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果
空巢的母亲
每次,当她纠结于
是继续躺着
还是咬紧牙关起床时
她浑浊的眼泪
就会从深陷的双颊
无声地淌下
母亲的忧患
?
孩子流浪
做母亲的
哪能安枕
?
在床榻躺着
从七窍泄露的信息
却是与火灾、病患、仇杀
以及从高空坠落的花盆有关
?
意识到自己思维不祥
母亲便朝空中频频吐唾沫
?
在沙发上坐着
她想到的是
车祸、失足、蝗灾
以前来路不明的子弹
她又把后悔药似的唾沫
吐向垃圾桶
?
被忧虑挤满身体
当母亲的终于知道
为什么
她喝口凉水也会发胖
我也是母亲
?
孩子睡在楼下
与我的床隔有十八级楼梯
当我被梦魇惊醒
睁大眼睛
盯着无辜的天花板
想着与我隔着十八级楼梯
在另一张床上
把自己蜷缩成一张大饼的孩子
我就又能安心地睡去
即便梦魇排着长队
即便它们摩拳擦掌
准备依次将我吓醒
山上的母亲
板栗成熟的季节
一位老母亲大清早上山
她的女儿喜欢吃板栗
这个星期就要回家
?
老母亲从草窠里拾起板栗
用小石头在大石头上
把刺猬一样的板栗壳砸开
取出那栗色的圆形物
?
提着一篮子板栗下山
她笑,仿佛看到女儿
吃着黑色的板栗
过着蜂蜜一样的小日子
年轻的母亲
一位年轻的母亲
往返于客厅和楼梯间
这是个有洁癖的母亲
她从不用手
拾孩子的脱在客厅的鞋
她用脚
把客厅的各式鞋子
像渡船一样,摇向楼梯间
?
鞋子一天天长大
母亲渡船的技术日臻成熟
42
母亲·爱之河
有关母亲的诗篇(组诗)
杨 骥
鸡毛掸子
?
小时候 ?
调皮与贪玩之后 ?
母亲的数落跟着鸡毛掸子 ?
就会尾随而来 ?
屁股上的疼与痛连同 ?
震出的泪水一道 ?
啪啪 哗哗
?
长大以后 ?
偶尔间的犯错 ?
那根长不大的鸡毛掸子 ?
也会在我的身上 ?
磕出二三声闷响 ?
只是没有了一丝痛感
?
如今 那根不改容颜的 ?
鸡毛掸子 ?
静静地悬挂在堂屋的门背后 ?
像一段躲藏的岁月 ?
母亲的手早已够不着它了 ?
我多么想再次被它轻叩或重击呵 ?
无论一次 二次 三次……
慢一点
“慢一点”是挂在一个女人嘴角边的
囗头禅
不知不觉中 我已经听了几十年
小时候 这种声音很清脆
字正腔圆
多年之后 这句简单的叮嘱
变得虚弱与苍老
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有时自己的孩子出远门
我也会脱口而出“慢一点”
望着孩子渐小的背影
我恍若一下子觉察到了
那个叮嘱了我一辈子的女人
也正在一天天变小
忍不住的就泪流满面……
我又看不清你的容颜了
?
先是从几张发黄的照片上 ?
看你:胖嘟嘟的脸 新月般的眉 ?
黑亮的粗辫 青涩的浅笑 ?
继而:素洁的短发 紧抿着的嘴巴 ?
微凸的颧骨 不易察觉的憔悴 ?
……每年相似的清明节里 ?
我总是把时间倒拨了 ?
一圈又一圈 ?
好让光阴回流 ?
流向曾经的过往 ?
那里有一种久违的温暖 ?
失而复得
?
现在我只有从你遗留下的照片上 ?
轻轻抚摸曾属于你的岁月 ?
感叹生命的艰辛与简短 ?
看着 念着 不争气的泪水 ?
再次蓄满眼眶 ?
哎 我又看不清 ?
你的容颜了……
谭滢
1
这是一个能够迅速产生热量的词语
能使心中的岩浆瞬间升温
红彤彤的色彩都是顺应的关照
无需言语自有一根神经接通情感
平日在底部,分别后就盘踞在顶部
母亲滑嫩的小手抚摸过爱情
并由此沦陷
母亲羞涩地编织了爱情
又小心翼翼地编织了儿女
年轻的母亲笨手笨脚伺弄自己的儿女
就像小时候伺弄自己心爱的玩具
慢慢把他们伺弄成一个小小人儿
有主意、有脾气,会耍懒、会顶嘴
时间撷走了母亲的青春
垫作孩子们往前走需踩的一片叶子
生活的经纬线上几个重重的法码
丈夫和孩子与老人使她掉入
柴米油盐炮制的酸甜苦辣
沦陷于黑键白键交替的浓稠光阴
眼角的鱼尾,青丝里的白发
都是触目惊心的符号
母亲粗大的双手不断挑战生活的味蕾
更新日子的滋味
当小人渐成大人
母亲的人生开始后退
瞧她多像冬天里墙角下晒太阳的
那只老麻雀
2
从黄河的源头走来
秉承着黄土地浓厚的母爱
用乳汁、小米和红薯养育出
善良、诚恳、忠厚的下一代
日光灯下缝补着那些破旧的日子
母亲的眼就花了
太阳底下锄掉那些疯长的野草
母亲的背就驼了
母亲站在老槐树下
为归来的儿孙接风洗尘
走时又用目光一遍一遍地
抚摸那渐行渐远的后脑勺
站在村头盼着归来的孩子
母亲的头发就白了
眼花了,背驼了,发白了,
母亲老了
3
黑夜与白昼交接的时刻
一场情事接近尾声
白昼的白抚平了黑夜的黑
所有的所有都将过去
精子和卵子相逢的喜悦,
崭新的生命会在某个雌性的腹部孕育
十个月弹指一挥,破土
竹笋的脆爽在舌尖上
又把时间推进了一节儿
还有那些蝌蚪和蛹
都在襁褓中完成了过去式
挂在枝叶间的蜘蛛网
把己有的所有挡在光阴的另一面
任其慢慢陈旧,悄悄腐烂
崭新的补白了过去的空缺
承接过去的终点,未来的起点
草木和生命
哪一个可以更骄傲些
当阳光收起它偌大的折扇
所有的生灵将纷纷被
掀入黑暗
在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的
世间,人们哭着笑着来着走着
一出一出的悲凉已冷却成掌心的厚茧
己感觉不到痛疼
曾经的曾经都恍若隔世
4
一声布谷鸟鸣,唤醒了一把挂在墙上
蓬头垢面的镰刀
它从墙上走下来
在农人一前一后的节奏中洗脸
然后在农人的引领下,像一个
傲骄的小媳妇奔赴三里之外的婆家
市面上,草莓和樱桃让刚刚走过花海的人们
眼睛放光,细胞被红色濡染
布谷的叫声,使一缕杏香掺和着麦香
迅速浮出水面
一下子拉近了时令的距离
暮春的闭幕式太过盛大
人们的心一直在铺满花香的原野上游荡
迟迟不肯回来
一担杏子,在时光的深处叫卖
孩子们在叫卖声中朴楞楞地飞来
手帕兜着一把麦子
与小贩进行着简单的交换
甜腻的杏香是五月
在大地上最幸福的记忆
一直被深深地镌刻在时光碑上
田野上,麦子掀起的黄浪
让农人的心无比熨帖
颗粒饱满是大地至今延续的梦想
这种接近于黄种人肤色的黄
是大地上和种族相关的一种隐秘的图腾
这种图腾和一把镰刀、一缕杏香
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