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 绽

2016-10-29 08:03
东方剑 2016年8期
关键词:张芳狼狗箩筐

◆ 昆 金

破 绽

◆ 昆 金

(一)

那种运输苹果的周转箩筐呈圆柱形,高低及腰,人藏在里面,必须蜷缩成胚胎姿势,极其难受。另外还必须用稻草把自己盖严实,然后反扣住盖子,这样才不被人发现。

但周兵愣是坚持了下来。因为他必须把已经卖给别人的小豆子偷回去。小豆子是那么的听话乖萌,今年才一岁半。

三分钟前他已经听到仓库铁门哐啷关闭的声音。现在他忍着酸痛,艰难掀开箩筐盖子,钻出箩筐。

这是个巨大的水果仓库,位于一幢大楼的底层。仓库主人叫马福祥,山东人,著名水果批发商,目前带家人住在仓库二楼。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着马福祥全家出门,去把小豆子带走。他了解到马福祥的儿子很喜欢小豆子,平时让它呆在家里,晚上才会带小豆子到院子里去守夜。

小豆子呀,你必须要跟我回家。找不回你,你兄弟君君死不瞑目,而我也必将抱憾终身。周兵一边想,一边沿着楼梯上到二楼,穿过长长走廊。他打听过,马福祥的家就在走廊尽头。而打开他家的房门锁实在是小事一桩。

无声地推开房门,屋内寂静。他四顾张望,开始喊:“小豆子,小豆子……”

没有一丁点声音回复他。

“小豆子,小豆子……”他继续喊着,就朝里屋踏进去。

还没等他进入,一条迅疾的影子突然从里面蹿出,一下撞在他的膝盖上。

一条健硕的狼狗扑进周兵怀里,伸着舌头,不停蹿起落下,想要够他的下巴。它的目光惊喜,尾巴摇摆,嘴巴里呜呜呜急促哼鸣。

“小豆子。”周兵蹲下紧抱住,心中宽慰:这下子君君的愿望可以实现了。或许他看到小豆子后有了慰藉,逃过这一次劫难也说不定。

周兵拿出一根狗绳,准备把它拴上后离开。就在他把绳扣连到狗项链上时,只听得内屋里突然传来一点点动静。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已经站在内屋门口。

“你怎么进来的?”对方大喝一声。

这人居然是马福祥。他不是带家人外出了吗?

周兵迅速站起,紧拽狗绳:“我来要回小豆子,你就成全我吧。给,这是卖狗的钱,现在还给你。”

说着,周兵就把一沓钱塞给马福祥。可是马福祥却推开了:“周兵,这事我已经说过,狗现在要看护仓库,你怎么可以说要就要?而且你居然偷跑进来。你是贼吗?”

“马先生,我实在是需要这只狗。我的情况,已经跟你说过了……”

“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道理。”马福祥穿着睡衣,愤怒地说。

“马先生,要不你再去找条狗吧。好不好?”他继续请求。

“那你就不能再去找条狗吗?”马福祥愤怒,“你现在把狗留下,给我滚。”

周兵还想努力,马福祥显然已经不耐烦:“你不走是吧,那好,我这就打电话给巡捕房。”

说着马福祥就去拿电话。周兵想着这事绝不可以让巡捕房插手进来,便去跟他抢听筒,两人很快扭在一起。

刚开始周兵抢得先机,夺过了听筒。马福祥情急,拿起一个什么东西朝他扔过来,刚好砸在他头上,却不疼痛。细看他才知那是个纸灯笼。纸灯笼砸中他脑袋后破裂,从里面散落出很多细碎的绿色彩纸。

他恍然,这应该是马福祥儿子的作业。他儿子是周兵班上的学生,这周布置他们做一个纸灯笼作为手工课作业。

马福祥显然被激怒,用力抢夺着听筒。周兵又想阻止又有些心虚,争夺中突然松手,马福祥顿时朝后连退几步,绊着一个东西,仰面倒地,“砰”的一声,便一动不动了。

他惊骇地发现马福祥后脑刚好撞在一个秤砣上。浓稠的血缓缓从头发里渗出,流淌开去。仔细观察,发现他面色晦暗,脉息微弱,很快就不省人事。

马福祥死了,这个事实让他惊恐万状。

他环视房间,慢慢冷静下来,站在屋子里,开始思考如何应对这个意外。

小豆子看了看他,又过去嗅了嗅马福祥,就在房间里东走西走。

(二)

