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剑云
朱采(1833—1901),字亮生,浙江嘉兴人。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优贡生。光绪九年(1883年)任山西汾州知府,光绪十四年(1888年)升广东雷琼道。他注重实学,精通洋务,是晚清少有的经济之才。在担任汾州知府五年期间,根治水患,整顿吏治,保护民生,政绩斐然。特别是重视教育,整修汾州府(治今汾阳)西河书院,制定了包含近代教育思想的书院《条教》《规条》,对推动汾州府属八县乃至山西全省的教育近代化发挥了重要作用。
扬名晋粤
朱采出身于官宦世家,博涉经史,文武兼具。28岁获得优贡生后,就赴北京游学,寻求报国途径。他曾随淮军名将刘秉璋参加剿捻,并得到李鸿章的赏识,由此进入李鸿章幕府。光绪九年,由李鸿章举荐出任山西汾州知府。
朱采
其时,山西数百年不遇的“丁戊奇荒”结束不久,光绪五年(1879年)起流经汾州府境内汾阳、孝义等县的汾河支流——文峪河经常因暴雨决口,动辄发生十数村乃至数十村被淹的洪涝灾害。由于治理不得法,水患日深,一旦漫溢,经年不复。朱采上任第二年就领导流域各县开展了第一次联合整治河道的壮举。治河工程绵延百里,疏河民工多达万人。历时一年,开通文峪河新道,水患得到基本治理,百姓交口称颂。
与此同时,朱采下令清理孝义县等地存在的“黑煤窑”问题,严禁私自拷打窑工、威逼关禁窑工、匿报矿难人命、收藏匪类当打手、残忍剥削窑工。又采取措施严厉打击各地普遍存在的农村“纠首”“社首”以演戏酬神为名摊派钱粮、鱼肉村民的现象,要求社首一年一换,不得连任;清理账目,“诸款签驳核算”;“村费有定数,演戏有定章,年终有清单”,一切费用向村民公布;发布《示禁偶像看棚》等告示,禁止无必要的演戏酬神等等。社首当权的村庄治理局面得到改观。
朱采担任汾州知府五年,百废俱兴,政绩卓著。
光绪十三年(1887年),两广总督张之洞向清廷奏报《密陈琼防人才片》,内称:“山西汾州府朱采,廉劲果毅,勤朴耐劳,器识甚闳,志趣甚远,久在北洋,深通洋务。臣在晋时,深悉其才。”保举朱采为广东省分巡雷琼兵备道。次年,朱采走马上任,成为镇守中国大陆最南端的雷州半岛、海南岛的最高长官。当时正是第三次法越战争(1883—1884)结束不久,海南、雷州等沿海地区常遭列强军舰侵扰。朱采筹订战舰,督修炮台;缉捕海盗,安定地方;整饬吏治,四境肃然。短短几年,海南就出现了“时和岁稔,人民乐业,商旅往来,亦渐繁盛”的景象。清末名士李慈铭在《越缦堂日记》中,称赞他“留心经济,精于地理之学,议论侃侃,亦极朴实,世之志行士也。”朱采还领导创建了纪念唐宋五位谪琼名臣的规模宏大的海南第一楼——五公祠。至今,五公祠仍然是海南最重要的名胜古迹。
光绪《汾阳县志》书影
光绪二十年(1894年)甲午战争失败后,朱采备受打击,当年即拖着重病之躯告老还乡,回到浙江嘉兴“清芬阁”书室,杜门疗养,著文自娱。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朱采获悉浙江求是书院(浙江大学前身)因开办经费不足难以为继,主动捐赠大洋五千元(2008年被浙江大学官网赞誉为“浙江大学助教兴学第一人”)。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病逝于故里,终年68岁。遗著有《清芬阁集》等。
复兴书院
汾州在历史上曾设立过西河郡和西河县。《史记》载:“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孔子弟子卜子夏设教的西河现在何处,历来说法不一。汾州是其中之一,所以境内建立了多处卜子祠、子夏祠,而且有多所书院都以卜子、西河等命名。
汾州府属的西河书院位于府治东街路南,康熙二十四年(1683年)由知府张奇抱创建,当时叫棠荫书院。雍正七年(1729年),知府窦容恂在棠荫书院旧址上拓建,改称西河书院。乾隆十二年(1747年)、乾隆十八年(1753年)、道光十一年(1831年),知府魏元枢、顾鸿、史梦蛟三次大修。光绪九年秋,朱采抵达汾州时,距离书院最近一次修葺已经过去半个世纪。由于遭受战乱、灾荒,加之年久失修,书院废弃现象严重。“讲堂渗漏,学舍倾颓,弦诵之声久绝。”而且山长也长期不在书院居住,偌大的书院里只有孝义县的两个学生在“抱遗经而占毕(诵读)”。朱采极为痛心,决定重修。他首先捐出养廉银300两,并得到下属知县的积极响应,共收银1000两。又选择有声望的地方绅士主持督修,于光绪十年(1884年)开工,费银近900两,历时10月,斋房、讲堂、门舍、牌楼以及院西的卜子祠、四公祠以及学舍20间修葺一新。
