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西方早期艺术人类学对艺术家的研究

（荷兰）范丹姆著 姜晶珂张彦芬译 李修建校

（1.荷兰莱顿大学人文学院，莱顿，PO Box 95915，2、3.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4.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100029）

论西方早期艺术人类学对艺术家的研究

（荷兰）范丹姆1著 姜晶珂2张彦芬3译 李修建4校

（1.荷兰莱顿大学人文学院，莱顿，PO Box 95915，2、3.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4.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100029）

本文提出了一项即将展开的学术史研究课题，意在记录和分析文化人类学对视觉艺术的创造者的研究状况。作为本课题的前奏，本文就20世纪上半叶西方人类学家对小型传统社会的艺术家的研究做了一个简要梳理。

人类学家；土著艺术家；田野调查；问卷调查

在艺术人类学研究中，一系列重要问题涉及到艺术品的生产者。的确，由于人类学意指对人的研究，那么人们很自然地想到，艺术人类学不仅关注艺术品本身，还会关注生产这些物品的人（当然，还包括使用它们的人）。别的学科也会关注艺术家，如艺术史和艺术哲学。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人类学家考察艺术家①的方式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吗？回答这一问题，需要考虑到存在几种不同形式的人类学。首先，我们既有若干基于西方传统的人类学，亦有不少基于中国传统的人类学。这些不同形式的人类学在研究艺术家时，会提出不同的问题吗？此外，他们在研究过程中会采取不同的方法吗？在思考这些问题时，还有必要追问，人类学家提出的这些问题是否是从内部人的视角切入的，而非研究者的外部视角？在人类学家所研究的各种文化中，哪些因素对于成为一名艺术家是举足轻重的？这些就是人类学对艺术家的研究这一课题涉及到的一些话题。

在本文中，我将从历史的视角来考察人类学对艺术家的研究。我将集中于20世纪上半叶，在那一时期，西方人类学家开创了对艺术家的研究。本文会介绍几个在美国土著文化和非洲文化中所开展的调查，对这些早期的调查提供一个概述。此外，我还会对西方的艺术人类学史进行考察。之所以进行这一主题，主要因为中国同行对此很是关注，他们对西方艺术人类学的历史发展表现出了浓厚兴趣。

一、人类学重燃对艺术家的研究兴趣

在西方艺术人类学界（这一领域除了人类学家，还包括艺术史学者），对艺术家的研究兴趣是一个经常发生的现象。最近的例子是一本德文著作，名为《非洲大师》，出版于2014年的一次展览上。②该书主要致力于考察一些活跃于西非象牙海岸的雕塑家们的个人风格。每次西方艺术人类学界重燃对艺术家的研究兴趣，学者们都会像在该书中那样抱怨说，早先的学者没有对艺术创作者给以足够关注，常常忽视了对艺术家个性的研究，遑论记录他们的名字。

当代的西方艺术人类学家似乎没有意识到，对艺术家的学科兴趣可以追溯到1900年左右的早期田野时代。事实上，在当时的研究中，有些艺术家的名字已被记录了下来（图1③）。当代的学者对早期人类学的艺术家研究的忽视，更成为我们调查相关研究史的理由。

图1 美拉尼西亚新爱尔兰岛的雕刻家 Lákam在工作，时为1908年或1909年

二、鲁思•邦泽尔对普韦布洛陶工的研究

图2 邦泽尔的《普韦布洛陶工：原始艺术中创造性想象的研究》（ reprint New York: Dover, 1972.）一书的封面

邦泽尔出版于1929年的《普韦布洛陶工》一书，堪称西方人类学家对艺术家的所作的第一个详细研究（图2）。④邦泽尔受教于美国人类学创始人博厄斯，她花了两个夏天的时间，对美国西南部普韦布洛印第安人的女性陶工以及陶罐装饰做了考察，主要关注普韦布洛陶罐上的装饰图案的创作问题（图3）。她考察了普韦布洛女性艺术有关的各种话题（下文会简要提到其中一些），对如下问题尤感兴趣：创作图案的灵感来自何处？艺术家本人如何看待她们的艺术创造力？在书中，她提供了众多女性艺术家的陈述，比如，有人提到，有时会在梦中想出了新的图案。这些来自普韦布洛陶罐装饰工的引述，是我们首次在人类学文献中听到当地艺术家的声音，尽管出自一位田野调查者之口。