周凤岐走出仓库大门,检查了一遍大铁门,随后就站在大仓库外面的院子里,朝整栋大楼张望。

受害人马福祥在家里被袭,遭受重创,已经送往医院急救。受害时间大致在昨天傍晚。

昨天马福祥的老婆带儿子去了外婆家,家里只有马福祥一人。直到今天上午娘俩回家后才发现出了大事。马福祥送医院后居然还活着,目前深度昏迷。

今天水果批发市场休市,现场没有外人进来。而据马福祥一个管事陈述,昨天傍晚完工后,他是把所有单据钱款都交给老板后才离开的,那个时候他还好好的。马福祥老婆则说,昨天原本打算是一家三口去娘家,可是马福祥有些不适,就在家里睡了下去。

而根据仓库看守院门的老头说,从昨天进货结束,工人回家后,到今天马福祥老婆儿子回来前,没有一个外人进来过。只是在昨天晚上七点左右,马福祥开着他的福特汽车离开仓库,至今没见人和车回来。但事实上马福祥却是昏死在了家中,这一点很诡异。

另外家里存在明显打斗过的痕迹,暂时还没发现有财物被劫。昨天的货款还没进保险箱,居然没被拿走。最后是仓库饲养的一条护院狼狗不见了。

门卫老头保证狼狗不会是从大门口溜出去的。一则因为从昨天傍晚到今天老板娘回来,中间他除了放马福祥的车子出门,没有开过第二次大门。二则是大门铁栅栏缝隙很密,那条大狼狗是不可能钻出铁门的。

按现有的线索,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是,马福祥昨晚七点带着大狼狗开车离开仓库,不知去向。那么他又怎么会昏死在家里呢?他是怎么进来的?跟他打斗的那个凶手,又是怎么进来的?凶手跟马福祥会是怎么样一种关系?

这个时候,赵勤带着老板娘张芳走进院子。张芳哭得眼睛都肿了,她九岁的儿子怯生生跟在身后,也是眼睛通红。

赵勤跟周凤岐汇报,说马福祥依旧昏迷,伤势不容乐观。

周凤岐想了想,便带着张芳母子俩,再次去了她家。

周凤岐要求张芳再好好检查一遍,看究竟有没有少了东西。行凶者居然没有盗走那一大笔货款。

张芳忍着悲伤,里外检查了一圈。周凤岐始终跟在她身后。

最后张芳一脸奇怪,说好像丈夫平时穿的一件风衣、一顶礼帽不见了。另外他平时是戴眼镜的,可是当她发现丈夫倒在家里时,却发现他鼻梁上的眼镜没有了。

周凤岐一愣,暗自盘算。

张芳儿子开始哭泣,嘴巴里喊着小豆子小豆子。

张芳说小豆子就是那条失踪的狼狗,它是儿子的好朋友。马福祥看到狼狗跟儿子玩得很好,也挺喜欢它,所以也允许小豆子跑进家里来。

周凤岐哦了一声:“那条叫小豆子的狼狗,应该很凶悍吧?”

“确实很凶。平时我们都会拴着它。小豆子一来,我们仓库就没发生过偷盗。”张芳介绍说。

这个案子果然蹊跷。

按目前掌握的情况,周凤岐开始试着勾勒出案发的大致经过。

马福祥的家应该就是案发第一现场。有人闯入后对他行凶,动机不明。

根据血迹对地面和衣物的浸润、流淌分布以及形态分析,马福祥头部撞击硬物,导致出血,随后血液流淌开来,沾染地板衣物,所有这些痕迹都具备显著的典型性、连贯性和完整性,可以肯定是一气呵成所致。而如果是移尸,那么上述因素就不可能形成当下这种状态。再加上马福祥当时穿着一身睡衣,那就更可以支持这种推论。

那么问题来了。首先是,凶手是怎么进来的?按照仓库工头以及门卫的陈述,他们聘请搬运工采取的是当天出工,当天结账的方式。所以昨天收工前,所有工人是排着队一个个领了工钱才走出院门的,包括工头管事。所以昨天收工后,按理院子里就只有马福祥和门卫两个人,对了还有那条狗。 而根据之前对带有铁丝网的围墙内外痕迹勘查鉴定,也表明最近并不存在有人翻越围墙的可能性。

其次是,凶手在马福祥家里行凶后,又是如何离开的?

