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桥
(聊城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明清俗语辞书对词语形成途径的探索
李登桥
(聊城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明清俗语辞书集成》求义类和溯源类辞书的释词中含有大量的溯源成分,从词语溯源的过程中,可以看出近代汉语词语形成的几种途径,主要有古语缩略、化典成词、词汇化、析音成词、合音成词、合字成词和相因成词等。虽然诸辞书的编纂者已有了明确的词语历时演变观念,但尚未形成系统的词汇研究理论。
明清俗语辞书;词语溯源;词语形成
自汉代服虔《通俗文》以来,汉语俗语辞书渐多,降至明清,编纂俗语辞书已蔚然成风。长泽规矩也集辑的《明清俗语辞书集成》(此书最初由日本汲古书院于1974年分为五辑影印出版,国内则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于1989年影印出版)共收录明清至民国俗语辞书20种,据辞书内容和释义方式可分为四类:求义类辞书、溯源类辞书、释义类辞书、教读类辞书[1]495。从编纂目的来看,大多俗语辞书是为原不登大雅之堂的俗语寻求历史出处,以证明俗语亦有“雅源”,因此,在求义类和溯源类辞书中含有大量的词语溯源成分。对词语进行历史溯源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古今词语对比的过程。不但比较词义的古今异同,还据现有词语与其历史语源相比较,进而探索词语产生的方式。这种探索大致有两种情况,一是在词语训释过程中直接揭示词语的构成途径,二是罗列词语用例,向读者展示词语的历史来源。《集成》诸书所做的此类探索和分析,向我们展示了以下几种词语形成的途径。
古语缩略是在古代词语全称的基础上省去部分语素或词,只用剩余的部分来代替原全称词语,这体现了词语本着经济易用的原则而不断简化的趋势。如:
【伯叔】《俚言解》10-11
伯叔者,兄弟长幼之称谓,伯仲叔季之次。今人称伯父、叔父止称伯、叔,如古兄弟长幼之称减去父字,非礼也。又妇称夫之兄弟曰伯叔,或称伯公、叔公,或称伯伯,皆俗呼也。《汉书·陈平传》:“张负以女孙妻平,戒之曰:‘事伯兄如事父,事嫂如母。’”又《尔雅》:“妇称夫之兄为兄公。”则伯公之称有自来矣。《容斋三笔》亦谓“妇称夫之兄为伯”,于书无所见。
【乡里】《俚言解》11
俗言:乡里夫妻,步步相随。言乡不离里,夫不离妻也。然古人有呼妻为乡里者。沈约“山阴柳家女”诗②诗名应作《少年新婚为之咏》,“山阴柳家女”为该诗首句,并非题目。“讵堪特作夫”之“特”一本作“持”。见(陈)徐陵编、(清)吴兆宜注、程琰删补《玉台新咏笺注》,中华书局,1985年,第184-185页。:“还家问乡里,讵堪特作夫。”又《南史·张彪传》:“我不忍令乡里落他处。”亦见《西溪丛话》。
按:称伯父、叔父只称伯、叔,省去“父”字;妇称夫之兄本为伯兄、伯公,后只称作“伯”或“伯伯”,省去“兄”字;以“乡里”代称夫妻,亦是从古语“乡里夫妻”而来,这皆为古语缩略而形成的词语。伯叔、乡里在原词语中本只作限定成分,中心成分省去后,发生了语义偏转,限定成分变成了中心成分,属于非常规缩略。
【不受曰璧】《土风录》330-331
馈赠不受曰璧,盖本《左传》“公子重耳受飧反璧”事,后相沿去反字,只称璧。又称奉璧、谨璧,失其义矣。或亦称完璧,此用《史记》“蔺相如完璧归赵”事,然非不受之谓。