图3 普韦布洛陶工Nampeyo，时约1908—1910年

为了了解美国土著文化中的艺术创造力，邦泽尔所采用的研究方法也是很新的。她不仅采访当地艺术家，还成了普韦布洛陶工的学徒，以便学习如何用普韦布洛的方式塑形和装饰陶罐。

三、希梅尔黑贝尔对非洲和因纽特艺术家的研究

数年以后，德国人类学家希梅尔黑贝尔（Hans Himmelhebe）首次对非洲艺术家进行了田野考察（图4）。值得注意的是，他在书中没有提到邦泽尔的研究。1933年，希梅尔黑贝尔花了几个月时间，考察了西非象牙海岸的博勒人（Baule）和古罗人（Guro）。在那时，某些欧洲人对非洲雕塑已然熟悉，并且相当赞赏，但对这种艺术的创作者却一无所知。因而希梅尔黑贝尔集中于研究雕刻家。不像邦泽尔只提到了几个陶工的名字，希梅尔黑贝尔记下了所有他调查过的雕刻家的名字。希梅尔黑贝尔问了一些和邦泽尔在普韦布洛考察时同样的问题：艺术家受到了怎样的训练？他们使用了何种工具和技术？在当地风格的限制下，艺术家是否有创造的空间？不过希梅尔黑贝尔还问了一些邦泽尔没有问过的问题，例如：一个人为什么要成为艺术家？非艺术家如何评价艺术家的作品？他的调查结果出版于1935年，书名为《非洲艺术家》。⑤

有趣的是，几年之后，希梅尔黑贝尔来到了阿拉斯加（图5⑥），又对当地的艺术家展开研究。在那里，他研究了爱斯基摩人（现在通常称作因纽特人）中的雕刻家和画家。⑦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验证一下，他对非洲艺术家所做的调查结果，是否适应于另一个小型社会。由此，希梅尔黑贝尔就将跨文化比较引入了人类学对艺术家的研究之中。他的结论是，因纽特艺术家对待艺术的方法大异于非洲艺术家。在他看来，因纽特艺术家将他们的作品仅仅视为神话和故事的视觉解释，而非洲艺术家对他们的作品的艺术维度更感兴趣。

图4 希梅尔黑贝尔在非洲做田野

图5 因纽特雕刻家Ivan，此人来自阿拉斯加的努尼瓦克岛，时为1936年

图6 希梅尔黑贝尔的《爱斯基摩艺术家》一书的封面（第二版，Eisenach: Erich Roth Verlag, 1953）

图7 格布兰德正在研究克兰格雕刻家Talania （左一）和Nake，美拉尼西亚新不列颠岛，1967年。

四、格布兰德的关于人类学对艺术家进行研究的问卷调查

希梅尔黑贝尔的工作对荷兰人类学家格布兰德（Adrian Gerbrands）1954年就人类学对艺术家的研究所作的包罗甚广的问卷调查是一个极大启发。格布兰德从未出版他的调查结果，人们以为他的手稿已经遗失了。不过，在2014年，一位刚刚故去的学者所存的档案被捐给了比利时安特卫普的一家博物馆，其中就有该问卷的复印件。

这一问卷涵盖数十个问题，分成了七大类。除了像艺术家的训练方法和工作方法这样的常见问题，格布兰德还提出了一些新的调查话题，系统地阐述了这些问题，比如，关于艺术家的特点或性情，以及他们的社会地位等。这些问卷值得进行深入研究。

格布兰德后来对美拉尼西亚的艺术家进行了研究，包括新几内亚的阿斯马特人（Asmat）和新不列颠的克兰格人（Kilenge）（图7）。有意思的是，他提到，对于他在田野过程中提出的一些问题，当地艺术家觉得非常奇怪。⑧这使我们反思这样一个话题，即当地人是否认为人类学家所提出的一些问题与他们自身有相关性。