周凤岐马上就想起,晚上七点钟时,那个开着马福祥汽车的人,肯定不是马福祥本人,而是乔装打扮的凶手。

因为除此之外,周凤岐想不出凶手还能如何离开这里。张芳不是说过,家里丢了马福祥的一件风衣、一顶礼帽和一副眼镜吗?晚上7点,天色已经全黑,假如凶手穿戴着马福祥的风衣、礼帽和眼镜,然后开车出现在大门口,那么老眼昏花的门卫真不一定能够认出来。

更何况按照常识,假如车内没有开灯,而外面的路灯又那么耀眼,这样就更加不容易看清车内坐着的人。作为门卫,一般看到老板的车要出去,首先想到的就是尽快开门不耽搁,假如他朝车内瞥去一眼,那么也只能够看清驾驶座上那个人影的轮廓而已。

凶手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这样也就是说,有个人出于一种尚不明确的目的,采取一种尚不明确的手段潜入马家行凶,然后开着马福祥的轿车离开。应该就是这样了。

可是那条狼狗哪去了?

张芳说她和儿子离开时,小豆子还在楼上房间里,马福祥坐在沙发里逗它。那么有没有可能当凶案发生时,小豆子也在房间里呢?

或许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导致小豆子事后不知所踪?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根据门卫老头的陈述,他在傍晚也没听到小豆子吠叫。周凤岐看到马福祥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前面的门卫室。假如凶手闯入,小豆子必然会狂叫不止。这样的话,门卫应该能够听见狗叫,可事实上并没有。

并且按照小豆子的凶猛性情和健壮体格,凶手想要制服小豆子,也不是轻易能够办到的。更何况小豆子出现在房间里这种情况完全是不可预见的,凶手对它的存在毫不知情,事先也不会有针对性的应付措施,这样就更增加了他制服小豆子的难度。再根据马福祥的死状,可以推断凶手并没有使用刀具甚至是枪支,他要是赤手空拳对付一条护院的狼狗,真的不容易。

有没有这种可能,或许小豆子并没有被打死,它是跟着凶手乘车离开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可以肯定,小豆子一定认识凶手。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当时门卫没有听见狗叫声了。

“小豆子一直是喂养在仓库里的吗?”周凤岐问张芳。

张芳点点头。

那么凶手是经常在仓库内出没的熟人?可是当天所有人都离开仓库了呀。

并且即便事后有人想要重新进入马福祥房间行凶,那他首先必须先进入仓库,然后再沿底楼仓库里的楼梯上楼。但是昨天因为马福祥没有离开仓库,所以仓库铁门实际上是被马福祥从里面上锁的。外人想要进入仓库,必须有人从里面打开铁锁,再拉开铁栓,否则的话,凶手就要考虑准备一包炸药,才有希望打开厚实的铁门进入。

“有没有这个仓库以外的,跟小豆子很熟悉的人呢?”周凤岐在想着另外一种可能性,继续问。

张芳想了想,摇头:“这三个月来,小豆子一直养在仓库里做看护。”

那么这个跟小豆子熟悉的人,必定是经常出没于仓库的人了。

突然周凤岐又觉得不对劲:“马太太你刚才说什么?三个月来?”

“是呀。我们领养小豆子到现在也就三个月时间。”张芳说。

“那小豆子就还是一只半大不小的狗崽而已。还没成年咯?难怪凶手可以轻易制服它了。”周凤岐释然。

张芳却摇摇头:“小豆子实际上已经一岁半。它被我们领养时,就已经是条大狗了。”

周凤岐恍然,随即兴奋:“那你们是从哪里领来的?”

