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逆行、评价隐喻与情感-伦理诉求
——《你还在我身旁》的评价文体效应与解读模型

2016-10-26 02:23彭宣维
外语学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隐喻意义特征

彭宣维

(北京师范大学, 北京 100875)

○整合性研究

视角逆行、评价隐喻与情感-伦理诉求
——《你还在我身旁》的评价文体效应与解读模型

彭宣维

(北京师范大学, 北京 100875)

文学文本的话语组织涉及经典文体学关注的相关前景化成分,但更有评价主旨引导下的文本整体评价意义建构:前者是网状关系,属于词汇语法范畴;后者是纺锤型,由不同评价范畴的累积与终极评价指向两个方向相反的圆锥型意义要素构成。这一过程涉及从评价主旨到文本组织的3种基本话语策略:谋篇视角、人际性语境对比与概念意义投射。为此,作者以当下流行的一首小诗为例,以“作者-文本-读者”为一体化解读机制的出发点,演示评价意义范畴应用于文学文本分析的一种解读效应模式,说明文学文本分析的多层次性,以此揭示文学是以评价为特点、手段和目的的互动性艺术话语行为,文学性就是评价性,超常规经验表述的是心理实在性。这一尝试虽为个案性质,却对文体分析、甚至对语篇语言学理论模型的建构具有启示意义。

文学文本; 组织策略;个案分析; 评价主旨; 内容平面分层

1 引言

最近微信里广泛地转发着一首题为《你还在我身旁》(简称《身旁》)的小诗,是香港中文大学《独立时代》杂志2014年“愿付雁书长思君——微情书大赛征文”一等奖获奖作品(下面是原作,各行前用拉丁字母标序)。

a.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b. 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c.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d. 子弹退回枪膛,

e.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f.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g.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h.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i.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j. 你还在我身旁。

类似作品有特定读者群,也受表达空间制约,估计难于进入主流文学视野;但就莘莘学子而言,它确有独特的情感和伦理价值。

本文以此例为立足点,系统阐述一种综合性的文学文本解读模式。这既有演示一种解读路径的初衷,更有一名教育工作者的职责意识。所谓“综合”,即一种既涉及作品、更有读者和作者介入的文本分析方法,入口是系统功能语言学视野里的前景化成分,目标是经验世界中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评价”指作者寓于文学文本中的主体性与主体间性立场,以隐含读者意识[介入范畴]和叙事强弱口吻[级差等级]为调节手段,抒发情感[情感范畴:意愿、愉悦、满意、安全];评判行为[判断范畴:是否常态、是否有能力、可靠、诚实、真诚、恰当];品评事物[鉴赏范畴:是否冲击或吸引读者,构成是否均衡与复杂,是否有价值]。在语言学中属于评价范畴(Appraisal Category),是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一个人际意义次类(Martin, White 2005);将它系统用于文学文本分析则是文体学性质的(彭宣维 2015),为功能文体学的一个分支(Halliday 1971;Birch, O’Toole 1988;张德禄 1998)。

这里涉及3个策略性范畴,在从系统选择到实例化体现过程中发挥调节性策略作用。首先是“视角”,为谋篇策略。但在现有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语篇语法模型中告缺,跟主位化(Thematisa-tion)关系密切,却不属于主位化或信息化甚至衔接范畴;事实上,这是支配相关语篇语义选项进入词汇语法结构关系的一种策略机制,在叙事学中叫做视角化(Perspectivisation),即所述情景和事件的陈述角度(Prince 1989:31,71)。其实,作为一个学科的叙事学,它关注的基本议题具有突出的基础性,对语言学理论具有启示和补益作用。鉴于叙事学的出发点是语言交际,跟系统功能语言学在学理上兼容,因此,这里拟采用这一术语,但须做一点范畴化归口处理:根据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扩展模式(Halliday 1995/2006),视角化是从系统到实例的过程中采用的一种选择策略,旨在调节相关词汇语法的结构化配置方式。其次是语境性对比:褒扬的同时意味着贬抑,给予意味着接受,提问意味着陈述,敬人则意味着抑己,这是人际性话语策略。最后是投射,是概念性话语策略:任何言语行为都是思想的投射。(彭宣维 2015)视角化在《身旁》一文中发挥重要作用。