最后，我想给出一个与之相关的观察。在那位学者的遗产中，与格布兰德的问卷调查一起的，还有一封带着批评性意见的信件，写信人是他的比利时同事与好友范顿霍特（Vandenhoute）。⑨范顿霍特在20世纪30年代末研究了非洲的艺术家，他以自己的经验向格布兰德提出建议，后者在当时还没有开始做田野。范顿霍特提出的一个批评是，格布兰德的问卷调查基于太多西方对于艺术家的观念，因此带有偏见。可惜的是，他对这一重要观点没有展开论述。不过，范顿霍特的评论说明，早在20世纪50年代，学者们已经意识到，人类学在对艺术家进行研究时，所提出的问题可能会受到自身文化背景的影响。因此，对于中国的人类学家如何从事艺术家的研究，这一话题非常有意思。我们可以对中西学术传统中的重要问题进行比较，此举可以增强我们对文化环境或学术环境对塑造学术的作用的认知。此外，还可以考察我们所研究的当地人如何看待艺术的创作者，这种知识传统的比较，在人类学对艺术家的研究中，同样会拓展相关的问题，丰富相关的方法。⑩

注 释：

①在西方人类学界，非西方小型社会中的艺术创作者一般被称为“艺术家”（‘artists’），而非“手艺人”（‘craftspeople’）或“工匠”（‘artisans’），这是出于对具象作品和绘画的创作者、装饰图案的生产者，以及赋予诸多有用的东西以悦人外观的人的艺术技巧、品位和创造性想象力的尊敬。在当代都市语境中，艺术人类学家所研究的对象通常将自己视为“艺术家”而非“手艺人”。

② Lorenz Homberger and Eberhard Fischer, Afrikanische Meister.Kunst der Elfenbeinküste.Zürich: Schiedegger & Spies, 2014.

③图片出自Augustin Krämer, Die Malanggane von Tambara, München: Georg Müller, 1925, Plate section, p23.

④Ruth L.Bunzel, The Pueblo Potter: A Study of Creative Imagination in Primitive Art,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29 (reprint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1972).

⑤ Hans Himmelheber, Negerkünstler.Ethnographische Studien über den Schnitzkünstler bei den Stämmen der Atutu und Guro im Innern der Elfenbeinküste.Stuttgart: Strecker und Schröder, 1935.

⑥图片来自希梅尔黑贝尔。

⑦ Hans Himmelheber, Eskimokünstler.Teilergebnis einer ethnographischen Expedition in Alaska von Juni 1936 bis April 1937.Stuttgart: Strecker und Schröder (second edition, Eisenach: Erich Roth Verlag, 1953; English translation: Eskimo Artists.Fieldwork in Alaska, June 1936 until April 1937, Zürich: Museum Rietberg, 1984; paperback edition, Fairbanks: University of Alaska Press, 1993).

⑧Adrian A.Gerbrands, Wow-Ipits: Eight Asmat Woodcarvers of New Guinea, The Hague, Paris: Mouton, 1967, p.8.

⑨此遗产的主人是范顿霍特的学生Elze Bruyninx，二人都是比利时根特大学民族艺术专业的教授。

⑩本文是2014年11月由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和北京舞蹈学院主办的“2014中国艺术人类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提交的论文，感谢会议主办方的邀请。

【责任编辑 徐英】

Studying Artists in Anthropology: An Intellectual-Historical Project

Written by Wilfried van Damme1, Translated by JIANG Jingke2ZHANG Yanfen3Proofread by LI Xiujian4

(1.School of Art History, Faculty of Humanities, Leiden University, Netherlands 2.3.Art College of 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Hohhot,Inner Mongolia 010010, 4.Institute of Anthropology of Arts, China National Academy of Arts, Beijing, 100029)

This paper introduces a forthcoming intellectual-historical research project aimed at documenting and analyzing the ways in which the creators of visual art have been studied in cultural anthropology.As a prelude to this project, the paper provides a brief acquaintance with pioneering studies of artists in small-scale traditional societies carried out by Western anthropologists 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Anthropologist; Aboriginal artist; Fieldword; Questionnaire

J03

A

1672-9838（2016）02-005-04

2015-10-26

范丹姆（Wilfried van Damme）（1960-）,荷兰莱顿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审美人类学和艺术人类学。

译者简介：姜晶珂（1991-），女，河南省安阳市人，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2014级艺术学理论硕士研究生。

张彦芬（1990-），女，山东省菏泽市郓城县人，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2013级艺术学理论硕士研究生。

校者简介：李修建（1980-），山东省临沂市人，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