣泄不满,力图通过另一种渠道找到自己的目标,实现自己的价值。
二、走向幸福——自我实现的治疗
卢生和淳于棼通过梦的形式已经走出了现实世界,到达了另一个世界,那么他们就要通过自己的方式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目标。卢生入梦之初“娶清河崔氏女”“明年,举进士,登第,释褐秘校,应制,转渭南尉……”“转吏部侍郎,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如此种种,远比现实“生世不谐,困如是也!”要幸福许多,而后许多如意好事还在等着卢生。虽然也因为“时宰所忌”,贬为“端州刺史”,后来要“引刀自刎”,但这些都是自我实现的过程,因为在《枕中记》里,作者并不满足于卢生止步于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升迁过程又不能过于一帆风顺,而是需要稍显曲折,那样才会显得真实。所以才会有卢生遭到诬陷而下狱,才会有“引刀自刎”的这一幕。随后作者又为卢生平反,“数年,帝知冤,复追为中书令,封燕国公,恩旨殊异。”出将拜相,封为国公,荫及子嗣才是作者要卢生实现的自我价值。作者想象的世界,虽然也有奸臣,但是皇帝英明,能够洞察冤情,及时纠正,并且能够“恩旨殊异”,对其恩宠更加。《枕中记》因卢生对现实的不满而入梦去实现自我的价值,虽然在“下制狱”之时有过悔意,“吾家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馁,何苦求禄?”但是当加封国公,封妻荫子之时,卢生是实现了自己价值的,其实作者也只是借着卢生的名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作者想要的幸福,在现实中很遥远,就要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去实现,正是通过这种自我实现的治疗来体现文学本身的价值。
卢生娶望族、举进士直至封国公,正是现实中无法实现的,但能够在梦中找到幸福。淳于棼已然如实,初入槐安国已是驸马身份,与现实中的落魄而且被贬的裨将形象已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淳于棼初入槐安国,国王待之以礼,奢华的婚礼,美好的婚后生活,无忧无虑,“生自尔情义日洽,荣曜日盛……次于王者。”狩猎于灵龟山,也许这都是士人追求的生活了。但是,生活之美好,并不能实现其政治的报复,淳于棼本来是“放荡不习政事”,但有着儒家思想熏陶的作者是不能容忍淳于棼碌碌无为的。于是有着驸马身份的淳于棼被委任为南柯郡太守,而且南柯郡“土地丰壤,人物豪盛”,是富饶之地,物产丰盈,淳于棼在南柯郡执掌军政事务,位极人臣,其子女也是“男以门荫授官,女亦聘于王族”,荣耀显赫一时。
沈既济和李公佐分别通过卢生和淳于棼以梦的形式在另外一个世界中走向了幸福,卢生娶崔氏,封燕国公;淳于棼娶公主,执政南柯郡。作者通过这种当时来实现现实中不可能的理想,实现了自我价值,也正是文学价值的本身体现,对作者本身的治疗,也可以对落魄文人的治疗。
三、回到现实——自我认同的治疗
梦境终究只是梦境,必须要回到现实,那么如何回到现实并且接受这个现实,就要求作者对自我认同,这种自我认同既是对现实世界的认同,也是对自身处境的认同。卢生黄粱一梦,“卢生欠伸而悟,见其身方偃于邸舍,吕翁坐其傍,主人蒸黍未熟,触类如故。”在道士吕翁的引导下,终究醒悟,“人生之适,亦如是矣”虽然是传奇文中道士吕翁的点拨,但其实是作者自己的觉醒。沈既济已然得到了最终的治疗,卢生回到现实,也是沈既济回到了现实,对现实世界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对自我处境和自我价值有了更彻底的感悟。宠辱得失,生死之间,都如一梦,不过须臾。
《南柯太守传》的作者正是以淳于棼的身份来实现自己在现实中难以实现的理想,但是李公佐依托梦的创作更立足于现实,淳于棼虽然能够位极人臣,解释因为其驸马的背景,一旦公主病逝,淳于棼这层保护伞的光环褪去,加之战争失利,他必然不能够继续在美梦中封妻荫子,就要从权利的巅峰中跌落。因为其自身的性格原因,“自罢郡还国,出入无恒,交游宾从,威福日盛。”遭到了国王的猜忌和忌惮,淳于棼也不得不被逐出国门,遣返回乡。《南柯太守传》托笔梦幻,实写人生。[8]“梦中倏忽,若度一世亦”淳于棼不甘于这只是一梦,还专门寻找槐树下蚁穴,但梦中种种事迹都在其后一一验证。李公佐也还是实现了自我的治疗,虽然现实中自己遭到贬谪,梦中也得到了幸福,回到现实还是能够接受现实的一切,但是这些曾经的荣辱,与蚁穴中的经历有何区别呢!“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
四、结语
唐传奇作为唐代文学样式的代表之一,作为文学治疗的功用是不可否认的。“将艺术作为一种治病救人的实用手段并不是出自艺术本身的要求,而是源于病人的需要,源于陷于困境之中的人的需要。”[9]沈既济和李公佐因为仕途不顺,需要这种治疗手段,于是就有了《枕中记》和《南柯太守传》佳作传世。从另一方面反思,文学的自我治疗,其出发点与发愤著书和不平则鸣有着共通之处,因为遇到了不顺心的种种,心中有了郁结,才需要自我的治疗。文学治疗的实现,促进了文学的纵深发展,作者乃至读者在这个过程中也实现了自我的治疗。
参考文献
[1] (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一百四十九[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75:4034.
[2] (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十八[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75:620.
[3] 鲁迅,校录.唐宋传奇集[M].济南:齐鲁书社,1997:13.(以下所引《枕中记》均出自于此,不再一一注释.)
[4] 卞孝萱.唐人小说与政治[M].厦门:鹭江出版社,2003:167.
[5] 丁范镇.《枕中记》的主角研究[A]//《唐代文学研究》第五辑[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662.
[6] 刘开荣.唐代小说研究[M].台北:台湾商务出版社,1973:165.
[7] 鲁迅.校录.唐宋传奇集[M].济南:齐鲁书社,1997:51. (以下所引《南柯太守传》均出自于此,不再一一注释.)
[8] 王立兴.托笔梦幻,实写人生—李公佐《南柯太守传》赏析[A]//唐传奇鉴赏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68-77.
[9] (美)鲁·阿恩海姆,著.郭小平,翟灿,译.艺术心理学新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