按:重耳之典中的“反壁”本为退还璧玉之义,后引申泛指不受馈赠。明代起省作“壁”,如:张居正《答廉宪王凤洲》:“迭辱慰奠,深荷至情。但厚惠概不敢当,仍璧诸使者。”清人胡鸣玉《订讹杂录》卷八“反璧”条曰:“《左》僖二十三年,晋公子重耳及曹,僖负羁馈盘飧,置璧焉,公子受飧反璧,今人却馈曰璧,本此。俗误为蔺相如事,见《史·廉蔺列传》有‘臣请完璧归赵’语,因写作‘完谢’,大非。相如绐秦,间使怀璧归赵,并非秦之不受璧也。”[2]91-92
【打春】《土风录》177
汉晋时无打春之事,《隋书·礼仪志》始有“彩仗击牛”之文。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云:“立春前一日,开封府进春牛入禁中鞭春。县置春牛于府前,至日绝早,府僚打春,府前百姓卖小春牛。”晁冲之诗:“不上谯楼看打春。”
按:打春亦曰鞭春,由“打春牛”缩略而来。顾禄《清嘉录·正月·打春》:“立春日,太守集府堂,鞭牛碎之,谓之打春。农民竞以麻麦米豆抛打春牛,里胥以春球相馈贻,预兆丰稔。”“打春牛”之事甚明。
【厅】《俚言解》33
今之廳,古称聽事。师古云:“聽事,古者治官之处。”《正韵》:“中庭曰聽事,言受事察讼于此也。”《汉书》、《晋书》皆作聽事。六朝以来始加广作廳,如“李文靖廳事令容旋马”是也。广,音俨。
按:后世的厅(廳)本为听(聽)事,为官府办公的场所。《风俗通·怪神·世间多有见怪惊怖以自伤者》:“郴还聽事,思惟良久。”其实在《三国志》中已作“廳事”,《吴志·诸葛恪传》:“出行之后,所坐廳事屋栋中折。”南朝始见单用“聽”字,如《世说新语·黜免》:“大司马府聽前有一老槐,甚扶疏。”后又变作“廳”。此词属于古语缩略加变形。
【定夺】《俚言解》47-48
文移申详取裁决谓之定夺。按:前代文移有“覆定与夺”四字,今但言夺,则与在其中矣。
按:“定夺”从文移套语“覆定与夺”离析缩略而来,义与“覆定与夺”相同。“定夺”一词始见于《旧唐书》,卷一七三《列传》第一二三:“德裕以元藻无定夺,奏贬崖州司户。”
化典成词是指词语的语源为典故,包括语典和事典,从典故叙述语句中挑选能代表文义的关键词语加以改写整合,凝练成词或俗语。有的是从典故的叙述语句中挑选现成的词语直接组合成词语,有的是只在句中选取部分词语,另依据句义添加新词,与所选词语组合成词语。如:
【对牛弹琴】《土风录》309
语非其人曰对牛弹琴,见牟融《理感论》:“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伏食如故,非牛不闻,不合其耳。”又郭象《庄子注》云:“犹对牛而鼓簧。”亦此意。
按:《理感论》和郭象《庄子注》所言皆为后世所谓对牛弹琴之义,但还未凝练成词,直到唐代始于禅宗语录中得见“对牛弹琴”之说,如:《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上《对机三百二十则》:“问:‘如何是衲僧孔窍?’师云:‘放过一着。’进云:‘请师道。’师云:‘对牛弹琴。’”
【海水不可斗量】《俚言解》9
《淮南子·泰族篇》:“海水不可斗斛也。”俗语本此。又《东方朔传》“以蠡测海”注:“蠡,瓠也。言海大不可以瓠测。”
按:“海水不可斗量”是“海水不可斗斛”的变体,《东方朔传》注也为此义,但用散句表达,没凝练为俗语。海水不可斗量始见于东汉,如支娄迦谶所译佛经《道行般若经》卷第九:“菩萨随般若波罗蜜教,当如是,譬如大海水不可斗量。”但作“大海水”,似也非当今之俗语。元代才有真正俗语用例,如:《全元南戏·柯丹邱·荆钗记》第二十一出:“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谁想王十朋得了头名状元,除授饶州佥判。”