“评价隐喻”属于语法隐喻的一个次类,指采用带标记的评价意义确立方式。就评价意义的3大子范畴看,行文如果主要通过纯粹经验意义来确立态度立场的,就属于态度隐喻;文本隐含说话人或作者强烈的感情态度、行文却缺乏级差强弱成分的,近似于低调陈述(Understatement),属于级差隐喻;说话人或作者的立场本该鲜明典型,实际叙述却平实沉稳、立场不够明确的,则为介入隐喻。这些叙事方式与具有明确评价特征的铭刻性(Inscribed)词汇语法手段相对,在马丁等人的理论描述中叫做引发性评价意义(Invoked)。

本文将阐述两个要点:《身旁》所用叙事策略以及相应文体措辞与美学意义;具体行文则细分为3小节进行:(1)视角逆行:超常规叙事带来的解读张力,兼及语境性对比和投射叙事策略;(2)评价隐喻:态度立场的间接体现途径;(3)评价内容的可视化描述。最后我们从总体上概述评价文体分析的主导思想。

2 视角逆行:超常规叙事带来的解读张力

这里涉及语篇性视角、人际性对比和概念性投射,但视角设计的修辞效果最为突出。

从内容构成看,《身旁》有4小节,前、后2节相对独立,却是一个整体,衔接纽带是时空因素。直言之,其叙事策略采用一种不同于常规的聚焦方式:它不是人们常见的倒叙,更不是顺时叙事,后二者均以叙述者时空为立足点呈现叙事者视野里的事件:一者回顾过去,一者着眼于当下或走向未来;而这里采用时空逆行叙事或视角逆行方法:以叙事者所在的当时作为立足点,叙事者自己沿着事件和时间轨迹逆行,从而回到先前经历过的时空中去。而整个过程又体现出明确的前后时空对比关系。这是一种管道隐喻(Conduit Metaphor):人们把时空看成一种流程,可以沿“路”返回,从而回到从前,整个过程将叙事者经历过的事件连缀成一个整体。这种视角化方式可以让常规日常事件以反常规的叙述途径,创造出超常规的感知体验,即与社会人在个体发生历程中获得的常规经验相悖,以便实现隐喻性的评价效果(见下一小节)。

文本最后两个小节似乎失去了时空进一步逆行的解读契机;不过,我们仍然可以做逆向理解。先让我们从顺时方向看,最后一句陈述自己被父母守候,说明叙事者还小,这自然应该是在入学之前;然后是叙述者上幼儿园大班或小学,因为自己还背不上书包的年龄,毕竟很小;再往后是我上学了、或者晚上看着电视入睡,之后父母把我打开的电视关上;最后是整个小学中学阶段:放学回家,我带回考试试卷让家长签字,知道父母已经做好饭菜在等我。现在把上面的顺序倒过来,就构成行文的逆行叙事。

把常规社会经验按反常规方式加以重组,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时空倒流假设。当然,这里没有直接提及时空,而是直观陈述具体事件及其相关事物。它们构成一幅接一幅经验动态画面,我们在影视作品的倒向放映时见过。但影视作品并没有起始参照点;而我们接触到的是文字媒介,是语义措辞。它们总是提醒读者:我们始终站在当下,以此时此地为出发点,随事件回溯带动时空逆行,从而让读者进入一种非常规时空体验领域,给解读制造一种对比张力。人们会因此被吸引,并产生理性诘问:何以可能?

