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保证类构式的演化:从以言行事到认识情态*

2016-10-26 02:19程丽霞
外语学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习语构式情态

程丽霞

(大连理工大学,大连 116024;北京外国语大学, 北京 100089)

汉语保证类构式的演化:从以言行事到认识情态*

程丽霞

(大连理工大学,大连 116024;北京外国语大学, 北京 100089)

现代汉语中的保证类构式在以言行事(做担保)的基础上衍生出表达发话者对所述内容肯定程度的认识情态功能,其语义和句法也相应地有别于原来的施为构式。本文从历时角度描写和分析汉语保证类构式在语用功能、语义属性及句法结构层面的演变,从中挖掘此类构式的演变路径和演变机制,以解释其共时特点。此类构式的语义变化为多义现象提供一个从语用化到语义化的历时分析模式,其认识情态的产生是心理层面的组块和语言层面的构式化共同作用的结果。构式变化和构式化之分更好地解释保证类构式细微、分步式、分层面的演变,构式化理论有望解决有关语言演变的其他争议性问题。

认识情态;构式;多义现象;构式化;构式变化

1 引言

Austin以I name和I bet等语例说明自然语言中有一种施为句(performatives),发话者在发话的同时可以实施某种行为,如①a/b(Austin 1962: 5-7)。Searle(1979)将施为动词分类,如承诺类(commissives)有promise、guarantee等,这类动词通常表达发话者对所述事件的允诺或担保行为,如①c. 施为句需具备言语行为发生的适宜条件(felicity conditions),如①a的发话者需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权力,①b的打赌人经常提出赌注的数目,①c的担保人需有保证或担保的资格。

① a. I name this ship the Queen Elizabeth.

b. I bet you sixpence it will rain tomorrow.

c. 我保证,用一个青年团员的资格保证,以后不再犯这样的错误!(《无名高地有了名》)

①c中发话者以“青年团员”的资格做出保证“以后不再犯这样的错误”,发话过程就是完成“保证”这一言语行为的过程。汉语保证类施为动词除“保证”外,还有“担保”、“保准”和“保管”等,我们将含有保证类施为动词的结构如“我保证”等称为保证类构式①。日常会话中,这些典型的以言行事构式并不都单纯地实施“做担保”这种言语行为,还可以表达发话者对发话内容的肯定程度,即“认识情态(epistemic modality)” (Palmer 2001: 24),如②a的发话者刘东北对受话者娟子(他的妻子)表达的意思是“那天的事儿是个误会,老宋肯定没事儿(即老宋肯定没有婚外恋)”。这里的“我保证”是对“老宋没事”这一命题做出肯定的主观判断而不是刘东北对娟子忠诚的保证,语义上等同于“肯定”、“一定”。

② a. 我说过了,那是个误会,我保证老宋没事。(《中国式离婚》)

b. 干事业您找别人,起哄交给我,保证还给您哄好。(《一点正经没有》)

c. 你娶了那一位小姐,保不住只替赵辛楣养个外室了。(《围城》)

为何这类构式在不同语境中具有不同语用功能,它们在语义和句法方面有怎样的变化,其变化过程与整个语法体系有何关系?另外,现代汉语中还有独立使用的“保证”和“管保”等双音词,也表达一种必然性,如②b. 既然都表必然,那么有“我”与无“我”构式之间有何关系?保证类动词的否定式“保不住”和“保不齐”等也表示发话者对命题的肯定程度(相对来说肯定程度不强),如②c中“保不住”相当于“有可能”、“没准儿”,即“你娶了那一位小姐,有可能/没准儿替赵辛楣养个外室了”。这些否定构式的认识情态功能又是缘何而来?因此,本文尝试从语言历时演变的角度分析上述保证类构式。国外对认识情态构式的历时研究多以I think和I promise为例,如Wischer(2000)提出I think的中古英语变体methinks是语法化和词汇化的结果,Brinton和Traugott(2005)认为现代英语中的I think已语法化为话语标记。汉语保证类构式的变化属于哪一类变化呢?李金满和王同顺(2008: 53)指出词汇化是一个复合的分析性语法单位演变成为一个整体性词汇单位的过程。董秀芳(2009: 399)认为词汇化涵盖习语化,很多词汇化的初级阶段就是习语化。刘红妮(2010)提出基于印欧语系的区分标准是否适用于缺乏形态的汉语。以上问题是本文探讨的主要内容。除已标明出处的例句外,其余语料均采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的汉语语料库。

