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板亏损报告

梁玉龙

亏损企业更能反映真实的新三板，以及真实的中国经济。

今年新三板企业半年报披露工作近期落下帷幕。几家欢喜几家愁。

7成企业业绩“报喜”，新三板整体盈利微增3.2%，算是交出了一份合格的成绩单;2 229家企业遭遇净利润亏损，其中202家公司亏损超过1 000万元，亏损榜单前十名均“失血”过亿元。

企业开门做生意，盈亏是常事。乍一看，这些企业亏损原因各异、包罗万象。但仔细梳理，仍能发现一些共通之处。而这些恰恰是当下新三板生态最鲜活的反映，是认识这个世界上挂牌企业最多的资本市场的一把钥匙。

“亏损王”的诗和远方

新三板为创新创业的中小企业而生，向来对亏损有相当的宽容度。许多迎着风口有较强成长性、处在烧钱阶段的公司，来此寻求资本输血，其中不乏那些挥金如土的明星企业。所有的一切，只为“赌”一个未来。

最具代表性的是“全球专车第一股”、市值高达419.77亿元的神州优车。

2016年半年报显示，神州优车1-6月累计亏损额23.71亿元，以8倍之差抢走了恒大淘宝的“亏损王”宝座。即便如此，神州优车董事长、CEO陆正耀依然大胆地预期，今年第三季度就将实现全面盈利。

陆正耀的自信不仅来自于同比增长623.98%、总额23.24亿元的营收数据，而还因为公司旗下的神州专车已经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过去这两年，交通出行领域发生着巨大变革，网约车平台群雄并起，掀起血雨腥风。许多同类竞争者在滴滴的围剿下陆续偃旗息鼓，连Uber中国也没能幸免。神州专车却异军突起，夺得专车市场40%的份额，并于今年7月登陆新三板。

不同于滴滴和Uber的C2C，神州专车采取的是B2C重资产模式，服务上强调安全和标准化。背后的原因是看到了中产崛起、网约车管理规范化的趋势。

风口之下，高额补贴、海量广告，神州专车烧掉了数十亿元，换回订单高增长。而净收入、单均净收入的增长才是真正的定心丸。

所以，23.71亿元亏损很可能只是暂时的。从竞争中突围的神州专车，现在所需解决的是把握补贴退出的节奏，优化系统算法提升车辆使用效率的问题。网约车市场竞争，到了考验“内功”的时候。

在线旅游平台驴妈妈同样通过烧钱获得业务高增长。半年报显示，驴妈妈母公司景域文化亏损了2.57亿元，营业收入达到26.9亿元，同比增长163%。

驴妈妈和神州专车的境遇有相似又有不同：相似之处在于，他们所在领域都有炙手可热的大佬。2015年携程先后收购艺龙网、去哪儿，统一了在线旅游标品市场，犹如滴滴在网约车领域的横扫千军;不同的是，神州专车靠B2C实现了突围，而驴妈妈过去这几年从门票到出境游，处处被竞争对手阻击、赶超。目前行业排名不仅不及携程，还落后于同程、途牛。

不过，旅游是一个万亿级市场，在线渗透率刚刚突破10%，增长空间巨大，并不需要各家非得你死我活。重新确立差异化的方向，是驴妈妈的突围之道。

目前，驴妈妈正尝试利用旅游咨询策划业务的优势，把景区和酒店包装在一起，围绕景区IP做文章。新战略是新瓶装旧酒，还是独辟蹊径，仍有待时间去证明。好在去年底登陆新三板时，驴妈妈获得了4.6亿元高额融资，让其有了继续战斗的“弹药”。

烧钱博未来的当然不止互联网企业，体育产业也是如此，尤以足球最甚。

在职业体育商业化的大潮下，中超这几年成了资本逐鹿的新战场，连续夺得5届中超冠军和两个亚冠冠军的恒大淘宝就是其中的宠儿。

前任新三板“亏损王”，本报告期内亏损3.12亿元的恒大淘宝，过去几年里给恒大集团和许家印带去了难以估量的品牌回报。但是作为一家职业足球俱乐部，恒大淘宝的经营情况并不理想。

目前，恒大淘宝的收入过于依赖门票和广告，占比90%。其中广告一项还呈现逐年下降的趋势。而曼联、皇马、拜仁等国际最赚钱的俱乐部，在门票、广告、商品销售、比赛出场费或奖金、特许权使用费等收入来源上实现了全面开花，这才保证了整体的盈利。

