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薇
超现实主义电影《老笠》对悲情香港的荒诞呈现
李薇薇
电影《老笠》剧照
老笠,是粤语中打劫的意思。导演用一个粤语的题目简要地概括了这个故事的主要内容,却又让不懂粤语的观众产生歧义。电影《老笠》改编自同名话剧,导演火火并不是十分有名,但这部电影却取得了很好的口碑,截至2016年7月26日,它的豆瓣评分达到7.4分,并且在加拿大第19届蒙特利尔奇幻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亚洲电影铜奖。作为一部典型的cult电影,这部影片通过运用诸多cult元素,讲述了底层青年阿平在便利店经历的许多场不断变换主角的打劫事件,隐喻着对香港社会现实问题的思考。
阿平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青年,他住在狭窄逼仄的房间里,对周围一切的感受都很麻木。甚至出门遇到有人跳楼,唯一的感受只是自己唯一的名牌衣服被死人的血弄脏了。他因为生计原因来到一家便利店,故事就此展开了。
由林雪饰演的便利店老板是一个刻薄、自私、唯利是图的生意人,结账时必须要对客人提一句“需要加五元换爆炸糖吗?”店员是一个叫美图的女孩,不算漂亮,但善良活泼的性格让她显得很可爱。阿平与美图偷吃店里的商品被发现,同时店里的顾客也接踵而来。第一个出场的顾客是刚出狱就流落街头的老人,因为买到被吃过的面包而和老板理论,不堪忍受便利店老板对他的羞辱,将一把剪刀插进了老板的脖子,劫持了这家便利店;第二个回合是香艳女郎与随之而来的大亨,大亨制伏了上一环节中的流浪老人,重新绑架了店内所有的人,成为这一回合中的主导者;第三个回合是作为卧底的警察拿枪劫持了大亨,当所有人都认为警察是正义的化身时,他杀死同僚,露出凶恶的本来面目。身背炸药的士多店老板插入,制造了一场炸药危机,但最终被阿平化解。警察回来,重新扮演主导者的角色;接下来的第四个回合中,美图制服了警察。当所有人都认为已经安全的时候,便利店老板枪杀了突然闯入的妻子,掌握了枪的使用权后,他劫持了其他人并把美图的男朋友引来,得知男朋友其实是同性恋后,美图打伤了他。便利店老板重新拿回枪,想要杀死阿平和美图;第五个回合中,流浪老人把便利店老板脖子上的剪刀拔掉,老板喷血而亡,然后他又接连把美图的男朋友、美女医生和美图击毙。最后,阿平挑衅流浪老人向绑在自己身上的炸弹开枪,与其同归于尽。
直到这里,这部电影演绎的是一场不断变换主导者的暴力循环,随着便利店里顾客的不断进入,剧情都会发生一个反转,前一段还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受害者,在后一个回合中就成了施害的主导者。然而,最出人意料的还是影片的结局,直到最后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个故事并不是发生在一群活人之间,除了刘建平,其他出场的人物其实都是已经死了的鬼,他们的死因与便利店内闪回的剧情相照应,整场故事是他们合作演出的一个圈套,目的是找人来上身,与此同时,他们也在重新经历着生前的罪恶带来的煎熬。原来这不仅是讲述劫匪在“老笠”这家便利店,而实质上是一群鬼在“老笠”阿平的躯体。他们一开始是想上阿平的躯体,然而经过一夜的故事,刘建平确实死了,但却并没有一个鬼想要上他的躯体,因为在这一夜的交锋中,大家都知道他没有财富、没有社会地位、没有美貌,对于这样一个废青的身体,鬼都不想要。似乎最后只能是阿平自己要回了自己的躯体,重新回到人世间。
在深夜里一家小店的背景下,混乱的世相种种在这里上演。情节上翻空出奇,似山车反转,不断给观众创造意想不到的事件。通过有限的空间及时间,来表现众生相下广袤的生命历程,由此可见导演的功力所在。
在电影类型的分类中,有一类电影被称为“cult片”,《老笠》就属于典型的cult电影。《老笠》符合cult电影的一般标准:拍摄手法独特、题材诡异、风格异常、制作成本低,通常会融合暴力、恐怖、色情、血腥等因素,在传统的电影类型之外另辟蹊径。
《老笠》借鉴了传统的警匪片、功夫片、鬼片甚至三级片中的种种元素,比如血浆、绑架、爆头、爆口、色情等等,其中既有昆汀式的爆头和杜琪峰式的枪战的干脆利落,又有用刀叉在尸体上做实验,剪刀插在脖子上,拔出后两秒内再插回去等荒诞镜头,也有崔碧珈饰演的美女医生的香艳镜头。在cult电影里,这些元素都可以不受类型的限制,随意嫁接。影片故事集中发生在便利店这样一个特定空间里,为低成本的制作提供了可能性。人物身份也是五花八门:便利店老板、卧底警察、流浪老人、商业大亨、香艳女郎、丑女店员、同性恋者等等。
这个故事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主角,虽然以曾国祥饰演的阿平的出场及生命的结束作为故事的起始,但在故事发展过程中不断在变换着临时主角,人物之间的关系随着“手枪”的转移而随时洗牌。使观众不仅无法预测到结局,甚至无法预测到在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部电影充满了黑色幽默和无厘头叙事,沉重的故事内核,血腥暴力的场面与天马行空、荒诞不经的故事情节、加之充满喜感的台词聚集在一起,给观众的体验就好像是影片中那盒加五元换购的爆炸糖。五味交杂,意外和刺激接连不断。
