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昆凌
邹昆凌的诗
●邹昆凌
古人都有很深的寂寞感
那时人口稀少,自然辽阔
荒疏的野性的东西很多
不比现在,人、狗、商品、军事
复杂地挤满了各种地理空间
让人烦人、烦物、烦其他
如烦汽车废气、狗乱尿、电脑病毒
城管打人、考试背景、物价上涨
甚至人整人吃人和到处都是警察
…………
古时候,那人骑马在原野上
寒风荒烟,枯草冰河
打鱼的只有渔网在,余下的
草棚,就像太空中的驿站
骑者神情落寞,但得继续赶路
只见鞭影闪动,更听到马的鼻息
一里又一里,一程又一程,这时
他看到雪尘裹住的孤村
呈现了一角,他心灯亮了一下
他希望马上就能与人亲近
到客栈喂马、饮酒碰杯、说家常话
看墙上过往旅人题的诗
引出自己凄苦而温柔的情怀
但炭火、酒香、人情如春
都是他冒雪飞驰中的幻觉
大雪如盖,不由得他加鞭催促
虽然村庄在迷蒙中,似近似远
但他冻僵的寂寞,像一只铜壶
将在人间的火塘上得到慰藉
把对峙的高山平面化
就起石门的名字
旅游者是需要传说的
那路经茶马古道的僧侣
在山壁上写下文字
化成两条蛇,一红一白
我想听蛇的下文
却被电磁信号所代替
再没有蛇变人的故事
蛇作祟的惊险
如此,我抬起头
看黑苍苍石门上的天色
因地理的渺远而清澄
往下就呼吸松树和杜鹃
呼吸怒江;我的影子化为
一种虚薄且短暂的自在
不在皮肤上刻下时间
不在目光中留有污垢
只用瞬间的憩息
梦到鱼和鸟远古的自由
雾是哪天消散的
雾里走过的野兽已不知去向
河岸上斜斜的田地
像是大山睁开的一片眼皮
静而亮;明亮的水声和云都曾停留
那里居住的人没有声音
黑屋顶下的人在做什么
时间都是新旧不分的
那只鸟从心灵的钟表上隐去
看到的都很空灵
听到的十分寂静
别处的断线风筝降落了
月亮升,谁也不会惊奇
月亮升,所有的轮廓更加静远
来过的人,在日出时经过
车轮轻得像泪滴
朴素的自然
也有一招魔术
山的指尖上
出现了石月亮
一个石质的空镜
不像那个夜间
摇摆在天上的石头
它招徕着旅行者
傻呼呼的目光和镜头
但每个人都不敢想象
学做一只展开的鸟
穿过那个石窟窿
去找世外桃源或天堂
这个圆圈,倒像只石质的耳朵
在聆听十万年的江水和兽迹
听空气的宁静与蔚蓝
不想落到地面
掺进尘埃和争执
要永远留在山顶
和那个桂树婆娑的真月亮
恳谈,如无声的诗篇
保持高处角落的清爽
曾经,有人因怒江
编造了许多险情和英雄气概
我见到怒江时,是三月天
它是绿色的,像春天的树枝
伸向远方;视觉为之愉快
随着水流随着地球的弯曲
我回到所有事物的童年
抬头看,时间和江水
在群山之巅积雪的烛照里
谁也不曾老去;别疑心
那被江水搓磨晶莹的巨石
那雪线上唯一一朵殷红的杜鹃
都是新的,像单纯人心里的日历
我走得越远,怒江的奇迹越多
蛇和核桃树相纠缠
剪辑出晴朗或多雨的天空
还有熊到箐沟饮水的惊人事件
以及众猴跟随在播种者的身后
和鱼群风靡了两岸的眼睛
于是,我告诉你,深入谷地
是多么放松和自由
别耽在书斋里,架上的书像黑猫
有麻烦的杀伤力;听
怒江在走动,自然和心灵
像野兔与鹰隼,相互追逐
它们无所谓胜利和败北
而是陶醉在爱情里;怒江
我来时的三月,是数万个怒江三月后的
三月,沿途的群山
像嫩枝条上长出的新叶
到处都让我兴奋激动
一直持续到梦中;夜里
我见怒江的江心石上
有盏悠然的青灯在湍流间闪烁
讲述着被物欲忘记的神话
秋那桶,怒江远处的地名
远在泸水福贡丙中洛之外
离我家一千多里;才到
黑狗闻着我的气味
对一座陌生的城市狂叫
但核桃树和阳光的女孩
清清纯纯欢迎我,他们微笑的
眼神,如同嫩绿的江水漂动
如同水底的彩石上岸闪光
青灰背景的绵绵大山
衬得核桃树的线条十分俊美
那淡蓝色的树影像溪水
漫过我的衣袖和脚踝
女孩在松木水槽边洗菜
动作和水声都太自然
问她什么,都羞涩摇头
连脚边淡红的星状小花
也说不出名字,但一直笑
却见老屋架下有头毛驴
黑黢黢头发胡子一把抓
像玩具又像神仙;我问女孩
它多大了,她说已有十三岁
毛驴在吃草,短节短节的草料
像细碎的时间,它嚼了千载
毛驴老了,女孩年轻
核桃树正当壮年;秋那桶的
山坡,像镜子,它们映在里面
我的幻觉也在绿色的镜子里
如同无由的呼吸,如同
嘴唇上吹出的口哨
如同麻木的喜悦和悲伤
迷失于秋那桶,流逝于怒江
我走到核桃树下,拾两枚核桃
极坚硬,好似两个正负相反的
宇宙,我揣在怀里,是诗歌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