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会勇 王学谦 李麒
关键词:名医经验;林洪生;固本清源;肺癌;中医疗法
DOI:10.3969/j.issn.1005-5304.2016.10.025
中图分类号:R273.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04(2016)10-0107-03
根据临床症状和体征特点,肺癌可归属中医学“肺积”“息贲”“咳嗽”等范畴。临床上,中医在配合现代医学治疗,提高患者生活质量方面有独特优势[1]。
林洪生教授是中国中医科学院首席研究员、国家中医管理局重点学科带头人、中国中医科学院肿瘤学科带头人、我国著名中西医结合肿瘤专家,长期从事肿瘤的中西医结合临床和基础研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她在“扶正固本”理论基础上,结合多年临床实践及研究成果提出了“固本清源”的治疗新理念,在临床实践中取得明显效果,笔者在跟师期间略有感悟,今总结如下,以飨同道。
1 对病机的认识
林师认为,肺癌的发病以正虚为本,痰、瘀、热、毒为标,其病性为本虚标实。即在人体正虚状态下,“痰、瘀、热、毒”结聚于肺,发为肺癌[2]。其病位在肺,常累及脾肾两脏。
1.1 正虚
《素问·刺法论篇》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素问·评热病论篇》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医宗必读》云:“积之成也,正气不足,而后邪气踞之。”正气与邪气的强弱变化决定着人体是否发病及发病后的变化转归。正气不足于内,遇有外邪充盛于外,正不胜邪,则癌瘤滋生,结于肺金,发为肺癌;既病之后,耗气伤血,进一步损伤人体正气,虚者更虚。临床上,肺癌患者多见以气虚为主的兼证[3]。肺主气,为气之主;脾主运化,为气血生化之源。肺癌常见肺脾两脏之气虚。又肺为娇脏,喜润恶燥,外邪袭肺,每伤肺阴,金水相生,肺阴亏虚日久,肾阴亦渐不足。故肺癌之阴虚每见于肺肾两脏。气阴两虚为肺癌的主要病机,并贯穿于发病及传变的始终。
1.2 痰
《素问·经脉别论篇》云:“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若先天不足或后天调摄失度,致肺脾气虚者,则水液精气不能布散,停聚而成痰饮,留聚于肺,所谓“脾为生痰之源,肺为储痰之器”。又气能行津,若长期情志不遂,气机郁滞,不能行津,津聚亦可生痰。此外,肺癌患者多有吸烟史,烟毒熏灼肺津亦可生痰。痰浊停聚于肺,与其他病理产物(瘀、热、毒)相结,则发为肺癌。
1.3 瘀
肺主治节,助心行血。肺气虚,不能正常治节、助心行血,则血行缓,日久成瘀。若长期情志不遂,气机郁滞,不能行血,日久必致气滞血瘀。及痰浊停聚于肺,经络不利,亦可致血行不畅,渐成痰瘀互结之证,而发肺癌。
1.4 热
气郁、痰浊、瘀血郁于肺部,日久皆可生热化火,炼液为痰,灼血成瘀;一旦形成恶性循环,痰瘀与火热之邪结聚,停着于肺,久则发为肺癌。
1.5 毒
中医学所谓“毒”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毒是指一切对人体有害的物质,而狭义的毒则是指能导致癌变的物理和化学因素。物理因素包括X线、γ射线、紫外线、热辐射、核辐射等,化学因素包括砷、苯、亚硝酸盐等。按其阴阳属性,又可分为炎热之毒与阴寒之毒[4]。《中藏经》提出:“凡痈疽疮肿之作也,皆五脏六腑蓄毒不流则生矣。”炎热之毒壅阻于肺络,灼血成瘀,灼津成痰,痰瘀热毒壅塞日久,结聚成癥积,则发为肺癌;阴寒之毒壅塞于经络,血得寒则凝,津液遇寒则停聚为痰湿,痰瘀寒毒结聚于肺,日久亦可发为肺癌。
2 “固本清源”学术思想
魏徵《谏太宗十思疏》曾说:“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茂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即若要树木生长,就要稳固其根部;要泉水流得远,必疏通其源泉。此为“固本”“清源”之由来,林师将其内涵加以引申,并与中医学“治病求本”“扶正祛邪”等理论相结合,在继承前人“扶正固本”基础上,结合多年临床实践及研究成果提出“固本清源”的治疗新理念,并将之运用于包括肺癌在内的各种肿瘤的治疗。