2 保证类构式在现代汉语中的共时考察

保证类构式在现代汉语中除原型“(我)保证”外,据《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含有“保”字的其他同义结构还有“(我)担保”、“(我)保你/包你”、“(我)保管/管保/包管”和“(我)保准/准保/保险/确保”。根据这些构式在字形、语义上的相似度,分成以下4组探讨。

“(我)保证/担保” 除表示“对即将发生或者不会发生的事件做出个人担保”之外,此类构式还蕴涵发话者对所述命题的肯定态度如②a和②b,在这种语境下它们的句法位置灵活,不受严格的时态限制。

“(我)保管/管保/包管”类构式以言行事的施为功能不明显,多数情况下表达发话者对发话内容的自信,如③a/b.

③ a. 叫他们开开洋荤,买卖保管兴隆。(《赤橙黄绿青蓝紫》)

b. 我管保你一辈子也没有过这么多钱。(《龙须沟》)

“(我)保你/包你” “保”和“包”可互换,有时同一作者(如姚雪垠)在同一作品中兼用二者如④a/b,表示发话者对所言之事持十分肯定的态度。作为“保”的语音变体,“包”可在音调上强化发话者的肯定程度。

④ a. 卖西瓜的常对买主说:“我保你黑子红瓤。”(《李自成》)

b. 你一到,我包你不用十天工夫就会有十万人马。(《李自成》)

c. 我带了小宝去,包你有吃有穿!(《残冬》)

“(我)保准/准保/保险/确保” “(我)保准/准保/保险”表示肯定程度的意义明显,如⑤a的“我保准”并不是对“活不成了”这件事做出保证,而是表达“肯定”、“一定”等肯定程度,即“这一下我一定活不成了”。“保险”除我们常用的“保险公司”、“保险受益人”的“保险”外,也有表“担保”和“肯定”的用法,如⑤b中的“保险”就相当于“一定”,即“这任务一定能完成”。“确保”只表达“切实保持”的意思,未发现表达发话者主观肯定程度的语例,如⑤c中的“确保”作为主动词,时态指向将来,与后半句的“保持”语义相近。这可能与“确保”常出现的语境相关(“确保”的语例均出现于新闻语篇、官方文件等正式文体中),关于“确保”为何不像其他10种构式衍生出认识情态的用法,可另外研究。

⑤ a. 这一下我保准活不成了。(《尼尔斯骑鹅旅行记》)

b. 这任务保险能完成了。(《吕梁英雄传》)

c. 确保安全生产,保持生态平衡。(1994年报刊精选)

综合上文分析,保证类构式除以言行事(实施担保)外,还表达发话者对所述内容的肯定程度即认识情态。在发挥这一语用功能时,无“我”的保证类构式如③a的“保管”和⑤b的“保险”出现在谓语动词前、主语之后,具有明显的情态副词特征。有“我”的保证类构式中,“我保证”和“我保险”句法位置灵活,可出现在句首、句中甚至句尾,且“我”与保证类动词连接紧密,在信息处理上二者构成一个组块。其他有“我”的保证类构式句法位置固定,一般只出现在句首,具有更多的母句特征。

3 保证类构式的历时考察

从历时角度看,“保”从字形上的“背负幼儿”到“保育”、“保姆”,再到“保人”,到后来有“担保”、“保证”之义,其语义变化有明显的关联度。

⑥ 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资治通鉴·汉献帝建安十三年》)

例⑥中“保”的逻辑主语为“瑜”,即“(瑜)保为将军破之”。这里的“保”是实义动词还是情态副词,第一人称的出现或脱落对“保”的语义及句法有何影响?

