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近，那么远——《45周年》中的现实主义危机

王 宁

徐 波 卢晓萌

那么近，那么远
——《45周年》中的现实主义危机

王 宁

2015年上映的英国电影《45周年》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妻子凯特和丈夫杰夫结婚已经45年了，他们计划在一周后举办一场结婚纪念日的派对。一个平常的早晨，遛狗回来的凯特看到丈夫正在看一封用德文写来的信件，原来杰夫半世纪前因为登山事故丧生的女友遗体被找到了，尽管冰封已久，但容貌未变，一如往昔。他们平静的如同一滩死水的生活瞬间激起了浪花，丈夫无法压抑内心的思念，妻子妒意横生，却不得不继续平静地筹备纪念日派对。尽管两人的内心都受到巨大冲击，却又不愿告诉彼此。生活仍旧继续，只是丈夫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中，妻子不得不竭力压抑内心的焦虑，丈夫就在眼前，可是却又与她渐行渐远，令她触碰不到。探讨中产阶级婚姻危机的情感电影，一直是欧洲艺术电影青睐的主题，看上去和谐、稳定、美满的中产阶级生活状态，实则只有一个浮华的表象，内中波涛汹涌，总会将生活带向不同的轨道。《45周年》非常有分寸地触及了婚姻中一个令人敏感的部分，妻子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而那个早已离去的生命，却如同幽灵鬼魅一般，处处影响着自己的婚姻，尽管已经过去了45年，却依然如此真实而又沉重，任时光飞逝，却无法将其抹去。

电影《45周年》海报

一、 日记体打造封闭叙事

《45周年》画面风格清新辽远，在优美如画的英国田园风光里，一对已经步入暮年的夫妻过着平静的生活，直到多年前的旧事将他们安稳的生活打乱，一幕幕情感戏就这样徐徐展开了。影片叙事流畅、结构简洁、情感细腻且充沛，演员的表演准确到位，是2015年北美年度媒体综合评分分数最高的电影之一。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习惯了以一周的循环计以时日，时间的维度，以一周来衡量，远比一日一月或一年更为符合人类的心理需求，也更接近生活的本质。一周复一周，构成了我们一生的全部要素。影片以日记体为结构，真实刻画了从丈夫收到来信到结婚纪念日派对举办的一周时间内夫妻二人的生活。日记体的叙事结构通常会让影片节奏变得舒缓，也将故事的发展赋予了时间的框架。影片每日的开场镜头都是凝固不变的旷野风光，这沉静的风景看似象征了两人平淡却永恒的感情，但从后来危机的出现来看，这风景其实是充满了象征意味，从第一天的平静到以后越来越阴沉的天气，它一方面象征了夫妻二人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生活终会走向失衡，另一方面也暗喻了风景不过是表象，人世间的情感从来不会像画中的风景一样亘古不变。影片用字幕告诉观众新的一天开始了，然后用油画般的清晨拉开了一天的序幕，当夜幕降临，屋内暖黄的灯光暗了下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走过。封闭的时间线也传达了主人公内心焦虑而又无处发泄的情感，这是这些情感的表达使作品的节奏变得缓慢，影片内在的情感决定了叙事的节奏，内容和情感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除了封闭的时间线，电影《45周年》在空间设置上也采用了同样的方法和感觉。影片中，除了没有情节的远景过场画面，其他场景设定大多是在有清新情调的咖啡馆，装饰简洁的客厅、卧室，开了很多年的旧轿车，还有那个丈夫尘封多年、珍藏无数回忆的阁楼里。这给了观众一种强烈的压抑和沉重感，也更加理解妻子凯特在一边忙于筹备派对的同时，还要面对那个日渐陌生的丈夫时的隐忍和无力。这种压抑情绪，终于在周四早晨，凯特走上那个布满灰尘的阁楼被推到了极致。妻子在逼仄的环境下翻看丈夫的物品，充满文字和照片的笔记本中夹着一朵干枯的紫罗兰作为书签。干枯的花在书里放久了，书页上会浸透花色，妻子小心的把花瓣推到一边，发现仅仅是花瓣干枯碎裂了，这说明了丈夫一定常常依靠它们睹物思人。打开放映机，一张张照片将她带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切换的幻灯片时发出机械的声音，既是电影的基调，同时也是对她45年婚姻的莫大讽刺。此时派对负责人打来电话询问派对要用的歌名，她语无伦次的报出一串浪漫的名字，《幸福在一起》《如果这是值得的》《你珍贵的爱》《越来越好》，她在最伤心的时候报出一串这样的歌名，显得那么不和谐，这种反差更突出了她的复杂情绪。到了夜晚，凯特不得不需要借助药物来帮助睡眠，她已经陷入深深的焦虑当中，而表达悲伤的方法只有沉默，而那个曾被封闭起来的阁楼却似乎吹来了一阵阵的风，此时被封闭起来的不仅仅是丈夫杰夫那个满是回忆的世界，还有凯特的心。