林师认为,肺癌的发生,责之于脏腑失调,精气亏虚,痰、瘀、热、毒结聚于肺,治疗上应扶正与祛邪兼施。通过扶正,固护人体正气根本,达到“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使人体内环境不适于肿瘤的发生、生长与转移,此即所谓“固本”;通过祛邪,清除体内痰、瘀、毒热之邪,消除已然发生之癥瘕痞块,使其“邪去则正安”,即所谓“清源”。固本清源是通过扶正与祛邪而实现,但又不等同简单的“补法”加祛邪。“固本”的本质在于固护人体正气,调节机体阴阳平衡,以增强机体抗病能力为根本目的,因此,“补之”“调之”“和之”“益之”等都属“固本”范畴。总之,“固本清源”是指中医药对肿瘤的治疗一方面要固护机体“正气”,提高患者的防病抗病能力;另一方面祛除肿瘤发生发展的致病因素,从源头上控制形成肿瘤的“邪毒”。此即所谓“固其根本,清其源流”。固本与清源并重,扶正与祛邪兼施,以收阴平阳秘之效。
譬若农桑稼穑之事,种子须有合适土壤,才有春生、夏长、秋收之实;若有种子而无合适土壤,或有土壤而无种子,都不可能有收获。肺癌的发生、发展与转归同样如此。通过扶助正气,调节人体内环境,使之不利于肿瘤的发生、发展与转移,从而失去生存与转移的“土壤”;通过祛邪,消除已成之癥积痞块,清除肿瘤继续发展、转移的“种子”。如此从两方面入手,以达到杀灭肿瘤、防止复发转移的治疗目的。
林师强调肺癌的治疗当注重扶正与祛邪兼顾,固本与清源并重,并不意味着扶正与祛邪同比例实施。扶正与祛邪相比较,扶正贯穿于治疗始终,同时针对不同体质和治疗阶段,适当调整扶正与祛邪力度。如针对化疗期间的患者,应以健脾益气扶正为主,化痰开瘀散结为辅;当患者结束化疗后,在扶正同时,应加大祛邪力度,即增加清热解毒、破血逐瘀、化痰散结等药物的味数或用量。避免一味壅补或一味攻伐。
2.1 固本
2.1.1 补气 肺癌患者病位在肺,或有先天不足,或有平素悲忧思虑,悲伤肺,悲则气消,思伤脾,或病后手术损伤脾胃,气血化源不足,土不生金,最易出现肺脾两脏正气亏虚之证,故补气以补肺脾之气最为紧要。林师临证善用玉屏风散(黄芪、防风、焦白术)健脾益气、补肺固表,补益肺脾之气而不留邪,祛除外邪而不伤正。
2.1.2 滋阴 林师认为,肺癌患者临床每见气阴两虚之证,其阴虚多见于肺肾两脏。究其原因可见于以下三者:①肺癌患者年龄多在40岁以上,《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有“年四十,而阴气自半也……”,随着年龄增长,可见肺肾之阴不足;②肺癌患者多嗜烟,火热之邪熏灼于肺,耗伤肺阴,肺为金脏,肾为水脏,金水相生,若肺阴耗伤日久,金不生水,肾阴亦将不足,渐成肺肾阴虚之证;③若平素多思善虑,悲忧难解,既病之后,思虑悲忧更甚,悲伤肺,思伤脾,脾主运化水谷精微,脾虚不能散精于肺,土不生金,金不生水,日久亦可成肺肾阴虚之证。临床上,林师善用天冬-麦冬对药,金水相生,以资肺肾之阴,兼清虚热。
2.1.3 养血 肺癌患者或久病耗伤气血,或手术、化疗损耗精血,伤脾碍胃,气血生化乏源,精血亏虚为常见之证。林师临床喜用鸡血藤、白芍,二药相配,养血活血,养血不留瘀,活血不伤正。
2.1.4 温阳 阳虚为肿瘤的重要因素。《素问·生气通天论篇》云:“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灵枢·百病始生》有“积之始生,得寒乃生,厥乃成积也”。这些论述强调了肿瘤形成与阳气不足、寒凝瘀滞有关,故温阳散结也是治疗肺癌的方法之一。但林师对使用温阳药物较为慎重,常用温阳益精、润肠通便的肉苁蓉及补肾助阳、暖脾止泻的补骨脂。至于肉桂、附子、乌头等大热之品则极少应用。窃思之,这可能与今之肺癌患者体质多阴虚内热有关。
2.1.5 调气 肺癌患者气虚则滞;病后情志不畅,肝失疏泄,亦可气滞;痰瘀阻滞脉络,气机也必有阻滞,故肺癌患者每有气滞表现。为此,林师常以桔梗、苦杏仁调肺气,佛手、香附调肝气,大腹皮、枳壳调胃气,莪术、延胡索调血中之气。又气滞每兼痰湿、瘀血、火热,故调气法常与活血、化痰、清热法联用。
2.1.6 和胃 肺癌患者经放化疗后每易出现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等肝胃不和、肝脾不调表现,故林师临证重视顾护患者脾胃之气,常以温胆汤、逍遥散加减,或疏肝和胃,或调和肝脾,以恢复脾胃功能,使胃能受纳和降、脾能健运、气血得生,则“固本”有源。