这是一种关于“现在”的观念:过去的经验和经历,一旦为记忆所扑捉,必定为当前调用,不管是听与说,还是阅读写作。从生命的成长历程看,尽管行文当下与孩提时光前后相隔10年、20年,但自己经历的一切,均由记忆加工一并呈现到当下,从而提供一个“整体语境”(the context of the whole),这就是大脑记忆的作用(Halliday 2008:183, 189;彭宣维 2015)。韩礼德明确指出,“系统有赖于记忆:有赖于每一个说话人铭刻在大脑中的内容,尤其是共享记忆,从而确保一定数量的、切实可行的不同说话人——大脑具有足够的共享基础,连续而无断裂”(同上:15,Hjelmslev 1943/1961:1)。这一跟记忆联通有关的语言事实和社会经验事实,可为事件的逆行叙事提供社会心理基础,为可理解性解读做前提,从而成就“作者-文本-读者”一体化解读机制,因为是作者和前人的外在行为与内在思想共同创造了特定社团的文化与历史。而具有不同社会经历的个体会有不同的编码和解码倾向,从而确立不同的解读立场,甚至相互对立(伽德默尔 1960/2010)。这些一同呈现到当下的相关经验和经历,构成文本解读的外部语境(Hasan 1995)。至于有悖常理的事件回溯问题,这是文学文本允许的:在叙事世界里,一切反常识的知识均可接受,因为它的目的不在于所述事件和情节本身,而是以此指向“经验和生命的真实质地”,是“人类对生活和生命的认识、想象和选择”(李敬泽 2009:59,5)。事实上,由记忆支配的思维活动可以对自身经验进行随意重组,构成一种心理实在(彭宣维 2015)。所以,这种能够引起读者好奇心的叙述方式,不会因为超越常理的经验世界而迫使读者终止阅读。

这种叙事视角是一种底层操作,支配行文“表层”的措辞配置,从而在前景化“层面”呈现出相关行文走向。底层操作是在从语义特征的结构化过程中选择涉及的。不过,是什么促成这样的选择而非别的选择?这是作者在关注潜在读者可能的社会经历与体验范围时所制定的行文决策。

现在我们转向人际性的语境对比策略。叙述者陈述的是代表中国父母对成长中的儿女的关爱行为。因为习以为常,所以儿女们总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一般很少念及这份恩情。不仅如此,还可能出现理所当然的极端情况,如一味“啃老”。下面这个片段也引自微信,是一位母亲写给儿子的告白信的开头部分:

儿子,今天你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暗示妈妈,说市中心的房价又在飙升,如果再不行动,或许以后你和女友连一间栖息的小屋都没有。我淡淡地看你一眼,终于没有像你希望的那样,说出“妈妈给你们买”这样的话来。而你,也在尴尬的沉默里,随即气嘟嘟地放下碗筷,甩门出去……你已经25岁了,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需要呵护的女友,还有两位日益老去、需要你照顾的父母,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让你成熟、让你彻底地离开父母的羽翼、放下啃老的惰性、独自去承担一个成人应该承担的责任吗?记得从很小的时候,你就习惯有事找妈妈。你总是说:“妈妈,我的衣服脏了,你帮我洗洗。”“妈妈,明天我们去郊游,你帮我收拾好要带的行李。”“妈妈,女友想吃老醋茄子,记得下班后给她做”……

也许《身旁》的叙事者本人有过类似经历,而一旦完全明白“你”不再“在我身旁”时,前后对比可能让人幡然醒悟。这里的叙述间接地将当前社会中的相关伦理诉求关联起来,形成一种反差,从而达到扬此抑彼的语用效果。这里有语境因素的促成作用:倘若缺乏当前这种后现代文化语境,把类似叙述改用文言文前推到明清时代,那将是另一番情形。此外,这种对照背后可能存在两种情感因素:一是后悔、内疚,属于情感中的消极满意范畴;另一个是对亲人的思念,当为情感中的积极意愿意义;而它们还会提醒读者回归亲情,学会感恩,主张一种更深层次的可靠性社会评判伦理。