《清芬阁集》
西河书院每月举行3次考试,分别由知府、知县、山长轮流出题、主持并评阅,称为府课、县课、院课,并按照考试成绩(高、低)、身份(生员、童生)、课别(正课、副课)的不同,发给学生膏火(相当于奖学金),每年约需银300两。山长束修(薪金)、节仪(逢年过节的礼金)以及书院其他杂项开支每年约需银五六百两。总计每年需银八九百两。为了充实办学经费,朱采将府衙中原有的每年480两的当规银拨归书院,作为书院每年的固定收入。并清理书院旧账,欠者补,吞者退。办学经费充裕后,大幅度提高学生的膏火,又在正课之外添设小课并另外给奖。还大幅度提高院课的奖励标准,鼓励学生参加院试,于是,“应院课者亦靡不争自濯磨”。数月之间文风改变,一年以后顿然改观,教学蒸蒸日上。
西河书院管理规范,支发银钱、稽查院规都有专门的绅董管理,每年开列清单,向知府汇报。如果年息有节余,则用于添置图书、器具,也由地方绅士按章办理。由于制度科学、管理得人,到光绪十一年(1885年)冬天时,书院经费节余已有银三四百两。光绪十二年(1886年),朱采在《重修西河书院碑记》中说:“风气日新,人思自励。良法可以推广,任事不患无人,则书院之振兴特其嚆矢,岂特不废而已哉!”踌躇满志,溢于言表。
订立规章
光绪十年春,为了端正士习、指导教学、规范伦理,朱采亲自起草了《西河书院条教》,作为学院的规章制度之一,分为“发愤”“穷理”“力行”“通经”“考史”“学文”“尚武”“游艺”“训俗”“黜邪”十条。其讲求有用之学、爱国报国的思想随处可见。
在“发愤”条中,朱采列举了张良、贾谊、诸葛亮、祖逖、郭子仪、韩愈、岳飞、于谦等发愤图强、报国安邦的事例,激励学生要蒿目时艰,为国分忧。他说:“堂堂中华,同列于岛夷之盟会而犹受其胁制。壬寅之役(第一次鸦片战争),忠臣窜逐;庚申之岁(第二次鸦片战争),先帝蒙尘;俄英同恶,割据我边疆;各国效尤,占踞我口岸;通商以擅我之利,传教以蛊我之民,贩烟以竭我之财,四海困穷,岌岌乎惧为印度、安南之续。此正中国臣民痛心疾首之日、卧薪尝胆之秋也。诸生目击时艰,深思所以致此之故,当有皇然勃然不能自已之念。”并指出,今日振兴书院,就是期望学生能放开眼界,立起心来。换言之,就是要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在“考史”条中,朱采说:“古今治乱兴衰之迹具见于史。”“列圣训谕、本朝掌故、名臣奏议、外夷情形,尤当博览旁稽,了然心目。读书之际即存用世之想,庶不至泥古而违今,亦不至于执常而昧变。此读史之要也。”换言之,就是要学以致用,活学活用,与时俱进。
在“尚武”条中,朱采说:当此奋发自强、同心敌忾之际,“有志之士尽可习练骑射枪炮,创办民团堡塞,守望相助,联络一气。近可以为身家之卫,远可以备王国之用”。今日众志成城,他日将才辈出,三晋之勇也一定能如湘勇(湘军)、淮勇(淮军)克敌疆场,为国宣劳。
在“游艺”条中,朱采说,古人自幼学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长大后才有“能文能武之才,至纤至悉之虑”。习“射”是为了备战,现在的演练枪炮、地雷都属于“射”。习“御”是为了备用,现在造机器、制铁路、驾轮船、开火车、乘气球、发电报,都属于“御”。对于习“数”,他说,几何、微分、积分都是“数”,推而广之,化学、重学(力学)、声学、光学也都属于“数”。学生不可不知、不可不学。即使医卜、绘画等虽然不属于六艺,也是“济人利物之先务”,学生可以随性而学。其思想之开明、理念之先进,于此可见。朱采与此前两年即光绪八年(1882年)奏准在省会太原筹建令德堂书院并将新学思想与教育引入山西的巡抚张之洞一样,都是站在时代前列、引领新风的佼佼者。
《重修西河书院碑记》
在“黜邪”条中,朱采对民间求神拜佛之风盛行、天主教耶稣教蔓延、儒教在士大夫以外的社会阶层中影响力日渐式微的现象进行了反思,认为“诸教所以易行者,以其城社、村里皆可随意立庙而未尝择地,乡愚、妇孺皆可随时瞻礼而未尝择人。此所以亲而不尊也,亲故易从。”而反观儒教,除了府、州、县设立学校外,民间的家塾、乡校十分罕见。而且,除了学政录取的在读生员外,外人一律不准入内瞻拜。孔庙平时深锁,只有寥寥几位当政者才有资格在春秋两祭前往行礼,而知府、知县也只有在每月朔(初一)、望(十五)才会礼祝敬香,即使是在读生员也整年都没有机会敬拜,更别说商贾、农工、小贩、妇孺等了。要扭转这种百姓对儒教“尊而不亲,尊故难近”的状况,士绅要先躬行礼仪,有机会参加春秋两祭、朔望瞻拜。还要鼓励绅富在城镇乡村捐款设立学堂,学堂可以立卜士,以寓意神道设教之意;也可以立医师,以示救民疾苦之情;还可以学习乐歌、练习武艺,以激发士气。他意图借鉴其他宗教的作法来弘扬儒学的思想,无异于惊世骇俗,自然无法推行。
