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鲜活的语文

2016-10-19 17:45杨九俊
江苏教育研究 2016年23期
关键词:生活语文教学

杨九俊

这几天将曹勇军老师发给我的材料浏览了一下,认真地读了他的一些文章。这些都是他语文人生的代表作,我读来读去读出了两个字:“鲜活”。这与我最近思考的问题是相关的。我最近经常思考怎么样培养学生的语文兴趣、语文感情,从而使他们将来能建构一个高品质的语文生活。我想这是语文教师的使命,也是语文课程的一个根本的目标。这就需要语文教学是温暖的而不是冰冷的,是丰厚的而不是单调的,是生动的而不是枯燥的,是基于并回归整体的而不是琐碎的,需要把语文教得非常“鲜活”。勇军说他要教美丽的语文,我想,这种美丽最重要的就是鲜活,所以今天的发言就围绕这个话题。

在我看来,勇军把语文教得鲜活,第一体现在把语文还原到生活大地。这样一个还原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解读。

一是回归生活。借助现象学的一句口号,就是“回到事物本身”。语文是从生活当中生长出来的,语文是跟生活血肉相连的,“回到事物本身”在勇军这里,便逐渐孕育出语文教学的主张——生活化语文,他的回归生活当是语文教学的坦途正道。生活化的语文,是读写的生活化,生活的读写化。例如从写作来说,涉及生活的写作,有特定的教学目的,有特定的教学对象,有特定的教学环境,于是他在作文教学时,就把这“三有”落实了,把课堂这样一个情境变成生活本身的有机组成部分,语文的应用与语文的学习结合在一起。当然,他的教学很注意将教学情境回归生活,回归到一些生活的场景,洋溢着一种生活的气息,所谓“睡魔正与诗魔战,窗外一声婆饼焦”,上课这种“婆饼焦”的烟火气是很感人的。教学《高祖本纪》,他自己也很满意在课堂上讲出了刘邦的痞气和大度。他用了两个“他娘的”,我刚开始扫一眼文稿的时候,有点惊讶,因为在我的印象当中,勇军对于“骂娘”这样系列的话语经常是皱眉头的,怎么上课也用“他娘的”。再细细一看,会心一笑,简直使我想到鲁迅的《论“他妈的”》。因为在那篇文章中,鲁迅先生也说到,农人父子对话中,“他妈的”表现出他们的亲昵和淳朴。勇军老师是在和学生讨论“狎侮”的意思时,用了“他娘的”这种原生态的语言,引导学生读出藏在文中人物的神态、心灵和气质。评课时同行都说“他娘的”用词很有味道,这个“味道”应当就是日常生活的“婆饼焦”。

二是参与生活。他引导学生欣赏楹联,研究南京名胜的对联,欣赏脚下的野草野花之美,特别是他的时事演讲。学生升到高三,他仍然坚持“课中套课”,有两三节课的课前安排学生演讲,重点内容是对热点时事的分析和评论,学生的演讲稿后来以《高三(10)班在六楼》为书名正式出版。他的时事演讲课直接引导学生参与到当下的生活当中。

三是创造生活。在现象学的鼻祖胡塞尔那里,所谓生活世界并不反对科学世界,他们认为这个生活世界是有理想色彩的,是更高的理性诞生的摇篮。因此,所谓的回归生活,是向一个更高的理想、更高品质的语文生活迈进。勇军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比如说他对美丽语文的寻找,他的经典阅读,他的语文基地等等。最主要的,是在日常语文教学中带领学生不断行走的情感之旅,特别是在教学高潮中与学生共同享受的审美体验。所以我认为他的创造生活最内核的是重视学生在语文学习活动当中主体性、主体品格的塑造。根据有些学者,例如五四时期哲学家张东荪先生的观点:“中国的言语当中,构造上主语(subject)与谓语(predicate)的分别极不分明。这是中国言语构造上的最特别处,而其影响甚大。”其影响列为第一是“因为主语不分明,遂使中国人没有‘主体(subject)的观点”。《论语》里面的一些话,你可以认为是孔子说的,也可以认为是孔子的学生说的。谁说的都无所谓,因为都不会改变这个内容。“道”是统一的,是适用于一切人的,圣人宣“道”,说的是具有永恒价值、适用于所有人的话语,不需要在其中读出一个活生生的人。王富仁先生在引用这个观点评论鲁迅的时候,认为也有例外:“中国知识分子的主体意识在中国语言本身的特征中无法产生,但在某种情感体验的高峰状态则能够存在。”他列举道,像屈原,像司马迁,像李白,像曹雪芹,像鲁迅,在他们的情感体验达到“忘乎所以”的状态时,其话语就有了强烈的主体性。我认为我们日常的人也应该有忘乎所以的时候,比如说狂欢,比如在日常生活中酒喝高了,我们会谁也不在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到了忘乎所以的时候,主体性就出来了。在我看来,勇军的语文教学,勇军教学中不断引导学生经历的高峰体验,至少使我们这些孩子,这些在应试教育下承受很大心理压力的孩子有了“喝高的时候”,有了“狂欢的时候”,这就是在培养学生的主体性。因此,我认为,这种创造生活实则是在创造新的人。他的经典阅读,他日常的教学,他的语文基地,其实都是指向学生人格的形塑,指向他们以后过高品质的语文生活。勇军让语文回归生活大地,这样的语文是带着理想色彩的,含蕴着对语文生活的创造。

