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崛起与精英的坠落

何亚非

由于特朗普代表了美国精英的对立面，挑战了精英对美国和世界事务的认知，讲出了百姓的心声，所以这些底层民众虽然并不完全赞同他的“信口开河”，却普遍选择支持他。

美国和西方国家历来信奉精英治国，从政府、企业，到媒体、学术界、非政府组织，都是如此。然而，今年美国大选期间，特朗普和桑德斯分别在共和党和民主党内异军突起，彻底颠覆了美国精英引领社会思潮和主流思想的传统。美精英阶层与占人口60%以上的普通民众的距离不断拉大，裂缝正在加深，美国社会和政治都将面临历史性的变革。这必然将影响美国的内外政策，进而影响世界政治、经济形态的变化。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现象并非只是发生在美国，精英与普通百姓矛盾扩大、对立加深，在欧洲发达国家也相当普遍，造成民粹主义思潮兴起，政治生态的内涵和外延向“左右”两端延伸，社会凝聚力下降。美国的“占领华尔街”、法国的“黑夜站立”以及西班牙的“愤怒者运动”此起彼伏，无不暴露出西方国家民众对“世袭”精英阶层治理社会失败、普通民众生活水准下降和财富缩水的强烈不满和愤怒。美国和西方精英的统治危机已经初露端倪。

究其根源，这场危机与全球化进程特别是资本全球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全球化推动了贸易和投资自由化，给各国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同时，因为资本收益远远超过其他生产要素的收益，也造成一系列社会问题。最主要、最具破坏力的，是贫富差距的持续扩大。

贫富差距是社会不稳定的根本原因。据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赛斯教授统计，美国人口中最富有的1%掌握了全国42%的财富，而20年前只有30%；最富有的0.1%拥有全国22%的财富，是1995年的两倍。这种情况在欧洲同样普遍存在。受债务危机困扰，西班牙、葡萄牙、希腊等欧元区国家的青年失业率高达40%以上。如此巨大的贫富差距就像干柴，一点就着。

特朗普的拥护者以蓝领白人工人为基础。由于特朗普代表了美国精英的对立面，挑战了精英对美国和世界事务的认知，讲出了百姓的心声，所以这些底层民众虽然并不完全赞同他的“信口开河”，却普遍选择支持他。现在特朗普已经锁定了获得共和党提名所需的票数。

美国社会精英对美国的实力和美国面临的主要挑战的认识，对美国的“世界老大”和“世界警察”的意识，与普通百姓特别是工薪阶层/中产阶级的认知差距越来越大。无论是政界、商界人士还是媒体从业者和智库专家，他们对美国及其面临的处境都相对乐观。

首先，他们认为美国已经摆脱了2008年金融危机和随后发生的经济危机的阴影，经济复苏。最近美联储主席耶伦表示，美联储今年还可能加息。美元进入强美元周期，几成定局。

其次，精英们认为美国虽然在调整对外战略，进行战略收缩，但在国际上依然积极主动，世界领导地位继续稳固，如在“6+1”框架内与伊朗达成核协议、在中东集中打击“伊斯兰国组织”（IS）恐怖势力、在拉美与古巴建交外交取得突破、在乌克兰危机中应对得当遏制了俄罗斯的“扩张”势头、强力推行“亚太再平衡”战略包括在南海炫耀武力以遏制中国等。哈佛大学的约瑟夫·奈教授认为，21世纪依然是“美国世纪”，美国实力并没有下降，“美国衰落论”毫无道理，就是比较典型的精英看法。

这些判断与看法并非毫无道理，问题是美国普通百姓对美国和世界事务的认知完全不同。他们认为，全球化带来的经济增长主要使跨国公司和大企业受益，普通百姓没有得到好处，反而物价、房价上涨，贫富差距扩大，财富缩水。而且，由于全球化推动资本和人才全球自由流动，自2009年以来，美联储增发了6万亿美元的钞票，大多外流。其结果是，资本大量流向回报率高的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各国人才则流向美国等发达国家，抢了老百姓的工作和教育机会。于是就业难、教育费用增加等现象层出不穷。这也是移民问题成为美国大选最具争议的问题之根本原因。

其实，奥巴马总统多次表达过比较接近老百姓的看法，坚持美国现在需要“建设自己的国家”（Nation-Building），减少对其他国家事务的干预。当然，我们看到的美国外交政策选择性很强，可谓“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中东和欧洲收缩，在亚太特别是南海却咄咄逼人，“进攻性”很强。

美国精英面临的困境充分反映出，美国传统的精英主流政治力量及其对国家政治和舆论的控制力正被削弱。然而，这次美国大选暴露的社会分裂只是冰山一角，冰山消融的暗流终将形成滚滚洪流，改变美国政治和社会生态变化、前进的方向。套用美国保守派评论家沙利文的话，“特朗普将对美国的自由民主和宪政秩序产生毁灭性的打击。”美国社会的上述变革，值得密切关注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