最后,我们来看此文中采用的投射策略。投射本来指行文中的言说者直接或间接引出的言辞或思想(Halliday 1994:250-273):言辞性投射如上引文本中加引号的部分;思想性投射如开篇“暗示妈妈说”后面的内容——虽然这里用了一个“说”字,其实是“儿子”暗示母亲的心理意向,毕竟没有说出来,仍然是思想投射。当然,思想投射通常是一种全知叙事。在《身旁》中,叙事者作为行文中的一种角色、以第一人称叙事的方式向叙述对象“你”表达自己的体验和情感,这也是一种投射,一种概念性表征策略。在这里,我们可以把整个文本看成双重投射:言辞和思想,只是缺乏明确的“我说”和“我看见”或“我感觉到”之类的元话语成分。这里有明确的隐含作者介入:他或她将自己的相关心理活动通过文字叙述的方式呈现出来。

总之,文化共同体在促成群体心理时,也为个体造就出分享社会经验的阅读基础,从而成为语义内容跟语境关联的依据。当然,这可能是整个大的社会文化背景,也可能是临时面临的具体情境语境,但前者蕴涵在后者之中,成为支配言语行为的潜在因素。这里有一个潜在的认识论立场,即记忆为我们提供的当前语境。

3 评价隐喻:态度立场的间接体现途径

上文从整体上分析了叙事策略、尤其是视角效果带来的评价效应;本节拟对上述效果与相关语言成分做出具体关联,并在最后对全文的评价特征成分,无论是隐喻性的还是一致式的,给予总结。

首先看态度隐喻,在《身旁》中是通过及物性过程(Process of Transitivity)间接确立的(Halliday 1994)。《身旁》的基调并非直接的情感与伦理诉求,而是以直观陈述的方式展示叙事者的经历、从而达到引发读者相应情感的目的。

全文的及物性过程成分共计15个。其中,物质过程成分11个:逆流、飘回、聚(成)、升起、落向、退回、回到、交回、飘来、关掉、背上,占总数的73.33%。心理过程成分1个:忘了十年寒窗,占总数的6.67%,但它跟行文整体的情感主旨无关,仅说明时空逆行而阻断所有求学经历的甘苦经历、踯躅于儿时感知的局部心理体验。另外两个关系过程句:(蒲公英聚)成伞的模样、你还在我身旁,占13.33%:行为过程成分1个:签(名字),占6.67%。注意:“聚成”是一个复合成分,包含两个及物性特征,“聚”为物质过程特征,“成”为关系过程特征。而以物质过程为主导的文本,自然追求意象效果和直观体验(申丹 2009)。

在这15个特征中,前面4行涉及的6个成分,即逆流、飘回、聚成、升起、落向、退回,均指向事物,引发鉴赏性态度意义,即反应中的冲击类(impact of reaction):所述现象是否抓住了我。后5行的及物性过程小句确立判断意义:隐含作者不再关注事物,而是人的可靠性行为(tenacity);这些特征成分共计8个: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你做好了饭菜等我吃;为我从学校拿回的考试试卷签上名字;在我上学前、或者看着电视入睡后帮我关掉电视;你总是陪着我,所以我“现在”的感觉是“你还在我身旁”。其中,“忘了”和“寒窗”是两个非常态性的判断成分(normality):记忆力好坏在这里不是能力问题,“寒窗”也指不寻常的求学经历;“签名”是一个关于行为的可靠特征,而“签”后的“好”是对“签名”结果的圆满性描述,应将“好”表达的平衡构成特征单列;第三行后一句中的“聚成”,跟“签好”一样,也是一个动补结构,但应作整体成分看待:“聚”和“成”共同体现完满平衡性。第三节第一句“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似乎应该从字面上作物质过程分析,即引发性反应特征;但它间接陈述的是母亲做好饭菜等“我”回家的常态,宜作可靠性判断成分看。