【囫囵吞枣】《常谈搜》432
《湛渊静语》:“客有曰:‘梨益齿而损脾,枣益脾而损齿。’一呆子思久之曰:‘我食梨则嚼而不咽,我食枣则吞而不嚼。’狎者曰:‘你真是混沦吞却一个枣也。’”
按:“囫囵吞枣”是从句子“混沦吞却一个枣也”中直接选取词语组合而成,后“混沦”写作“囫囵”,成为成语。又作“浑沦吞枣”,宋代始见。如:《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二十四:“而今不欲穷理则已,若欲穷理,如何不在读书讲论?今学者有几个理会得章句?也只是浑沦吞枣,终不成又学他,于章句外别撰一个物事,与他斗。”
【妙不可言】《土风录》304
郭景纯《江赋》:“妙不可尽之于言。”俗谓大好曰妙不可言,本此。
按:“妙不可言”由句子“妙不可尽之于言”紧缩形成。宋代始凝固成俗语,如:《云笈七签》卷五十八:“及成之后,更不服气,气亦自足。穷神极理,妙不可言。”又《朱子语类》卷六五:“看他当时画卦之意,妙不可言。”
【昆玉】《俚言解》11
宋王铨与弟锡齐孝行,人称曰:“铨锡二王,玉昆金友。”昆指兄,友指弟也。俗称人兄弟曰贤昆玉,似有脱误。
按:“昆玉”是从“铨锡二王,玉昆金友”一句中选取出来两个词组合而成的。昆指兄,友指弟,昆和友处于同样的句法位置,而没提炼成“昆友”,是用了“错举以见”的方法。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在此之前已经出现了“昆友”一词,指兄弟的朋友,如:唐韦应物《自尚书郎出为滁州刺史留别朋友兼示诸弟》诗:“徘徊亲交恋,怆悢昆友情。”以“昆玉”指兄弟,亦为避免与“昆友”混同。以昆玉指兄弟始见于元代,如:元南戏《杀狗记》第三十四出:“大哥,贺喜贺喜!闻知贤昆玉和顺了,特宰一只羊与哥哥吃杯和顺酒。”
【作伐】【作线】《俚言解》12
称媒妁曰作伐、作线。《诗》曰:“伐柯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淮南子》:“线因针而入,不因针而急;女因媒而成,不因媒而亲。”俗语本此。
按:“作伐”从《诗经》语句提炼而来,选取诗句的首字来指代全句语义重心所在的“媒”。“作线”来源于《淮南子》的语句,提炼方式与“作伐”相同。“作伐”宋代始见用例,如:郭彖《睽车志》卷一:“适见其婢自外来,云与小娘子作伐。”
【渭阳】《谈征》1192
舅谓之渭阳。《左传》云:“秦康公之母即晋献公之女也。康公送献公之子文公至渭阳,曰:‘见我舅氏,如母存焉。’”是康公送舅至渭水之北,因曰渭阳。
按:此典亦见《诗·秦风·渭阳》:“我送舅氏,曰至渭阳。”朱熹《集传》曰:“舅氏,秦康公之舅,晋公子重耳也。出亡在外,穆公召而纳之。时康公为太子,送之渭阳而作此诗。”后以此分别之地(或诗名)代指舅父。如:《后汉书·马防传》:“舅氏一门,俱就国封,四时陵庙无助祭先后者,朕甚伤之。其令许侯思愆田庐,有司勿复请,以慰朕渭阳之情。”
词汇化是指由非词单位凝固成词的过程。董秀芳将双音词的主要历史来源归纳为三个:一是“从短语演变为双音词”,二是“由句法结构变为双音词”,三是“由跨层结构变为双音词”。[3]32-34在《集成》中,通过词汇化形成的词不单单有双音词,还有三音词。从词汇化的类别来看,多属于第一种,即由短语凝固成词,也有第三种“由跨层结构变为双音词”的例子,没发现由第二种方式成词的例子。
(一)短语凝固成词
不同类型的短语在具体的句子中往往表现为连用的句子成分,因为连用,常常同时出现,逐渐从短语凝固成词。比如:
【犹子】《俚言解》11