但与当时全国绝大多数书院仍在经史、性理、八股、科举的泥沼中艰难蹒跚,科举出仕仍是多数书院的首要培养目标相比,朱采在学生培养目标上的变革思想,对山西这样一个内陆省份来说难能可贵。
如果说《西河书院条教》体现的是朱采的教学理念,那么,他在当年夏天制定的《西河书院规条》(《清芬阁集》将标题误刻为《西湖书院规条》),就是这一理念的具体化。兹录如下:
一、此次经本府考取住院生十名,每日给发膳资,冀其专心肄业也。若不时回家,旷误学业,殊非本府初意。今与诸生约,除年节放学不计外,每月准回家三日,不扣膳资,亦须与斋长说明,由斋长登记簿籍,书其来去日期。若为数在三日以外,按日扣给膳资,毋得瞻徇情面。设诸生家有事故,未能来院,亦一律扣给,以昭划一。本府非为节省膳资起见,正欲诸生之不旷功耳。
一、诸生住院肄业,务须圭璧束身,方堪嘉尚。如有群居饮博、招匪类入院闲谈,或私自出院挟邪游荡、干预讼事此等恶习,本府一有闻知,立即驱逐出院,毫不徇情。
一、鸦片为中华大害,有志之士尤宜痛心疾首,力挽时艰。兹特重为申诫,严立规条。倘有不知不觉偶尔沾染者,不必待本府驱逐,立即自行出院,庶免耻辱。
一、本府自莅任以来,修理书院,增加膏火,多方奖励,设立小课,给发膳资,其所以属望诸生者至深且切。若玩时愒月,漠不关心,名为肄业,一无进境,由本府随时甄别,斟酌去留,另选聪俊入院,庶不致有名无实。
一、院内经籍由斋长编记书目,随时查检。住院诸生皆准取览。倘有不加护惜、随意毁弃者,著落赔还。另留静室一间,以备在外诸生入院观览,但不得携带出院,致别人无从取阅。
一、卜子祠前学舍现居十人,恰尽无余,尚余四公祠前学舍十间,倘有在外诸生志切观摩、情愿自备资斧入院肄业者,准其暂住。但另有聪俊经本府考选入院者,暂住诸生仍须让还,以示区别。
一、举业以取功名,经济之学以备世用,两者均不可偏废。况住院诸生皆经本府奖拔,其属望为何如?该生等务须留心实学,讲解渐摩,底于有成。断不可以流俗之见自封自画。本府于诸生实有厚望焉。
朱采在《西河书院规条》中提出“举业”与“经济之学”不可偏废,要求学生“留心实学……断不可以流俗之见自封自画”,特别是在《西河书院条教》中鼓励学生学习数学、化学、物理甚至现代工业等西文先进科学技术,这既与他年轻时候就“不屑屑于举子业,得优选后即肆志于经术有用之学”的思想和行为相一致,而且也反映出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和西学的输入,旧的科举内容已经越来越难以适应新时代的要求,书院的性质和发展方向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
余 绪
朱采修葺书院,建立制度,整顿士习,迎来了西河书院历史上最后一个发展高峰。常棣华(光绪进士,著名学者)、贾景德(光绪进士,民国年间长期担任阎锡山政府秘书长)都曾应聘担任书院山长、主讲。光绪二十七年,朱采去世。同年,清政府下令废书院、改学堂。次年,西河书院改建为西河学堂。以后,相继改为汾州府中学堂、公立河汾中学。1949年3月,人民政府将河汾中学、铭义中学(1915年华北基督教公理会在现汾阳中学校址上创办)等合并,成立山西省立汾阳中学。
传承了西河书院爱国进步、崇实求新传统的汾阳中学及其前身河汾中学、铭义中学,在百年发展史上英才辈出。这里不仅是革命老区吕梁第一个中共党小组的诞生地,也是侯士敏(山西党组织创始人之一)、王瀛(大革命时期太原学联第一任主席)、李舜琴(平遥县第一个中共党支部的创建者)、冯济川(民国时期著名教育活动家、藏书家)、冀贡泉(山西省政协原副主席)、侯外庐(著名历史学家)、冯家升(著名历史学家、民族学家和语文学家)、张泳(中国第一个体育博士)、王森(新中国首任驻丹麦大使)、卫天霖(现代中国油画的先驱者之一)、叶石(著名作家)、郭裕怀(山西省政协原主席)、史景班(原昆明军区副政委)、王展(原武汉军区副政委)、成泽民(原沈阳军区副政委)、许志奋(原北京卫戍区政委)、王浚(中国工程院院士)、贾樟柯(著名电影导演)等的母校。现为山西省示范高中、山西省重点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