后面的5个可靠性成分,都是跟“你”有关的行为,它们构成一个积极的可靠性特征集。即是说,叙述对象“你”始终是我的依靠,无微不至,无处不在。这里虽无明确的判断成分,但特定经历伴随着特定的情感取向,从而促成相关解释。理由很简单:人类的身体构造大致相当,会在同一社会和文化历史背景下经历大致相当的家庭、学校和传媒教育,从而积累有差别的共享经验领域;据此,即便是这样的间接陈述,读者同样能够获得叙述者希望达到的效果:中国父母的可依赖性。

语音也有直接表达评价意义的作用。一方面,押韵模式可以体现“构成”意义(composition),从而给人均衡美。类似特征成分全文共计9个:(逆流而)上、(模)样、(东)方、(枪)膛、(起跑线)上、(寒)窗、(饭菜的)香、(背)上、(身)旁。它们营造一种协和、均衡与平稳之感,所以体现出构成范畴中的平衡义,即音韵效果的和谐一体性。另一方面,这些不断累增的语音效果还有级差调节作用:从第二个押韵的韵脚开始到结束,每个韵脚的出现便会增加一个品质强化特征,这样的特征成分是8个。相关行文也可以看作一种隐喻式,一种超出常规的标记性前景化体现成分。

或许有人认为这种押韵方式有些像歌词。其实,从发生学的意义上说,诗和歌本来就是一体的,如《诗经》和《坎特伯雷故事集》以及所有人类文明早些时候产出的文学文本。虽然当代诗歌早已不再主张这种规整的修辞组织技巧,但后现代毕竟是一个多元时代。在如今这个人心不古的大背景下重申回归亲情的主张时,采用押韵格式来配伍,毕竟很合拍:年轻人写给年轻人读,勿需世故口吻。事实上,我们应该为他们在步入社会之前留下这样一片成长天地,毕竟这是人类的“精神原点”和“生命原点”。

此外,《身旁》的介入和级差方式也带有语法隐喻性质。从介入角度看,行文是独白式的倾述——收缩性主体间性叙述方式:直观陈述自己所“见”所“闻”所“感”,既没有对话,也没有留给读者认可与否的机会;叙述者为“我”,叙述对象是“你”,很直接。这种主体间性方式可以看成一种断言性收缩介入(pronounce):毋庸置疑的排他性口吻。从级差角度看,文中有3个量化语力成分:“远(处)”(空间)、“十年”和“还(在)”(时间);叙述过程显得平实沉稳,虽然暗含的情感催人泪下,但既没有明确的“想念”与“追悔”之类的字眼,也缺乏锐化(sharpening)甚至柔化(softe-ning)等明确的强度成分来凸显叙述者的强烈意愿。经验可以补足作者这一创作动机留下的空位,从而在显性事件陈述与隐性思亲意愿之间形成一种动态平衡,在一定程度上回避直接情感诉求带来的直白感。

综上对语法隐喻手段促成的评价特征给予小结。隐喻性成分本身是语义性质的,它们在及物性关系结构中与其他相关成分一起构成组合性措辞。这些成分间接体现评价语义特征,彼此关联则构成有关评价意义的措辞关系(见图1)。