当然，掘金职业体育产业，运动员或俱乐部的成绩是效益的基石。恒大淘宝大肆投入、不顾亏损也是为了夯实品牌基础。现在，亚洲第一的桂冠已经摘下，是不是到了该谈回报的时候了？

毕竟豪赌未来的企业，眼中不能只有远方。

商业模式现形记

新三板鼓励创新，全新的商业模式无疑是投资热门。只是模式有真伪，执行落地方见真章。

但凡登陆新三板的，多有冠名“XX第一股”的爱好。昔日“新三板互联网第一股”中搜网络，它的商业模式就正在遭受着拷问。

中搜网络是新三板的元老，早在2013年11月份就挂牌了，宣称将采用先进的第三代搜索引擎技术，为企业和个人分别提供搜索服务，进而形成一个从底层云计算到中层营销再到表层社交与电商的生态循环——简直是颠覆BAT的节奏。

宏大的生态布局吸引投资者纷纷倾囊相助，中搜网络在过去三年里轻松完成了数亿元融资。然而，剧情在今年骤起波澜。

外界看不清底层云计算、中层营销、表层社交与电商到底是怎样的生意。中搜用“低调为生态体系做布局”未作提前展示作为解释。市场用业绩回应了这个“解释”，过去三年来中搜网络年年亏损上亿元，自从挂牌新三板之后，营收一直在走下坡路。作为连锁反应的一环，公司客户和投资者也做出了“回应”。

2016年6月，新三板分层结果公布，中搜网络本在初选名单，却意外落选。原因竟然是公司客户和投资者举报，“反映其存在公司治理不健全、内控不合规等问题”。

“生态循环”的光鲜模式背后，留下一地鸡毛。

互联网“老兵”天涯也来凑了热闹。

天涯社区创办至今已经17年，历史不算久远，但是在互联网行业，足以沧海桑田。由于微信、微博等的巨大冲击，互联网社区人气已不如当年。过去，天涯的商业模式主要是网络广告营销，但新的社交媒体带走了用户，广告主也随之转移。

为了自救，天涯做出一系列转型尝试，并于2015年8月登陆挂牌新三板，首轮定增过后，获得了3 999万元的续命“血包”。

然而原本希望借助融资完成商业模式转型升级的天涯，却在2016年4月戴上了“ST”的帽子。最新的半年报显示，2016年1～6月，ST天涯营收5 523万元，同比减少9.73%;净利润亏损2 159万元。

著名投资人王功权曾与天涯有过两次投资接洽，但最终没能达成投资意向。他说，“如果天涯聚焦在垂直领域，以论坛为核心做数字出版，就有投资意向。”但天涯似乎什么都想做。从部署移动兴趣社交平台，包括WEB端 “天涯社区”、移动端“微论”、天涯日报和天涯客等，到推出社交游戏、旅游电子商务平台、农产品电子商务服务、互联网金融等，怎么看都像是一组没有章法的乱拳。

商业模式遭遇拷问的，还有2016年4月登陆新三板，整个上半年亏损1 878万元的爱尚鲜花。作为“鲜花第一股”，它最为人所熟知的竟然是一桩“自爆刷单”的丑闻。

事情发生在今年2月份，当时正准备登陆新三板的爱尚鲜花，在其公布的《公开转让说明书》中突然自爆，过去三年刷单26万笔，制造虚假收入3 000万元，其中2015年的刷单量占当期总订单量的42.02%，一时之间，舆论哗然。

刷单是新闻爆点，背后指向的其实是实际执行中，商业模式能否于终端改变客户消费习惯、在后端整合产业链的问题。

鲜花电商曾一度被鼓吹为风口。从业者认为，消费升级激发了鲜花市场的潜能，而且中国鲜花消费主要集中在节假日，对比国外的日常性消费，有很大的增量空间。

正是基于这一判断，爱尚鲜花主打鲜花订阅服务，希望用小资情调维护稳定的客流。相比波动巨大的节日性消费，种植基地和流通渠道更欢迎这种有计划的订单，爱尚鲜花也希望借此形成对上游的话语权，降低成本，提高利润。

然而，消费者习惯的改变似乎没有想象中来得快。没有大量稳定的订单，爱尚鲜花就没有对上游的议价能力。于是，只好顶着巨额亏损的压力，一步步从签约种植基地，到自营种植基地;从第三方分拣、物流，到自建工厂、冷库、分仓。