“小豆子原来的主人叫周兵,是我儿子班上的国文老师。”张芳说。

“周兵……”周凤岐缓缓自语。

既然小豆子被领养时就已经是条大狗,而且才隔了三个月时间,那么小豆子应该还没有把原来的主人忘记。

(三)

周凤岐好不容易找到周兵家时,恰巧他不在家,周兵母亲接待了他。

在此之前,周凤岐已经查实,马福祥的轿车在一处荒郊被找到。车内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痕迹,倒是找到了几根狗毛,并证实这就是小豆子身上的毛毛。

跟老太太聊了一阵才知道,周兵的儿子生病住院,他这几天要么呆在医院,要么上完课就直接去医院照料儿子。周凤岐不想惊吓老太太,便推说自己是周兵朋友,特地前来拜访,说着就准备去医院。

老太太说你既然是他朋友,那我该好好招待你。看时间周兵也该回家了,每天他都是这么个节奏。怕只怕你往医院赶的时候,他正在往家里赶,这样你们就错过了。周凤岐听完,也就只能等在家里。

其间老太太有事离开会,留下周凤岐一个人。周凤岐趁着这个间隙,仔细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周兵家里有些乱,这也难怪,儿子生病,已经够他们夫妇忙碌,根本无心也没时间打理。而且听说周兵儿子是心脏病,还挺严重。

不久周凤岐突然看到桌上摆着一顶帽子,信手拿起,随意看了几眼。

不经意间,他突然看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不免惊异。

片刻周兵回家,发现有个巡捕房探长在等他,有些意外。

“周先生,听说你儿子病了?”周凤岐客气地招呼。

“是呀,心脏病。”周兵黯然。

“别担心,孩子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手头有个案子,受害人的儿子是你学生,所以我想跟你了解一下这个孩子。”周凤岐总得找个拜访周兵的理由。

“是马良吧。他家的事我听说了。”周兵神色自若,“你想了解什么?”

“并且你还把一条大狼狗转让给了他家,是不是?”周凤岐反问。

“没错,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周兵点头。

“哦……”周凤岐暗中观察着周兵的神态,却看不出丝毫异常。

“对了,说起那条狗,还真奇怪……”周兵嘀咕了一句。

“怎么个奇怪?”周凤岐很在意这句话。因为现在他觉得,要是有人能把一条百十来斤的大狼狗从容带走,要么杀了它,要么就是跟它很熟悉。

“那条狗今天一大早回来了。”周兵轻声说。

周凤岐吃惊:“回来了?”

“是呀,一大早我推开房门,就看到它坐在门口,一身的露水。虽然隔了几个月,可我一眼就认出了它。”周兵不动声色地笑笑。

这种笑,有些令周凤岐感到小小的尴尬。

原本周凤岐是觉得,周兵作为小豆子的旧主,是最能够轻易带走小豆子的人。他目前正在让赵勤调查周兵的背景,以及他跟马福祥之间的渊源。在还没有结果之前,他准备先过来摸摸路子,两头并进。当然在赵勤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他也会把握好对待周兵的分寸。

可是现在周兵说小豆子是自己回来的,那么周凤岐对周兵作出的所有假设就全部完蛋。

不是么?周凤岐第一个找到周兵,明显就已经把周兵当成那个带走小豆子、重伤马福祥的人。他假设周兵因为某种原因,潜入马家行凶,并带走小豆子。可现在周兵说小豆子是自己回来的,这样等于是狠狠抽了周凤岐一记!

因为即便周凤岐猜测到小豆子是被人开车带出去的,但似乎同样存在小豆子是在中途逃离,或者在行凶者抛弃车辆后,凭借记忆,回到自己故居这种可能性。而有了这种可能性,那么周凤岐就无力对小豆子突然出现在周兵家里提出任何异议了。这也等于是周兵轻易截断了周凤岐对他的怀疑。

但周兵这样轻易化解周凤岐的第一招,他身上的嫌疑却依旧存在,实际上更值得怀疑。因为那个行凶者眼下迫切要做的,也无非就是周兵刚才所做的那些。

这个周兵,假如真是凶手,那么必定是个极其难对付的人。

不久赵勤赶来,周凤岐拉着他来到门外。

赵勤说他已经核实,周兵之前曾经找过马福祥几次,具体内容不详。可是有人看到两人发生过激烈争执,甚至还动过手。另外周兵当过运输兵,开动那辆福特轿车一点没问题。而小豆子也确实是周兵在三个月前卖给马福祥的。