2.1.7 益精 林师认为,肺癌患者病位在肺,但因金水相生,故肺病日久,必及于肾,致肾精不足;加之放化疗能直接损伤肾精,故每见精神不振、眩晕、腰膝酸软等肾精不足之象。临床上,林师喜用菟丝子、肉苁蓉、熟地黄填精益髓,且菟丝子、肉苁蓉在益精同时,尚有温阳作用,蕴含“善补阴者,阳中求阴”之意。又精血同源,故益精法每与补血法联合,用于放化疗后骨髓抑制而致气血亏虚严重且不易恢复的患者。
2.2 清源
林师在重视“扶正固本”同时,兼顾中医药在控制肿瘤方面的优势,从源头上对肿瘤进行清除,即所谓“清源”[5]。对体内痰、瘀、热、毒结聚所形成之癥积痞块,林师常以浙贝母化痰散结,三棱破血逐瘀,金荞麦、白英配土茯苓清热解毒。同时鉴于肺癌的特殊性,患者需长期服药,缓图方可收功。在处理中药守方与调方时,林师强调守方与变药的有机结合,在固本贯彻始终守方的同时,根据患者情况,定期更换清热解毒、活血祛瘀、化痰散结等祛邪药物,以2~3个月为1个周期。如可取白花蛇舌草、预知子、半边莲、山慈菇、龙葵、蛇莓、凌霄花、梅花中的二三味药,替换方中金荞麦、石英、土茯苓中的二三味药。通过药物功效侧重点的不同,对祛瘀、化痰、散结、清热、解毒的力度予以微调。守方而不守药,使方药尽量兼顾患者病情长期矛盾与短期矛盾的需求。
3 常用经验方及加减
林师在长期临床实践中总结出针对肺癌证属气阴两虚、痰瘀阻肺证的有效方剂。基本方:黄芪、防风、焦白术、天冬、麦冬、鸡血藤、白芍、延胡索、莪术、浙贝母、夏枯草、蒲公英、金荞麦、白英、土茯苓。方中以扶正药物为君药,具体当根据患者情况决定,气虚明显者以黄芪为君,阴虚明显者以天冬、麦冬为君。另外,根据患者不同治疗阶段,依据其气虚、血虚、阴虚、阳虚程度,痰、瘀、热、毒的多寡,以及季节的不同,适当增减相应扶正药物与祛邪的药味和药量。常用加减如下:气虚血虚甚者加党参、红景天;咳嗽、咳痰、舌红偏热者加桑白皮、枇杷叶;肠燥津枯,大便不通者加火麻仁;年老体虚,肾精不足,阳虚便秘者加肉苁蓉;咯血者加三七粉、阿胶珠;胸闷、脘痞、腹胀者加香附、枳壳、佛手、厚朴、大腹皮;反酸者加蜂房;口干、口渴明显者酌加石斛、南沙参、芦根;胸水、下肢水肿者加猪苓、茯苓;腰膝酸软,肾精亏虚者加牛膝、补骨脂、续断、杜仲等。
4 典型病例
患者,女,50岁,2010年12月因咳嗽伴腰骶部疼痛,在当地查PET-CT提示“左肺下叶肿物,2.2 cm× 2.0 cm×1.3 cm,C2、C7、T7、T11、L1、L3、双髋、右胯部多发骨转移”,腰椎转移瘤穿刺病理提示“腺癌”。2010年12月-2011年9月行GP方案(吉西他滨+顺铂)化疗6周期,颈椎、胸椎、腰椎放疗30次,出现Ⅲ度骨髓抑制,遂于2011年9月27日就诊。刻下:乏力,口干,时干咳,腰骶部酸痛,纳可,大便干,小便调,舌红,苔白,脉细弱。诊断:肺积(气阴两虚、痰浊内阻、瘀热互结证),治以益气养阴、化痰散结、活血化瘀、清热解毒。处方:黄芪20 g,焦白术10 g,防风12 g,党参12 g,麦冬10 g,天冬10 g,浙贝母10 g,夏枯草10 g,莪术10 g,赤芍12 g,延胡索15 g,鸡血藤20 g,白芍12 g,续断10 g,牛膝10 g,桑白皮12 g,金荞麦15 g,白英15 g,土茯苓15 g,肉苁蓉12 g。15剂,每日1剂,水煎服。诸症缓解,后患者回当地抄方坚持服药。
2012年2月9日二诊:略感乏力,无咳嗽,口干不明显,时有头晕,两手发麻,腰骶部疼痛明显减轻,纳眠可,二便调,舌红,苔薄白,脉细。复查胸部CT及骨扫描评价稳定,无明显进展。守方去桑白皮、浙贝母、莪术,加桑枝15 g、郁金10 g、知母10 g、菟丝子10 g,继服3个月。后据病情守方加减调理,并定期调整清热解毒之品,随访至2016年2月,患者病情稳定,可正常生活,无明显不适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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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胡小梅,张培彤,杨宗艳,等.中晚期非小细胞肺癌患者中医证型分布规律研究[J].中国肿瘤,2007,16(1):51-53.
[4] 周岱翰.中医肿瘤病学[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1:25.
[5] 林洪生,张英.从“扶正培本”到“固本清源”——中医药治疗肿瘤理论的传承与创新[J].中医杂志,2016,57(4):295-298.
(收稿日期:2016-02-04)
(修回日期:2016-03-24;编辑:梅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