然而鲜花电商的风口至今未能如期而至，大多数鲜花电商平台都在经历亏损。对于爱尚鲜花来说，更棘手的问题是，为提高效率，降低成本而布局的重资产成了负担。

爱尚鲜花的商业模式建立在消费者习惯的改变上，但中国消费者一定会向国外靠齐吗？如果会，过早布局重资产的爱尚鲜花熬得到那一天吗？一切都是未知数。

老板们的不适应症

时至2016年9月11日，新三板正式挂牌企业数量迈过9 000家大关，以当前的增长速度，年内破万家不成问题。然而新三板扩容带来的不仅仅是百业兴旺，还有泥沙俱下，和各种狗血剧情。

登陆新三板之前，一些中小企业主独断专行，企业没有形成良性的治理机制。登陆新三板后，规矩一多，老板们的各种不适应症集中爆发。处理不当的企业往往走向失控——人性在新三板的展示，倒与当年的A股没什么不同。

2016年8月27日，新三板丑闻头条常客天津枫盛阳医疗器械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发布了半年报，净利润为-1.88亿元。对比去年同期1 430万元的盈利，枫盛阳如今的境遇令人唏嘘。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实际控制人兼董事长刘金玲。

原来，从做实业走向玩资本的刘金玲，长期游走在金融市场的“灰色地带”。登陆新三板之前如此，之后仍旧一意孤行。

私自占用公司资金、以公司名义对外担保、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股权质押爆仓等，惹上了一堆麻烦事的刘金玲最终被立案调查。而枫盛阳大部分财产也被查封冻结，公司业务遭遇断崖式下跌。

但奇葩剧情并未完结。就在她被警方控制之后，枫盛阳管理层于半年报发布过程中竟然与券商“开撕”。

先是主办券商华龙证券还没审查完其半年报，公司就擅作主张把报告发了出去。接着又被指出半年报内容存在大量含糊其辞、数据错误、逻辑矛盾等问题。

刘金玲混淆公司与个人的界限，以公司名义玩资本，有部分原因是为公司扩张谋求资金，时空客新传媒（大连）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王恩权则完全暴露了自己的私欲。

时空客由王恩权一手创办，然而随着一连串的融资和登陆新三板之后，其持股比例仅剩11%，这似乎让他产生了强烈心理落差。

从2015年开始，他不断通过指使基层员工借用备用金和以预付款名义向其个人实际控制的其他公司转款，最多时占款1.86亿元，几乎掏空了整个时空客。

如果时空客有合理的内控机制，这样事情完全可以避免，但问题是那些为登陆新三板设立的公司治理制度并没有落地，王恩权依然是那个只手遮天的“土皇帝”。如果不是警方介入，很多股东对占款一事仍一无所知。

目前王恩权被警方控制，但因大量资金被占用，时空客 2016 年度上半年运营资金严重短缺，需继续投资的项目停滞不前;以致未能在截止日前编制完成半年报，基于2015年亏损18万元和今年以来经营停滞的情况，亏损已是必然。

时空客在新三板绝非个例。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16年8月30日，在8 890家挂牌企业中，有5 588家企业发布过关联方资金占用相关公告，问题企业占比高达62.86%。

如今的新三板像极了草莽时期的A股市场，惊喜和惊吓齐飞，奇闻共丑闻一色。

新三板这面镜子

与新三板半年报披露工作时间一致，A股也于近期完成了该项工作。两者一对比，A股上市公司半年报整体盈利下滑4.65%，而新三板微增3.2%。一降一增，扫描一下挂牌企业的类型，大致原因便浮出水面：前者传统企业居多，经营处于下降通道;后者以双创企业居多，其中不少是新兴产业的代表。

事实上，在新三板内部对比中，传统企业整体上同样不如双创企业活得滋润——在新三板半年报亏损榜单前10的名单中，传统企业占了6家。曾经的中流砥柱们，在全球经济下行、产能过剩、工业4.0革命等一系列因素的影响下显得逆势乏力。

这样来看，新三板分明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是中国经济正经历长周期的转换过程。虽然现在的新三板存在着流动性差、定价机制混乱、制度设计缺乏等问题，但是作为中国经济转型的重要资本载体，它的试错、孵化、助推的作用依然无法取代。

回头再去理解那些形形色色的亏损企业，不论是厚积薄发的隐忍，还是逡巡彷徨的焦虑，抑或是角色反差的迷失，又何尝不是经济转型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