第二,勇军把语文教活了,体现在他对语文教学的审美创造上。从勇军的教学案例来看,我把它分成两个方面。

一是初识的敏感。也就是对语文的文本每一次阅读、每一次教学、每一次带学生行走,总是感到一见钟情,总会有新的感觉。我讲这个话是有特殊情境的。大概是20天之前,我和江苏著名的作家毕飞宇,在南京市十三中旁边的唐会聊天,毕飞宇讲到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个语文老师,父亲那一代人完成了两个任务,一个是语文知识教学,还有是对文本逻辑结构的分析。但是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那就是对语文审美的敏感。毕飞宇说到他自己给南京大学的学生讲课,就比较注意这一点。问学生“黄河之水从哪里来”,学生的回答五花八门。他便引导学生回到源头,让学生体悟,李白笔下的黄河只能从盛唐来,正是盛唐大国鼎盛的万千气象使李白一下笔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使“黄河之水天上来”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变成了“只能”。他在南京大学课堂上“盛唐啊”“盛唐啊”的呼唤感慨,是叩响学生心弦的。在勇军的语文教学当中,我们也时常会有这类令人欣喜的发现。比如说教《春江花月夜》,他的朗读,他的“春/江/花/月/夜”五幅图景的渐次展开;比如说《最后的长青藤叶》,比如说《寒风吹彻》,比如说《葡萄月令》,在他语文教学的代表作中,我们经常看到他和他的学生的审美敏感。做一位语文老师,每一次带领学生在语文中行走,都会有初始的美感,这样的语文人生一定会很美好的,也一定会为学生的语文人生创造出更多美好的可能性。endprint

二是教学的立体感。勇军常常说:读法超越了学法,学法决定了教法。怎么读,在他看来,比怎么教更重要,这其中就渗透了学法的指导。比如说他教《山居秋暝》,引导学生从品味王维诗“诗中有画”的风格入手;教《寒风吹彻》,拎出“知作者”“辨题目”“理思路”“解象征”“抓主旨”“赏表达”这六个要领,都体现了对学生学法的指导。在他这里,文本向四面八方打开,从一篇文章跳到一类文章。我们看到这种属于一类文章的单篇教学,在学生是适合“会学”的“学会”,是能带得走的习得;教《<史记>选读》,因为所选篇目多为长文,一般要用三四课时才能完成教学任务,在备课组研讨时,勇军提出:“盖一栋四层楼!”把四节课变成盖一栋四层楼。盖四间平房是很简单的,而盖四层楼就不一样了,需要整体上统筹安排,在设计时着意引导学生拾级而上,教学的立体感可以想见。

第三,生成“我和你”的故事。别人问勇军“语文是什么”,勇军回答“就是教师与学生的故事”,是“我和你的故事”。我认为这里应该有三层意思。

首先强调的是“我和你”。德国有部哲学名著《我和你》,“我和你”强调的是什么,是“我和他”的关系变成了“我和你”的关系,强调的是我和你之间活生生主体的精神相遇,其间任何阻隔、任何中介都荡然无存。教学中,师生是精神上平等的两个生命主体,是用灵魂去呼唤灵魂,用身心去创造和分享,才能构成真正的学习共同体。

其次,这里的“故事”很有味道。“我和你”之间的故事,是勇军和学生共同创造的语文生活。你看看他享受语文生活的一些文章的题目,比如“戏剧之旅”,比如“中秋明月诗会”,比如“大树下的古风新唱”,比如“我们在大树下读书”等等,这些都是师生共同创造的美丽的语文世界。勇军还说过在他的讲义里、心灵里,装着班级每个学生的要求与建议、期待与祝福,这些会帮他生成新的语文故事。在高三的最后两个月,他要教三次作文,他把它变成送给学生的三个礼物,这都是创造的故事。在故事当中“相遇”,就是人们所说的流淌于对话之中的意义之流,所有的参与者都在创造与分享。

再次,这样一个“我和你”的故事达到什么样的境界呢?我认为应当是相互映照。勇军说他很喜欢读《教学勇气》这本书,碰巧这本书我读过四遍。记得作者在这本书里引用了另外一个学者的话,描述了作为一个教学的天堂图景,上苍给我们这个职业,那么天堂是个什么样子呢?是“内部的深层愉悦与外部的深层渴望相遇交融”。我们在勇军这里看到了他自己对学生的深情期待,也看到学生对他的念念不忘,看到孩子们离开他的课堂总是想回到他的课堂,回到他引导的语文学习生活当中。有一位学生在给勇军老师的信中说:“和您相处的两年来,您的许多细节都深深刻入我的脑海中:您喝茶的样子,抖烟灰的样子,读书的样子……您常给我的感受是我从不曾体会过的。那种莫大的充实感,饱满的状态,简直让我激动得战栗。”这样的师生共同生成“我和你的故事”,肯定是相互映照的生命状态,完全是生命的共同体。我曾经改用人们用来形容京剧名角的两句诗描绘如此情境,叫做:“知识不是在书本里,而是在你和我的眼神里。”“你和我的故事”里,愉悦,期待,享受,创造,溶于老师学生的眼神里。当然,相互映照不仅在人与人之间,还在勇军让语文回归生活的大地,还在他教学中审美的发现和创造。勇军的语文生活中曾经有这样一幅美好的画卷:在玄武湖畔,他带领学生吟诵古典诗词。那个时候是怎样的相互映照啊?天上的月与湖中的月,习习凉风与美词佳句,自然与人,朝气蓬勃的孩子们和满腹经纶的古贤雅士,我们语文人本身和心中的信念、情感,我由此想到海德格尔所讲的“天地人神”融为一体。正是在“天地人神”这样的意境中,海德格尔借用了荷尔德林的诗,描述了一个理想境界“让我们诗意的栖居”。勇军正在创造并实现这样一个美好的境界。用勇军的话来说:“月亮升高了,越爬越高,真好。”我也想对勇军说:“你的语文人生,你的鲜活的语文,真好。谢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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