图1《身旁》中出现的隐喻性评价特征成分

上面讨论的主要是隐喻性评价成分,接下来对全文的所有评价成分给予归纳总结(包括尚未提及的非隐喻性成分)。这样的成分全文共计53个。(1)由及物性过程成分引发的积极冲击性反应成分5个:逆流、飘回、升起、落向、退回。(2)由及物性过程成分引发的积极可靠性判断成分5个:飘来、签(好)名字、关掉、背上、在(母亲);非常态成分4个:回到、交回、忘了、寒窗(前3者是引发性的)。(3)由韵脚带来的协和平衡效果特征9个(构成性):(逆流而)上、(模)样、(东)方、(枪)膛、(起跑线)上、(寒)窗、(饭菜的)香、(背)上、(身)旁。(4)铭刻性鉴赏成分3个:香[积极品质性反应];聚成、(签)好(名字)[积极完满平衡]。(5)引发性积极估值鉴赏成分2个:录取通知书、饭菜。(6)由全文14个小句的肯定命题确立的断言性收缩特征14个。(7)明确的跨度级差成分3个:远处(空间)、十年(时间)、还(时间);韵脚组织的协和匀称特征8个。这里列出的只是一些关键性词语;事实上,相关评价特征须在整体语句甚至语境中才会产生,这些只是索引符号而已。

至此,我们通过文字叙述的方式陈述对样本的理解;还须要考虑由这些前景化成分构成的在线组织特点。

4 评价内容的可视化描述

按照叶尔姆斯列夫的见解,话语内容涉及形式与实体两个层次。前者是《身旁》一文中所有评价意义特征组织而成的评价措辞,后者是它们整合而成的整体评价意义单位。我们先看这些特征成分在行文中的序列化依据。

首先,文本话语是一个过程,是时间序列由解读加工可能涉及的评价体验确立的先后顺序,也是话语组织的一个核心要素。

由过程成分引发的态度特征须在加工完成每个命题之后才可能获得。从整体上看,每一个诗行结束时至少涉及3个特征:引发性态度特征、由韵脚押韵效果表达的匀称特征以及断言性收缩介入特征;一行若有两个命题,则同时确立两个断言特征,每个命题结束时累增一个特征成分,无需等到整个诗行结束,因为到那时又会增加一个新的介入特征。阅读每个诗行的过程中遇到的铭刻性评价成分,则随即进行累积;第一行结束时无所谓韵律效果,要等到第二行结束时,“样”回应第一行结束时的“上”、甚至第三行结束时的“方”才会让第一行末的“上”带上均衡特征。之所以把断言顺序放在韵脚特征之后,是因为只有在处理完所有其他特征之后才会获得相应的介入体验。沿此,我们对上述53个特征成分做如下解读排序(罗马字母顺序为诗行行号,上标为所在诗行的命题序号,○代表韵律的级差增值特征):1逆流、2a、3远处、4飘回、5b1、6聚成、7(模)样、8(而)上、9○、10b2、11升起、12c1、13落向、14(东)方、15○、16c2、17退回、18(枪)膛、19○、20d、21回到、22(起跑线)上、23○、24e、25录取通知书、26交回、27f1、28十年、29寒窗、30忘了、31(寒)窗、32○、33 f2、34饭菜、35香(反应)、36香(韵脚)、37○、38飘来、39g、40签(名字)、41(签)好(名字)、42h、43关掉、44i1、45帮……背上、46(背)上、47○、48i2、49还、50在、51(身)旁、52○、53j.

我们据此对这些成分在建构文本过程中涉及的“表层”措辞平面给予直观描述,这是可视化描述的第一步,即由上述前景化特征成分组织而成的网状关系(texture),它们在系统功能语言学中属于词汇语法的范围(Hasan 1978:229)。为此,我们把从《身旁》中梳理出来的所有评价特征成分,按照其出现的次第顺序以及分别所属的范畴类别,用图2的方式描述出来。这是一种波动模型:评价叙述次第分呈于不同范畴特征之间,往复穿梭,逐步推进,从而编织成一张评价措辞网,构成评价的词汇语法层面。这是一个由在线特点确定的两维平面模型。全文鉴赏性特征成分一共19个,占总数的19/53=36%,符合行文铺陈直观意象的阅读感知。