另外,影片中的色彩运用也很值得称赞。比如在切入阿平现实生活时,偏暗的色调揭露了人物颓废潦倒的状态。片中出现了两次打火机的镜头,一次是在阿平路边捡到打火机时,另一次是流浪老人从阿平手中接过打火机,画面都是由黑白色调转变为彩色色调,并且色彩明度也在不断提高,伴随着烟雾的升腾,创造出一种诡异迷幻的效果。另外,红色画面象征着鲜血和死亡,暗下的灯光象征着剧情的变换,甚至整个便利店都弥漫着光怪陆离的色彩。色彩的运用对故事发展起到了很好的表现作用。
《老笠》所要讲述的故事虽然荒诞,但是章法却并不杂乱。导演通过前后照应的道具把整个故事贯穿起来,比如手枪。手枪进入谁的手里,就代表谁拥有杀伐决断的权力,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人性的转变;比如打火机,打火机作为一个重要的道具,它的出现也暗示了人物之间,尤其是阿平与流浪老人之间的某种关联性。而美图则正是故事开头阿平出门时遇到的跳楼自杀的女孩,以及阿平在隧道里撞见的那个被吊起来的人偶,这一切似乎都存在某种机缘和宿命的暗示。
但是就拍摄手法来看,这部电影也不是完美到无可指摘,可能是由话剧改编而来的原因,这部电影的舞台感远高于镜头感,人物表演就情绪表达上十分充分,尤其是林雪的出场,把电影中那种“港味”表现得淋漓尽致;曾国祥、冯淬帆、姜皓文等人的情绪表达也十分饱满,但是人物表演情绪略带夸张,使整部电影都带有比较明显的话剧感。
这些鬼的死因都充满了悲剧意味,美图被其实是同性恋的丈夫欺骗,自己只是一个拿来结婚、敷衍他人的工具;警察因为一念之差枪杀同僚,自己也被同僚杀死;林雪饰演的老板作为一个充满悲情色彩的小人物,杀妻之后自杀;流浪老人因抢劫杀人入狱,整个人生都穷困潦倒,抽烟时不舍得用烟斗,他认为这是享受人生时才用的,最后无家可归被人杀死在街头;美女医生看似拥有美貌、身材及不错的工作,但仍旧避免不了被他人玩弄和摆布,最终在杀死大亨之后选择自杀。导演采用了鬼的视角来叙述这一切,乍看虽感觉荒诞,但最终却透露出入骨的悲凉。每个鬼都是一面镜子,折射出香港社会底层小人物命运的悲凉。
导演通过流浪老人的话道出香港的现状,整个香港就像一个娱乐圈,身在第一线的明星华仔20年后仍然身处第一线,被大众所知,而身处底层的人阿平在别人眼中只会是由“小孩”变成了“叔叔”:底层人物没有身份和地位,就像一个符号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阿平的衣服上印着一句英文——The city is being stuck.,这就是导演想要表现的香港社会,香港阶级固化的严重性,使既得利益者固守着自身的利益,而生活在底层的香港人永无出头之日,如同困兽的境地。“I hate being stuck!”导演借片中流浪老人之口发出了这样的呐喊。他们想要打破这一切,却又无计可施。就像阿平虽然内心也有充满正义与温情的一面,却由于社会生活的艰难而变得麻木不仁。
但是导演并非一味彰显黑暗,同时也注重表现在这种压抑文化下存在着的温情与道义。在这场争斗中有一个小插曲,有个小孩来到店中换公仔,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武器,围坐在一起抽烟和聊天。店员为站在血淋淋的尸体旁边的小男孩换公仔,看到小男孩最终离去,所有人又各归原位,继续原来的杀戮与争夺。在保护小男孩的纯洁上,他们不谋而合的温情让人动容。
影片的最后又一次提到了李小龙,与前面的剧情形成了呼应,但却有了不同的意味。重生之后的阿平也许还是不能成为像李小龙、华仔那样的明星,但也不至于完全沦为麻木和绝望的零余者,阿平也许还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废青,但是他说出了“宁愿痛也比没有感觉好”这样的话。在这一夜和怪力乱神的交锋中,他拆过子弹、救过别人也被别人救过、留过眼泪、对便利店女孩美图产生过感情,这一切都是之前那个麻木的他所没有的。最后,他对流浪老人说,自己不会像他那样永远被困,因为自己还有时间,这就意味着还有希望。他重新选择了自己的躯体,说明他意识到了生死的意义。他的转变意味着他舍弃了以前那个麻木不仁的自己,重新获得了对生的信仰。
当然,为了追求“cult”的效果,这部电影在逻辑设置上说服力不强,比如既然众鬼的目的是要杀死阿平,那在这个漫长黑夜中,他们其实有很多次机会,为什么要一直等到最后?再比如,既然他们最后还是齐聚一堂,以讨论的形式来决定到底谁想进入阿平的身体,那么他们对决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争夺拥有权,那这目的应该是什么?为什么进入这家便利店的人会是阿平,在时间和地点上有没有什么独特的机缘?对于这些,影片并没有给观众一个明确的解释。
对于《老笠》这部电影,诸多cult元素及荒诞的故事情节都只是表面因素,导演真正想要表达的,是掩盖在这些荒诞元素之下香港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悲情人生。导演可以通过一个便利店的故事,把香港人的困兽之境表现出来——迷茫、呐喊、颓废、反抗。影片最开始是阿平想象出来的声色犬马的欲望都市,结尾是平静蔚蓝的大海。那个灯红酒绿的欲望之都只是想象出来的幻境,但不是人生唯一的意义,即使阶级固化的壁垒还是无法打破,但还是应该充满感情的活着,拾起对生活的信仰。这是导演所要传达给我们的最终意义。
李薇薇,女,四川隆昌人,成都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