二、 女性视角，演绎独立个体

《45周年》的改编自大卫·康斯坦丁的短篇小说《在异国》，与电影不同的是，小说是从丈夫的角度进行描写的，写了他在得知前女友遗体被发现后的心理变化，并兴致勃勃地准备前往事发地，而丝毫不顾及正在准备婚礼纪念日派对的妻子，小说中的妻子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句台词。与原小说不同的是，导演在电影改编的过程中没有选用小说中的男性视角，而是饶有意味的选择了妻子的叙事视角，让摄影机几乎没有离开过她，这一改变无疑是大胆而成功的，使得电影既保留了小说中风波乍起之后，给夫妻二人心理和生活都带来改变的精华，同时又让女性元素加入进来，使电影有了情感的冲突，变得更加完整精彩了。

采用女性视角单方面叙事，让观众观看影片的过程中，不自觉地站在妻子的立场去思考。因为事实上，这场婚姻危机是需要凯特去独自面对的，在共同生活了45年之后，妻子突然发现原本稳定的婚姻中，被一个早已故去的第三者介入，自己仿佛成了丈夫与初恋之间的他者，婚姻或爱情的矛盾，不是指向对方，而是指向自己。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让她头脑空白，从妻子的眼神中，观众可以读懂她的情绪变化，她的嫉妒、隐忍、不安以及不甘愿，看上去不动声色的面部表情，却释放出人物的复杂情绪，此时她的内心五味杂陈，千疮百孔。而关于丈夫，观众和凯特都无法看穿他的内心，他只是自顾自的回忆着过往并计划着前往当年的事发地，直到因为自己身体原因不能前往才遗憾地打消了念头。影片情感冲击最强烈的部分，当属凯特无法按捺自己的好奇心，跑上阁楼看到那组致命的幻灯片时，导演聪明地找到了一个极其残忍的拍摄角度，让年轻的怀孕的前女友的照片，和老年的妻子满是皱纹的脸出现在一起。一个青春，有活力，象征着旺盛的生命力；而另一个卑微，恐惧，孑然一身躲在小阁楼里偷看丈夫的秘密，我们叹息青春已逝，也可怜风烛残年的悲凉。

女性总是以自己的了解去理解对方，并试图站在对方的角度去释怀某些事物，而这种想法本身本身也不过是一种一厢情愿，但是女人很容易爱上这种所谓通情达理的镜像，她们爱的只是一种自我认同和对他人的设定，婚姻危机或情感破裂通常都是因为这种原本一厢情愿的设定终于将她们压垮。电影中的妻子凯特，作为一个70岁的女人，对婚姻的本质早已过于了解，如果她尚且年轻，大可哭闹一场，然后潇洒的放手离去，可是她已经不再年轻，时光早已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再无岁月可回头，所以即便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时，无论是出于面子，还是考虑到了这样一个年龄，希望可以相互扶持的走下去，她都要竭力将婚姻维持下去，并且办好纪念日的派对。女性的韧性总是可以将婚姻维持到无限长久，其实不止是女主人公凯特，影片中作为凯特的朋友，也是一个相同的女性，她可以将丈夫抱怨的一无是处，也许她抱怨的这些缺点做丈夫的人根本毫无察觉，但她也可以在舞会上和丈夫表现得完美和谐。