不过,一种描述还不足以说明整个文本涉及的所有评价意义,尤其是深层评价主旨的成形方式。而前文第二节讨论的一些内容也未在该图中体现出来,还需要进一步思考。

在上述平面模型之外,还有一个居于底层的伴随性评价意义单位的生成过程。直言之,伴随着图2的形成,各范畴领域的量也随之累增。其中,判断特征在总体评价成分中占8/53=15.09%;鉴赏占20/53=37.74;介入占14/53=26.42%;级差占11/53=20.75%。我们可以直观描写这些成分在分布上的总体效果(见图3)。

Discussion on the Collection and Management of Ancient Chinese Books______________________LI Dongyan 96

根据这个最终结果,我们做反向设想:其中的每个范畴都是从第一个成分开始逐渐累增。如果把这些范畴的累增过程加入图3中,那么圆面背后应该是一个不断变大的圆锥模型。可见,图2只是一种依据文本表层延伸的形式描写;图3虽然考虑到态度、介入和级差之间的并行关系,但毕竟是静态的。我们需要把这两方面结合起来,于是得到图4(a)。

对比图2和图4(a)可知图2是二维平面,只关注相关特征次第出现的序列及其在不同范畴之间的交替关联特点,没有考虑态度、介入和级差的并行合取关系,即它们同时进入待选状态。图4(a)揭示态度立场受介入和级差调节的影响。具体而言,《身旁》平实沉稳(级差)而不容忍其他声音(介入)的叙事策略,体现叙事者“我”的情感表征方式:寻常周遭(瀑布长流、蒲公英播种、太阳运行)触动“我”的亲情记忆。总之,级差和介入为态度意义的确立发挥策略调节的作用,它们之间不是序列关系。

图2 《身旁》措辞平面模型

图3各类主要范畴随文本过程的累增结果

(a) (b)

还有一个与图4(a)累增方向相反的缩减或整合过程。这就是文本在整体评价主旨引导下,通过相应词汇语法手段体现的整个文本的评价意义单位的另一半。换言之,我们还需要从整合上看文本话语的组织方式。在《身旁》中,隐含作者采用的是传统修辞策略。第一节是对周围自然事件的重组,看似天马行空,却是一种起兴方式。第二节将叙述对象转向“人”,而且有远近之别:先是“子弹”,然后是“运动员”,最后回到叙述者自身,从全局看这是承接第一段时光逆行的进一步叙述,更是过渡到行文主旨的中间环节。第三节是转,转向亲人,根据常识应该是母亲,从而进入主体叙述对象,包括“你”为“我”从生活到学习的日常操劳。最后一节是合,以简洁的一行识解体验——你并没有离开我,从而走向叙事者的评价主旨。换言之,也许当事人还没有在生活中熬到“子欲养”的阶段,但从叙述内容看,“亲不待”已成现实。根据常理,此处便出现由“你还在我身旁”的思念[态度:积极意愿情感]引发的“你已经不在我身旁”的追悔与遗憾心理[态度:消极满意情感],从而对同伴做出伦理上的告诫[亲情无价,且行且珍惜]。

这是一种与图4(a)相对的创作与解读过程:既是在具体意象之外孕育的一种主旨,也是从纷繁的意象铺陈中梳理的叙事意图。但创作与解读过程正好相对:创作是从抽象到具体、从少到多;解读则从多到少、从具体到抽象。这个过程可用图4(b)的反向圆锥模型来描述。此外,如果将图4(a)和图4(b)对接成一个整体,可形成图5的模型,即由两个圆锥体合成的纺锤型话语意义单位(a是分析性演示;b是合成外观)。阅读过程往往“得鱼而忘筌”,措辞如何并不在关注范围内,即便随文记住一些引人注意的词句,也是支离破碎的,于是有图5(c)。所以,从纯粹意义生成的过程看,我们获得的应该是图5(c)那样的构造。

(a) (b) (c)