听完这些,周凤岐再次来了精神。片刻之后,他把这些事全给周兵摊了牌。周兵依旧是笑了笑,一概承认。

“昨天傍晚五点到七点,你在什么地方?”周凤岐开始单刀直入。

周兵略微想了想:“那个时间段我去了趟大马路,给我儿子买了点吃的。随后一个人坐在江边,一直到七点半才赶回医院。”

“你说的这些,有人证明吗?”周凤岐问。

周兵摇摇头:“大马路上我没遇见熟人。在江边也一样。那个地方很偏僻。”

“为什么要一个人坐到偏僻的江边去呢?你应该回到医院,去照看儿子!”周凤岐反问。

周兵听完这话,眼眶似乎有些闪烁起来。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那个时候我老婆在医院守着。医生说我儿子的心脏病相当凶险,很快就会死去。我就是想找个僻静地方,好好痛哭一场。”

说完这话,周兵的眼泪夺眶而出。

周凤岐惊讶地注视着。此时此景,他怎么看周兵也不觉得对方是在演戏。

周兵失控了。就在周凤岐跟前,开始大声痛哭,鼻涕眼泪一股脑儿淌出。老太太被哭声引来,看到儿子如此这般,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她抱着周兵,边给儿子擦泪,边轻声安慰。

周凤岐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场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他轻易便能联想到周兵站在僻静的江边,迎风痛哭的场景。

过了一会,周兵安静下来。周凤岐也起身告辞。

“周先生,小豆子出现在你家门口,大概在什么时间?”周凤岐临走时又问。

“一大早,六点半左右。我刚想赶去医院,一开门就看到它坐在门外。”

“你邻居看到小豆子了吗?”

“那会还很早,我家又在弄堂最里面,大概没人看到吧。”周兵说。

“后来呢?”周凤岐接着问。

“后来我去医院时,小豆子也跟着去了。我当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没精力去追究这个。”周兵说。

(四)

调查后证实周兵基本没有说谎。今天早上周兵到医院时,确实还带来了一条大狼狗。起初医院不允许带狗进病房,可周兵说这条狗他儿子很喜欢,就让他临死前再摸摸。

周兵这样一说,现场也就没人再忍心去阻拦了。毕竟周兵的儿子还不到十岁,大家都觉得很可怜。

之前周凤岐也问过周兵,说好好的为什么要把小豆子卖掉。周兵说那会儿子已经生病,很需要钱,再加上马福祥到处在找一条能够护院的狼狗,愿意出高价,他们就成交了。没想到这次小豆子又回来了。

周凤岐说马福祥被人打得半死你知道吗?周兵说真的呀?谁干的呢?对了小豆子怎么会跑出来的?

周凤岐说你跟马福祥有过误会对吗?而且还动过手,有没有这回事?

周兵说是一点小误会。

周凤岐刚想继续深入,周兵突然沉下脸,说周探长,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找我?你这样追根问底,究竟想怎样?

好家伙,还懂得反守为攻,不简单。周凤岐当时暗暗想着。不过他还是没轻易放过他。

“周先生,跟我聊聊吧,你俩为什么要动手?”

“那你也跟我亮个底,你究竟想怎么样?”周兵毫不畏惧。

周凤岐想了想:“好吧, 我现在怀疑你跟马福祥的伤害案有关。所以我必须知道你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是不是足够成为你对马福祥行凶的动机。”

这话说得够亮了。

周兵神色自若,看了看周凤岐:“周探长,我可以不说么?”

“可以。但这样你的嫌疑依旧存在。”

“你说你怀疑我伤害了马福祥,有证据么?”周兵脸上再起浮现出那种令周凤岐难堪的挑衅笑容。这让周凤岐有些怒意。

“案发时你说你在江边痛哭,这一点我相信,但没人作证。因此我还是存疑。所以你并没有不可能作案的证据。”周凤岐开始跟他磨。

“但你也不能肯定我一定是在说谎,对吗?”周兵笑。

这不叫挑衅,那还有什么事算是挑衅?