3.1 有“我”与无“我”

李明在探讨带小句宾语的动词转化为情态副词时指出,例⑦中的“保”为情态副词,表示必然(李明 2008: 234-236)。

⑦ 使奉旨到山,泣而告曰:“和尚此度若也不赴王旨,弟子一门便见灰粉。”师云:“专使保无忧虑……”(唐五代禅籍《祖堂集》,卷八,曹山和尚)(李明 2008:235)

例⑦中,“保”的逻辑主语为发话者“师”,“无忧虑”的逻辑主语是“专使”,即“师保专使无忧虑”。

⑧ a. 师保专使无忧虑。

b. 专使,师保,无忧虑。

c. 专使保无忧虑。

发话者为突出“专使”而将其话题化,“专使”与“师保”之间有停顿如⑧b. 随着“师”的脱落,原子句主语“专使”话题化后重新分析为母句的主语,“保”由实义动词演变成表肯定程度的情态副词如⑧c.

有“我”的保证类构式后接小句的情况在明代及以后的语料中很常见,同一时期有“我”和无“我”构式共现:

⑨ a. 望你把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明《西游记》)

b. 你只把关文倒换了,送我们出城,保你皇图永固,福寿长臻。(明《西游记》)

我们从CCL提取上述10种保证类构式,包括“(我)保证”、“(我)担保”、“(我)保管”、“(我)管保”、“(我)包管”、“(我)保准”、“(我)准保”、“(我)保险”、“(我)保你”和“(我)包你”,将这些语料中的有“我”和无“我”构式按出现年代先后进行手工分类与统计。结果发现,只有10%的有“我”构式早于无“我”构式。

由此,古代汉语的情态副词“保”源于唐五代时期(甚至更早)第一人称单数指代词(如“师”、“瑜”)的脱落,随着原子句主语在话题化后重新分析为母句主语,“保”的语义功能和句法特点亦由原来的表“担保”的施为动词变为表“肯定”的认识情态副词。例⑥“(瑜)保为将军破之”的“瑜”脱落,但表层不存在明显的子句主语重新分析的情况,所以它既可理解为表示“做出保证”的施为动词,亦可理解为表示发话者对此事肯定程度的情态副词。

表1 保证类构式中有“我”和无“我”出现先后情况统计

3.2 习语的形成

保证类构式还有一种否定式变体,也表示发话者对所述命题的主观判断,如“保不住”和“保不齐”等,但由于本身是对“保证”的否定即“不能保证”,所以在语义上表达的肯定程度比较低。“保不齐”在CCL中有27例,其中《皇城根》12例,刘心武作品3例,其余语例也具有北京话的特点。例⑩a中的“保不齐”相当于“有可能”、“也许”,表达发话者对命题的肯定程度,即“今儿这事,有可能就是由这儿闹起来的”。

⑩ a. 今儿这事,保不齐就是由这儿闹起来的。《皇城根》

b. 郭全海年轻,备不住好商量一些。《暴风骤雨》

还有两个特殊的否定式“备不住”和“背不住”,如例⑩b中的“备不住”相当于“有可能”,即“郭全海年轻,有可能好商量一些”,表达发话者对这件事的主观肯定程度。我们推测,“保不住”的“保”(bǎo)经方言化后音变为bèi,借“备”(32例)转写,偶尔也写作“背”(1例)。

吕叔湘(1999)对“保不住”的解释为“习用语:难免,很可能”。我们认为,“保不住”、“保不齐”等习语也表达一种认识情态。在自然语言会话中,这类习语在信息处理上被当成一个组块,表达发话者对所述事件的肯定程度,不能将其组成部分割裂开来再简单相加而推测出其意义。“保不齐”和“备不住”等是保证类认识情态构式的变体,表达的肯定程度略低于其他保证类情态构式,可弱化发话者在话轮中的强势地位。另外,保证类还衍生出一些四字(保/包你XX)或六字习语(包你XXXX)如“保你没事”、“包你满意”和“包你大开眼界”,具有较强的构词、组句能力。