前文在进行问题分析时同时涉及到相关评价因素的社交基础,它们是生成整体评价意义单位的必要条件,故在图5(c)的外围加上一个虚线椭圆,以示相互依存的特点:评价主旨引导并构建文本的评价意义,而评价意义的建构过程同时意味着创立相应的评价语境(上下两端的竖向短线表示整体评价意义单位的非封闭性)。

再次回顾整个文本。其中存在一个3段论式的行文组织特点:假如时光可以倒流,那么我就可以回到从前去,跟母亲待在一起;现在“我”用视角逆行的方式“看到了”世事回溯,所以“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母亲在“我”身旁的“现实”。这种“自欺欺人”的叙事策略并非实在的自然与社会过程,但也不是为了欺骗读者,而是为了提升一种由情感引发的理性,一种社会评判(Social Sanction)诉求:感念亲情、且行且珍惜吧。这是《身旁》一文积极思念意愿与消极追悔满意指向的终极伦理价值。这是一个由整个网状铺陈平面同时走向纺锤型意义组织的动态生成过程。

可见,一个文本的潜在评价主旨并非完全由表层评价成分类别来确定:《身旁》以可靠性判断为明确评价取向,但全文只有4个成分,而且还是引发性的;其他类别的评价成分,包括鉴赏、介入和级差,一并为此服务。而更深层次的情感和伦理诉求(意愿和可靠性)却不曾涉及任何一个前景化评价成分。

5 结束语

可见,由意义和措辞构成的评价内容平面涉及多个层次的意义建构:(1)视角组织间接表征的及物性类别,指向(2)鉴赏和判断——态势性与可靠性,它们一同带来(3)积极思念意愿与消极满意痛苦,并最终指向(4)感念亲情的伦理主张。先前的文体学研究并非没有这些要素,但缺乏一种机制和模型来做明确的分层处理。我们的工作有望使相关研究走向具体和深入。

行文中梳理归纳的纺锤型意义组织模式,不只适用于《身旁》,所有文学文本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的形成均可由此表达;而从整个社会符号系统的角度看,以文学为契机的一切人学,甚至一切人类行为,包括日常生活的与道德修为的,传统理性的与现代后现代解构的,均以评价意义建构与价值凝聚为终极目的,从而实现思想与行为的增值效应,不管是有规划的还是潜意识的,只是表述和组织方式不同罢了。据此,真正的文学实践自有其潜在的生命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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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spectiveRetrogression,AppraisalMetaphorandEmotive-EthicPursuit— The Appraisal Stylistic Effects ofYouAreStillWithMe

Peng Xuan-wei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The discoursal organisation of literary text does not go without referring to relevant foregrounding elements that the classical stylistics embraces, but as well it engages the holistic appraisal meaning unit construction under the guide of the general appraisal motif that lies behind, the former being interwoven into a texture, which is lexicogrammatical in nature, whereas the latter making itself a spindle model that comprises two butt-to-butt joint cones in opposite directions, with one expanding in categorical domains and the other contracting into a point of the ultimate appraisal appeal of the whole text. The whole aesthetic meaning making process relies on three fundamental discourse strategies from option selections to text organisation:textual perspectivisation, interpersonal contextual comparison and ideational meaning projection. For that purpose of literary stylistic analysis, the paper takes a currently popular little poetic text as example to illustrate, on the hypothesis of ‘author-text-reader’ being a unity,the view that literary text is multi-layered in appraisal meaning. It aims to argue, not directly though, that literature, whether the theoretical account or practice, is the artistic discourse behaviour in interaction featured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strategies and purposes of appraisal, that literariness is indeed evaluativeness and that extraordinary experience has its due psychological reality. This attempt is case-natured, but it has significant inspiration for all literary stylistic analyses and even textlinguistic model construction.

literary text; organisational strategy; case analysis; appraisal motif; content plane stratification

H0-05

A

1000-0100(2016)01-0041-8

10.16263/j.cnki.23-1071/h.2016.01.008

定稿日期:2015-01-15

【责任编辑孙 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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