“你跟马福祥有过冲突,这一点总归有可能成为你的作案动机。另外你还是小豆子的旧主,因此你完全可以顺顺利利把小豆子带出仓库,而不惊动任何人。”周凤岐继续堆砌证据。

“你这些我可以不做任何回答。”周兵的挑衅笑容一点也没有收敛,“那你说说,我是怎么作案的?”

说到这一点,周凤岐犯难了。

没错,如果凶手真是周兵,那他是如何进入仓库,再到马福祥房间里去行凶的呢?

为此周凤岐再次来到仓库。同时他也接到赵勤汇报,马福祥没能抢救过来,死了。

这样一来,伤害案就变成了一个命案。

回想起周兵那种挑衅和傲慢的笑容,周凤岐心底就泛起一股不服。他一定要找到证据,然后把证据砸在周兵鼻子底下,让他再笑。

仓库里堆满了整筐成箱的各类水果,弥漫着一股新鲜水果的气息,闻着非常舒心。但周凤岐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想要作案,必须先进入仓库,然后再沿楼梯上到二楼。仓库管事已经说过,当时现场都是些很熟悉的工人,而这些人领完钱也全都离开了,现场决没有他不认识的陌生人进入,不会有错。

周凤岐走到成堆的水果跟前,拍打着一个个箩筐,陷入沉思。

“这些苹果每一筐有多重?”周凤岐问。

“按理说每筐净重一百斤,加上箩筐五斤,总共一百零五斤。”管事说。

“每筐都是这个分量吗?”

“嗯,八九不离十。我们的供货商还算诚实,基本不会差很多。”管事介绍。

“你们进货会过磅,对吧?”周凤岐若有所思。

“当然有。不过不是每筐过秤,而是一板车一板车的推到地磅上过秤。每一板车上装八个箩筐。”

说话之间,两人走到一个倾倒的箩筐跟前。管事上前扶起箩筐,里面只有一些稻草。他有些疑惑。

“怎么啦?”周凤岐问。

“不知道。按理说这里不应该有空的箩筐。”管事纳闷。

周凤岐惊异,走到箩筐跟前,反复查看:“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从来不会把空箩筐运进仓库。每一个箩筐里都有应该有一百斤苹果,对吗?”

“是的。但是如果某个平板车上装了个空箩筐,那么上地磅过秤时就会发觉。可当时并没出现过缺少一百多斤这样的情况。”管事惊讶。

“你肯定没有出现过吗?”周凤岐追问。

“当然肯定。我就站在地磅后面。”管事说。

周凤岐想了想,“你们每次过磅的码单,现在还能找出来吗?”

“当然能。进货重量记录我们会保存半年。”

“能给我看看案发当天的过磅码单吗?”周凤岐似乎有所悟。

“周探长你请这边来。”管事带着周凤岐离开。

半路上周凤岐让赵勤去趟医院,去把周兵带到仓库里来。

“他不肯配合怎么办?我看这人挺犟。”赵勤担忧。

“那你就把他铐起来,押到这来。”周凤岐咬咬牙。

(五)

“周探长,你让我来有急事吗?”周兵最终还算配合,没有被铐起来带到仓库。

“对不起周先生,有些事你必须来一趟。”周凤岐笑笑。

“那请你快些,我还要赶回医院。”周兵镇静。

“一定会。现请周先生站到磅秤上面去。”

“你这是想干什么?”

“你先上去,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周凤岐尽量保持客气。

周兵注视着周凤岐,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便站到地磅上去。管事看了看,在纸上记下了一个数字。

周凤岐看到这个数字,就在纸上快速计算起来。最后他抬眼皮盯着周兵,眼神不可捉摸。

“周探长,结束了没有?”周兵被他看得有些忐忑。

“现在我终于知道你是怎么混进仓库里的。”周凤岐把纸张摔到桌上,暗喝。

周兵冷笑。周凤岐有些恼怒:“我看了一下码单,发现每一板车苹果的重量基本误差都在三五斤之内。这应该是正常误差数。可是案发那天的过磅码单里,有一张码单却误差特别大。”说完他把那张码单抽了出来。