三、 婚姻危机，映射社会现实

《45周年》的情感讨论，摒弃了一切狗血的桥段，用不着痕迹的手法撕碎了中产阶级夫妇令人羡慕的光鲜外表。整部电影就像一部微观的情感实验，轻微调整元素的配比，最终制造出巨大的连锁反应。夫妻二人的生活看似闲云野鹤，实则是一个没有出口的封闭空间，生活如同一个循环往复的流程，清晨遛狗、餐桌闲谈，车中沉默，极其相似的每一天中，两人的关系在细微的游移，这些情绪经过缓慢的堆砌，最终成为火山爆发的心理动能。

如果《45周年》这部电影是由美国好莱坞制作的，故事的情节走向大概会有所不同了。丈夫因为一封来信变得魂不守舍，妻子敏感地察觉到丈夫的不同，于是，两人开始试图挽回婚姻中遇到的困局，再经历一些波澜，两人携手共同应对，双方终于意识到对方才是生命中不可获取的人，原来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于是，双方达成和解，一场浪漫热闹的派对之后，大团圆收场，温情而又治愈。但是，这部欧洲电影显然不打算让情节这么发展，随着叙事的深入，会发现导演用极端残酷的方式揭示了欧洲社会知识分子、中产阶级的婚姻现实。

当两人终于迎来了他们45周年的结婚派对，之前颓废不堪的丈夫在清晨温柔地叫醒妻子，送上早茶。然后在派对上面容整洁、衣冠楚楚的慷慨陈词，饱含深情而又不失幽默的诉说着对妻子的无限爱意，直到情到深处潸然落泪。随后，伴随着动听抒情的音乐，丈夫牵着妻子的手跳了第一支舞，舞池中所有的人都在暖黄的灯光下注视着他们，只有他们的身上泛着清冷的蓝色，丈夫异常兴奋，妻子却再也无法正视他，最后再也忍不住，狠狠地从丈夫的手中挣脱出来，心中隐忍的痛苦终于在最后一刻化作眼泪，舞池里渐渐热闹起来，然而妻子却看起来那么孤独。最终，清冷的灯光下，妻子斑驳的身影成为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定格了真实与谎言、爱与痛、理解与背叛共存的，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中产阶级婚姻生活，再华丽的表演终会谢幕，曲终人散不可避免。

最近一家颇具权威的机构公布了一组“中国人婚恋现状”的调查报告，结果显示，传统上的“七年之痒”已经逐步缩减为“五年之痒”，可见国人已经对婚姻的长久性与稳定性都提出了质疑。然而《45周年》探讨的并不是婚姻最初的磨合状态，而是一种绵延几十年的婚姻关系，当下的社会流行这样一句话：“厚爱无需多言，情深不及久伴。”可影片却让这句话成了莫大的讽刺，哪怕只是几十年前的一桩往事，就能使一段婚姻陷于岌岌可危的境地，足以表明当下社会的浮躁，建造和巩固一座婚姻大厦需要很长的时间，但坍塌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结语

紫罗兰的花语是永恒的爱与美，或许，我们可以想象一个这样的画面，那朵紫罗兰没有安静的躺在泛黄的笔记本中，而是骄傲的绽放在雪山之巅，被年轻的杰夫采撷下来，送给了美丽的凯特，爱情之花在两个年轻人心中绚烂绽放。可惜生命没有假设，爱情更容不下如果，这样想象中的美好初见，对于凯特和杰夫而言，终究是此生得不到的幸福。

徐 波 卢晓萌

王 宁，女，河北沧州人，河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