4 认识情态的演化:构式变化与构式化

4.1 保证类构式的演化路径

综上所述,保证类构式的演化不仅体现在语用功能的变化,即由以言行事的施为功能衍生出表达主观肯定程度的认识功能,而且在语义特征和句法属性层面也发生相应变化。构式中的原型“保”经历下述的演变过程(见图1)。本义为“背负幼儿”的“保1”在新语境下被赋予“担保、保证”的意思,成为施为动词“保2”。后来在施为的基础上还表达发话者对所述命题的肯定态度,成为认识情态副词“保3”。受双音化趋势的影响,“保证”和“保准”等陆续出现,这些双音词既有施为动词的用法如“保证1”,继而出现“我保证1”的主谓构式,又可表达认识情态如“保证2”。“我保证1”又衍生表达肯定程度的认识情态构式“我保证2”。

4.2 从语用化到语义化:多义现象的产生

基于保证类构式在语用功能和语义属性层面的变化,我们尝试为其多义的产生构拟一种历时的解释模型(见图2)。首先假定,每一个字或词都有它的本义,设定为“意义1”,由于大多数词典都将本义列为首个意义,所以又可称之为“词典义1”。由于交际目的和语境的改变,发话者往往会赋予它新的语用含义。当然,这一新语用含义不能完全脱离本义,因为在自然会话中,说/听双方会自动遵循会话合作准则,将新语用含义与本义的差异降到最低限度,以便听者能准确地理解所传递的信息。Levinson(2000)指出,新语用含义开始只是一种话语例意义,稳定后成为一种默认的语境类型意义,即话语型意义,可表述为:源符号意义 > 话语例意义 > 话语型意义(语用多义)> 新符号意义(语义多义)。

我们认为,语用化(pragmaticalization)和语义化(semanticization)是构式多义现象产生的两大机制。为了获得不同以往的语用效果,发话者在特定语境下使用某一已有构式并赋予其新的语用含义,这一新含义经语用推理为受话者接受并领悟,后者有可能在类似的语境下为达到类似的语用效果而再次使用这一被赋予新含义的构式。随着更多受话者的接受和频繁使用,在某一段时期、某一言语社区内,这一新语用含义与某一特定语境捆绑出现,这一过程就是语用化,其结果是新语用义的产生。

然而,我们认为,语用化只是构式多义现象产生的初始(或称启动)阶段,接下来的语义化才是多义现象产生的关键阶段。在这一阶段中,含有新语用义的已有构式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其认可群体进一步扩大,逐渐规约化为脱离语境的语义义②,语用义演化为语义义的过程就是语义化。语用化和语义化的动因源于新语境和语用推理。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可将多义现象进行历时构拟(见图2)。语言符号在新语境下隐含新的语用义,经过受话者的理解、接受和使用后,这一新语用义与特定语境在一段时期内捆绑出现,相对于“意义1”,这一新语用义可设定为“语用义1”,这一过程就是语用化。再经过一段时间,随着使用和认可群体范围的进一步扩大,“语用义1”规约化为脱离语境的“意义2”,这一过程就是语义化。“意义2”产生后,经过词典学家的收集和整理,就成为“词典义2”。以此类推,更多语境在语用化作用下促成更多语用义的产生,更多的语用义在语义化的作用下形成更多意义或词典义。