周兵嘴角微微一翘:“愿闻其详。”

“每一筐苹果净重一百斤,加上筐重五斤,那就是一百零五斤。一板车八个箩筐,那就是八百四十斤。再加上板车重四十斤,那么每辆装满苹果的板车大致应该在八百八十斤左右,误差不会超过三四斤。现在绝大多数码单也能够对应上这个数据,除了这一张……这张码单上的数字很奇怪,显示的是九百二十斤。超出正常范围整整四十斤。”

周凤岐说到这里,稍微停顿,注视着周兵。

“那又如何?商贩缺斤短两是很常见的。”周兵不屑。

管事摇头:“果农缺斤短两的事,确实存在。不过这家果农跟我们是老关系,几年下来,从没有这种事发生过。”

“关键现在不是短斤缺两,而是果农白白多装了四十斤苹果送给批发商,这种概率是微乎其微的。整整四十斤哪……”周凤岐继续说。

周兵似乎愣了一下:“周探长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别急么,周先生,听我慢慢讲。多出来四十斤苹果,均匀装到八个箩筐里面,这件事能够做到吗?”周凤岐扭头问管事。

“难。一百斤苹果已经装到箩筐口,再加五斤,盖子都没法盖上。”管事摇头。

周兵的神色稍稍有些悸动。周凤岐早就看到。

“你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吗?”周凤岐问管事。

管事摇头。

“真相其实很简单。当时板车上的八个箩筐内,装的并不全是苹果。”周凤岐冷冷说出,“其中有一个箩筐里面,藏着一个人,他就是周先生。”

“胡闹。”周兵冷笑,“证据呢?”

“刚才算过,正常情况下每一辆板车应该在八百八十斤上下。我们假设其中一个箩筐是空的,这样八百八十斤减去一百斤,得七百八十斤。如果空箩筐里藏进一个人,那么这个人的体重就应该是一百四十斤,七百八十斤加上一百四十斤,符合九百二十斤这个数字。而周先生你的体重,刚刚好就是一百四十斤,十分钟前我替你称过了。”周凤岐盯着周兵,目光炯炯。

周兵惊讶,却无言以答。

“所以真相就是,你到装水果的地方趁人不备,偷偷藏进箩筐,混进仓库,并且杀了马福祥!”周凤岐一字一顿。

周兵有些被当头一棒的感觉。但他并不甘心:“光凭这一点,你就能给我定罪?哈哈……”

“这一点当然定不了你的罪,但却让我豁然开朗,知道你是如何进入仓库的。”这下子轮到周凤岐冷笑了。他说完就从包里拿出一顶帽子。

“这是我的帽子!”周兵见状,吃了一惊。

“没错。这是我在你家里看到的。”周凤岐举起帽子,微笑。

“拿我帽子干什么?”周兵突然有些忐忑。显然,通过刚才有关重量的论证,他对周凤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已经刮目相看。

这是一顶自己编织的绒线帽,帽子外缘向外翻转过来。周凤岐从翻转边缘后形成的褶皱里拿出一个小东西:“那天我无意间看到帽子褶皱里有这个东西。当时不知道是什么,现在我明白了,这个东西是稻草,跟垫在苹果箩筐里的稻草一模一样。这个发现,完全可以当作你曾经藏在苹果箩筐里的证据。”

寸把长的一截稻草捏在周凤岐手里,随风飘动。周兵的脸色开始有些僵硬。

“偌大一个上海,就只有苹果筐里才会有这种干稻草吗?”周兵挣扎。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辩解。跟刚才的重量问题一样,这截稻草同样不能算是你行凶的关键证据,但却已经足够让我明白,你完全具备藏在箩筐进入仓库的可能性。”周凤岐微笑。

“那你还得加把劲。”周兵勉强冷笑。但眉目之间,却早已经失去之前那股凌厉傲气。

周凤岐继续翻转着帽子。片刻又从里面拿出一个玩意。

周兵望见,顿时就屏住呼吸。

“你帽子里的秘密可真不少。”周凤岐举起那个玩意。那是一种被剪成细条的红色彩纸,“案发现场散落着很多彩纸碎屑。我判断是从马福祥儿子马良做的纸灯笼里散落出来的。张芳母子离家时,纸灯笼还好好的,回家后就看到纸灯笼破碎了。那么彩纸怎么会落到你帽子里去的?”