俗称兄弟之子皆曰侄。《檀弓》“兄弟之子犹子也”注云:“侄对姑而言也。”言惟姑于兄弟之子可称侄、称犹子耳。《尔雅》:“父之姊妹曰姑。”《左传》“侄其从姑”是也。今人于伯叔父前皆称犹子。《文选》亦云:“笃犹子之爱。”庐迈再娶,无子,曰:“犹子可以主后。”是兄弟之子称犹子久矣。《朱子语录》云:“记礼者主丧服,而言姑谓侄为犹子,如夫子谓:‘回也,视予犹父。’”若谓兄弟之子为犹子,则伯叔父可为犹父矣。
按:在“兄弟之子犹子也”一句中,犹子为短语,在句中为述宾关系,尚未成为一词。此句的意思是兄弟的儿子如同(自己的)儿子一样。后犹子凝固成词,指称侄子。如:南朝·梁任昉《为齐明帝让宣城郡公第一表》:“太祖高皇帝笃犹子之爱,降家人之慈;世祖武帝情等布衣,寄深同气。”宋文天祥《寄惠州弟》诗:“亲丧君自尽,犹子是吾儿。”
【如夫人】《称谓录》670
《左·僖十七年传》:“齐侯好内,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人。”案:今称人之妾为如夫人,当本此。
按:“如夫人”为述宾短语,《左传》中并未成词,犹言跟夫人一样。后凝固成词,指代夫人以外的妾。如:《儒林外史》第二十三回:“他第七位如夫人有病,医生说是寒症。”
【将军】《谈征》1211
《春秋传》:“晋献公作二军,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是已有将军之文,而未以为名也。至《昭公十二八年》阎没女宽对魏献子曰:“岂将军食之而有不足。”《正义》曰:“此以魏子将中军,故谓之将军。”及六国以来,遂以将军为官名,盖其元起于此。
按:在《春秋传》的第一例中,将和军中间有插入成分,显然不是一词,而是动宾短语,在句子中充当谓语和宾语。而《昭公十二八年》中的用例已经处于短语到词的过渡阶段,后终凝固成名词。如:《墨子·非攻中》:“昔者晋有六将军。”孙诒让《间诂》:“六将军,即六卿为军将者也。春秋时通称军将为将军。”
【点心】《土风录》239
小食曰点心,见吴曾《漫录》:“唐郑傪为江淮留后,家人备夫人晨馔,夫人谓其弟曰:‘治装未毕,我未及餐,尔且可点心。’俄而,女仆请备夫人点心,傪诟曰:‘适已点心,今何得又请?’”周辉《北辕录》云:“洗漱冠栉毕,点心已至。”又《癸辛杂识》:“赵温叔丞相善啖,阜陵谓曰:‘我欲作小点心相请。’”俗语“小点心”亦有出。
按:在这一条中有两种形式的“点心”,一种是作为动宾短语,指在正式吃饭之前吃零食暂且充饥,如:“且可点心”、“适已点心,今何得又请?”另一种是作为名词,指小食品,如“点心已至”、“我欲作小点心相请”,此时已经由短语凝固成词。
(二)跨层结构凝固成词
吴竞存、梁伯枢说:“不在同一层次上的两个成分在发展过程中跨越原有的组合层次,彼此靠拢,逐渐凝固,最后组合成为一个新的结构体,这种新的结构体可称之为‘跨层结构’。”[4]352虽不属于同一个层次,但因总是前后连用,人们逐渐将其错归入同一个语段,最终凝结成词。《集成》中对此类构词方式已经有所觉察,认识到了词汇化趋势以及“相沿日久,转谬为真”约定俗成的语言发展规律。比如:
【容易】《常谈考误》2180
《汉书·东方朔传·非有先生论》曰“谈何容易”。何容,犹言岂可也,则容字不连易字读。今人称事之易举者曰容易,相沿日久,转谬为真矣。
按:《非有先生论》中完整的句子为:“先生曰:於于戏,可乎哉?可乎哉?谈何容易!”本指在君王面前谈论得失不可轻易去做。“何容”同在一个层次,即“岂可”,“易”属于与之相连的另外一个层次,后“容易”连用,凝固成词,表轻易、不费事。如:唐元稹《酬李相公并启》:“况贵贱之隔,不啻于车笠之相悬,而相公投贶珍重,又岂唯一揖之容易哉?”