4.3 语法化、词汇化、习语化:认识情态的形成

从保证类构式的两条演变路径来看,本义为“背负幼儿”的“保”经过不同演变机制的先后作用形成不同的演变结果(见图3)。一种(A类)是“保1”衍生出施为用法“保2”后,进一步语法化为认识情态成分“保3”,后经汉语的双音化过程词汇化为认识情态副词“保证2”(A-1)。另一种(B类)是“保1”衍生施为用法“保2”后,经双音化过程词汇化为施为动词并与第一人称代词构成表担保的施为句“我保证1”,这一施为构式又语法化为认识情态构式“我保证2”。另外,“保1”语法化为“保3”后,出现其否定变体“保不住”、“保不齐”、“备不住”等固定习语(A-2)。还有“保/包你”与双音词、四字词连用,构词、组句能力较强(A-3)。

语法化、词汇化、习语化作用于保证类构式的先后不同,如B类先是“保2”双音化为“保证1”后才出现类似话语标记的插入语成分“我保证2”,而A类先是“保2”语法化为“保3”后才发生后面的词汇化和习语化。我们分析,理解话语是一个即时信息处理过程,“保3”、“保证2”、“我保证2”和“保不住”等无论出现在句首、句中还是句尾,听话者都将其组构成一个语义信息组块。也就是说,尽管表现形式不同,它们都经历心理层面的组块和语言层面的构式化(constructionalization)(Traugott 2008a,b)过程。前者表现在构式的语义演变离不开语言使用者对构式的整体识解和处理,正如保证类构式多义现象的产生有赖于说/听双方对其进行整体性认知加工。后者则表现在语法演变植根于整个语法体系并在这一体系中形成与之相容的构式,正如“保3”、“保证2”的出现与汉语史上代词脱落和双音化等特征息息相关。

4.4 构式变化与构式化

近年来,从历时角度研究语法化和语义演变的学者借鉴Goldberg(1995),Kay和Fillmore(1999)等的构式语法尤其是Croft(2001)的激进构式语法的基本假设和研究方法(Traugott 2008a,b),并致力于构建一个完整的构式化理论(Traugott, Trousdale 2011)。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规约性匹配体,它的某些意义或形式的特征并不能从其组成成分或其他已有构式完全推知。从保证类认识情态的形式特征和语义功能来看,“保3”、“保证2”、“我保证2”、“保不住”、“保你XX/XXXX”的某些特征不能全然从其组成成分如“保”、“保证”、“我”等推知,其意义并不完全表“做保证”的以言行事,还有表现“发话者对所述内容的肯定程度”这一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整体构式义。“保不住”、“保你XX/XXXX”具有内容义的语义特征,属于词汇构式,而“保3”、“保证2”、“我保证2”具有规定性和程序性的语义功能,属于语法构式。词汇构式和语法构式之间存在一个连续统,因此,一些处于变化之中的构式兼具词汇构式和语法构式的某些特征。

构式变化(constructional change)是构式中某一成分的具体变化(Traugott, Trousdale 2011)。保证类构式从“保1”到“保2”再到“保3”的语义/语用功能变化或句法形态变化都属于构式变化。这些变化都是微观、分步完成的,因此,保证类的构式变化蕴含历时层面的渐变性(gradualness)和共时层面的渐进性(gradience) (Traugott, Trousdale 2010),共时层面的渐进性是历时渐变的结果。这种构式变化包括语法化、词汇化和习语化。“保1”在语义/语用功能上的构式变化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保3”、“保证2”、“我保证2”、“保不住”等的构式化,而后者的构式化又在一定程度上触发或即将触发此类构式进一步的语义或句法变化。构式化从属于构式变化。语言符号经过形态句法和语义/语用功能的重新分析,其新形式和新意义的微观、分步式的合并过程就是构式化。单是形式的变化或单是意义的变化只能属于构式变化而不属于构式化。保证类构式的语义变化属于构式变化,“保3”、“保证2”等的新意义和新句法位置的合并和共现过程属于构式化。构式化可分为语法构式化和词汇构式化。“保3”、“保证2”、“我保证2”语义功能的规定性和程序性、句法位置的灵活性表明它们的演变属于语法构式化,“保不住”、“保你XX/XXXX”的内容性语义特征和多产性表明它们的变化属于词汇构式化。