周兵面色凝固,片刻突然发笑:“这个红色彩纸不可能是从马良的纸灯笼里飘出来的。因为马良纸灯笼里的彩纸都是绿色的。”

周凤岐马上追问:“你怎么知道马良的纸灯笼里全是绿色彩纸?”

周兵一愣,随即反应迅速:“马良第二天把纸灯笼交上来后,是我亲手把纸灯笼挂到架子上去的。恰好当时有几根彩纸飘散出来,所以我知道是绿色的。你这根红色彩纸,一定是想拿来栽我的赃。”

周凤岐欣然一笑,摇摇头:“马良交给你的纸灯笼,是一个亲戚连夜帮他修理的。但绿色彩纸因为已经全部洒落并且弄脏,所以他重新做了红色彩纸填进去。因此你说看到有绿色彩纸飘散出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在说谎。”

周兵目瞪口呆。

“关键是,你怎么知道马良的纸灯笼里填充的是绿色彩纸?马良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事前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过纸灯笼的细节。这一点我已经确认过。”

周兵愣在那里。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在马福祥死亡时间段里,亲眼看到了纸灯笼破裂,看到了满天飞舞的绿色彩纸!所以你才知道彩纸是绿色的,所以你肯定到过现场。”周凤岐一口气说完,死死盯着周兵。

周兵慢慢掏烟,叼在嘴里,却怎么也划不着火柴。

“我还实话告诉你,这根红色彩纸是我故意放进你帽子里的。目的就是要撬开你的口,让你露出案发时到过现场的破绽。”周凤岐说完,轻吹一口气,手里那根红色彩纸飘然落地。

周兵最终没能划亮火柴。他绝望地放弃了。

(六)

周凤岐跟在周兵身后,来到病房。一踏进病房门口,刚好看到医生把一块白布蒙住周兵儿子的脸。周兵的老婆已经哭晕过去,很多人在场。

而那条叫小豆子的狼狗,此时正一动不动趴在病床下面,眼睛里一片晶莹。

周兵泣不成声。

许久之后,周凤岐带周兵来到病房走廊。

“君君发病前非常喜欢小豆子,白天晚上都黏糊在一起,比亲兄弟还要亲。后来他发病了,急需用钱,恰好马福祥看中了小豆子,我就把小豆子卖给了他。后来君君病危,突然想念起小豆子来。他哀求我把小豆子带来,让他见最后一面。君君很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却不哭不闹,还反过来安慰我们。对于他的这个要求,我想我怎么都要帮他实现。我先找马福祥商量,哪怕是把小豆子借我几天,让君君不留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可是马福祥不答应,还出口讥讽,于是我就跟他争执起来,还动了手……”

周凤岐安静听着周兵叙述,有些意外。

“后来君君又多次提出要看看小豆子。我实在忍不住,就想去把小豆子偷回来,不料却意外撞见马福祥,还失手把他害死……”

周兵说到这里,反而安静了许多,“现在儿子死了,我也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算啦,我也不想抵赖了,周探长,你带我回巡捕房吧。”

周凤岐却呆立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之后,他才轻声说道:“不急,你先去把君君后事办了,把家人安置好。我等你。”

周兵看着周凤岐,再次泪如雨下。

两人说话之时,小豆子一直蹲坐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说话,时不时低头哀鸣,呜咽不停。

发稿编辑/冉利敏

猜你喜欢
张芳狼狗箩筐
Ion-focused propagation of a relativistic electron beam in the self-generated plasma in atmosphere
诈死
Physical properties of relativistic electron beam during long-range propagation in space plasma environment∗
我的新朋友
花鸟剪纸
Seasonal phenology of the heterotrophic dino flagellate Noctiluca scintillans (Macartney) in Jiaozhou Bay and adjacent coastal Yellow Sea, China*
干什么的
大礼难还
奇杀
2.皇后和子女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