【有司】《常谈考误》“司存”条2196
《论语》“笾豆之事,则有司存”朱注:“谓其分则有司之守,而非君子之所重矣。”至今人遂以笾豆为有司之事,而存字置之无用。古注不然,谓笾豆行礼之事,则有所主者存焉,《周礼》“笾人”、“醯人”是也。汉陈平对文帝决狱“钱谷有主”者,正是此意,故《弘明集》载沈约文云:“五情各有分域,耳目各有司存。”可知有司不当连,司存当连。
按:《论语》中的“司存”为执掌之义,“有”在句子充当其谓语,“有”与“司”本不属于同一个语法层次。后世将“有司”连用表“官吏”义,遂成一词。如:汉桓宽《盐铁论·疾贪》:“今一二则责之有司,有司岂能缚其手足而使之无为非哉?”
周俊勋将此类词语形成方式称为“音节裂变法”。[5]100即根据反切的原理,用一个单音词的反切上下字组成一个双音词来代替原单音词。在《集成》中,对此类造词方式已经有了很清晰的认识,并探索出一定的规律性。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析音成词,由于时代不一,有些词语读音发生了变化,与反切字的声韵不一定完全相符,而以今音拼读却往往能相合。
【鲫溜】《土风录》288
《西湖志余》:“杭人有以二字反切一字成声,如鲫溜为秀是也。”则鲫溜即伶俐之意。吴梅村《咏凉枕》词“眼多唧溜为知音”作唧溜。
按:《广韵》:“鲫,资昔切。又子力切。”又:“唧,子力切。”二字音同。“鲫溜”或“唧溜”可切为“秀”,即由“秀”析音成双音词。
【潦倒】《里语征实》1479
杜牧之《示侄》曰:“我若自潦倒,看汝争翱翔。”《湘素杂记》宋黄朝英著:“古语有二声合成一字者,如不可为叵,何不为盍,从西域二合之音,切字之元也。龙钟、潦倒正如二合之音,龙钟切癃字,老倒切潦字,老羸癃疾,即以潦倒、龙钟目之者,正此义也。”潦倒、龙钟即是老羸癃疾,特委曲而言耳。
按:此条引《湘素杂记》,可知至少在宋时,学者们就已经总结出了析音成词的规律。
【骨路】《目前集》2141
市中有补治故铁器者谓之骨路,莫晓可*“可”当为“何”。原文误。义。《春秋正义》曰:“《说文》云:‘锢,塞也。’铁器穿穴者,铸铁以塞之,使不漏。禁人使不得仕宦,其事亦似之,谓之禁锢。”骨路正是锢字反语。
按:骨,《广韵》古忽切,见母术韵;路,《广韵》洛故切,来母铎韵;锢,《广韵》古暮切,见母鱼韵。骨锢声母相同。暮,《广韵》莫故切,明母铎部;路暮韵母相同。“骨路”正是“锢”的分音词。[6]270-271
合音成词亦是根据反切原理而形成新词的一个方式,只是方向与析音成词相反,是用双音词拼合成单音词。在《集成》中也有对此类造词方式的解析。如:
【婶】《谈征》“世父”条1179
父之兄妻为世母,父之弟妻为叔母。“婶”字即“叔母”二字合音。
又《谈征》“婶妗”条1189
宋张文潜《明道杂志》:“经传中无婶、妗字,婶字乃‘世母’字二合呼,妗字乃‘舅母’字二合呼也。”二合如真言中合两字为一。
按:真言,即梵语。反切之法正是参照梵语注音方法而创制。
合字成词即为利用会意原理,将两个字迭加合为一个新的单音词,而新词意义亦为原两字义的迭加,但又与六书的会意造字不同,这种方式并不产生新字,而是只借原有字的字形以表新义,新义与字之本义无关,有隐语的意味。正因为有此特殊性,所以用这种造词法产生的新词相当有限,《集成》中仅存个别词例。比如:
【休、提休】《称谓录》988
扬子《方言》:“称傀儡戏曰休,亦曰提休。”案:傀儡以木人为之,提之以索,故曰提休。
按:傀儡为木人,合“木”“人”为一字即为“休”,故以“休”代称傀儡。
【爪子】《谈征》1234
今山西人有爪子之称,唐代宗以孚名贺之章子,盖戏其为爪子也。
按:爪子,指愚钝的人。合“爪”“子”字为“孚”,称人为“孚”,即是骂人愚钝。
相因成词的造词方式与修辞学上的仿词类似,即依照原有词语的构词类型,仿造结构相同的新词语,所造新词一般含有原词中的部分语素,且新词与原词处于同一个义域内。与仿词修辞格不同的是,仿词是为了达到某种修辞效果,在行文中临时造用新词,离开上下文语境则不能成词。而相因成词一旦成词,则具有相当高的稳固性,将会长期存在于词汇系统当中。比如:
【泰水】《称谓录》690
《合璧事类》:“俗呼妻母为泰山*“泰山”应为“泰水”,原文误。,此何义耶?”案:此即因妻父之为泰山而推之,知此称宋时已然耳。
按:因为妻父称泰山,而妻母因之得称泰水。因为妻父与妻母为配偶,而山与水正可相对,故仿泰山一词造泰水以称妻母。如:清人乌有先生《绣鞋记》第九回:“二人相见,礼毕,叶爷便把拜见岳母之事叙了一番。鹩举答道:‘虽乃泰水见容,但不知泰山如何。’”
【郡马】【县马】《称谓录》747
赵葵《行营杂记》:“宗室女封郡主者,夫为郡马,封县王者,夫为县马。”*《行营杂记》应为《行营杂录》;“封县王者”应为“封县主者”,原文误。
按:《行营杂录》中还说:“皇女为公主,其夫必拜驸马都尉,故谓之驸马。”驸马都尉为官职名称,因常由公主之夫充任,因称之驸马。而郡主和县主之夫并不充任“郡马”、“县马”,也不存在这样的官职,但依然如此称呼,古人多不解其意,如:欧阳修《归田录》卷二:“宗室女封郡主者,谓其夫为郡马;县主者为县马,不知何义也?”其实“郡马”、“县马”原称“郡驸马”、“县驸马”,后与“驸马”相因而缩略成词。