构式变化和构式化之分可更好地描写语言演变过程中细微、分步式、分层面的构式变化,如我们上面单从语用功能/语义属性角度描写和分析保证类的构式变化。语法构式化和词汇构式化之分不是要取代语法化和词汇化。有些语法化和词汇化符合构式化标准,但并不是所有的语法化和词汇化都属于构式化,构式化也不是语法化和词汇化之和。构式化可以解决一些争议性的问题,以语法化的单向性为例,构式化不认同绝对的单向性。保证类的构式化显示出一定的方向性(如核心成分“保1”→“保2”→“保3”变化方向),但是某些非核心成分如“保准”、“管保”在与核心成分的竞争中处于劣势,因此,保证类的构式化并不支持绝对的单向性。构式化还可解释语法化成分独立性的增减、语境的界定等问题。我们期待,随着构式化个例研究的增加和构式化理论框架的完善,其他争议性问题也将得到解决。

5 结束语

汉语保证类构式的演化为我们提供一个从历时角度探索多义现象和语法范畴形成的分析模式。保证类认识情态构式(如“保证2”、“我保证2”)由同一个源头“保1”经过两种不同的路径演变而来。在语义演变层面,从本义“背负幼儿”到“做担保”再到表“肯定”,“保”的多义源于新语境并在语用化的作用下形成新的语用义,新语用义在语义化的作用下形成新的意义或词典义。在句法演变层面,原为实义动词的“保”受第一人称代词脱落、子句主语重新分析为母句主语的影响演变为情态副词,双音化带来“保证”等双音副词,“保不住”、“保不齐”演变为固定习语,“保/包XX”等具有较强的构词组句能力。构式变化和构式化之分更好地解释保证类构式细微、分步式、分层面的演变,还解决了单向性等问题。构式化理论有望解决其他涉及语言演变的争议性问题。

注释

①文中的“构式”借鉴Goldberg(2006)对构式(construction)的界定,它涵盖词素、词语、习语以及其他一些语言结构形式。本文探讨的汉语保证类构式是指保证类单个字(如“保”)、含有“保”字(或其变音词“包”)保证类双音词(如“保证”、“担保”、“保管”等)以及“第一人称单数代词+含有“保”字(或其变音词“包”)保证类单个字或双音词”等结构(如“我保证”等)。当保证类构式实施“做保证”、“做担保”等言语行为时,也可称为保证类施为构式或保证类以言行事构式。

②这里所说的语义义与语用义相对而言,语用义具有随机性强、不稳定等特点,而语义义要相对稳定得多且适用范围广、使用周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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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DevelopmentofBaozhengConstructionsinChinese:FromIllocutionaryActstoEpistemicModality

Cheng Li-xia

(Dal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Dalian 116024, China;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Baozhengconstructions in Modern Chinese not only perform speech acts but also indicate the speaker’s epistemic modality. This paper collects the historical data of Chinese from CCL and traces the change of these performatives into modal verbs, which further develop into modal adverbs, modal constructions and productive word-forming units. To reconstruct the path of their semantic change, this paper offers a diachronic model of polysemy in the form of pragmaticalization and semanticization. The epistemic modality of these constructions is derived from chunking in information processing and constructionalization in syntactic collocation.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constructional change and constructionalization explains better the subtle and sequential changes ofbaozhengconstructions.

epistemic modality; construction; polysemy; constructionalization; constructional change

*本文系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资助项目“英语的起源与发展”(2012M520197)、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英汉位移构式演化的历时比较研究”(15BYY018)、辽宁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话语标记的历时研究”(L11DYY029)和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基金项目“构式化过程中词类的活用与兼容”(DUT14RW109)的阶段性成果。

H030

A

1000-0100(2016)01-0070-6

10.16263/j.cnki.23-1071/h.2016.01.013

定稿日期:2015-03-23

【责任编辑谢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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