诚然,以上所列举的词语训释材料大都是为词语溯源而做,但这些材料为研究近代汉语词语的形成途径提供了许多启发,我们能够从中强烈地感受到诸辞书编者清晰的历时语言发展观,他们已经在有意识地探索、归纳词语发展的规律,虽然尚未形成系统的词汇研究理论,但也能给当今的汉语词汇史研究提供许多有意义的线索。作为广义上的辞书,较之经史文学语料,明清俗语辞书中的训诂材料更为集中,含金量更高,其在训诂学与汉语词汇史研究中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1]李登桥.《明清俗语辞书集成》因声求义例说[J].汉语史研究集刊(第十六辑),2013.
[2]胡鸣玉.订讹杂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5.
[3]董秀芳.词汇化: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
[4]吴竞存,梁伯枢.现代汉语句法结构与分析[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2.
[5]周俊勋.中古汉语词汇研究纲要[M].成都:巴蜀书社,2009.
[6]曹文亮.历代笔记语言文字学问题研究[D].四川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
(责任编辑何旺生)
A Discussionon Approaches to the Form of Words Through the Slang Dictionaries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LI Dengqiao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LiaochengUniversity,Liaocheng252059,China)
The interpretation dictionaries and etymology dictionaries inTheAnthologyofSlangDictionariesofMingandQingDynastieshave plenty of tracing elements, and from the tracing process of the words, we can see several ways of form of the modern Chinese words, they mainly are abbreviation of archaism, turning the allusions into words, lexicalization, dividing a monosyllabic word’s pronunciation into two parts as a disyllabic word, putting two monosyllabic words’ pronunciations together to form a monosyllabic word, putting two words together as a monosyllabic word, creating a word by analogy, and so on. Although editors of many Slang dictionaries have the specific concepts of diachronic evolution of the words, the research theory of lexicon hasn’t been developed systematically.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Slang dictionaries; the tracing of words; the form of words
2016-05-21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中国古代俗语辞书发展史研究”(13YJA740024)
李登桥(1972-),男,山东冠县人,聊城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汉语词汇史研究。
H134
A
1674-2273(2016)04-0011-06
①此数字为该词条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明清俗语辞书集成》中的页码。下同。